而且說實話,我不喜歡和這樣的秘密機構打交道,就算是梁應物,只要以X機構研究員的身份出現時,都會變得討厭起來。
有了昨天的謹嚴,我今天過馬路時格外小心,可是腦袋裡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念頭冒出來,精神也實在不濟,中午從報社出去吃飯的時候,竟然把行人紅燈看成綠燈,抬腿就邁了出去,被糾察一把拉住。
下午四點的時候輪到我去來今天的選題會,我把自己部門的幾個重要的選題記在紙上帶著,我這種狀態,還真怕到時候報選題忘了哪個。
要是今晚再睡不好,可真是要命了,我總算能夠體諒到失眠者的痛苦。
報完了自己部門的選題還不能走,得所有部門都報完,等藍頭問過一圈都沒有想法了,這形式才算過完場。
手機的提示聲響起,旁邊社會部今天來開會的黃軍低頭看了一眼,等到文藝部的選題報完,插話說:「我們部門還有個旋梯,醫院條線的記者剛發了個消息,著名歷史學家鍾書同今天上午跳樓自殺,已經證實死亡,她正在採訪。」
我腦袋嗡的一聲,眼前一片昏暗。
鍾書同也死了!
又是自殺!
我已經記不得選題會是怎麼結束的,自己又是怎麼從會議室裡走出來的,我站在窗邊,看著下面的車流。
衛先死了,鍾書同也死了,不如我``````
砰!我的頭重重撞在玻璃上,疼痛讓我清醒了過來。
我這是怎麼了,要不是面前是全封閉的鋼化玻璃``````剛才我到底在幹什麼?
我竟然想從這裡跳下去?
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不對,剛才我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可是手腳卻有些不聽使喚。
向我這邊看過來的幾個同事勉強擠出笑容,我腳步虛浮地快步走到廁所裡,打開龍頭,水柱猛烈地衝出來,我用手掬著水,潑在自己臉上。
那不是我做的,一定不是我
無論如何,正常的我都不會有輕生的念頭,就算在人洞裡和白骨夜夜相伴時,我心底裡都不曾放棄過求生的希望。剛才是怎麼回事?
一瞬間我明白了衛先最後時刻的表情,那並不是看到了我,或是看到了什麼才讓他露出恐懼的面容,而是他忽然情形了,舊鄉我剛才那樣。如果不是鋼化玻璃擋著的話,我也會在急速下落的時候才恢復神志。我終於知道,衛先那一刻是多麼絕望。
我按著大理石太面的手無法控制地戰抖著,鏡子裡的臉蒼白,我甚至每辦法讓自己的上下牙齒停止大家,我並沒像剛才那樣,連自己的行為都無法控制。
或許是恐懼讓我格外敏感,我立刻回想起從墓室出來後自己的不正常,兩次在過馬路的時候險寫出事,還以為是自己沒睡好而導致精神不濟呢。不,連自己的睡眠突然不好也與這有關!
可是為什麼鍾書同也會死?他並沒有進去墓室啊。
照片,是照片!我在心裡狂呼著!
是我害死了鍾書同!
他雖然沒有進去過,但我給他看了照片,特別是他最後還留下了五張作研究。
我終於知道了那些符號的含義,那就是死亡。
既然那面戰旗可以起到讓人恐懼的作用,那麼整個墓道中那麼多的符號,所起的作用,就是讓人死亡,自己去死!
我那不祥的直覺恐怕就是來源於此,回想起來,越靠近拱門兩面墓壁上的符號就越密,而拱門四周更是極顯眼地刻滿了那種符號。衛不同當年沒我走得這麼近,錢六也沒有,他們一個失去了繼續盜墓的勇氣,一個半瘋。衛先一直走到了墓門口,所以當天就自殺了。那是什麼樣的符號,為什麼會有這種力量?
