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賀龍在四川還收留並托養了十幾名親朋故舊的孩子,送往幹部子弟學校學習。這些孩子多是烈士後代,父母親人當年都曾追隨賀龍鬧革命。在勝利之初,建國不久,這樣對待親友是容易觸碰那個敏感問題的,即會不會有人議論這樣做違背政策,不夠大公無私?
父親賀龍沒有為了避嫌而不要情義。正如王震所言,他「待人熱情,誠懇,豁達大度」,「胸懷坦白,光明磊落,表裡如一」。父親賀龍多次表示:勝利了,當官了,搞雞犬升天是錯誤,那樣做是國民黨不是共產黨;但是當官了,就六親不認了,也是錯誤的,那樣不但不是共產黨,連好人也不是。
生活中,原則與情義,黨性與情性是常常發生矛盾的。有了矛盾怎麼辦?就要做出犧牲。父親賀龍又是怎樣做出這種犧牲的呢?……
北伐的軍歌還在武漢三鎮的上空迴盪,但那低垂的幾乎籠罩了全部天空的烏雲彷彿預示著什麼;空氣顯得那麼沉悶,每個人都能感覺出呼吸的困難。
蔣介石在上海發動了「四·一二」******政變,十八日又在南京組成國民政府與武漢國民政府相對抗。一切反動的力量都聯合著行動了起來。吳佩孚勾結四川軍閥楊森準備反撲武漢,奉系軍閥張作霖出動十萬大軍沿京漢路南下,企圖奪取武漢,與吳佩孚共同撲滅革命。國共兩黨於此形勢下在武漢召開聯席會議,決定繼續北伐。賀龍所統帥的獨立十五師受命沿京漢路東側攻佔開封。
回到師部,賀龍準備召集軍事會議,可是參謀長陳圖南、軍部副官長柏文忠等人都不在。
「知道他們去哪裡了嗎?」賀龍皺起眉頭問。
沉默中,軍官們互相望望,終於有人說:「又到漢口大旅館去了。」
「師座,進武漢之前您有命令,不許****……」
「我看不光是這個問題,據說朱紹良也去了。」旅長賀錦齋說著,瞟一眼周逸群和劉達五。
賀龍一口接一口吸著雪茄煙,神色冷峻。朱紹良是蔣介石派來的說客,一再向賀龍傳話,只要賀龍擁護蔣介石,馬上可以委任他為江西省政府主席,當國民黨中央委員,而且要在南京為他造一棟樓置一份產業。朱紹良見賀龍不語,以為動心了,便湊近低語:「你要注意那個政治部主任周逸群!」
賀龍當然知道周逸群是共產黨員。他從嘴裡拔出雪茄煙,目光閃閃望住朱紹良:「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朱紹良茫然地搖搖頭。
賀龍冷冷地:「我在想,要不要把你抓起來送交軍法處處置。」
朱紹良嚇出一身冷汗,忙不迭溜走了。
賀龍明白,他的隊伍裡軍官正逐漸分成兩派。以參謀長陳圖南為首的一派是右派,這一派的骨幹在本師資歷深,都是帶兵軍官,實力雄厚。左派的領袖是政治部主任周逸群,以廣東來的新生力量為骨幹,半年來已經在下級軍官和士兵中發展了上百名的共產黨員。這一派雖然資歷淺,但是有賀龍明顯的支持,所以同右派的抗衡中還略佔上風。一個月前陳圖南曾私下對賀龍說:「雲卿,看來你的思想越來越左了。你莫要看武漢表面上很平靜,政治上的事情是很複雜的。我們部隊裡,有些事也值得注意……」
黨內外形勢越來越緊迫地逼來時,賀龍清楚,對於他來講最要緊的莫過於自己的意志力必須及時選擇出一個確定的方向。他的腦子裡轉動周恩來、葉挺、朱德、林伯渠、周逸群等人,也晃過汪精衛、唐生智、張發奎、朱紹良乃至南京的蔣介石……他將國民黨與共產黨做著比較,他將各黨派的領袖人物一個一個地由表及裡,從現象到本質地進行著比較。七年前他就開始接觸馬克思主義,以後越來越接近共產黨,現在他要做出最後的關係終生的決定性選擇。
同一時刻,漢口英租界一碼頭後花樓口的漢口大旅館裡,在高級的「福字」房間,獨立十五師參謀長陳圖南也在召集著秘密會議。那時雖沒有「******」之類的擔憂,但發言卻是詭秘的。比如,用「老闆」或「師座」來代表「賀龍」,用「先生」代表周逸群,用「老資格」代表陳圖南。
「照你們講的,老闆是拉不過來了?」陳圖南神色陰鬱地聽完幾個人的議論,緊皺眉頭問。
「老闆跟先生越來越近,已經是言聽計從。」副官長柏文忠輕拍一下桌子,「老資格,我看就死了這條心吧。」
朱紹良慢悠悠的分析:「蔣總司令上次派李仲公秘書長來勸你們老闆,你們老闆把他抓了,押送到總指揮部。我這次找他談,要不是過去有些交情,也得叫他抓起來。蔣總司令都拉不過來,你們能拉過來?笑話了。」
機槍營長陳策勳忽地站起身:「媽的,拉不過老闆拉部隊,我們機槍營我說了算,還有手槍營長陳佑卿、步兵營長劉錦星,還有一團的營長陳黑,四團是文忠的老底子……」
陳圖南壓壓手勢,厲色阻止陳策勳的大聲喧嚷,然後不無譏嘲地:「只要老闆在,把我們這些人全加上,又能拉走幾個兵!」
陳策勳眨眨眼,沮喪地垂下頭。他明白,獨立十五師一萬多將士全是凝聚在賀龍的名字周圍,別人無法替代。
朱紹良慢悠悠地聲音又響起來:「老闆不報銷,一切無從談起喲。」
此言一出,不啻是崩雷爆烈,那些軍官全變了色。目瞪口呆良久,才緩緩響起驚惶的議論:「老闆神人,是活龍下凡,動不得啊……」「他的崑崙金剛體,刀槍不入,誰能報銷他?」
「只怕沒人敢朝他開槍……」
陳圖南將手一擺,冷森森地:「全是迷信,無稽之談!我跟他相交十多年,深知其人,沒有三頭六臂,一樣肉體凡胎,穿草鞋凍裂了腳一樣流血,打一槍照樣穿了眼。他現在的日子不好過,他接近共產黨,唐生智停了他幾個月薪餉,當兵的領不到餉,只要有人挑頭,部隊一起來鬧餉,我看他就到頭了……」
「福字」房間裡的密議天天不斷,獨立十五師鬧餉的風潮也越演越烈。賀龍敏銳地察覺鬧餉的背後有名堂,決定親自向官兵講明情況,對挑頭的人做出處理。他首先通知一團徒手集合,帶入師部側面的大智門火車站廣場。賀龍歷來膽大心細,去講話時,一反不帶衛隊的習慣,這次帶了整整一個手槍連。
果然,情況有些不正常,部隊沒有按命令徒手集合,而是全副武裝地進入廣場。以往,師長到場,部隊要吹三番號歡迎,全體立正敬禮。今天沒有號聲,沒有立正敬禮,全體官兵抱槍而坐,只有值日官跑上去敬禮報告。
賀龍還了禮,隨即將手一揮,揮退值日官。隊伍前已用兩張方桌拼成一個講台,賀龍並不忙上台,他走入隊伍中,伸手從一名士兵懷裡拿過槍,嘩啦,槍栓拉開,一顆子彈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