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發叔眨眨眼,大夢初醒一般,嗷一嗓子,劇烈抽搐著被捆緊的身體,像要掙斷那繩索,跳著腳狂嚎:「我日你個祖宗!老子20年後還是一條好漢,我剝你的皮,我咬下你雞巴!」
「我叫你咬!」阿爾登哥用槍管去搗常發叔的嘴:「你這頭畜生!」
這時,驚人的事情發生了。我的常發叔身體一縱,競一口咬住了槍管,咬得咯咯響,像狗一樣甩著頭頤往下撕奪槍。阿爾登哥何曾料到這般凶悍武勇?心頭一凜,手中槍差點被奪走。他理所當然地扣下扳機。
啪嗒,機頭落下。槍卻沒響!子彈竟然萬不遇一地瞎火了。
阿爾登哥本來心凜,這一來更是大驚失色,手槍硬是被我的常發叔咬走了。牙齒後面,喉嚨裡兀自響著悶悶的兇惡的咆哮聲。於是,迷信的士兵們全發抖了,連凶悍的烏爾塔
也顫聲叫起來:「殺不得,這是長生天的保佑……」
心慌意亂的阿爾登哥匆匆走進佛爺屋子,跪在佛像前禱告。他受到佛爺的啟示:應該迫降我的常發叔。
阿爾登哥把我的常發叔剝光衣服關入一個大木籠子。籠子裡上下左右全是尖木樁,挨著皮皮開,碰到肉肉綻。木籠子擺在七月的昭烏達草原上:草原風狠過黑蟒鞭,白日頭毒過鴨嘴棍(草原上的一種刑具,專傷筋骨)。我的常發叔是何等精壯一條漢子,立正一天,身上仍是一團錦繡,那紋身的張牙舞爪的巨龍,沒落半點紅。
傍晚,烏爾塔拎來一桶馬奶酒,一條狼腿,先朝我的常發叔磕響頭,然後送上狼腿和馬奶酒。
「好漢,跟我們走吧?」
「丫蛋才跟你走。」常發叔說的丫蛋就是小丫頭。
常發叔喝過馬奶酒,身體搖晃,騰雲駕霧的青龍便淌出滴滴鮮血,那是尖木樁刺的。第二天清早,我的常發叔已是全身血跡斑斑。他再也立不正了。太陽升起,血腥瀰漫,引來成群的蠅虻嗡嗡叫,圍繞木籠子橫衝直撞。太陽落入芨芨草叢,根根樺木條增粗一倍,塗墨一樣黑。阿爾登哥和烏爾塔一道送來酒肉,還是先磕響頭,然後問:「跟不跟我們走?」常發叔啐一口:「丫蛋才跟你們走。」
阿爾登哥和烏爾塔不急不怒,依然好酒好肉伺候我的常發叔醉飽。他們走後,木籠子四周變成了狼的世界,嚎聲通宵達旦!
