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慌亂中,女俘作為戰利品,被攆到山坡上。她們赤身裸體,臭氣熏天,像群豬那樣被圈在了欄杆中間。嫦娥緊緊抓住末嬉的手,這兩個曾經不共戴天的女孩,現在不得不相依為命,互為依靠。她們的手拉在一起,彷彿讓傳說中的鸞膠給粘住了。一路上,不管有戎國的男人如何喝斥,她們也始終不曾把手鬆開。恐懼像黑夜一樣籠罩,年齡略長的末嬉顯然比嫦娥更加驚慌,天氣有些悶熱,女俘一個個汗津津的,她的手卻像冰塊一樣。
嫦娥說:「你手很涼,我抓著它,就像抓一塊冰。」
「就要死了,很快就要死了。我們很快就會被宰了,扔在大鍋裡煮了吃。」末嬉眼淚不住地流出來,她是個好哭的女孩,臉上又黑又髒,兩道深深淚痕,「我們很快會被煮成一鍋湯。你知道有戎國的人為什麼能打敗我們,他們經常喝人肉湯。他們抓住了俘虜,煮成湯,然後喝了。」
嫦娥說:「真要是煮成了一鍋湯,那也是沒辦法,誰讓你我做了俘虜呢。反過來,要是我們抓住了他們,也會把這些人煮了當湯喝。」
末嬉歎了一口氣:「我們從來不把俘虜煮成湯喝。」
「誰也不願意被人煮了當湯喝,」看著末嬉表現出的極度恐懼,嫦娥反倒有些鎮靜,「也不知道被做成湯以後,會是什麼滋味。說老實話,這肚子真有點餓了,不,是很餓。末嬉,你餓不餓?唉,要是有機會,我倒真想嘗嘗這人肉湯的滋味。」
末嬉說:「死到臨頭了,你難道就不害怕?」
嫦娥說:「害怕?死到臨頭,害怕又有什麼用?」
這一年,嫦娥十二歲。十二歲的嫦娥很瘦很弱,在部落裡,瘦弱注定要受欺負,嫦娥的地位因此越來越低下。當然,地位低下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寵愛她的尤夫人已死了。沒有了英勇驍戰的尤夫人保護,嫦娥的地位一落千丈。尤夫人是嫦娥的生母,她是個十分能幹的首領,在她帶領下,部落一度非常強大。和有戎國的男女混居不一樣,尤夫人的部落裡清一色的女性。在這裡,女人主宰一切,男孩子長到五六歲,便被活生生地攆了出去。
在她們周圍,曾經有過很多類似的部落,隨著時間推移,母系社會開始衰頹,逐漸被打敗被消滅。尤夫人的死加速了這個部落的滅亡。她在世的時候,部落據守著險要的山寨,並不把有戎國的來犯放在眼裡。對於尤夫人她們來說,有戎國最初只是個非常遙遠的敵人,遙遠得跟她們的生活幾乎是不搭界。在有戎國這個男性當家作主的大部落裡,生活著一大群飢腸轆轆的男人和女人。春天來臨之際,那些飢餓的男人開始成群結隊遊蕩,到處尋找食物,把一切能吃的東西佔為己有。除了掠奪食物之外,他們遊蕩的目的,是想要捕獲到更多的女人。在有戎國的社會裡,男人富有的標準,由食物和女人的多少決定,為了得到這兩樣至高無上的東西,有戎國的男人個個都是勇士,人人都是英雄好漢。
尤夫人死的那一年,嫦娥只有九歲。到嫦娥十二歲的時候,經過連續不斷地騷擾,有戎國攻佔了她們的山寨。據守了多年的險要山寨,終於成了有戎國的囊中之物。短短幾年中,有戎國變得不可一世的強大。他們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把周圍大小部落全部消滅了。有戎國的地盤開始迅速擴張,邊界很快就與嫦娥的部落相連。一個接一個的勝利,讓有戎國的男人變得異常兇猛,他們在山寨下像狼一樣嚎叫著,往山寨裡射箭,扔石塊,投擲標槍。事實上,最終攻佔這個山寨,只是一連串勝利中的一個小小插曲,類似的大捷早已數不勝數。在凱旋回師的途中,有戎國決定拿下這個早就應該征服的婦人部落。屠殺對有戎國的男人來說,就跟兒戲一樣,他們要衝進山寨亂殺一氣,把試圖抵抗的女人統統殺死,然後把頭顱都割下來,戳在標槍上帶回家炫耀。
末嬉的母親萬夫人是部落的新頭領,有戎國發動攻擊前,她已意識到這一次很可能是在劫難逃。萬夫人把年富力壯的女人召集起來,吩咐她們不惜一切代價,守住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山門。只有守住了那道天險,她們的部落才有可能得以倖存。為了防範進攻,萬夫人下令在山門上屯積了大量石塊,這些石塊像人腦袋一樣大小,居高臨下地扔下去,將有效地阻止有戎國的進攻。
與往年的戰事不一樣,有戎國這次發動的攻擊,顯得不急不慢。他們似乎並不急著進攻,部落的女人嚴陣以待,發起攻擊的一方卻只是在虛張聲勢。有戎國的男人聚集在空地上,架起了一口大鐵鍋,灌滿了水,生了火,很有耐心地圍著鐵鍋跳起舞來。水很快煮沸了,一名事先抓到的女俘被帶到鐵鍋旁邊,經過一番怪誕的儀式,女俘被開膛破肚,高高舉起來示眾。然後,就在部落女人的眼皮下,尚未完全嚥氣的女俘被扔進了冒著蒸汽的大鍋。
恐懼像一群黑色蝴蝶漫天飛舞,有戎國進攻尚未開始,部落的女人已經驚慌失措。很快,一股人肉的香味隨風飄漾,有戎國的男人鬼哭狼嚎,開始爭先恐後地爭食尚未煮熟的肉塊。緊接著,規模浩大的進攻開始了,男人們肆無忌憚地衝向山門。部落的女人立刻奮起反擊,石塊像雨一樣地落了下去,轉眼之間,山門附近屍橫遍野,有戎國損失慘重。
不過,進攻的一方很快取得實質性進展。部落的女人進行著殊死和有效的抵抗,她們把防守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面的山門方向。沒想到敵人卻從後山繞了過來,有戎國的男人如神兵天降,居然從後山的懸崖絕壁上,利用柔草編織的繩索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