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一新的玄妻突然出現在了水池邊上。深感意外的后羿在一開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事後才知道這都是嫦娥的精心安排,目的只是為了醫治他不可理喻的孤獨。一時間,所有的現實都變得混亂了,時空開始錯位,判斷開始失常。雖然玄妻當時穿的只是一身宮廷侍女常見的服飾,可是后羿卻好像是第一次才看到,他覺得這衣服異常的精美,而穿著這身衣服的人就更加妙不可言。時光開始倒流,后羿彷彿又一次回到了已經滅亡的樂正國,又一次回到了軍旗獵獵的大營,他和玄妻正赤身裸體忘乎所以,泡在那口巨大的令人銷魂的鐵鍋裡,後來發生的種種一切根本就不存在,沒有伯封和他的隨從,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廝殺,更沒有把尚未嚥氣的活人扔到大鐵鍋裡,像煮鴨子似的煨骨熬湯。后羿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地停頓下來,就停頓在他和玄妻一起歡樂享受的那一刻。
「你怎麼會跑到這來?」后羿按捺不住好奇地問。
「奴婢來侍候陛下。」
后羿有些辨不清真假,他懷疑這只是夢裡的情形,這種好事只應該是在夢裡才會發生,但是他很快就知道這不是。「你跑這兒來幹什麼,不是已經讓你回家了嗎?」后羿試圖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弄明白想想清楚,他癡癡地問著,「既然是回家,你怎麼又會跑到宮裡來了?」
玄妻滿是哀怨地回答說:「奴婢只是想在回家之前,有一次侍候陛下的機會。」
后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侍候朕——」
「奴婢願意為陛下做任何事情。」
「你真的願意、真願意侍候朕?」
「為了陛下,奴婢願意做任何事情。」
「朕手下的那些人,把你的兒子伯封熬成了肉湯……」后羿仍然覺得眼前的這件事,讓他摸不著頭腦,他不敢相信玄妻會完全臣服於自己,不敢相信她真會忘掉那些仇恨。「你不會不記恨朕的。你忘不了那鍋肉湯。那鍋肉湯最後犒勞了大家,都讓大家給分了喝了,他們還要讓你喝。所有這些,都在你眼皮底下發生,你都親眼看到的。」
「奴婢沒有兒子,奴婢沒有那種犯上作亂的兒子。」
「伯封難道不是你的兒子?」
「他不是。」
「怎麼會不是?」
玄妻不動聲色地說:「奴婢的意思,是伯封居然敢做出那樣的事情,敢與陛下作對,他就不再是奴婢的兒子。」
接下來,玄妻很快成了后羿最寵愛的女人。正如嫦娥希望的那樣,她果然為后羿找到了一貼能醫治心病的好藥。玄妻不僅治癒了后羿的孤獨,而且讓他從此又變了一個人。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不再暴戾,不再亂發脾氣,也不再胡亂糟蹋女人。后羿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不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統治者,不再是一個嗜血成性的混世魔王。他下令把那些進貢來的美女,進行仔細篩選,除了留下幾個最出色的,其他的通通都打發回去。對待周邊國家,后羿也變得不再好戰,他把龐大的野戰軍團都解散了,只留下少量的精銳部隊維持日常治安。與鄰國的種種糾紛,更多的則是通過和平談判來解決。很快,后羿的暴君和獨裁者的惡名,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人們談起他來,已不像不久前那樣恐懼,他似乎又成了一位老百姓愛戴的統治者。
嫦娥賢惠的聲名傳揚開了,她被封為上元夫人。有戎國的老百姓都知道,后羿做的所有好事,都與嫦娥的努力分不開。在大家心目中,嫦娥現在已成了當仁不讓的國母,是名副其實的第一夫人。隨著玄妻的越來越得寵,隨著玄妻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越來越重要,大家對后羿又開始有了新的不滿。歲月向前推移,這種不滿情緒變得越來越強烈。與嫦娥的深得人心不同,玄妻在一開始就被大家感到難以接受。在短時間裡,從一個被俘的女犯人,到一下子深得后羿寵愛,玄妻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太多,得到了太多根本就不應該得到的東西。在嫦娥被封為上元夫人的第二年,玄妻令人難以置信地被冊封為樂正夫人。以一個已消亡的國名來作為玄妻的封號,這讓有戎國的上上下下都感到忿忿不平。與嫦娥的賢惠名聲相比,初來乍到的玄妻何德何仁,竟然也能獲得夫人這樣的尊號!
