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與朱春麗是回老家結婚的。與李斯一樣,他們都是外地農村的民工,大家來自同一個貧窮落後的地區。張山和李斯在這個城市已經奮鬥了好多年,兩人湊錢買了一輛出租車。這個城市已經有太多的出租車,生意並不好做。朱春麗在一家玩具廠做工,玩具廠不久前倒閉了,於是搬過來與張山同居。張山和李斯在郊區合租了一間屋子,就是那種專為出租給民工設計的簡易房,長長的一大排,像火車的車廂,每間屋子都十分狹小,人住在裡面,就像是被裝在罐頭裡。
朱春麗搬來不久,鄰屋搬走了,李斯便搬過去住。鄉下人結婚很講究,張山和朱春麗因為已經做了許多年的城裡人,而且未婚同居了一段時間,因此從老家喜氣洋洋地回來,就跟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張山要在玻璃窗上貼象徵新婚的紅雙喜字,朱春麗不答應,說周圍的鄰居早知道我們住一起了,現在再這麼弄,不是等於敲鑼打鼓地告訴別人,過去是非法同居。張山說:「我就是要告訴別人,過去是非法,現在才是合法,是受婚姻法保護,是神聖不可侵犯。」
朱春麗知道張山心裡有彆扭,也就不跟他頂真。張山把紅雙喜字貼得到處都是,門上,窗戶上,大櫥的鏡子上,一台二手貨的舊冰箱上。一切都佈置好以後,便去請李斯過來吃飯,喝酒,並且隨手將一大包喜糖扔給他。李斯掂了掂那包糖的份量,說你們的喜糖我一定要吃,可是這麼一大包,也太多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愛吃糖。
朱春麗說:「不行,這糖你得吃掉。」
「也實在太多了。」
「太多也得吃,慢慢吃。」
大家一起喝酒。
李斯嬉皮笑臉地說:「我是不是該改口,以後得叫你嫂子。」
朱春麗在李斯肩膀上拍了一下,說:「別跟我油腔滑調,原來怎麼叫,還是怎麼叫。」
張山在一旁很嚴肅地插嘴說:「李斯的話不錯,以後是得叫嫂子。」
「你看,是張山讓我叫嫂子的。」
張山對李斯顯然還是不放心。李斯照顧張山新婚,有意多做夜班,他開玩笑說,張山反正晚上有活幹,而他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晚上到大街上去溜躂。張山不好意思一個勁讓李斯做夜班,有時候一定要和李斯換班,可真是晚上出車了,心裡便惦記,不放心朱春麗一個人留在家裡。因為心裡存著疙瘩,他的種種做法不免滑稽,像防賊似的防著李斯,就算是在大白天,也會出其不意地折回家來,看看他們究竟在幹什麼。
因為張山防範得實在太嚴,李斯幾乎沒機會可以接近朱春麗。有一天上午,陽光十分燦爛,張山折回家來,磨蹭了一會兒,很放心地離去了,李斯突然去找朱春麗,說了沒幾句話,便把她逼到門邊的一個死角里。朱春麗半推半就地讓李斯猖狂了一會兒,很認真嚴肅地說:「李斯,現在跟過去不一樣了。」
李斯沒想到自己這次會馬失前蹄,會不成功。他印象中,朱春麗是個容易到手的女人,而且他知道,在張山之前,她就已經不是處女了,這也正是張山很長時間內,沒有真打算娶她為妻的原因。現在,房間裡到處貼著的紅雙喜字,又一次讓朱春麗恢復了貞潔,李斯想霸王硬上弓,想把朱春麗往床上推,可是她的力氣似乎更大,彎腰一使勁,居然將李斯抱了起來,然後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將他一推,從屋裡一直推到屋外。李斯覺得自己很丟臉,朱春麗忍不住笑起來。他還想死皮賴臉地進屋,朱春麗警告說:
「你別進來了,有話就在外面說。」
李斯討饒說:「我錯了,行不行」朱春麗不想聽他饒舌。
李斯垂頭喪氣。
朱春麗不想讓李斯太難堪,好言好語地說:「李斯,你也別成天花心了,還是和張山一樣,好好娶個媳婦,好好過日子。」
一段時候,對娛樂場所的管理,突然嚴格起來。據說這個城市中的許多小姐,都像候鳥一樣,在嚴打的形勢下,紛紛飛往別的城市。出租車的生意因此更不好做,李斯經常去等候生意的夜總會如今門庭冷落,平時有好多輛出租車在那排隊的景像已不復存在。霓虹燈不再閃爍,夜總會的大玻璃上,斜掛著一塊小木板,用紅漆在上面寫著:
「整頓內部,暫停營業。」
已經是深夜了,天氣突然變冷,李斯試著去火車站碰運氣,在接站處凍得瑟瑟直抖。一列來自北方的特快列車進站,旅客開始源源不斷地在出來,候車的司機一個個不恥下問,在人流中不停地問要不要出租車。越是問得懇切,越是生意清淡。
就在已經完全失望的時候,李斯看見遠處空空的站台上,一男一女兩個人還在那吵架。那兩個人顯然是一起的,正為什麼事鬧著彆扭,你一句,我一句,火氣很大。李斯對門口的檢票員說自己認識他們,說那兩個在吵架的人,正是自己要接的人,他進去幫他們拎行李。檢票員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對的表示,李斯說了句謝謝,便從檢票口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