第三天,木籠子被一股臭味籠罩,強勁的草原風無能為力,驅不散這濃濃的腥臭。
第四天,三隻鷂鷹出現在木籠上空,悠悠水流般盤旋。草原人尊它們為聖鳥,是死亡的預報者——當某個草原人奄奄一息時,他的蒙古包上空就會有鷂鷹盤旋飛翔,等候為他舉行天葬。
七天後,蛆蟲鑽出爛肉,成行成群往上爬。我的常發叔已經兩天不睜眼,可是牙齒還在咯吧吧咬。潔白的蛆蟲朝他鼻孔裡鑽,嘴巴裡鑽。他慢條斯理磨牙齒,把肥嫩的蛆蟲一團團吞下肚子……
就在這天夜裡,卓盟縱隊的剿匪騎兵旋風一般鋪地捲來,救出我的常發叔。我的父親抱起全身臭爛的常發叔,淚水在眼眶裡轉啊轉,終於河一樣淌出來。這是他參加革命後第一次哭。
父親替常發叔治傷,常發叔忽然睜開眼,他聞見了酒精味。他推開我的父親,爬下炕,踉踉蹌蹌朝屋角撞。屋角有個大酒缸,他爬呀爬,爬進酒缸裡。透明的酒液瀑布一樣湧出缸,浸漫黃土地。他在酒缸裡蹲成一團,頭沒入酒液中。工夫不大,酒液上漂起白花花一層蛆。他探出頭大喘。他張開嘴哈哈狂笑。他大口大口灌酒,連同白花花蛆蟲一道吞下肚子。父親和陳發梅這些警衛員都驚得目瞪口呆。
常發叔爬出酒缸,被我的父親抱上炕。他倒在炕上大笑三聲,兩眼一合,立刻鼾聲如雷。常發叔連睡三天,幾乎身也不翻一下。三天後醒來,全身生出新肉芽。休養半個月,那刺青的繡龍雖然變得千瘡百孔,我的常發叔卻仍是一條精壯的漢子!只留一個後遺症;變得饞酒。一頓不喝,四肢無力;一天不喝,全身顫抖;兩天不喝,會像廢人一樣倒下,甚至暈厥過去……
汽車顛簸,我在走父親走過的路。這條路,一邊是草原,一邊是沙漠,一邊是生命和希望,一邊是死亡和絕望。我為這昭烏達的奇景所激動,又發現路兩邊只剩了一種草。這草是灰綠色,一叢叢、一片片從車窗外閃過。草尖上一層紅,大概是開的花朵?
「這叫什麼草?」我問。
「狼毒花。」馬達解釋。「又叫火柴花。」
「是因為開紅花嗎?」
「不,那是紅骨朵。它其實是開白花,雪白雪白。」
於是,我終於發現那血紅的一層中,確有斑狀的白色在閃過。「那麼,為什麼叫狼毒花?」
「停!」馬達叫住車,帶我下車看草。那草是蓬狀,幾株幾十株連在一起便成叢成片。馬達將一蓬草遞我手中:「你看吧。你父親曾經把這種草擲在你常發叔的臉上,說他是狼毒花。」
我捧起那灰綠色的長了紅骨朵、開了雪白花的一蓬草發怔。
「狼毒花一出現,就是草場退化的標誌。別的什麼草也不長了,只剩這一種草。那麼,要不了多久這裡就會變成沙模的一部分。有人就說它比狼還毒,給人帶來的是恐懼和死亡的威脅。可是,沙漠裡來的人,著到它便看到希望,知道它的後邊就是生命和勝利。只有它能夠在沙漠的邊緣頑強而又奇跡般地活下來,在臨界地帶伴著死亡開花結果。」
汽車朝著克什克騰旗繼續駛行,車外的風巳經不是呼呼吹,而是日日地叫。砂粒打在汽車玻璃和棚布上,辟砰亂響。我嗅著狼毒花的芳澀,腦海裡便又浮出了我的常發叔……
那天晚上,我的父親和常發叔一起住進老鄉家。父親原來住的房間讓給了來檢查工作的東北軍政委員會主席高崗。
進入1948年後,昭烏達生產形勢不太好。冀察熱遼會議上提出「牧者有其畜」,高崗去韓廟轉一圈,發現牧民們分得一隻羊便殺吃一隻羊,分得一群羊便吃掉一群羊。高崗大發脾氣,把那些工作隊全趕走了,說他們簡直是在破壞生產,破壞解放戰爭。下令停止分羊,避免了更大的損失。
