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前面除了手電的光線外,黑漆漆一片。
“所有人關了手電。”梁應物下令。
14道手電的光在三秒鍾之內就滅了,然後,所有的人陷入黑暗。
絕對的黑暗。沒有一星點的光。
梁應物重重地出了口氣,再次擰開手電。
“我記得進來的時候路高低不平,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擋住了光線?”袁秋泓說。
這次不用梁應物回答,已經知道這一回凶多吉少的我說:“你記的沒錯,可是上一個彎轉過來,我們已經走了近二十米,你覺得這條路還和原來一樣高低不平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聲音也有點抖。如果我的感覺沒錯的話,這條已經不是我們進來的路了。
前面漆黑一片,到底通向何方?
“說不定外面忽然下雨,神農架的天氣說變就變的,一下雨不就沒光線了?”朱自力說出的理由,大概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可是路已經明顯不同了,這個理由說的通嗎?
安靜的可怕,所有的學生,在這一刻都不知所措。如果說之前的白骨,讓恐懼在每個人的心中埋下了種子,那麼現在這顆種子已經發芽,緊緊地縛住所有人的心髒。我知道從小在科學的環境中長大,自認為一切都可以理解、可以掌握的人,第一次陷入無法解釋的困境中會有什麼反應。我曾經經歷過,而這些學生,說到底還是孩子,連我和梁應物都一時無措,更別提他們了。
死循環
“往前走,還是退回去?”我問梁應物。
“先退回去吧。”梁應物思考了片刻說。
“退?”我有些遲疑。
“大家向後轉,先回去,走的時候慢一點,手電仔細照一下兩邊的洞壁。我們可能走到岔路上去了。”梁應物此話一出,所有的學生都出了口氣,岔路,這是惟一的解釋,我想他們一定都同意梁應物的猜測,一定是不知不覺中走錯了路,或許有一個難以分辨的岔路口,或許白骨洞那兒其實有兩條甬道的入口,一時不察走錯了。
岔路啊,這樣的解釋,雖然聽似合理,但可能嗎?
以我對梁應物的了解,當然知道他是個絕對理性的人,盡管進入X機構有好幾年,遇到過甚至比我還多的超自然或超出一般人類想像的事件,但是他始終是以科學的、理性的態度去對待,相信這也是整個X機構對此類事件的態度。抱著這種態度,無論碰到什麼狀況,都要有嚴密的分析和邏輯推斷支撐,不放過任何細節。所以梁應物現在才會說退回去,看看是不是走到了岔路上。只不過我相信盡管嘴裡這樣說,他心裡對自己說的話所抱的希望,絕不會超過萬分之一。
如果是甬道裡有岔路,怎麼來的時候沒發現,回去的時候也沒發現,要走錯14個人一起錯;如果說白骨洞裡有兩個通路,則更不可能,先不說大家都沒發現有兩個通路,而且女生們壓根就站在進來的甬道口沒有動過,有這樣清晰的坐標,怎麼可能搞錯?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我們已經陷入麻煩了。
回去的時候,不約而同的,每個人都放緩了腳步。一個彎,再轉過一個彎,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14支手電在周圍的石壁上作地毯式的搜索,終究還是回到了原先的白骨洞。
盡管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還是讓我十分頹喪。等到那些學生幾乎是用手圍著這五百平方米的大洞摸了一圈,最終還是回到了甬道口時,幾個男生已經無法按捺自己心中的惶恐,破口大罵起來:
“看來,只有往前走了,雖然不知道會通向哪裡,但總比待在這裡好。”梁應物立刻做出了下一個決策。經驗告訴我,既然來路已經令人無法理解地消失了,那未知黑暗的另一頭,毫無疑問隱藏著危險。梁應物當然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但除此之外,似乎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
學生們的手電依然仔細地照著兩邊的石壁,徒勞地想要找出並不存在的岔路,結束這一場噩夢。而我和梁應物則把注意力放在了前方的黑暗中,手電在前方的黑暗裡投出兩道不斷交錯的光柱,我緊緊盯著那裡,那是最有可能發生危險的地方。
轉過第二個彎了。所有的學生開始祈禱,祈禱這條就是進來的路,祈禱在路的那一頭就是出口,只不過因為下雨而使陽光照不進洞來。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腳下的路平坦依舊。我心裡清楚地明白,這,絕對不是進來的那條路。
我已經隱隱約約看到出口了,相信梁應物也看到了,因為他把原先就緩慢的步伐進一步放慢了,每前進一步都小心翼翼,並注意著兩邊洞壁的反應。在這種未知的神秘環境中,任何平時覺得沒有問題的地方都有可能忽然發生狀況。
隨著離洞口越來越近,我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一個不好的預感在心裡一點點成型,不會吧,難道說,竟然離奇到這種程度?
