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迷霧,緩緩地籠了下來。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聲音卻在金色的霧氣中,越來越清晰。
他有些喘不過氣來。越來越喘不過氣,看著她漸漸模糊的身影,終於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一聲——「你是誰?」
聽雪的耳朵:今天陽光很清澈,又是快樂的一天!早安,全世界。
甜美櫻桃派:回復@聽雪的耳朵:不要吵,小耳朵,才七點早什麼安啊。
聽雪的耳朵:回復@甜美櫻桃派:不好意思小櫻桃,八點二十。
甜美櫻桃派:回復@聽雪的耳朵:啊——
夏雪珥放好自己的紅色自行車,笑瞇瞇地把手機也塞進自己的背包裡。
清晨的陽光晶瑩得像美麗的水晶。
今天,一定會是幸福的一天。
「松菌濃湯,黑椒茄汁牛排?要不要再加一客冰激凌?我打電話給他們。」
有聲音從背後傳來。
雪珥轉身,高瘦纖美的曲傾月,挽著顧銘翊的手臂正從她身後路過。
曲傾月的笑容依然那樣甜美,看著顧銘翊的表情總是溫柔得能滴出水來。那一天站在樓梯平台上的凶狠表情完全不見,美麗優雅得好像是櫥窗裡的芭比娃娃。
顧銘翊往前走著。
步子快速而目不斜視。
夏雪珥就站在他身邊。
但她在他深海琉璃般的眼瞳裡,就像是一片透明冰冷的空氣,他根本就對她視而不見。挽著美麗女友的手臂,和夏雪珥擦肩而過。
他們似乎是陌生人。
那天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夢境。
「茄汁牛排你喜歡的,是不是?我讓西餐廳燒七成熟。」曲傾月抬起臉,笑得燦爛。
夏雪珥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十分鐘後。
陽光明亮亮地照進玻璃窗。
餐廳樓梯間的超大落地窗使得整個樓梯都像是被塗上了一層金子。
夏雪珥握著手機站在餐廳樓梯間的一層。手機屏幕上,是她最近最關注的那一條——
花音小秘書:#花音微情書#浪漫的車站,唯美的相遇,少男少女的愛情,在桅子花飄落的一瞬……
轉發:雪極光:#花音微情書#她肩上的桅子花瓣落進我的掌心,碎碎的,像冬日的雪。她忽然轉過頭來,眼瞳比雪花還要美麗。我有點驚恐,望著她而不知怎麼說話。她看著我,卻突然說:「你的手指纏住了我的頭髮。」我低頭一看,呃……
雪珥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這個傢伙那天還在微博上對她說,那女孩子回頭打了他一巴掌,結果明明是這樣嘛。不過,他的故事似乎也是很動人的,很吸引人看下去呢。
雪珥按下鍵:
聽雪的耳朵:於是,這就是浪漫愛情的開始嗎?
但是,她的微博回復還沒有發送出去,餐廳二層的樓梯間透明的玻璃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來。
夏雪珥驀然抬頭。
有個高大的身影從玻璃門外撞進來,直奔到樓梯間,手指緊緊地握住樓梯扶欄。
指節繃緊。
他好像很痛苦。
不,他是真的很痛苦。眉宇都緊緊地縮起來,有微微的冷汗從他的額間滲出來,點點滴滴,細細密密的。
夏雪珥望著他。
那是堅毅無比的顧銘翊。
可是現在,他卻像是被什麼疼痛折磨著,那麼痛苦地皺著眉。
陽光溢在他的臉上,卻只把那些細細密密的汗珠,映成鑽石般的光芒。
她幾乎三步並作兩步地直跨上餐廳樓梯間的二樓,站到他面前,有些小聲地叫:「顧銘翊……」
他立刻抬起頭來。
在看到她的幾乎一秒鐘之內,臉色立刻恢復如常。
「你在幹什麼?」顧銘翊冰冷地說。
原來,他並不是沒有認出自己,只不過在停車場邊的路過,是故意無視。
雪珥微微地蹙了下眉:「我在這裡路過,但是……」
「路過就快走!」他突然暴喊出聲。
把雪珥嚇了很大一跳。
她不是沒有見過他發脾氣,可是那時候的他,無論再怎麼暴怒,也不會像現在看起來這麼危險。現在的他,臉孔陰沉得嚇人,氣息中帶著不穩定的霜氣,那暴怒的神情,怎麼看起來都像是一顆即將爆炸的炸彈,你若想稍微靠近他一點,就會被炸到粉身碎骨……
雪珥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被他刺到痛楚流血。
她深吸一口氣,望著他故作堅強的面容,微微地側身,想要與他擦肩而過。
砰——好大的一聲,顧銘翊忽然痛苦地摀住胃部,倒在地上。
「顧銘翊!」
夏雪珥幾乎立刻轉過身來,一手就扶住倒下的顧銘翊:「你怎麼了?你還好吧?是胃……胃不舒服是不是?你明明不能吃辣的、刺激的東西,為什麼還要每天陪她吃黑椒牛排?無論是牛排還是黑胡椒,對你都是沒有一點好處的!」