就在這天上午,父親召集會議,討論發展生產。兩位旗縣領導蘇雷和貢嘎鼓了很大勇氣才說:「貧雇農搞土改行,分地分浮財那些積極分子都能於。可是發展生產,有些積極分子不肯幹哪,搞得不怎麼好。倒是中農富裕中農搞得好。」
父親最後表態:「土改依靠貧農是對的,事實也證明了這條。但是發展生產,有些貧農是不如中農。中農肯干會幹,貧農麼,過去確實吃苟受剝削,不過有些在生產上也確實吊兒郎當。你們以後要注意發揮中農、上中農的生產積極性。」
貢嘎小聲說:「政委,這話你說可以,我們可不行喲,那是立場問題。」
40年後父親告訴我,他也不是隨便敢講這種話。他是聽黃克誠說:「搞不好生產拼老說是蔣災。什麼蔣災?解放不是一年了,我們當領導也不是一年了,搞不好就是我們自己沒搞好,不要一推就是蔣災!」父親小聲說:「哎呀,這話你說可以,我們誰敢說?那是立場問題,抓住就輕不了。」黃克誠說:「大個子,你要是共產黨員,回去就給我講實話!」
父親進城,開始注意工商業者,下鄉也注意接觸中農上中農。
父親借宿的這家老鄉,就是上中農。父親同他拉呱:「你們吃什麼啊?」老鄉沒精打采:「糠!」父親說:「我看看。」老鄉揭鍋。父親伸出手,糠糰子一抓就散了。父親搖頭:「你們不會吃糠哪!」老鄉眼一亮:「首長也吃過?」父親說:「我們家裡哪像你們這裡喲,糧食吃個夠。我們那裡年年是糠菜半年糧。我教你吃,你把糠送碾子上軋碎,弄點榆皮,曬乾磨面和進去,糠團就不會散了。你們這裡還產棗子,弄點棗面摻進去就算講究了,有甜味,好吃,還不至於拉不出屎。」老鄉態度大變:「想不到你還真是苦出身。」
聊政治、聊生產、聊前途。臨睡前,老鄉問:「首長,你知道得真多。你老多大歲數啊?」父親說:「你猜呢?」老鄉說:「四十二三吧?」父親笑了:「差不多。」
父親實際才三十歲。
我的常發叔從炕上拾起身,「老鄉,你猜我多大了?」老鄉沉吟道:「嗯,比權政委小那麼一二歲吧。」常發叔只比我的父親小半歲,可如此算下來他也被猜成了40歲。
夜裡,我的常發叔翻來覆去睡不著。在父親的印象中,還頭一次遇他失眠。他爬起來問我的父親:「政委。你真看我像40歲的人?」父親說:「不像,他瞎猜。我不也像四十二三吧?」常發憂心忡伸;「你不要緊呀,老婆孩子都有了。我可什麼也沒有呀。」
父親心裡動一下,有負債感。寂靜片刻,問:「你心裡有人嗎?」常發望著黑乎乎的屋頂出神,末了喃喃:「有個姑娘好像對我有點意思。」我的父親若知道他想的是什麼,這一夜肯定不會合限,會立刻跳起來,叫起來。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常發心裡去,反而鼓勵一句。「真有心上人,那個姑娘也願意,那就試試麼。」
父親睡著了,對於身邊發生的大事毫無所知。黎明時,他被一種急促緊迫的喧囂驚醒,掙起身,聽見是人喊馬叫。
「別打,不能開槍,一打就會傷倆人!」
「從那邊截,從那邊截!」
「往西去了,西裡西邊!」
…………
這聲音來得迅猛,去得突然,一掠而過。我的父親不知發生了什麼情況,急呼常發,卻只見一個空被捲,哪裡有半個人影?