更讓大家感到不滿的是,后羿為了進一步討好玄妻,竟然下令在後宮的西面,建一個與嫦娥的一模一樣的宮殿。沒人說得清后羿為什麼會對玄妻如此癡迷,唯一的解釋就是,玄妻的前世一定是個狐狸精,男人一旦被迷上,結果就只能是不可救藥。后羿既然能為了玄妻發動一場戰爭,為她再做出傻事都在預料之中。很快,大家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了,后羿在玄妻的蠱惑下,越來越昏庸,他不問政事,不顧老百姓的死活,整天沉浸在聲色犬馬之中。
事實上,玄妻從未忘記報仇雪恨,她要為自己的丈夫報仇,要為兒子雪恨。夔和伯封慘死的一幕幕,不時地出現在玄妻眼前,像刀子一樣戳著她的心口。玄妻顯然知道,現在要想報仇的最好辦法,就是先把后羿牢牢地迷惑住;而要想迷惑住后羿,不使用一些小小的手段絕對不行。她很快就掌握了后羿的弱點,知道自己應該在什麼時候百依百順,在什麼時候耍一點小小的脾氣。后羿幾乎立刻就被她弄得神魂顛倒,一下子就落到了她的圈套之中。在冊封玄妻為樂正夫人的第二天,后羿大宴群臣,他明知道眾人對這件事普遍不贊成,但是為了塑造玄妻的威望,他故意讓她出現在公眾場合。這是玄妻第一次有機會與嫦娥一起與眾大臣公開見面。后羿面南而坐,嫦娥端坐在他的東邊,玄妻趾高氣揚地坐在西邊。酒過三巡,一位叫作韓叔的大臣走了上來,向后羿進諫:
「臣聞陛下已下旨冊封玄妻為樂正夫人,以臣之見,此舉十分不妥。」
后羿聽了這話,立刻是十二分的不高興,他瞪了韓叔一眼,冷冷地說:「此事定了就定了,有何不妥?」
韓叔此時也顧不上是否冒犯了,繼續往下說:「夫人一詞,應為嫦娥娘娘的上元夫人所專用。玄妻何德何仁,竟與上元夫人齊名?」
此話一出,坐在那兒的嫦娥和玄妻,都感到有些不自在,有些坐立不安。后羿強壓怒火,點了點頭,問還有多少人對此有意見,如果有的話,不妨一併都說出來。眾大臣,看了看后羿的臉色,見他臉色鐵青,膽小的立刻不敢說話了;個別膽大不怕死的,想事情反正已說穿了,乾脆站出來表示贊同韓叔的意見。看見有人敢公開地叫板自己的權威,后羿的火氣頓時不打一處冒出來,板著臉說他知道今天在座的人中,有很多都不喜歡樂正夫人,他說自己也不指望他們這些人會喜歡她。本來,玄妻是他后羿的女人,只要他喜歡就行了。人各有志,勉強不得。他只是想弄弄明白,為什麼大家要干涉他喜歡玄妻?看著后羿怒氣沖沖的樣子,一時間沒有人願意再說話。后羿不願意就此放過韓叔,讓他把還沒有說完的話,一五一十趕快說完。韓叔見自己已無退路,只能膽顫心驚地把心裡的話,全都說出來:
「回陛下,自從玄妻進宮,陛下便從此不問政事,日夜在深宮與美人飲酒作樂。俗話說,一國之君,如能把國家治理好,便會得到人民的擁護;反之,如果貪圖享樂,就會有失去天下的危險。」
后羿大怒,說別跟他說什麼天下不天下的,這天下在他眼裡,也就是一堆狗屎。「天下本來就是你們這些人給朕的,朕又不想要它!」對於如何治理國家,后羿承認他確實沒有什麼太大興趣。他回過頭來,看了看坐在東邊的嫦娥,又轉過頭去,看了看坐在西邊的玄妻。玄妻的臉色很難看,后羿的目光與她相對的時候,她臉上表情深不可測,似乎是有些委屈,嘴角邊又帶著幾絲冷笑。后羿掉轉頭來,怒氣沖沖地看著韓叔,說他現在更想問個明白,在韓叔的嘴裡,口口聲聲會有失去天下的危險,那麼這失去的天下,最終又會落到誰的手裡。后羿越說越憤怒,他帶著幾份嘲笑地說,「莫非你韓叔自己,對得到這個天下,有那麼一點興趣?」面對后羿的無端指責,韓叔只能無話可說。但是憤怒的后羿此時已動了殺心,決定要殺一儆百。他要讓大家知道,自己決定下來的事情,即使是完全錯誤的,也必須不折不扣地堅決執行。於是他就做出了一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的決定:
「來人,將韓叔拖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