我走到無人的樓道裡,摸出手機,現在只有一個人能救我。
我本該回到自己家再打這個電話,可現在我生怕一走出大樓就自己衝到汽車前被撞死。我在走下樓梯的時候都全神貫注。
我所認識的,對人類精神方面有高深造詣的人,只有一個:中國一項古老職業的繼承者路雲。
「你好啊,那多。」路雲魅惑的嗓音從手機裡傳來,如果是平時,一定會引得我心神動盪,可現在``````
「我很糟糕。」我的嗓音乾澀。
我用做簡單的語言把自己的情況快速說了一遍,索然現在人人都乘電梯,很少有人會到樓道裡來,但畢竟不太保險,被聽見就麻煩了。不過我卻沒刻意隱瞞什麼,畢竟和我對話的這位年輕女性並不是什麼普通角色。
「有些麻煩。」路雲說。
我心裡一沉,她如果這樣說,那就真的是很麻煩了。
「但你的情況,有點像被重度催眠,或許並不是那麼難解決,但問題是,我現在不在國內,而且一時回不來。」
「你在那裡?」話問出口我就後悔,我有些心慌意亂,否則不該這麼問的。
不過路雲似乎並不介意,立刻就回答了:「我在尼泊爾,開一個會。」
開什麼會?我心裡疑惑著,當然這次沒有問出來。
「這樣,我給你一個人的電話,在催眠師裡算是頂尖的了,你就說是我介紹的。萬一他不在,你再打我電話。」
記下路雲給我的人名和電話,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把潮熱的手在褲子上擦了擦,開始撥打哪個名叫歐明德的催眠師的電話。
「喂。」
「歐先生嗎?您好,我一位朋友介紹我來找您,我身上發生了些問題``````」
「哦``````可是我這段時間都排滿了,要約的話大概等三四個星期後``````」歐德明的語氣忽然遲疑起來,「等等,能告訴我是誰介紹您來的嗎?」
我打的是他的手機,或許他剛想起來,普通的客戶不會知道他的手機號吧。
「是路雲。」
「啊!」歐明德有些吃驚,「可是,路雲的話,如果她沒辦法,恐怕我也很難幫到你。」
「不是,路雲現在不在國內,她向我推薦您。」
「好的,沒問題。您打算什麼時候來?」歐明德的語氣已經和一開始完全不同了。
「我的問題有點嚴重,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越快越好。」
「那就今晚吧,我把原來的預約取消。」
「太謝謝了。」
我記下了他診所的地址,和他約在晚上七點。
歐明德的心理診所在靠近延安中路的一條老式石庫門弄堂裡,門口掛著一塊牌子,寫著就診者請上二樓。
儘管我是從報社直接打車過來,但站在外灘大道上叫車時,看著眼前穿梭的車輛卻出現了短暫的恍惚狀態,好在我一直非常小心,立刻回過神來。
歐明德是個腦門微禿的中年人,看上去精力旺盛。診室裡有一圈坐起來相當舒服的皮沙發,還有幾盞燈散著黃色的暖光。
略致以謝意,我就開始說明自己的情況
當然,我作了相當程度的保留,關於鍾書同和衛先的死沒有提,也略過了墓道,只說自己偶然看了幾幅神秘符號的圖片,就產生了難以自控的自殺傾向。
「能把那些照片給我看看嗎?」歐明德說。
「沒帶在身邊,要不明天我給您送來。」最清楚的幾張照片給了鍾書同,剩下的一些也全放在家裡。
「好的,我對那些符號很感興趣,相信就是那些符號給了你暗示。」
「暗示?」
「是的,在心理學上暗示的作用遠比一般人想像中大得多,美國曾經有一部電影,在正常播放中加入了不斷重複的爆米花鏡頭,但每次出現都一閃而過,所有的觀眾都沒有看到這個鏡頭,但影片放完後,大廳裡爆米花的生意比平時好了數倍。所有人都覺得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其實他們已經受到了暗示,做了原本並不會去做的事。這種最低劣的實物閃回手段都可以起到顯著的效果,而你所看到的那些符號,應該是專門針對人潛意識層面的抽像暗示,那原本只是理論上可能存在的東西,沒想到真有人把它們創造出來了,天啊!」
歐明德似乎覺得自己有些過於興奮了,歉意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有些反應過度了,但那些符號如果真是如我想的那樣,那就真是太驚人了。」
我聳了聳肩,表示理解:「我知道,能夠把這些符號創造出來就已經是不得了的事,而且這樣的符號還可以違反生物的生存本能,產生死亡暗示,這和誘導人們吃爆米花,難度上是完全不能比較的,那已經是一種控制了。不過據我所知,那些符號並不是現代的誰發明的。它們存在已經有數千年的歷史了。」