走出洞口的一瞬間,我一陣眩暈。我那該死的直覺總是在非常糟糕的時候發揮作用。即使是梁應物,看到眼前的情況,也仿佛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對從後面湧上來的學生說什麼。
什麼都不用說了,因為沒有人可以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居然又回到了洞裡,從白骨洞出發,走了一百多米,當中轉了兩個大彎,然後,就像畫了一個三角形一樣,最終又回到了白骨洞裡。
是的,就像用筆在紙上畫三角形,筆尖在最後還是可以回到原先的那個點上,可是在這裡,在這個現實中的山洞,我們一直在向前走,沒有岔路,沒有第二個洞,怎麼可能又回到了原處?
山洞裡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除此之外,就是旁邊同伴重濁的喘息。
“鬼……鬼打牆了。”費情縮在卞小鷗的懷裡,顫抖著說。
何運開的氣息越來越粗,他喃喃自語:“不可能的,怎麼可能呢,兩個一樣的山洞,不行,我要再走一次。”他忽地一個轉身,一個人跑進了甬道。
“何運開,回來,別一個人去。”梁應物急忙喊,可這個時候,何運開又怎麼聽得進他的話。
梁應物連忙跟著跑進了洞,我緊跟著他也跑了進去,在我後面,所有的學生也跟著跑。
兩個彎很快就轉了過去,等到我們又跑出甬道時,手電筒照到的,依然是滿地的枯骨。還是白骨洞,何運開蹲在洞口不遠處,雙手抱頭,手指抓著自己的頭發。
我的眼睛從面前的枯骨上慢慢掃過去,心裡不由得冒出了這樣的念頭:這些人,莫非就是困死在這兒的?當年,他們也是走了進來,然後發現再也走不出去了?
“人洞”,這樣的名字,莫非是因為,這是個人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的洞,是個吃人洞!
“大家鎮定,不要慌,雖然我們遭遇到了非常特殊的情況,但如果一亂,只會使事件越來越糟糕。”梁應物的話並沒有起多大的作用,恐慌已經無可避免地在這些年輕人中間蔓延了。
“大家聽我說,我們還有希望,你們要知道那多並不是一般的記者,他以前曾經經歷過比這更奇怪更凶險的事,對這類事件非常有經驗,有他在這裡,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出去的辦法。”
我算真正領教了梁應物的手段,真是為求目的什麼招數都用的出來,自己X機構的身份不能曝光,就為安撫學生的情緒,先把我出賣了。
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顯然非常重要,梁應物這樣一說,無疑讓我系眾人期望於一身,千斤重擔一人挑啊。
這話一出,所有的學生都望向我,手電的光線下,大家的眼睛裡滿是希望。
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接過梁應物的話:“是的,我確實有一些此類的經驗,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管碰到了什麼,都要鎮定,然後用理智去分析,嘗試一切解決問題的可能。”
盡管我的話裡一點實質性的東西都沒有,學生們還是稍稍鎮定了下來。
“大家整理出一塊空地來,檢查一下隨身的行李,然後把水和食物都拿出來,堆在一起。”梁應物看到大家已經可以聽得進話了,立刻發出了實質性的指令。
許多學生在照做之前,都看了我一眼。我點了點頭,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居然還可以在心裡微微有點得意的情緒,真是有點佩服自己。
大家用腳把旁邊的白骨踢到一邊,整理出一塊大概六七十平方米的空地來。我把背上的背包解下,坐在地上打開背包,借著手電的光線,查看包裡有什麼可能在這種地方派得上用處的東西。