警衛員陳發海衝進來,朝炕上一望,臉色立刻變白,頓足叫道,「糟了,糟了,搞不好真是這兔崽子!」
「怎麼回事?」父親還算沉得住氣,邊穿衣邊說。「沉住氣講。」
「蔚興平陸家的姑娘被人搶走了。」陳發海說著又瞟一眼炕,我的父親便不由得也看常發的空被捲。陸家是民族資本家,無論蘇聯紅軍來還是中國共產黨來,他都給予很多支持,是重要的統戰人士。蔚興平是他在昭烏達辦的商號。他家住一棟二層小樓,有一圍將近兩米高的院牆。父親曾帶著常發、陳發海等警衛員去過幾次陸家,也見過常發與陸家的姑娘一塊兒說話。當時並沒在意。
陳發海繼續報告。「夜裡有人騎馬跳過院牆。打更人說,黑人黑馬,一下子就躍過牆頭,跑到樓前,那馬就立起來,前蹄搭上二樓。馬上的人順了馬背竄上二樓窗戶,破窗而入,把陸家姑娘夾在胳膊下,跳到馬背上就跑。聽到聲音,家裡人沒堵住,驚動了部隊上人,騎兵追出去,還不知能不能追上……」
父親臉色很難看,這人是常發肯定無疑。紅馬夜裡會看成黑馬,那馬會將前蹄搭上二樓,這種狗盜行徑只有常發和他的棗紅馬能幹得出來。
「這個畜生,自己找死!」父親終於罵出一句。
那一刻,父親腦子裡閃過多少事。常發順了人立而起的馬背竄上陡壁,一條腰帶幫助分區司令部擺脫七萬日偽軍的追擊,而那腰帶上又繡滿了叫人生厭的紅花。常發拔出雙槍左右開弓,小樹刀裁一般地折倒,又將屋簷上出頭的橡子彈洞中心。常發舉瓶痛飲,舉碗歡飲、舉桶豪飲、舉壇狂飲……終於,他彷彿看到常發跪倒在黃永勝面前說:「我想,女人都是頭一天罵我,第三天就離不開我了……」
陸家姑娘被搶,在商會和社會各階層引起巨大憤怒、不安和騷亂。常發已是死罪難脫。騎兵頻頻出動追捕,地委和軍分區也接連召開緊急會議,向社會上廣泛做工作,進行自我批評。我的父親承受了巨大壓力,畢竟罪犯是他的警衛員。每當緊張的一天過去,父親總要望著日曆出一會兒神。
第三天,是父親最焦躁不安的一天。傍晚時,他摔碎一個茶懷,便帶了警衛班朝西北方向,馳入茫茫草原。在他內心深處,三天是一個界限……
「政委,你看!」陳發海在馬背上揚鞭叫喊。
我的父親手搭涼棚:那是一條被勒勒車輾出深轍的小路,兩側盛開神奇的狼毒花,隔開沙漠與草原。一邊綿延起伏著沙包,沙包上盤生了銀柳、沙棘和梭梭樹,沙包後便是一望無邊的大漠。另一邊遼闊地舒展開昭烏達盟秋天的草原。衰草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泛出金黃的光澤。草原盡頭,火紅的天邊有兩個人影在一匹馬的馬背上晃動,彷彿再向前跑一步,就會投入芨芨草叢勉強支托起的那輪碩大橘紅的落日之中……
馬蹄聲驟雨般響起,朝著落日追去。紅日彷彿伸手可及,可是終於掉入草叢中。只剩下幾團雲霞如山踴躍,如浪翻騰。
於是,我的父親放慢了馬。他聽到一支歌。那是一支古老的富有民族風味的《求婚歌》,千百年來有千百萬青年唱給他心愛的姑娘聽:
騎上火紅的駿馬相依而行,
親愛的姑娘喲請用手摸摸我滾燙的心。
遵照前約咱倆回家鄉吧,
願我們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
歌聲遼闊地舒展開去,像成熟的牧草在輕風裡起伏不定。只有浪跡天涯、長年累月用整個心靈懷念故鄉、思戀大地、並在戰火紛飛的征程上追求生活的人才能唱出如此動人的歌聲。我的父親終於看清馬背上的一男一女相偎相依,心滿意足悠閒自在地搖晃。一種春意靄靄的情調瀰漫著整個草原。這個世界上再沒有別的什麼事情能引起他們的興趣……
