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很好吃,電視上都播過,原質原味的水豆腐。」
趙老師認真地為水豆腐店做著宣傳,友林似乎更不耐煩了。「哎呀,去吃別的吧,拌飯什麼的。」
「拌飯?喂,那是不懂飲食之人才吃的東西。食堂裡隔三差五就有拌飯,你去外面竟然還想吃?別吃拌飯了,還是去吃水豆腐吧。」
「真是的,那你非把我叫醒幹什麼?」
友林惱羞成怒,不過趙老師並沒有太在意。「崔老師,你來做決定吧,不管崔老師怎麼決定,我們都聽她的,你沒意見了吧?」
聽了趙老師的建議,友林通過車裡的鏡子默默地看著坐在後面的弘。當弘發現他在看自己的時候,友林趕緊把視線轉向別處。弘略微想了想,好像下定決心似的,輕快地說道:「那就去吃水豆腐吧。」
瞬間,趙老師勝利的笑聲響亮地迴盪在車裡。「哈哈哈……你聽見了吧?聽見了吧?」
友林猛地轉過頭,瞪著坐在後面的弘。然而弘的眼睛卻望著窗外。友林無可奈何的樣子,氣呼呼地轉身朝向前面。弘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了他的舉動,嘴角情不自禁地漾起了微笑。飯店裡坐滿了前來吃午飯的客人。趙老師和友林,還有弘,幾乎和別的客人合在一桌吃飯。正如趙老師所說,這家飯店把黃豆磨碎做成的水豆腐湯堪稱一流。弘這幾天都沒怎麼吃飯,但是今天當她面對著鬆軟可口的水豆腐,似乎有了胃口。趙老師吃得大汗淋漓,而友林卻只是就著隨水豆腐湯贈送的小菜吃完了白米飯。「哎呀,原來你真的不吃水豆腐!」趙老師不無遺憾地望著友林。友林氣呼呼地瞪了趙老師一眼。「太可惜了,我都一塊吃掉算了。」
趙老師好像在故意逗友林開心,把自己的勺子伸進友林面前的水豆腐湯碗裡。弘擔憂地注視著友林的舉動。原以為友林只是不喜歡吃水豆腐,看來並非如此。他吃水豆腐時的樣子簡直像是受煎熬。弘不禁感到內疚。趙老師以驚人的速度吃光了友林的水豆腐。與此同時,友林也放下了勺子。弘也和他們一樣放下勺子,蓋上了飯碗的蓋子。因為她的白米飯剩了大半,連她自己看了都覺得不好意思。「太合我胃口了,他們怎麼把味道調得這麼好呢?」
吃完飯以後,趙老師心滿意足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今天我們是AA制,都把錢給我,我去買單。」
友林憤怒地把一張五千元的紙幣放在桌子上,轉身就出去了。弘交完錢以後,也跟著他走了出去。友林邁著大步,看上去很沉重。走到停車場盡頭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停車場前面就是公路了。即使在周圍繞一圈,也找不到可以步行的路。弘跟在他身後,看見友林手插褲兜低頭而立的背影,也停了下來。他煩躁不安的舉動漸漸平靜下來,不知為什麼,弘對他有種淒然的感覺。此時此刻,友林的樣子像極了坐在塵土飛揚的垃圾場裡的時候。他低頭注視地面,不一會兒轉過身去。弘也情不自禁地把身體轉向一旁。她看到了自動咖啡機,於是慢慢走向自動售貨機,眼睛在偷偷瞟著友林。友林有氣無力地朝著趙老師的車走去。「你想喝咖啡嗎?」
靠在車旁邊的友林轉過頭來。弘雙手拿著咖啡杯,慢慢地往友林身邊走去。弘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好像是怕杯子裡的咖啡溢出來。看見這時的弘,就像翻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她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低頭望著手裡的杯子。友林的心在顫抖,但是他又馬上想起了弘瞪他時冷冰冰的眼神。友林條件反射地繃緊了臉。「不喝!」他悶悶不樂地拒絕了弘,弘有些難堪,慢吞吞地放下了伸向友林的手。「哦,咖啡!THANKYOU,崔老師!」隨後出來的趙老師興沖沖地接過咖啡,拿出了車鑰匙。「哈,這麼好的天氣,不出去玩真是太可惜了,是不是?」
趙老師仰望天空,隨便問了一句,然後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閉上了眼睛。「喂,你沒看見灰塵嗎?快把衣服抖一抖!」