長時間使用後,手電的光線已經弱了不少。我心裡苦笑,原本還笑那些學生帶了太多的零食,可現在不知要多久才能脫困,看起來多半我包裡有用的東西是所有人中最少的。好在我這裡還有一段登山專用的尼龍繩,一把短刀,此外,一個紅外線的夜視望遠鏡沒准什麼時候也會有用。
我把包裡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再用手電筒仔細地照包裡的角角落落,看看有什麼東西漏了。打開前面的拉鏈,我發現還有兩節大號電池。我心裡一震,忙把電池拿出來,塞進口袋裡,大聲對梁應物和其他人說:“從現在開始,大家要節約手電,誰有備用電池先統計一下,大家在整理完東西後,保留兩支長明手電,其他全都關掉。”
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已經晚了,所有人的手電光線都和我的一樣,已經呈現出黃色,而不是最開始的強力白光。在這個洞裡,如果沒有了光,那可是真會讓人發瘋的。
“大家看一下,如果有可以燃燒的東西,包括打火機,也放到一起保管起來。”梁應物把自己的手電關了,補充說道。
集中起來的食品有一大堆,可是其中的大部分都是膨化食品,雖然味道很好,可是一點都不管飽,餅干只有七八盒,其中最管用的一盒壓縮餅干是梁應物貢獻的。再就是兩個方腿和幾根肉腸。飲料有牛奶、酸奶和可樂等。對此我倒不是太擔心,雖然人缺了水能堅持的時間遠比缺食物的情況下短,但如果那口水潭沒問題的話,就是幾乎無限的水源。
午飯吃得早,運動量這麼大,現在我的肚子已經開始叫了。本來帶的食物遠不止這些,但大多數都和大件行李一起,堆放在山下了。
“快把手電關了。”我看到大多數人居然還磨磨蹭蹭,沒把手電關掉,等到手電沒了光,看他們怎麼哭去。在這裡,真正是只有有光,才能找出關鍵所在,成功走出這個“人洞”。
“朱自力和何運開拿著手電,保持周圍的警戒,其他人快關了。”在梁應物的催促下,很快整個山洞裡只剩下兩道昏黃的光線。與這兩道光相比,四周地上的人骨發出的磷光,倒更顯眼些。只是想到這些磷光背後代表的東西,每個人的心都冰涼。
“見鬼。”我忽然罵了自己一句,從腰間摸出手機來。震驚之下,怎麼連這個也忘了,只要能和外界保持聯系,找到出去的辦法總該沒有問題吧。
看到我把手機拿出來,所有的人都醒悟過來,紛紛拿出自己的手機,連梁應物也不例外。照理被困後的第一反應該就是拿手機和外界聯系,可是這次的被困實在太不尋常,平時再冷靜的人,如今竟也失了方寸。
我的手機是諾基亞8210,前兩年的機型了,但一直很好使,我又沒有頻繁換手機的興趣和財力,便一直用到現在。昨天在村裡的時候,我還和報社裡通了個電話,信號還可以。可是現在再看閃著熒光的屏幕,左邊的四格信號標志,如今竟一格也沒有了。
我原該想得到,本來神農架的手機信號覆蓋就不充分,在這樣的山腹裡,沒有信號更是非常有可能。但希望一個個被打碎,握著手機的手指也不由用力握緊,指節處握得發白。
我還不死心,撥出上海的報社總機號碼,屏幕上顯示正在撥出中,但果然很快就跳掉了。
“沒信號。”雖然我的聲音不響,還是足以讓每一個人聽到。抬起頭來看看大家的表情,手機微光映照著的年輕臉龐,每一個都極其嚴峻。
“我也沒有。”
“我也沒信號。”
14門手機,不管是摩托羅拉、諾基亞、三星,還是號稱“手機中的戰斗機”的波導,全都沒有信號。
最先進的科技,在這個原始而凶險的地方,全然失去了作用。我拿著手機在洞裡走了好幾圈,試了無數個方位,還差點被一根大腿骨絆倒在死人堆裡,屏幕上的信號標志,還是一格都不露面。
“要再走一次。”我放棄了對手機的努力,向著甬道的方向,對梁應物低聲說。
“你想到了什麼?”梁應物問我。