我的父親心靈震顫,輕輕歎息。隨後怒火高燒,揮起馬鞭吼:「把這條畜生給我捆了!」
克什克騰旗的領一導招待我,喝寧城老窖,喝赤峰陳釀,喝飛碟啤酒。年輕的副旗長醉醺醺唱起歌,身體像鼓槌一樣在凳子上跳:「有一個古老的專說:中國有一位偉大的皇帝……」
離休的老旗長手指抹著沾滿酒液的濕漉漉的鬍鬚,肩膀隨著歌聲扭動,一邊對我說:「後來你的常發叔被商會聯名保起來,同陸家姑娘結婚了。哈哈,喝醉了幾百人哪!可你爸爸呢?他只送給你常發叔一蓬狼毒花!」
副旗長唱得全身抽搐:「成、成、成吉思汗,不知有多少美麗的少女都崇敬他呀,啊哈哈哈,都想做他的新娘,啊哈哈哈,人們心中的偶像……成吉思汗!」
馬達喝得汗水湧流,高門大嗓說。「你父親走時,你常發叔想跟著走。你父親說。別走了,你就留在昭烏達好了。你跟我去大城市,老是違反紀律,遲早要被槍斃,那時我也救不了你。倒是留在昭烏達安全些,這裡的鄉親能體諒你,愛護你,你也活得自在些。」
老旗長說:「虧得留下了,不然非餓死不行。」
「為什麼?」我不解問。
「你常發叔喝酒喝出毛病,一頓也離不開。實行薪金制,錢都用來買酒,老婆孩子飯也吃不上,家裡能賣的東西全賣光了。」老旗長搖頭感歎。
馬達也歎氣:「唉,那段日子別提了。我去看他,早晨起來靴子找不見了。被他偷去換酒喝了。」
老旗長嘿嘿一笑:「到底是為咱昭烏達作過貢獻,鄉親們不忘他,政府也不敢忘他,給他評了殘。喝酒評殘,每月給他補助140元酒錢,在咱昭烏達可是獨一份。全國大概也只此一個!」
我不無擔心:「這樣喝法,身體沒事嗎?」
馬達哈哈笑,「別聽醫生和書本嚇唬人。你常發叔1964年檢查身體,醫生說他肝便化。什麼酒精肝,活不過一年。嚇得他老婆要死要活不讓他再喝。他說反正也活不長了,作鬼也得作個痛快鬼。那一年他喝得最厲害。喝一年沒喝死,喝兩年還沒死。喝到1984年,又去赤峰檢查身體。嘿,說他活不了一年的醫生反而先死了,才五十多歲。嘖嘖嘖。換一個醫生給他檢查,又說他的肝不硬了,變軟了。問常發是不是因為戒酒了?他說,他的肝是叫酒精泡軟了……」
「他現在住林東,歲數比我大,70多了,」老旗長搖頭感歎,「身體可比我強多了,能上後召廟的閻王道,那條道比華山百尺峽還要險哩!」
「他這一輩子就是從閻王道上走過來的。」
司機兩手在方向盤上大幅度地劃來劃去,吉普車九轉十八彎,沿了陡峭的山坡竄上去,直入雲霄。車輪在霧靄靄、白盈盈的輕柔雲朵上飛旋。忽而又急轉直下,一股勁地沉落下去。於是,那熱悉又壯闊的景象重新展現在面前。望不到頭的金色的道路,兩側開滿神奇的狼毒花,一邊是絕望的沙漠,一邊是希望的草原……
一隻百靈鳥從車前掠過,在草原上空震顫著停住了一般,像一顆年輕跳動的心。汽車長了翅膀,我的心思也長了翅膀,朝著林東,朝著我的常發叔勁飛。
再過兩個小時就要見到我的常發叔了。我有多少話要問?他有多少故事要給我講?還有我那從未見過面的嬸娘——當年蔚興平陸家的千金小姐,如今是什麼模樣……這一切都籠罩著神秘和新奇,磁石一樣吸引我。
我望住車窗外飛速閃過的狼毒花,望得眼花繚亂。我想起昨晚查《辭海》,在1883頁上看到的一段文字:
狼毒,植物名。究屬何種,本草書中記載不明……消積、殺蟲,但有大毒,宜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