顧銘翊覺得胃部絞痛,痛得他幾乎覺得有一隻手揪著他的胃,在擰搓切割。
他痛得冷汗迸出。
可是眼前這個緊緊抓住他的女孩子,卻準確無誤地說出他的病症。
他抬起頭來,壞脾氣的男孩子眼神犀利:「我死不死,和你有什麼相關?」
夏雪珥覺得心臟絞痛。
那種痛,比起他身體上的痛,不少一分一毫。
可是,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不管你說什麼,不管你有什麼壞脾氣,都等你治好了再發!現在,我送你去校醫室。」
「走開!」壞脾氣的小王子,倔強地拒絕別人的幫助。
「不!絕不!」夏雪珥用力地握住他,「我不會讓你死的,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讓你死的!顧銘翊,你要活著!你要活下去!跟我走!」
她拚命拚命地握住他,將他的手臂搭上自己瘦弱的肩,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地撐起他。
顧銘翊匪夷所思地瞪著眼前這個女孩子。
陽光透過晶瑩的玻璃窗,落在她的臉上,有一層淡淡如夢境般的薄霧。
他身材高大,巨大的重量,讓她幾乎撐不起,她卻倔強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顧銘翊痛得有些顫抖。
但是他卻看到她那雙緊緊咬住的嘴唇,一絲倔強到青紫的顏色。
他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恍惚。
恍惚到似乎在什麼時候,他也曾經見過一片這樣的嘴唇……
他的身體倏然滑落下去。
金燦燦的陽光下,他好像聽到她急迫的呼喊,但是他無力的身體,卻像是跌進了一個充滿了金色泡泡的朦朧夢境,在那裡,陽光溫暖,霧氣迷濛……有個身影站在遙遠的地方,靜靜地,靜靜地凝望著他……
很痛。
身體僵硬了一般。
他掙扎著睜開眼睛,清澈的光線有些刺眼地從左側的玻璃窗邊灑下來。
白色的窗簾靜靜地飛舞。
單薄而纖瘦的身影,寂靜地站在那裡。脊背繃得很直,彷彿從那裡散出一抹說不出的清冷和孤寂。金色的陽光灑在她周圍,卻照不亮她孤單的影子。
他輕輕地握住病床的床沿。
她轉過身來。
光從她身後照過來。
他竟然有些看不清她的臉,只是在那樣的暗影和霧氣中,一片冰冷。
「你醒了。」
「你是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醒了……」她重複著這句話,「你只有自己醒了……」
「什麼?」
顧銘翊望著她。
看不清。
從她臉上默默地淌下什麼,星星的光芒。
「你醒了,他卻會永遠睡著……永遠,一個人……躺在那冰冷的地方,睡著……你為什麼……為什麼丟下他……為什麼一個人回來了……你曾經答應我,會一起回來的,會跟他一起回來的……他也曾經答應我,會回來,等我……」
他望著她。
看不到她的眼睛。
可是,那流淌而下的星芒,卻像是一根根深深的刺,刺進他的心底,血比身體上的傷口,更痛更深……
他的手指握緊。
床沿上,是泛起青白的指節。
「所以,你的心裡,早已經決定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一句話。
但是這一句話,卻比十萬把刀子鈍在自己的心上還要疼痛。
她低下頭來。
長髮遮住她的臉。
發隙間有晶亮的東西閃爍著,閃爍到他的心都撕裂成了碎片。
「顧銘翊。」她咬住的嘴唇,泛出青紫的顏色,「我不會原諒你的。」
他砰的一聲倒在病床上。
頭部重重地撞在床沿,疼痛像是抽離了他的靈魂,漂浮在透明的天空。或許身體撕裂死亡時,也不會這樣的疼痛……但是她的聲音、她的話語,卻已經……已經把他整個人,都撕成了碎片。
金色的迷霧,緩緩地籠了下來。
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聲音卻在金色的霧氣中,越來越清晰。
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越來越喘不過氣,看著她漸漸模糊的身影,終於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一聲——
「你是誰?」
「你是誰?」
病床上的顧銘翊,突然抬起身。
「我是誰,我是你的校醫祝老師!」身穿白色隔離衣的祝揚老師擎著一支吸飽了藥水的注射針管,朝著顧銘翊扎過去。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顧銘翊突然抬手就是一推!
