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冬季裡的第一場雪,來勢兇猛,整整下了一夜。李芹提議大家一起去賞雪,拍些照片,好好地談一次話。考慮到這次談話是最後的攤牌,某些事要做一個最後的了斷,李芹建議不要帶馬文的兒子馬虎,因為有些話,不適合當著小孩的面說。楊欣說,為什麼不聽聽小孩子的意見,也許我們最後還都得聽他的話。在開車去接人的途中,李芹很傷感地對馬文說:「楊欣這女人夠厲害,其實就是不帶上兒子,也是穩操勝券的,我說什麼也不是她的對手。」
李義和楊欣帶著馬虎在大門口等候著,馬虎一上車,對著馬文的腦袋瓜就是一個雪球,弄得車廂裡到處都是雪。自從事情明朗以後,李義和馬文這是第一次面對面,大家都有些尷尬,臉上都不太好看。好在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動物,雖然各自心存殺機,李芹和楊欣卻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若無其事地敷衍起來,一路上,兩人大談馬虎的學習成績。馬虎最近的考試又沒考好,最怕別人提起他的語文,抱怨說他們的老師神經病,總是考成語。楊欣說他這態度不對。馬虎說,什麼對不對,我考你幾個成語試試看,你還不是不會,上次問你五個成語,一個都沒答對,問你「不速之客」的「速」是什麼意思,竟然好意思說是速度跑不快的客人。
李芹笑著問:「馬虎,真不好意思,阿姨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速』就是邀請,現在知道了吧?」
李芹連忙點頭,說她長這麼大,今天才真正明白。馬虎於是很得意,一連報出幾個成語來,要大家猜。一車的大人,沒幾個能說得準,猜著猜著,便到了一家公園門口,大家先下車,馬文獨自將車開到停車場,付了存車費,臉色沉重地走回來。李芹等他走近,迎著他,和聲細語地說:
「你別板著臉好不好,對了,還有李義,都別板臉,我們今天先好好地玩一玩。」
來賞雪的遊客很多,都在選不同的風景點拍照,李芹也拿出相機,先給馬虎拍了一張,接著給楊欣拍,楊欣也為李芹拍。辟辟啪啪拍了好幾張,李芹說:「來,為我和馬文拍一張。」說著,不由分說地把馬文拉了過去,挽著他,讓楊欣拍照,拍完了,又情意綿綿地偎在他身上,讓再拍一張。然後便要回照相機,要替楊欣和李義拍照,李義賭氣說他不拍。李芹說拍個照又怎麼啦,搭什麼臭架子。李義說,我就不拍。李芹說,我跟你合影。李義說,跟誰也不拍。李芹拗不過他,便提議拍一張合影。馬虎鬧著要由他來拍,結果就真拍了一張。當時李義站那沒動,是大家走過去遷就他的。
拍完照是在公園裡散步,走了很長的一截路,還在一個茶座喝了茶,又繼續散步,終於走到一個人少的角落裡,大家不約而同放慢步伐。李芹出其不意地拉住馬虎的小手,問他願意跟爸爸在一起,還是願意跟李義叔叔在一起。
馬虎說:「我無所謂。」
李芹又問:「你是希望你媽和你爸在一起,還是希望她和李義叔叔在一起。」
馬虎看了看馬文,又看了看李義,說:「我希望他們都在一起。」
「這不可能。」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反正就是不可能。」
馬虎於是不說話。
李芹非要他表態:「你究竟願意和誰在一起?」
「我,我隨便。」
「不能隨便,一定要選一個。」
楊欣在一旁對於這樣的問話已經煩了,她直截了當地說:「算了,別兜圈子了,用不著折磨一個孩子,我們都是大人,乾脆自己把話說開,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李義,你先說。」
李義氣鼓鼓地說:「我說狗屁。」
李芹說:「有話好好說,你別這樣。」
李義又說:「我他媽想打一架。」
馬虎在一旁拍手,說打架最好玩,問他想跟誰打。李義於是轉過身來,朝馬文臉上就是一巴掌,馬文沒有防備,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轉眼間兩個人便扭在了一起,馬虎沒想到會玩兒真的,在一旁嚇傻了。地上滑,李義和馬文很快跌倒在地,在雪地上打滾。兩個大男人一會兒你佔上風,一會兒我處於優勢,都不像會打架的樣子,各自累得氣喘吁吁,不一會兒,引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最後,誰也打不動了,李芹上前把他們拉開,再一次要求大家有話好好說。
李義將掉地上的眼鏡撿起來戴上,說:「好好說你媽個×,×你媽的,這種事有什麼好說的。」
那麼多人圍著看總不是個事,李芹和楊欣揮手請觀眾們離開。馬虎在一旁發呆,還沒緩過神來,他沒想到會是真的打架。有幾位好多事的觀眾仍然不願離去,其中一位穿紅滑雪衫的女孩子興高采烈,情緒激昂地說,有什麼好看的,該走多遠走多遠,該上哪就去哪玩。馬文也虎視眈眈地瞪著看眾,他的臉上青一塊,牙縫裡好像也有些血漬。李芹有些心痛地過去觀察他的傷情,她這麼做,楊欣也只好過去關心一下李義,然而李義絲毫不領情,一下子把她推多遠。
「我今天根本就不應該來,這是吃錯了藥。」平時文縐縐的李義今天粗話連篇,一口一個媽,「讓我跑這來說說清楚,真他媽的是毛病,對不起,不陪你們玩了,你們愛怎麼談怎麼談,我他媽先走一步。馬虎,你今天下午還要訓練,我這是提醒你一聲,還是那句話,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要藉機逃避訓練。」馬虎一連聲地說他不想逃避,今天這場面不是太有趣,這小傢伙現在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李義本來想一個人開溜,可是馬虎這會兒更情願跟著他先走。馬虎目前的長跑成績,在省裡已經十分優秀,如果堅持下去,成為專業運動員似乎已不成問題。每次訓練都是李義送他去,習慣成自然,今天跑這麼遠,怎麼回去倒成了個問題。李義在前面走,馬虎在後面追,一邊追,一邊還為怎麼去操心。李義說:「急什麼,我們他媽的打出租去。」
李義走了,剩下的人才發現其實也沒什麼話可談。他們想在今天做一個快刀斬亂麻似的了斷,但是有些事並不是說斷,就可以斷的。很多事都是只能做,不能說,做了不會白做,說了也是白說。再耗下去,未必會有什麼好結果,而最聰明的辦法是趕快結束這尷尬的局面。馬文聳了聳肩膀,說:「算了,還是先開車送馬虎去訓練。」李芹和楊欣想想也對,今天的會議繼續開下去已沒有意義,於是一起匆匆往大門口趕。可惜已經晚了,李義和馬虎走得很急,早沒了影子,不可能再追上。馬文讓李芹和楊欣站門口別動,他去取汽車,取了汽車過來,李芹打開前門,坐在了馬文身邊,楊欣不甘示弱,不願意獨自一個人坐後面,也拉開前門,讓馬文坐到後邊去,說由她來駕駛:她的用意很明顯,不願意看著馬文和李芹坐在一起,馬文怔了一下,無可奈何地下了車,一個人孤零零坐在車廂後回。
楊欣很熟練地發動了汽車,掉頭,將車開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懶洋洋地問現在該往哪開。李芹對兩邊看看,回頭問馬文,讓他趕快表個態。馬文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這會兒,他臉上發青的地方隱隱地有些疼,路當中站著一個交通警察,手舉了起來,很憤怒地指著他們。開車的楊欣十分緊張,李芹也忐忑不安,但是馬文卻還是心不在焉,他看著警察,說:
「往哪都行,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