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嚎的死,最初只是在他的歌迷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然而當徐蓓寫的那篇關於他自殺的報道登出來以後,便在大學生中引起了廣泛的影響。不僅熟悉野狼嚎的人給報社寫信,甚至那些從來沒聽說過野狼嚎其人的學生,也打電話到報社發表自己的意見。野狼嚎之死的普遍意義在於,它揭示了當代大學生的處境問題。自從粉碎了「四人幫」以來,大學生已從天之驕子,逐漸貶值為社會中最最普通的一員。沒人把大學生們當回事,大學生自己也不把自己當回事,野狼嚎的輕生無意中觸及了大家的隱痛。
一位當過家教的大學生給報社寫了封洋洋幾千言的長信。在信中,大學生就自己包括同學們打工掙錢的現象,進行了長篇的評價。有的同學下海做生意,有的同學炒股票發了大財,也有的因為炒股票欠了一屁股債,錢像條瘋狗似的追逐著莘莘學子的心,銅臭味已使得大學的校園沒有任何純潔可言。而像野狼嚎這樣在夜總會賣唱,被一個金絲鳥一樣的女人,當作小白臉養著,似乎更能說明今日社會的墮落。
徐蓓將大學生的這封長信帶回去給袁樹森看,他看過後發了一番感歎,他知道徐蓓因為寫了這篇報道一炮而紅,留報社當記者已成定局。如今記者的收入遠遠高於教師,過不了多久,徐蓓的錢就會拿得比他還多。一想到這些,袁樹森心裡便有些不是滋味。大學生覺得自己不值錢,這有什麼稀奇,如今他們當教師的更不值錢。
十幾年前袁樹森剛上大學的時候,那時候高考剛恢復,掛著一塊校徽在街上走過,神氣得就像凱旋歸來的大兵一樣。十年寒窗苦,隨著袁樹森肚子裡的學問越來越豐富,讀書人卻反而變得越來越不值錢。雖然袁樹森頭上有一堆燦爛的頭銜,是碩士和博士,是這個協會和那個協會的理事甚至常務理事,是學科方面的骨幹及最年輕的副教授,省政府第一批予以表揚的中青年專家,所有這些都不能改變他處於的沒有錢沒有理想住房的尷尬境界。還沒有正式成為記者的徐蓓已經幾次流露出這層意思,「你們學校怎麼這麼差勁,」她還沒有從這所大學最後畢業,就不想承認自己和它的關係了,「難怪有些能耐的,要離開。老是這樣,稍稍有點本事的不走才怪呢。」
袁樹森酸溜溜地說自己就屬於那種沒有一點本事的人。兩人因此針尖對麥芒,莫名其妙地爭了一通。臨了,徐蓓讓步說:「我不和你吵了,你這人如今窮瘋了,滿腦子都在想錢。我又沒嫌你沒錢,是你自己嫌你沒錢。你本來就是那種才華橫溢的人才,沒人敢小瞧你。」袁樹森無話可說,逢到吵架,任性的徐蓓肯讓步就不錯了。她這一陣頗有些春風得意,繼那篇報道打響以後,電視台也有意為這件事做一次節目。節目的地點就選在星星夜總會,通過這一段時候的交道,徐蓓和夜總會的女老闆己成了熟人。
女老闆似乎也意識到討論野狼嚎的死,未必就影響自己夜總會的生意,恰恰相反,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替自己做廣告的好機會。在雨後春筍般出現的夜總會裡,要想使自己的夜總會有些小名氣,不借助野狼嚎之死便顯得有些愚蠢。她不惜請徐蓓吃了兩次飯,兩次都讓徐蓓把袁樹森帶上,袁樹森因此也和她熟悉起來,吃了人的飯嘴就軟,袁樹森跟著徐蓓口口聲聲喊著徐老闆,一起幫著策劃下一步的行動。
徐蓓潛藏著的能幹讓袁樹森感到吃驚,這個比他整整小十歲,動輒就和他鬧點小脾氣的任性女孩,不僅具有了不得的外交才能,而且是個說一不二的實幹家。可以預見,若干年以後,徐蓓將成為報社最能幹的女記者之一,因為她剛剛開始從事這工作,便已經鋒芒畢露呼風喚雨。她奔走各個高校的學生會之間,和各地的青年刊物取得了廣泛的聯繫。紀念野狼嚎的活動才有一些眉目,電視台和廣播電台,報社和雜誌社,各新聞單位都虎視眈眈做好了報道的準備。一個本來只是在飯桌上,由袁樹森隨口說說的主意,經過女老闆的首肯,經過徐蓓的奔走,在不長的時間以後,竟然變成了鐵鑄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