趙老師打開駕駛席旁邊的車門,責怪著友林。友林一聲不吭,從駕駛席前面繞過去,坐上了副駕駛席。弘也打開後座旁邊的門,進去坐下了。「唉,看看這灰塵,這樣的天氣,真應該痛痛快快地洗洗車,帶著戀人出去玩兒……不是嗎?」
趙老師關上駕駛席旁邊的門,說道:「先找個戀人再談這些吧。」
友林笑著說道。這時,趙老師悄悄往後面看了一眼,然後瞪著友林說:「臭小子,你先給我介紹介紹,然後再說這種話也不遲,你說是不是,崔老師?」
弘的視線仍然盯著窗外,只是嘴角輕輕笑了笑。她的視線固定在右側後視鏡裡映出的友林的臉上。友林斜靠著座位,凝視著前面的玻璃,他的眼神彷彿不透明的磨砂玻璃,看上去讓人感覺鬱悶。「真便宜。」
友林自言自語地說。「什麼?」
趙老師反問道。友林隔著前面的玻璃指著一幢建築物。那是一家賓館,外面掛著「宮殿」的招牌。「這種檔次的旅館,三萬五千元真的很便宜。」
趙老師和弘也都看了看掛在建築物外面的條幅,一夜三萬五千元,白天一萬五千元。賓館上方帶有精緻的裝飾物,貼在外面的條幅隨風搖曳。條幅的上端和下端用繩子綁住了,被風吹得鼓起來,好像在故意突出中間的「三萬五千元」。「看來現在的住宿行業生意也不好做了,不過,那裡面真的像宮殿嗎?」
趙老師在等待左轉的信號燈,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他兀自嘿嘿笑個不停。友林似乎已經對剛才的話題失去了興趣,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弘看了看手錶,午休時間還剩十五分鐘。回到學校以後,友林拿著花名冊走出教務室。整整一個下午,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教務室裡。弘本來正想找機會和友林說話,可是始終不見他回來,已經等得筋疲力盡了。她悄悄地看了看友林的辦公桌,看見壓在玻璃板下面的課程表,今天下午的課程最多。弘深深地埋在椅子裡。教務室裡亂糟糟的。很多老師出去上課了,其他老師也都馬不停蹄地忙著製作各種文件資料。實習教師也都在做指導教師安排的業務,看上去很忙碌的樣子。下午的教務室裡,好像只有弘不是很忙。友林很少把自己的事情交給她做。學術旅行的時候,他讓弘幫他看孩子們寫的文章,已經是很罕見的事了。「沒什麼事做?姐姐,我太羨慕你了。我都快累死了。」
學術旅行的時候,燕珍在實習教師宿舍裡對弘這樣說道。她的語氣帶著羨慕。別的實習教師也都跟著發牢騷。指導教師安排的事情太多了,他們根本沒有時間為研究課程做準備。「看來姐姐的指導教師很有風度。要不就是那種不喜歡把自己的事情交給別人做的完美主義者……」「誰知道呢……」弘搖了搖頭。友林只要有空,就悠然自得,笑著走到她的身邊,實在談不上什麼風度和完美。但是指導教師通常都把自己的事情分給實習教師做,這已經形成了慣例,而友林卻為弘考慮得很周到。以前弘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在這種無聊的時候,沒有事情做也是一種痛苦。弘呆呆地望著敲打著計算器眉頭緊蹙的燕珍和國語老師。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旋律響了起來。第七節課,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響了。弘不由自主地往教務室門口看了一眼。出去上課的老師們陸陸續續回來了。可是,友林並沒有回來。弘突然感覺煩躁不安。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急切地盼望友林回來。如果是因為午飯時候的事情,那麼他不應該對自己生氣,而是應該生趙老師的氣。可是他在車上就跟趙老師開起了玩笑,那麼,會不會因為自己沒去垃圾場呢?弘想了一會兒。但那畢竟只是友林單方面的決定,自己根本沒有理由去。而且,如果他沒忘記學術旅行時發生的事情,他應該沒有資格約她見面。她想起那天夜裡自己束手無策被他控制的情景。弘似乎想擺脫那段回憶,於是使勁搖頭。分明是強姦,自己的確被友林吸引住了,但是她並沒有打算接受友林,而且她也不想滿足他以粗魯方式膨脹起來的慾望。儘管這樣,她還是忍不住為友林擔心,弘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她合上教師用參考書,站了起來。她想隨便找個地方換換心情,免得總是想起他。正在這時,弘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友林。他仍然對弘不理不睬,坐在座位上,往書架裡插教材。弘往友林身邊走近一步。「我……李老師,我可不可以看看上學期期末的試卷?」