我搖了搖頭,卻想起黑暗中他看不見我這個動作,說:“沒有,可是,我們一直在往前走,每一步都是自己邁出去的,不管怎麼繞,沒道理會再回到原點。雖然轉了兩個彎,但這和延著一條直線走的概念是一樣的,向前走出幾百米,怎麼會又忽然回來了呢?這一回,和我從前碰到過的事不太一樣。以前不管事情怎麼怪,但我總想得通,那背後一定是有個說得通的理由的,盡管那個理由可能遠遠超越普通人的理解。”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和我的感覺一樣,從前的事件,就像是一團亂線球,我可能看不清線的紋路和纏繞方式,也看不見線尾,但總可以找到線頭在哪裡。可現在,我就像對著一個乒乓球,光溜溜的,連下嘴的地方都找不到。”
“對,就是這個感覺。所以,問題一定出在甬道裡,特別是那兩個轉彎的彎道口,那裡多半有古怪。”
任何事情,都會有關鍵的那一點,找到那一點,雖然問題未必可以迎刃而解,但至少可以知道該往哪兒用力使勁。
現在,我和梁應物都認為,那關鍵點一定就在甬道內。俗話說:“久病成良醫”,我和梁應物怪事經歷多了,都相信自己有那麼一點直覺,仔細地再走一遍,相信可以找到解決問題的蛛絲馬跡。
在叮囑了學生們小心四周的突發情況之後,我和梁應物又一次走進了甬道。不用看,我都能感覺到黑暗中,身後那12雙期盼的眼神。他們一定希望我這個據說經歷豐富的記者,可以幫他們渡過眼下的難關。
很快,我就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太自信了。這個世界,實在是有太多無法理解的事情。
我已經把自己的感覺發揮到最靈敏,每走一步,都順著手電的光柱,用心地看周圍的變化,我甚至用心地感覺四周氣流的變化,每一絲微小的聲音和氣味的不同,每到轉角,更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還來回走了幾遍,而行進的每一步,我都確保踩得扎扎實實,一只腳邁出去,等完全踏在地上,另一只腳再離地。山洞裡要比外面涼得多,但我依然很快就衣衫盡濕。相信梁應物也和我一樣,用盡了所有的心力,試圖找出這甬道的破綻。
可是,我們終究還是一步一步走出了甬道,迎接我們的是兩道手電的光柱,後面是12雙期待了半個小時的眼睛,還有白骨。
又回來了,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現。就像不知不覺間通過了一扇空間轉移的大門,自己卻一無所覺。
何運開和朱自力拿的手電,光芒又暗了一些,看來用不了多久,就要沒電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盯著甬道,握著手電的手顫抖著,晃動的光線更使甬道口看起來莫明的妖異。我相信許多人都想再去試試看,如果是在別的地方,人一定會再做很多次徒勞無望的努力,才會徹底放棄希望,可是在這裡,在黑暗中,那個甬道讓人產生的恐懼,竟然讓人連試一試的勇氣,都產生不出來,寧願停留在這個滿是白骨的洞裡。因為就連我也相信,這個甬道既然能讓人走不出去,很可能也可以讓人走不回來。
“你對學生說些什麼吧,現在需要安撫大家的情緒。”梁應物對我說。
“說什麼啊,你說說什麼,連我們都沒有辦法,還能說出什麼來。至於安撫情緒這種事,你最擅長。”
梁應物歎了口氣,沉默了片刻,開口對大學生們說:“同學們,我想大家都已經明白,我們被困住了,原因不明。總之我們暫時走不出去。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的這種困境,似乎不太可能是人為的,而是這個‘人洞’在起著神秘的作用。我相信事情一定有解決的辦法,只要我們這14個人在一起,齊心協力。我們都受過高等教育,應該相信自己的知識和能力。今天大家已經很累了,所以先休息,明天早晨開始,我們詳細分析討論目前遭遇的情況。今天晚上大家也可以想一想,有什麼可能性會造成我們現在的處境。”
我承認梁應物是個好老師,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可以照顧到學生的情緒,盡可能地使他們不要悲觀絕望,集合起眾人的力量以求突破難關。可是在我的心底裡,一點都不樂觀。