歐明德張大了嘴:「竟然是這樣``````那麼久以前人類對這方面的研究都已經``````」他皺了皺眉頭,沒有說下去,我想他和我一樣都想到了路雲。看他對路雲尊敬和忌憚並存的樣子,應該多少也知道一些事吧?路雲這一脈的傳承,也不知有多少年了,遠古時代的人類究竟是怎麼獲得這些知識和能力的,這個謎大概在人類造出時光機之前都沒辦法揭開。
「你願意接受催眠嗎?要解除暗示大概只有通過這個辦法了。」歐明德說。
「好的。」
我本身是個相當不容易被催眠的人,特別在心理上會有抗拒,因為我不喜歡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一般的催眠師,碰到心理上有抗拒的被催眠者,幾乎是百分之百沒有成功的可能。不過訥訥掛鉤讓路雲看上眼的催眠師當然不會是普通之輩,我知道學催眠也絕對是要看天賦的。
這次我誠心來解除自己身上的死亡詛咒,對於催眠當然是盡量放開身心,照著歐明德的話去做,儘管如此,也反覆試了好幾次,才逐漸完全放鬆下來。
我曾採訪過一些進行過催眠治療的人,無一例外在從被催眠中甦醒過來時,精神狀態會非常好。可是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卻完全和「好」扯不上關係。
糟糕極了。
我不是正常甦醒的,而是彷彿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恍然驚醒。好像有巨大的聲音在我腦中轟然響著,把我的大腦攪得天翻地覆。一陣陣的頭痛讓我的太陽穴不斷地抽緊,胸口也鬱悶無比。而且,這時我發現自己是睜著眼睛的。
我疑惑地看著本該站在我對面的歐明德,他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臉色發青,像見鬼一樣,胸口不停地起伏著,正在大口喘著氣。
「怎麼了,成功了嗎?」我忍著頭痛問道。不過單單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我會聽到個壞消息。
「能``````能幫我拿寫紙巾嗎?」歐明德抬手指著辦公桌上的面巾紙盒,他的手抬得很勉強。
我把紙盒放到他的旁邊,歐明德抽了十幾張出來,大把大把地擦著臉上和脖子上的汗。
「對不起,你也看到了,我幫不了你,我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事情,你所中的暗示竟然可以影響到我;也就是我,換了個稍微差點的,就和你一樣了。太危險了。」我覺得歐明德此時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瘟神,稍稍一接觸就移開了。
「我可以影響你?」
「就在我想和你進行深層交流,讓你回憶最初情況的時候,你的眼睛忽然睜開了,我能感受到那種暗示通過你眼睛正向我傳過來。太可怕了。」
我默然。
「你還是去找路雲吧,只有她可能有辦法,而且要快。我沒法幫你減輕症狀,你每天晚上都睡不好,這樣每過一天你的精神就會差一點,對自己的控制力也會越來越弱。你必須在自己失控前找到路雲。」
「對了,那些照片,不用拿給我看了,那不是我能看的東西。」我走出診所的時候,歐明德在背後對我說。
打車回到家,我再次打電話給路雲。她還是無法立刻回來,但讓我馬上去尼泊爾。
「你去買些佛經的磁帶聽著,那東西多少有些寧心靜意的作用,可以讓你多支撐些時候。還有,今晚要睡覺的時候,你打給我,我能幫你入睡。不過大概只能幫你一次。」
聽到她有幫我睡著的本事,我心裡寬慰許多:「為什麼只能一次?」
「因為我手機快沒電了,我在的地方電壓不穩,沒法充電。如果你為了能睡著,兩次肯冒來尼泊爾卻打不通我電話的風險,那也隨便你。」
我啞然,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
吃完方便麵,我給打了個電話,請他給我一盒頌經帶,他問我派什麼用場,我說最近心情煩躁,睡不著覺,想聽聽佛經調節一下情緒。通過旅行社去尼泊爾上的時間有問題,我必須盡快拿到簽證,想來想去,只有梁應物能幫我。
「我需要去尼泊爾的旅遊簽證,一兩天之內就要,行不行?我在電話裡直截了當地問梁應物。他在X機構中雖然還沒掌一方實權,但搞一張簽證的能力還是有的。
「怎麼了?」
