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樹森一直覺得自己和徐蓓的戀愛關係,中間缺少必要的過渡。剛開始好像只是在做遊戲,大家都覺得不太可能,兩種不可能碰到一起,於是就變成了可能。徐蓓總是讓他有意無意地想到讀中學時的徐蕾,儘管從一開始,他就意識到她們姐妹兩個不是一回事。徐蓓雖然是妹妹,而且小了十歲,卻好像比姐姐更成熟。徐蕾每次和袁樹森說話,多少有些掩飾,有些不好意思,她和袁樹森在一起,似乎永遠也擺脫不了讀書時不說話的記憶。她和他在一起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只能是圍繞著徐蓓轉。
徐蓓和中學時代就有意思的男朋友分手以後,緊接著又和中文系的一個男生好上了,這些本來和袁樹森不應該搭界的事情,由於徐蕾熱心過度的干涉,結果統統都和他有了瓜葛。他不得不接受徐蕾交給他的類似間諜的工作,去中文系側面打聽那位男生的背景材料。這事很快就露了餡,徐蓓怒氣沖沖地跑去找袁樹森,問他究竟有什麼權力過問她的事。「我告訴你,現在我已經和我們系的另一位男生好上了,你信不信,你趕快去告訴我姐吧,就憑著這情報,絕對可以去我姐那裡邀功領賞。」
袁樹森在第二天就發現徐蓓對他說了百分之百的真話,吃過晚飯,袁樹森穿過校園去找個人,他看見徐蓓果然是和另一位男孩子在學校的草地上散步。見到袁樹森以後,徐蓓不僅沒有躲避,反而有意把那位男孩子介紹給他。戀愛對於現在的大學生來說,已沒有任何羞澀可言。三個月過去了,徐蓓又和那男孩子分了手,他一個人在操場上散步時再次遇到袁樹森,主動把分手的事告訴了他。「這事一開始就沒戲,」徐蓓用一種讓袁樹森震驚的口吻,輕描淡寫地說著,「也許我們都沒當真。」
這話事實上一直留在了袁樹森的心上。當他們成為一對戀人後,他有意無意地又會想起這句話。是徐蓓主動向他提出了結婚的話題,她開玩笑地說著:「你現在可是大齡青年了,喂,難道你就不急著和我結婚?」他們的關係是在一個秋天的黃昏裡定下來的,那一陣,她和他來往密切。雖然他們的年齡相差了整整十歲,但是他們有許多談得來的話題。徐蓓滔滔不絕地和他講著中文系的事情,無論說什麼似乎都很有趣,有時候是徐蓓一個人來,有時候還帶著她的女同學。袁樹森發現這些日子裡自己顯得特別年輕,他的談吐詼諧而且充滿機智。他很輕易地就向徐蓓證實,他的博士頭銜並不是像他挖苦的那樣一文不值。他總是做出謙虛的樣子,恰到好處地向徐蓓展現著他的才華。
那是袁樹森一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戀愛季節。由於年齡的障礙,他的行為很有些像在勾引未成年少女。作為博士畢業的青年教師,袁樹森在一開始就分到了一間朝南的單間,為了不讓鄰居有什麼不好的聯想,每次徐蓓來的時候,他總是故意把門打開。「你的鄰居肯定把我當作了你的女朋友了,真的,我告訴你,他們每次看我的目光絕對不對頭。」徐蓓有一次隨口說著,她沒當回事,可是當她注意到袁樹森的臉色紅得成了豬肝,自己的臉也紅了起來。
那時候徐蓓已經是一個三年級的大學生,完全是出於好奇,她跨系選修了袁樹森的民國史。有一陣子,她甚至打算將來也考歷史系的研究生。中文系中自然不缺乏追求她的男生,可是徐蓓突然發現那些年齡和自己相仿的大學生們,實在有些淺薄。「我也許生來就喜歡成熟一點的男人。」當他們的關係確定下來以後,徐蓓一本正經地說著。徐蓓告訴袁樹森,根據弗洛依德的觀點,她可能屬於那種具有戀父情結的女孩子。而且她所崇拜的民國史上的女強人,大都是嫁給一位比她們年齡大得多的男人。
在一個細雨連綿的日子裡,已是黃昏時分,袁樹森對自己說,這樣的氣候,徐蓓是不會來的。如果徐蓓竟然來了,說明她是愛自己的。結局是徐蓓還是來了,她敲了敲門,含笑著走了進來。袁樹森感到自己的心咚咚直跳,他想既然徐蓓愛自己,自己今天再含糊,也太愚蠢。愛會使人盲目,也會使人忘乎所以的膽子大,他心不在焉地和徐蓓說著什麼,突然很果斷地走過去把門關了起來。徐蓓對他的慌亂似乎毫無察覺,她正隨口說著什麼,袁樹森漲紅了臉說:「今天我能不能提一個很冒昧的問題,那就是,就是,我能不能吻你一下?」
這句話耗完了袁樹森所有的勇氣,他想做得瀟灑一點,可是說完了,他再也不敢去正視徐蓓的目光。徐蓓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好像並不重要。時間正在倒流,霎時間,袁樹森彷彿又一次回到了讀小學的年代,他覺得自己的腳上又一次穿上了那雙讓他自卑的布鞋,那雙由外祖母一針一線縫出來,腳趾頭都快擠出來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