我同意梁應物的觀點。照目前的情況看,似乎不太可能是有什麼人故意使我們陷入到這樣的困境。但這樣反而糟糕。如果是人的話,再怎麼先進的技術,人總會有破綻,有馬腳,有線索可尋,人是會犯錯誤的。可是如果沒有人的因素在裡面,只是單純的這個洞的古怪,那就幾乎無懈可擊。
你可以想像,人類破解自然的一個奧秘,需要多少代人的知識、經驗和智慧的積累,絕沒有一蹴而就的先例。如果這個洞的現象,代表著一種新的知識,新的規律,那麼憑我們這14個人想要破解,這是連奇跡也無法做到的事,如果真的可以發生,那只能稱之為神跡了。要知道,我們並沒有時間,我們的食物有限。
梁應物繼續說著:“現在頒布幾個臨時規定,如果大家想出去的話,就一定要遵守。一,從現在起,限量供應食物,每人一天供應一次食物,原因不用我多說了吧;二,晚上睡覺時,所有男士輪值,每一輪兩小時,每晚四輪,從我和那多開始。另外還有一個建議,建議大家不要隨意單獨進入甬道,那裡一定有古怪,只是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是什麼。”
黑暗中,除了手表,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可以當做時間的標志。到了晚上7點多,照射四周的手電筒光柱,只剩下一根。那並不屬於之前何運開和朱自力的任何一支手電,那兩支手電已經沒電了。現在亮著的,是路雲的手電。
在50平方米居住區的外面,搭起了一個簡易的廁所。沒有其他的材料,惟一可用的,只有人骨。用人骨堆出來的隔離牆。在後面方便的時候,蹲下去,對著自己的是好幾個骷髏頭,和人身上各種各樣的大骨。在壘這道牆的時候,朱自力和卡小鷗的手在發抖。這將是他們很多人今後上廁所時的噩夢,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其實,什麼地方都是一片黑暗,隨便跑一個地方上廁所,都不會被人看見。可是一來女生不習慣,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人,包括我和梁應物,都希望在上廁所這種相對單獨的處境中,可以有一道手電照著自己的位置,心裡安定一些。
沒有人有聊天的興致。朱自力曾打起精神,和大家講鬼故事,可是只講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自己已經臉色慘白,被恐懼牢牢抓住心神,這鬼故事怎麼還說得下去,只怕沒等嚇到別人,自己的心髒就已經受不了了。
我不停地看表,時間從未過得像現在這麼慢。每一分鍾都那麼難熬。到8點多的時候,大家就開始睡覺了。
每個人的衣衫都很薄,沒睡的時候,已經有點冷,只是心思被恐懼占領了,才不太覺得。一躺到地上,冰冷的地面就讓人一抖,然後陰寒的山氣直逼上來,冷得直打哆嗦,幾乎躺不住,還怎麼睡得著。沒有辦法,五個女生抱成一團,男人們也拼命擠在一起,一來取暖,二來壯膽。
我是第一個值夜的,兩個小時,比兩天還長。四周寂靜,隱隱傳來女生的抽泣聲。好在兩個小時守下來,沒什麼異常狀況發生。當然,在那手電筒照不到的大部分的黑暗區域中,或許無聲地發生著什麼,也未可知。
大約快11點,我把梁應物叫起來接替我。
等到梁應物值完兩小時,躺到我身邊的時候,我還沒有睡著。這裡,實在太陰冷了,危機四伏的地方,要安心睡去,談何容易。我心裡不斷想著今天進來時的情景,從外面的洞進入甬道,然後到白骨洞,然後幾次折返,像電影一樣,一點點回放。我想努力整理出些頭緒,卻最終還是一團亂麻。
惟一回想起來、有點印象的是,在第一個石洞的時候,就已經稍稍感覺到有點異樣了。這種異樣的感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如果可以想到,或許就有希望了。
“這些人,像是清朝的。”察覺了我沒有睡著,梁應物躺在我身邊輕輕說。
“清朝,你說這些人骨?”