「回來再和你說。」要是現在就告訴他,保不住X機構就立刻介入,否則,如果路雲可以破解我心中的暗示,她可能就有能力進入墓室而不受那些符號的影響。好在梁應物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我既然不願說,他也不會多問。
「好的,我盡量。有什麼別的需要幫助的嗎?」
我猶豫了一下,用X機構的力量或許也能找到解除暗示的人,但我還是決心去找路雲。
八點多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撥通了路雲的電話。
她低低地吟唱起奇異的旋律,我聽不懂那是什麼語言,或者只是一些有特殊意義的音節,我的眼皮沉重起來,然後睡去。
依然有夢,但比起前兩晚已經好了太多,早晨我被快遞的敲門聲吵醒,是送來的頌經帶。
儘管精神恢復了一些,我還是向報社請了假,然後把家裡每一扇窗都關好,並且把窗把手用繩子打了死結。這樣可以確保我不會無意識地開窗並且跳下去。
我從櫃子裡翻出已經塵封兩年的隨身聽,把送來的磁帶放進去。看包裝這是一盒普通的磁帶,不是龍華寺放在外面供香客請回去的那種。一放,果然是自己念的金剛經,估計是昨天晚上在自己禪房裡錄的,伴著木魚聲,的誦經聲溪水般流過,平和淡然。
X機構的效率果然極高,下午的時候,梁應物就幫我辦好了簽證,我立刻買了次日傍晚飛加德滿都的機票。路雲告訴我,在機場會有人接。
整整一天我都沒有出門,飯是叫的外賣,我甚至避免自己走到窗邊,雖然已經做好了安全措施。而耳朵裡更隨時聽著金剛經,再加上前一晚的睡眠不錯,居然沒有意外情況發生。幾次輕微的恍惚,都在將來未來的那一刻被我發覺,狠狠擰一把大腿,也就回復正常。
至於報社方面的請假,我則扯謊說遠在蕪湖的姨媽去世,要去奔喪,拿我的年假作抵。這時就體現出我機動記者的優勢,一般有條線的記者是沒法請長假的,空下來的位子沒人頂替,往往只好把年假折成現金。
前一天請病假,後一天又請喪假,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覺得裡面有問題。好在部主任張雋不是頂真的主,我又拿年假沖,也就沒和我較勁。
這一夜沒了路雲的催眠曲,情況甚至比前兩天更嚴重,我整夜只迷糊過兩次,沒真睡著過。上午在床上磨到十一點才爬起來收拾行李,昏昏沉沉的。洗臉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自己毫無神采的眼睛嚇了一跳。
我把半面旗收進了行李,讓我受到暗示的符號和這旗上的符號應該同出一源,帶去給路雲看看,可以增加她的把握。
電話預約了出租車,直接停到了樓下,這樣我至少把因為亂穿馬路而發生車禍的概率降到最低。
和昨天一樣,我提著行李做上出租車的時候,耳朵裡依然插著耳機,不過音量比昨天稍稍調大了些。
是浦東國際機場的飛機,我從來沒有直接打車過去,因為太遠了,這次為了保命只好撒點小錢。車子在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飛馳,我漸漸覺得耳中的唸經聲離我越來越遠``````
「喂,喂!」司機的大喊讓我回過神來。
原本密封著的車子裡居然風聲大作,我猛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把車門打開了。
砰!我立刻把車門重新關緊。
「對不起,剛才那門好像沒關好。」我一身冷汗,吶吶地向司機解釋,同時悄悄按鍵把門鎖住。
那司機從後視鏡裡盯了我一眼,嘴裡低聲咕噥了幾聲,沒有再說什麼。
到了機場要下車的時候,我拉了幾下都沒把門打開,這才想起剛才已經上鎖了,搞得頗為狼狽。
在通關前,我特意到廁所裡洗了把臉,對著鏡子把儀容整理到最好,我可不想被海關當成吸毒者攔下全面檢查,那半面旗上的血污很難解釋的。
通觀的時候還是被多看了幾眼,如果剛才沒做那些小動作的話,恐怕真要被攔下來了。
飛機離開地面的那一刻,我的心卻反而放了下來
八暗世界的聚會
到了加德滿都國際機場時已入夜,在海關辦了落地簽證後出關,外面的情況讓我嚇了一跳。
怎麼說這都是一個國家的首都機場,外面竟然看不到燈火,一片混亂的樣子。一群人高舉著寫著名字的牌子圍在機場門外的小路旁,高聲叫著。
「Taxi,taxi……」「Hotel,hotel……」許多人叫嚷這在我身邊擠來擠去,我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行李包。
