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似水年華 第三部 第一章
    是他?

    她聞到了他的氣味,聽到了他的心跳,摸到了他的脈搏,嗅到了他的血液。

    可是,他不是早已死去了嗎?難道真是惡靈騎士?穿梭在城市的黑夜,只待拯救她的時刻降臨?

    輕摩的速度漸漸降下來,拐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小麥趴在他的肩上,淺黃色的路燈下,只能看到密集的居民樓的黑影。接著轉過好幾道彎,才停在一棟舊樓門口。他把車子在樓下鎖好,抓起她顫抖的手,往漆黑的樓道走去。

    像進了山洞辦什麼都看不清,腳下不時絆倒一些東西,比如拖把、指向和廢報紙之類。踏上一道水泥樓梯,才亮起昏暗的燈泡,照出牆上無數歪歪扭扭的手機號碼——不過是些常見的垃圾小廣告。他帶著她來到三樓,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門,她不由自主的跟了進去。

    關上門,打開燈,照亮亂七八糟的房間,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

    終於,他摘下輕摩頭盔,露出一張年輕男人的臉。

    他。

    就是他。

    十年生死兩茫茫的他。

    不思量,自難忘。

    原本白淨清秀的臉龐,已黝黑粗礦了許多;單薄瘦弱的身體,寬闊結實了不少;就連少年臉頰上,都爬滿了黑色鬍渣;唯一不曾改變過的,是明亮憂鬱的眼睛,睫毛覆蓋出一片陰影,藏著閃爍滾動的目光。

    人生若只如初見。

    什麼都不用說了,他還明白無誤地活在眼前,或許就一直活在自己身邊?她卻把他遺忘了那麼多年,遺忘或一個幻覺——此刻,她居然可以摸到他的臉龐,摸到他的鼻樑與嘴唇,摸到他扎人的下巴。

    真實的幻覺。

    眼淚,眼淚不是幻覺,這是她自己的眼淚,無法抑制的滴落下來。

    她,抱緊了他。

    他卻無動於衷的站著,任由她的雙手抓住自己的後背,任由她的眼淚打濕自己的臉頰。

    「秋……秋收……對不起……十年了……我……好想你……」

    千頭萬緒,千言萬語,千悲萬痛,她早已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太多太多的話憋著,反而不知道該選擇哪一句話。

    他卻像尊雕塑一樣,沉默了好幾分鐘,才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發出低沉的聲音:「小麥,我也一直想你。」

    等待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了他的這句話,田小麥趴在他肩頭失聲痛苦,就像當年高考結束後去找他,卻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時那樣。

    「你……你……為什麼……」她邊哭邊吐出模糊的音節,「為什麼……走了……我等的你……好苦……好苦……」

    秋收卻後退了半步,冷冷的回答:「你不知道?」

    「什麼?還發生過什麼事?」她痛苦的搖著頭,確信記憶並沒有錯誤,「我不知道啊!」

    「看來,你還是沒有全部回憶起來。」

    他失望的歎息了一句,來到晾著幾件男士衣服的窗前。

    「我都記起來了啊,知道我們最後一次見面,莘莊地鐵站前的廣場。」

    「對不起,我也不想再回憶這些,每次想起都是鑽心的疼!」秋收回過頭來,露出十年前那副表情,「為什麼要尋死?」

    「謝謝你救了我——今晚,你一直在樓下守著我,是不是?」

    「是。」

    她苦笑了一聲:「怪不得,今晚『魔女』不在線。」

    「回答我的問題!」

    「當我全部回憶起來——才發現,對我來說——十八歲,生命就已經結束了。」

    秋收輕撫她的頭髮,仍是十年前習慣性的動作。

    「我也是,十八歲以後,我不再是一個人,而是——幽靈。」

    「秋收,就算你是個幽靈,就算你真的已經死了,我也不會再把你放走了!」

    他卻皺起雙眉搖頭,躊躇許久才說:「可是,我恨你。」

    這句話讓小麥心底一涼,他還在怨恨什麼?恨她沒有和他一起逃走?恨她沒有對學校對父親抗拒到底?這究竟是誰的錯呢?

    「為什麼?很我還要救我?」

    「我,我不知道。」

    兩個人沉默片刻,田小麥這才想起來:「你的肩膀還疼嗎?」

    「沒事,這樣的外傷,我受過好幾次了。」

    「不行,讓我看看!」

    她強行剝下他的外套,又脫掉他的毛衣,還有裡面的襯衫與內衣。每脫下一件衣服,他都想要反抗,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身體,最終卻是露出整個上半身。小麥打開空調,撫摸他肩上的傷口,鮮血早已凝固結疤,仍需清潔和包紮處理。這個房間就像個大倉庫,幾乎什麼都可以找到,她很快翻出藥水和繃帶,仔細地處理傷口,小心翼翼的包紮起來。

    這個男人成熟的身體,再也不是當初青春期的少年模樣。胸口和臂膀上健碩的肌肉,線條分明的腰腹部,粗糙的皮膚和老繭,說明他從事過艱苦的體力勞動,從2000年到2010年,多麼漫長的十年,作為一個法律上已經死亡的人,他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呢?又究竟受過怎樣的磨難呢?無法想像他經歷過的風風雨雨,但現在田小麥只想知道一件事。

    「秋收,這麼多年來,你一定有過別的女人吧?」

    這個直截了當的問題,讓他愣了一下,又不太自然的搖了搖頭:「誰會看上我呢?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連身份和戶口都是假的。」

    小麥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他在說謊。

    不過,這對她而言並不重要,若說他在十年的飄零中,沒有過別的女人,那才是不正常呢。

    看來秋收想要轉移話題,指著她手上的鑽戒說:「你要嫁給那個人了?」

    她無語,低頭用右手蓋住左手,不再讓這枚戒指刺激他。

    「沒關係。」他淡淡一笑,「小麥,你找對老公了!他是個非常好的結婚對象,你和他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祝你們幸福!」

    越是說得這麼大方,就越讓她心底疼痛難忍,她不禁瞪大眼睛問:「那麼,我們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嗎?」

    「當然,從我們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經注定了!而且——到死都不會改變。」

    秋收說的並沒有錯,他永遠是一個鄉下孩子,即使扎根在這座城市,也還披著一件農民工的外衣。

    他與她,確實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我們可以改變的!」

    「我曾經以為,只要有足夠的勇氣,就可以跨越我們之間的深溝。」

    看著他顫抖的嘴唇,小麥若有所思的點頭:「我也這麼想過。」

    「可惜,那只是一個幻覺,真實的幻覺。」

    他的這句話說的悲傷至極,小麥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嘴:「什麼都別說了!」

    「只是……只是……有時候……我還會想起你……」

    「因為這個嗎?」

    她再次深深的抱緊他,無所顧忌的親吻他的嘴唇,她也毫不理會自己光滑的臉頰,被男人堅硬的鬍子火辣辣的扎痛。

    秋收開始有些驚訝,很快就以更猛烈的吻來回應她。

    在這寒冷乾燥的冬夜,孤獨簡陋的破房子裡,她吻到了一團火焰,黑暗地底燃燒的火焰,同時燒著了自己的身體,與這個男人一起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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