“我看到幾塊沒有爛干淨的衣服布料上的圖案,還有,我看到了一些扎辮子的頭繩。”
我不由暗暗佩服梁應物的觀察力,這些我都沒有發現。
“我還有一些發現,我推想,推想……”
梁應物的語音忽然低沉了很多,並且欲言又止。
“什麼?”我追問。
“算了,慢慢再說,先睡覺。”梁應物出人意料地回避了我的追問,不管我再怎麼催促,竟自顧自睡了過去。
“見鬼。”我暗暗罵了一聲,也只好努力培養睡意。
黑暗中的實驗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在一片冰寒中睡過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一個人從混沌中回復神智的時候,心靈最軟弱。當昨夜的種種重新湧進我的腦海中時,我不由在心裡暗暗祈禱,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個夢。但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依然是摻雜著微弱手電光線的黑暗。
我看了看表,才5點不到。
我縮了縮身子,我想我是被凍醒和餓醒的。食物有限,昨天晚上我並沒有吃東西,就是今天,也只能吃一頓。這種饑餓感,將維持到我們脫困,或者直至死去。
我睜著眼睛,細細思索。睡了一覺後,冰涼的石地雖然讓我清醒了一些,可是就像昨天梁應物說的,整件事和一個乒乓球一樣,完全不知道該從何著手。至少只想不行,要多走幾遍看看。
可是回想起來,昨天一進入甬道,就再也找不到出來的最後一段路。難道這是一條單向不可逆的路,還是說,在不知不覺中,我們觸動了什麼,引發了變化?
我苦苦回憶,昨天一路走來,是否有什麼特異之處。只是進入甬道之後,因為地形特異,所有的人在行進時都很小心,真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當場就會發現,現在事後回溯,卻也沒什麼用處。
進入甬道之後想不出,那麼之前呢?外面那個看上去平淡無奇的大洞,也是在被列為禁地的人洞范圍之內啊。
想到那個大洞,我不由心裡一動,似乎隱隱約約,想到了些什麼。
在那個大洞裡,特別是准備進入甬道一探究竟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了一絲不一般的氣息,可是那樣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我閉上眼睛,細細回味大洞裡的情形,終於想到為什麼會有奇怪的感覺。
是石頭。
那個大洞的地上,有一些大石頭,約有十幾二十塊的樣子,每塊都至少有幾百斤重,東一塊西一塊地躺在地上。原本在石洞裡有石頭,並不會讓人有多大的突兀感,可是現在仔細琢磨起來,這裡又不是鍾乳石洞會從洞頂掉石頭下來,就算是從洞頂風化落下,也不可能這麼大這麼完整,還有這麼多塊。而這些石頭,好像正是分布在甬道周圍的。
對,就是在甬道口的周圍,要進入甬道,所有的人都會從這些石頭中走過。而我當時就是在這些石頭中走的時候,產生奇怪感覺的。
可是這些石頭,和甬道走不出去之間,有什麼樣的關系呢?難道說我們走不出去,還會和這些在甬道外的石有關不成?我深入思索之後,不由得自己也覺得有些牽強。
困住人的石頭,不會是陣法吧?
古老的東方文化中,所謂的陣法,其實分成兩個不太一樣的種類。一個是軍隊作戰時用到的陣法,其實是通過把兵排成某種隊形隊列,以達到撕裂敵人的戰線,或誘惑敵人深入等目的,只要平時士兵常常練習,戰場上將領靈活運用,就可以產生出巨大的戰力。許多陣形,經過演化,就是在現代戰爭中,也可以見到。
另一種陣法,就玄奧的多。相傳諸葛亮困住陸遜的八卦陣就是其中之一。這種陣法,按照天上的星宿排列和易經裡的坎離乾坤布置,常人進去會產生幻覺,走不出去。這樣的陣法,盡管在傳說和小說中時有出現,但現實中,我還從來沒有碰到過。難道這一次,就撞上了?