真是一片混亂。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派到這裡的戰地記者,戰地記者可以在這樣的狀況下迅速進入狀態,可我現在真是有些無措。
我只好勉力分辨著有沒有寫著我名字的牌子,但夜色讓我很難看清出那些不斷晃動的牌子上的字。
我站在門口被人流推得擁來擁去,四處張望著,可怎麼有那麼多的牌子,亂七八糟的環境氣氛加上我本來就不太清楚的腦袋,連數牌子都數不過來。剛瞇起眼睛看了幾個,一擠就搞不清哪邊看過哪邊沒看過了。
大約在人流裡搖擺了有近二十分鐘,我正不知道這種情況還要維持多久,要不要試著給路雲打電話的時候,一個舉著牌子的當地人擠過我面前時,忽然回過頭來說了一句。
我沒聽清。
他又說了一遍,我這才聽清,他的發音有些近似「納豆」。
我這樣說,所有的讀者都會知道其實他是在喊我的名字,可我當時過了足有五秒鐘才反應過來,可以想見當時我的精神狀況有多麼的糟糕。
我抬頭看了看他舉的牌子,怪不得我剛才一通猛找都沒找到,這牌子上寫的並不是漢字「那多「,而是我幾乎不怎麼用的「NADO」。
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這位身材乾瘦的年輕人名字怎麼寫,只能根據他的發音揣摩為「尤尼克」。他的英語很差勁,和我一樣差,所以我們交流起來連說話帶比劃,吃力得很。
他取出一封路雲給我的信,內容只有一句話:「持信者將帶你來見我。」
坐上尤尼克的吉普車,他一路開得飛快,路況又差,震得我頭暈眼花,耳機都掉出來幾次。尤尼克也不是個多話的人,交流起來既然那麼困難,便索性閉口不言。我則知道他是帶我去見路雲,又沒有寒暄的心情,也樂得一心一意聽我的佛經。
開了一段時間,我覺得不對,怎麼不是往市裡開,越來越荒僻啊。
開了近三個小時,我終於憋不住,問尤尼克還要多久才能到。
雖然我已經對尤尼克的英語發音不準有所瞭解,但因為他的答案和我預期的相差太大,他重複到第三遍,我才聽清楚。
「Fivedays.」
天啊,居然要五天!尼泊爾才多大啊,我甚至懷疑這樣開五天以後是不是還在尼泊爾境內。
既然離加德滿都這麼遠,路雲幹嗎讓我買到這裡的機票呢,折騰我還是其次,這五天我能撐過去嗎?
想問尤尼克,但這實在是個太複雜的問題,試了幾次,兩個人答非所問,只好作罷。
尼泊爾是多山國家,吉普車總是在盤山路上轉,讓我暈上加暈。四個小時之後,尤尼克在一條溪水邊停下車,車燈的照射下,我看見前面停著一艘小船。
尤尼克和船上的人交談幾句,我們就上了船,被載過河去,那邊有另一輛吉普車等著。這時我的感覺,就像在偷渡。
凌晨兩點四十分,吉普車終於在一家小旅店停下,從機場開始,足足六個多小時的車程。尤尼克告訴我,上午九點再次出發。
「Goodnight.」尤尼克說。
「Goodnight.」我苦笑著回應,心裡卻歎了口氣,能good才怪。
上午尤尼克敲開我房門的時候,我的精神狀況顯然讓他有些吃驚。他的問話我沒聽清,不過想來也是問我昨天怎麼沒睡好之類的,我雙手一攤,沒有解釋。要是我能睡好的餓話,大概也不用來這裡了。
走出旅店,我這才發現,原來這家旅店是在一片森林之中。
而交通工具則由吉普車變成了大象。
這裡應該是尼泊爾的某個自然保護區,遊客終年不斷,雖然我在旅店裡沒見幾個人,但那是因為大多數遊客在清晨七點之前就已經出發了。
這頭大象的背部綁了能容四人坐的籐椅,這套騎具已經使用相當長的時間,磨得相當光滑。大象真正的駕馭者——一個中年的尼泊爾人坐在最前面的位子上,指引這陸地上的巨物前行。
這四周應該是極為美麗的景色,所以才能吸引各國的遊人終年不絕,但我此時只管努力地傾聽耳中的佛經,緊抓籐椅,並不曾留意景色,所以現在回想起來,居然對那些風光印象極為模糊,真是枉費免費旅遊了一場。
渴了有尤尼克水壺中的清水,餓了有尤尼克隨身帶的干餅,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們到了又一個森林中的小旅店。
第二天的出發時間是清晨七點,看見我的時候,尤尼可顯然面露擔憂之色。他是個熱心腸的人。
這次並不止我們一頭大象,有七頭之多,前六頭上都載著遊客,我們坐在最後一頭,跟在隊伍的末尾。看來昨天的這頭大象是特意等我們的,加上昨天晚上那守在溪水旁的小船,尤尼克在這裡很有人緣兒啊。後來我才知道,這或許並不是他個人的人脈關係。
我心裡狐疑了一番,路雲到底在開什麼會,怎麼會在這種風景優美,卻交通極為不便的地方開?