「走開!」
「喂!」祝醫生大叫一聲,注射針針頭一歪,噗的一聲就扎進祝揚的大腿裡,「啊……你這個……被寵壞的小少爺……」
祝揚的臉上,萬馬奔騰。
顧銘翊瞪著祝醫生,烏璃似的眼瞳裡,有一絲冷酷和戒備。
窗邊忽然有人轉過身來。
金色陽光光芒萬道。
就像在他的夢境中一般,那個單薄而消瘦的身影,朦朧看不清的臉龐,千道萬道星星的光芒。
她是誰?
顧銘翊縮緊眼瞳。
「祝醫生,小心……」她忽然走過來,伸手扶住醫生老師,「沒事吧?」
長長的針頭紮在祝醫生的大腿上,祝揚汗流浹背。
他強忍悲痛,對夏雪珥比出一個「OK」的手勢。
眼淚都快淌下來了。
要命,是他給人治病,怎麼突然被這個寵壞的小少爺先把自己給戳了,這小丫頭還在問「沒事吧」,讓她來試試,大腿上被戳這麼一針,會不會「沒事吧」……
祝揚猛然拔出自己大腿上的那一針,扮酷道:「沒事,還好我練過,挺得住。」
他才挪了一步,撲通一下,差點摔倒。
夏雪珥連忙上前扶住他:「哎,祝醫生……」
顧銘翊微微地蹙起眉頭。
他終於看清了她,他知道她是誰了。
那個在他浸在游泳池裡時多管閒事的女孩,那個甩手對他大發脾氣的女孩,那個當他在樓梯間摔倒時上前扶他的女孩,那個明明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卻準確說出他的病症的女孩。
她是誰?
她以為她是誰?
他是生是死,與她何干?
別以為看出他生了什麼病,就能拿來要挾他了,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控、制。
他忽然翻身下床。
轉身就要走。
「喂喂喂——你別走!你需要在此休息三到五個小時,確認你的胃部不再疼痛。」祝揚焦急地喊。
顧銘翊頭也不回。
「間歇性絕食暴食後遺症,你的胃黏膜已經受不了你這樣的折磨了。再繼續下去,不是休息就能恢復的。你想把你的胃換掉嗎?」祝揚清晰無比地說出他的病症,「喂,小丫頭,你不是學營養學的嗎?怎麼把你男朋友營養成這個樣子?」
顧銘翊的腳步微停了一下。
女朋友?
哼——
不回頭,繼續向前走。
「喂,顧銘翊!」夏雪珥開口,聲音輕柔得像穿過窗簾的夏風,「你就這樣走了嗎?你需要治療和休息,不能再這樣折磨自己的身體了!」
他終於停下步子。
轉過身來。
夏日的風,柔柔暖暖地從半開的窗隙裡吹進來。
白色的窗簾像是蝴蝶透明的翅膀,在金色的陽光下輕輕翕動。
女孩子靜靜地站著。
身上彷彿落滿了星輝。
就像是他在夢境中看到的一樣。
祝揚看著顧銘翊那雙微冷的眼眸裡劃過一抹黑色寶石般的光芒,側身對夏雪珥說:「你男朋友看來只有你搞得定。快,加大電力。」
雪珥霍地瞪大眼睛:「醫生,他不是我的……」
祝揚歪歪頭:「不過,他可真是東方學院裡被寵壞的小少爺。」
「祝醫生……」
雪珥的話還沒有說完。
顧銘翊突然向著她的方向踏了過來。
雪珥的身子一震,脊背不由得瞬間挺直。
男孩子高大的身影立刻整個把她遮住。
顧銘翊站在夏雪珥面前,那雙如浸在深夜海中的烏瞳琉璃,深深地、直直地凝視著她。眸子裡彷彿有一片晶瑩的水光,粼粼地照出她清澈的臉龐。
空氣凝結。
彷彿能聽到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聲。
他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扳起她的臉,命令她的眼睛與他的直視:「別試圖控制我,我是死還是活,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從現在開始,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冷冷地甩開手指。
她的下巴幾乎被他甩痛,臉色微白。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她站在那裡,手指微微地縮緊。
陽光從飛舞的窗簾縫隙裡照進來,一片炫目的光輝。
她就靜靜地站著。
光芒耀眼,卻週身冰冷。
「喂,我都說過了,你男朋友可真是個壞脾氣的小傢伙,不是嗎?」祝醫生拖著一隻被半鎮靜的腿,調侃般地笑道,「別氣餒,小丫頭,儘管放馬過去征服他!我支持你喲!」
夏雪珥對著祝醫生擠出一個勉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