可是細想之下,還是不對。如果那些石頭是一個陣的話,我們並沒有被困在這個陣裡,而是通過了這個陣,進入了甬道啊。
正在想著石頭和甬道之間是否可能有所關聯,躺在身邊的梁應物忽然一動,然後坐了起來。我睜眼看去,只能隱約看到一個黑乎乎的輪廓,幾乎睜眼如盲。那支手電的光太弱了,看來不久就會完全熄滅。
我正想開口和梁應物說話,他卻站了起來。我一愣,看他行走的方向,是臨時搭起來的人骨廁所。
在這個絕對安靜的洞裡,就算是女人小解,聲音也能聽到。男人小解,尿水沖擊人骨的聲音,隔著十幾米,也一樣聽得清清楚楚。
梁應物解決完,卻沒有走回這裡繼續躺下睡覺,而是走過我身邊,直向前去。那是甬道的方向。
我微微支起身子,拿著電筒值班的是卞小鷗。他坐著,左手的電筒靠在地上,右手支頭,多半是撐不住睡過去了。而那一邊的梁應物,沒有回來的意思,好像進了甬道。
這家伙想干什麼?聯想到昨天晚上他欲言又止,我肯定他發現了什麼。
我翻身起來,其他人依然不出聲地睡著,也不知醒來了沒有。
帶上手電,我追著梁應物進了甬道。手電的光柱照過去,發現他的姿態怪異到了極點。我的心一突,他這是怎麼啦?
梁應物身子緊挨著甬道的右邊,正一點一點向前挪動。不是走,而是挪,而且他竟然沒有使用手電。我手裡手電的光柱照在他前方的路上,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照樣一點點往前移去。身體姿勢之奇怪僵硬,就好像在夢游一般。
我心裡一震,快步追上他,走近了才發現,他的手正緊貼著石壁,就像一個盲人,以手代眼向前走。我顧不上那麼多,用力一拍他的肩膀,同時在他耳邊低喝了一聲“梁應物”。
梁應物身子一抖,回過頭來,手電的光線照在他臉上,看起來並無異常。
梁應物一把將手電推開,罵道:“你嚇什麼人啊。”
“你在嚇什麼人啊,剛才你在干什麼?”我反問。
“我正試著排除視覺的干擾。”
“視覺的干擾?”我不解。
梁應物轉身退出剛走了沒幾步的甬道,我也跟著退了出來。
並不是只有我和梁應物兩個人起的早,剛才我的一聲低喝,雖然不太響,可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顯然還是被別人聽到了。學生那邊爬起來一個人,朝我們走過來,到劃定的生活圈邊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到我們這裡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我用手電晃了一下,是路雲。值班的卞小鷗卻居然還沒什麼反應。
“怎麼了?”路雲輕輕地問。
梁應物示意我熄了手電,說:“我正在和那多想出去的辦法。”
他頓了一頓,卻問我:“那多你說,我們為什麼走不出去?”