我問尤尼克的時候,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不過我想就算他回答我也多半搞不明白。
下午的時候,我精神不濟,一個倒栽蔥跌下去,尤尼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背上的衣服,硬生生把我拎回了坐位。感激之餘,我不禁暗暗吃驚這看起來精瘦的青年竟然有著與他身材完全不匹配的力量。
晚上,我躺在硬板床上,房間裡不時響起不知名的昆蟲的振翅聲,在寂靜中響起的時候,清晰得讓人有些不安。不過就算沒有這些擋不住的不速之客,我也不可能安然入睡,昨天晚上的許多時候,我甚至在夢魘中掙扎。
手機居然響了起來,那是個我不認識的號碼。
按下接聽鍵,沒想到聽見了路雲的聲音。
「借一個朋友的手機給你打的,不過也就只能和你打一次。你情況怎麼樣?」
「本來很糟,聽見你的聲音就好點了。」倒不是完全說的奉承話,想到今晚能睡個好覺,我的頭痛似乎減輕了些。
早晨尤尼克敲了很長時間,我才打開房門,兀自睡眼惺忪。
「Good!」尤尼克笑著說。
在餐廳裡喝著牛奶啃著餅乾的時候,我看見窗外載著遊客們的象隊已經起程了。
「Noelephanttoday.」他說,這次我聽懂了。
接著尤尼克指了指我的腿。
「Foot」
要步行了嗎,真是個壞消息。
跟在尤尼克的身後,我們上路了。我注意到,那是和遊客們完全不同的一個方向。
我無意描述在這樣的夏天裡步行在野地的細節,儘管尤尼克已經放慢腳步等我,依然不是我這個慣以腳力好自詡的記者能輕鬆跟上的。尤其在那種狀態下,一晚的睡眠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傍晚時分,處於麻木行走狀態下的我,終於望見了一座木屋。
一剎那間我曾以為那就是路雲所在的地方,不過那屋實在是太小了,應該是某個獵人的居所吧,而且算來今天只是第四天。
尤尼克走在我前面,他沒有敲門,直接就推門進去,那木門竟然也沒有鎖。推開門的瞬間,一道灰影貼地從屋裡躥出來,貼著我的褲腿邊擦過,把我驚的一個趔趄,它卻閃進草叢裡不見了。
尤尼克說了個我聽不懂的詞,他想了想,似乎不知道這種野獸英語怎麼說,只得作罷。
屋裡並沒有人,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卻有三張床。並不十分破敗的樣子,看來是專供人過夜的。
這裡卻沒有供人洗澡的地方,一身臭汗,只好直接躺到床上。一夜亂夢,早晨起來的時候,又是一身的汗。
看見我的樣子,尤尼克卻只說了一句:「Todaywewillarrive.」
中午過後,我費盡辛苦地爬上一個小山頭,幸好並不陡,如果是爬華山,恐怕半山腰我就摔下去了。
山頂有一小塊平地,站在這平地上向前望,一個小山澗過後,卻是座不知名的高山,和這座比,我爬了半天的這座,只是小土丘而已。
只是爬上這山頂,看見眼前的東西,我卻愣住了。
這裡竟是一個索道站,一條索道從這裡開始,越過山澗,直通向對面的山裡。
不過這索道上並沒有纜車,惟一可見的纜車,正靜靜停在索道站上。
尤尼克示意我坐上去,然後他把旁邊一個鐵拉桿推到一邊,只聽轟的一聲響,我坐著的纜車一震,開始緩緩移動。
我正等著尤尼克坐上來,卻見他向我揮手。
「Bye——bye.」
我的天哪,原來是我一個人坐纜車!