這是個最難解的結,我在腦子裡整理了一遍,謹慎地說:“這是最奇怪的地方,相對比較合理的解釋,是在甬道的某個地方有一個空間折射口,就像可以折射光線的鏡子一樣,我們一通過這個鏡面,就開始走回頭路,最終再次走回來。但這個解釋是我想像的,一點依據也沒有。我從前曾聽說過自然界有時會產生時空的彎折地帶,那樣的地帶裡,會有一些傳送點,把走進去的人或動物傳到另一處,可是我們的情況,用簡單的空間傳送來解釋,是說不通的,因為我們走得很流暢,一點也沒有被傳送的感覺。在行進的過程中發生不讓當事人覺察的傳送現象,就是我也無法進行這樣誇張的想像。所以我只好杜撰出一個空間反射鏡面。”
這一大段話我說的斷斷續續,一點底氣都沒有。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我會這麼有預見性,隨便一個推測就會正中紅心。可是目前我只想得出這樣的推測,更要命的是,就算事實真的接近我的推測,如何解決,仍然一點譜也沒有。
梁應物沉思了片刻。我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像這樣的討論,如果是平時,討論的雙方一定興致高昂,說到關鍵處,眉飛色舞甚而配合手勢都是常有的事,可是你完全無法想像,在人洞裡,在這種如果沒有幾十步外微弱的手電光線和四周的點點磷火就是絕對黑暗,並且連風和流水的聲音都沒有的地方;在這種就算是再熟悉的人站在對面,都因為無邊的黑暗而鬼氣森森的地方進行這樣的討論,和平時會有多大的區別。無時無刻,我都可以感受到來自黑暗的壓力,這種壓力的來源是恐懼,這種恐懼的來源是無知,就算我用盡目力,都沒辦法看清楚梁應物和路雲的面目,更不用說黑暗深處的東西了。
好在梁應物沉默的時間並不太久:“你的想法很新奇,我沒有想到過,可是空間傳送這一節,我也考慮過。你的想法和空間傳送有一個同樣的致命缺陷。”
梁應物頓了頓,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歎了口氣說:“你是不是想說,為什麼我們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看見梁應物的頭動了動,應該是做了個點頭的動作:“是的,一個讓脆弱而敏感的人類一無所知的反射點,居然可以流暢到讓14個全神貫注的人無法發現一瞬間開始走回頭路的反射點,一個讓14個人在確認行進途中前面和後面的人沒有忽然消失等異狀的反射點,就算用盡你的想像力,你認為會有多大的幾率?”
我無法回答,我的推論是建立在我自己的想像上的,而梁應物的反駁則是基於我們14個人,其中也包括我自己的感知能力上的。如果我拒絕梁應物的反駁,就等於完全抹殺自己和周圍人的感覺判斷能力。事實擺在那裡,我們來回走了幾遍,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可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一點點異常,更不用說自己發生位移這種大狀況了。
自己的猜想被推倒了,我心裡卻反而生出了一絲希望。梁應物這樣問這樣說,顯然他有著自己的想法,和我不同的想法。
果然,梁應物說:“我想了很久,我們沒有辦法從外界找到哪怕是一點點的奇怪痕跡,所以,假設由此推斷,其實外界並沒有問題的話,那麼問題……”
“問題在我們自己?”路雲脫口而出。
我心裡一動,想到了那些有點奇怪的石頭。
“是的,我猜想,如果是我們自己的感知出了問題,有一種未知的力量影響了我們所有人的感知能力,至少混淆了我們的視覺,讓我們走了回頭路,自己卻以為一直向前走,這樣說,倒還解釋得通些。”
“感覺被影響了?”我思考著梁應物提出的解釋,同時,把我對之前那些石頭的懷疑說了出來。
“嗯,如果真的是我們的感覺被影響,那麼基本可以肯定,這是一次非自然的事件,雖然多半不會是針對我們而來,只是由於我們的好奇心讓自己身處險境。所以,那些石頭,或許真的是一種陣法也說不定,自從我們進洞開始,就已經陷入了陣中。”有了我新提供的線索,梁應物的語氣肯定了一些。
回想起梁應物剛才的動作,聯想到他說的話,我終於明白了他剛才在干什麼。
“剛才你是不是閉著眼睛,想單靠觸覺沿著一邊的石壁走出去?”我問。
“是的,”梁應物肯定地回答,“如果甬道本身沒有問題,出問題的是我們的感覺,那麼摸著石壁前進,應該就可以走出去。”
“我們一起試,你摸左邊,我摸右邊。”我說。
“好,”梁應物同意,他轉頭對路雲說,“你就在這裡等我們,這樣子走一遍,無論出得去出不去,時間都會比較長,如果有同學醒過來問起,你就把我們的情況和推測說一下。你們放心,如果我們走出去,我會讓那多在洞口聯系外界,我再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