纜車上的玻璃罩緩緩放下,我安心了一些,要是那種簡陋的不封閉纜車,我一定會半途自己跳下去的。
尤尼克的身影越來越遠,纜車加速了,我向他揮手致意:「Thankyou.」我喊著,不過他大概已經聽不見了。
纜車越升越高,已經快速行進了二十分鐘,還不見目的地,我不由得暗歎這工程之大。在這樣的深山裡,真不知是怎麼造出來的,看這設備,還相當的不錯。
掠過了山澗,升入高山裡,越來越高,經過一段極陡的爬升,索道又漸趨平緩。現在的相對高度,恐怕已經數倍於上午爬得累死累活的那個小山頭了,但卻只到了這高山的山腰處。
半個小時後,纜車到達重點。我從纜車上跳下來的時候,一位穿著黑色西裝打著白領結的男士已經在等候著了。
遠遠的我就已經看到了這位黑衣人的身影,由遠及近,他站在那裡沒有動過,站得標槍般筆直。那麼些天的跋山涉水,此刻我的形象從內到外都可謂糟糕透頂,而他卻在我足踏實地的那一刻,微微躬身道:
「那先生嗎?歡迎來到這裡,請隨我來。」說罷恭恭敬敬做了個請的姿勢,用的竟是標準的漢語。
這條索道和眼前修得齊整的山路,如此訓練有素並且懂得漢語的服務人員,這裡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路雲究竟開的什麼會?
莫非路雲迷暈了哪個超級大亨?
只是一路上無論被吊起了精神的我如何旁敲側擊,這名引路者總是笑而不答。
微笑是待客的最好方式,不說話則是防止洩密的不二法則。旁邊這位的表現讓我對這裡的主人心存敬畏。
山道修在林中,平緩地蜿蜒而上,四周鳥鳴不斷,幾隻白羽孔雀在林間散步,我甚至看見一隻極少見的懶猴掛在樹上微微晃動。不過既然到了這裡,這些珍奇異獸已經不再能令我驚訝。
山路的盡頭地勢忽然開闊,眼前的景色令我目瞪口呆。
在這半山腰有這麼大一塊平地已經不易,而在眼前這平地的中央,是明鏡般清澈的一個湖,湖水微微泛著藍。湖邊的草地上建了多幢別墅,這裡望過去的對岸是一大片草坪,再遠處一道飛瀑掛下,匯成溪水注入湖中。
群山環抱間,此處宛如仙境
大概每一個初到此地的人都有這樣的感歎,那位領路男子靜靜等待了片刻,才微笑著再次做了一個請我跟隨的手勢。
我被引到一座小別墅前,按響了門鈴。
已經見過許多次,開門女子的美麗還是讓我再次深受震撼,不是精通幻術的路雲還有誰。
我深知這並非就是她生就的美麗,當年初次見面時的形象與現在簡直就是平凡至極,可知道歸知道,要從她的美中掙脫出來,還真要費一番功夫。
「路小姐好,那先生已經來了。」那男子低著頭道。
路雲輕笑著說:「怎麼,都不敢看我了,我有這麼可怕嗎?」那語調勾魂至極,男子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看見路雲的笑顏,眼神頓時就呆了,看來再如何的訓練有素,碰到路雲這般精於精神控制的美人,都是白搭。
路雲把我拉進門去,向男子招了招手,男子不知不覺間便要跟著走進來,路雲的笑容愈發地燦爛,卻把門旋即一關。我聽見門外一聲痛叫,顯然鼻子被撞的不輕。
「和他開個小玩笑。」路雲格格地笑得極是歡暢。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不過路雲顯出這樣的女孩心性,卻讓我反而有些安心,像她這樣的人,如果心機深重,那可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