友林不動聲色地抬頭看了弘一眼,然後逐個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光當,光當,鐵抽屜開開合合的聲音迴盪在教務室。各自忙於業務的老師們紛紛環顧四周,尋找噪音的發源地。弘惴惴不安地四下裡張望了一會兒。可是友林好像根本不在意,仍然大張旗鼓地翻著抽屜。「嗒!」一疊厚厚的試卷扔在弘的辦公桌上面。老師們同時看著弘和友林。國語老師和燕珍的表情都很詫異。弘匆忙低下頭,若無其事地收起了試卷,竊竊私語地對友林說道:「我……可以和你說句話嗎?」
「你說吧。」
弘靜靜地抬起頭來,望著悶悶不樂的友林。「最好能出去一會兒。」
「出去做什麼?」
友林的語氣很不耐煩,但是他的表情卻豁然開朗了。不過,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只要一會兒就行了。」
弘沒有等待友林的回答,自己先站起身來。直到弘離開教務室,友林也沒有站起來。不過,他的視線卻始終追隨著弘的背影。弘似乎確信友林會盯著自己的背影,一次也沒有回頭。望著她那雙修長挺拔的雙腿理直氣壯沉著冷靜地走出去,友林低下了頭。然後,他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教務室,他的腳步顯得格外輕快。「不要開燈。」
弘的手從開關上挪了下來。太陽落山了,朝北的教室因為有陰影,所以整體的亮度都降低了。友林肆無忌憚地坐在教室中間的書桌上,低著頭。友林的身影也像沉浸在黑暗中的其他事物,不清不楚,朦朦朧朧。「你……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弘摸索著教室裡的開關,低聲問道。友林抬起頭。「沒有。」
雖然他的身影沉浸在黑暗之中,聲音卻很清晰。聽了他氣呼呼的回答,弘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自從認識他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個樣子。友林目不轉睛地盯著不知所措的弘。他的眼神是那麼冷漠,弘心裡有些慌張。以前那個像寵物狗似的渴望引起她注意的友林,與此刻坐在面前的男人根本不像同一個人。友林明明看出了弘的慌張,卻還是面無表情,用那雙玻璃球似的眼睛觀察她的舉動。弘心裡很著急,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麼才對。
「剛才……你沒怎麼吃飯……又上了那麼多課……所以現在……你肚子不餓嗎?」
友林的嘴唇輕輕翹了起來。弘對自己的胡說八道感到無比失望。她覺得這種話應該在吃午飯的飯店裡說,即使面對友林的嘲笑,她也無話可說。可是弘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了。看著友林的笑容,弘低下頭去。「我餓了。」
儘管語氣仍然帶著氣憤,不過至少包含感情色彩在裡面了。弘悄悄抬起頭,友林的嘴角仍然浮現著嘲諷的微笑,眼神之中卻包含著以前有過的溫柔。弘決定趁熱打鐵。「我們一起……去小賣店,好嗎?」
「不用了,你身上帶阿司匹林了嗎?我的頭好痛。」
「我去醫護室拿。」
弘推開了教室的門。「你站住。」
弘回頭看了一眼。友林做了個讓她回來的手勢。「你等一會兒……」弘突然覺得友林的手可能會很溫暖。她關上門。友林指了指自己旁邊的書桌。但是弘從友林身邊經過,靠在窗前。「你非得不聽我的話嗎?」
聽見友林有氣無力的聲音,弘又覺得有些內疚。見友林回心轉意了,弘對他心生感激,但是不知為什麼,她在友林身邊總感覺不安。弘斜靠在窗前,眼睛望著窗外。「晚霞……還沒退下去呢……」聽了弘的辯解,友林呵呵笑了。不過,弘的話似乎不僅僅是辯解,她的視線仍然盯著窗外。她斜靠在窗邊,映在窗外的殘陽裡,陷入了比教室裡所有事物都更濃郁的黑暗。只有她的側臉格外明亮。友林屏住呼吸,欣賞著弘的臉龐。光滑的額頭和不高不矮的鼻樑,還有溫暖而甜美的嘴唇……友林站了起來。聽見桌子移動的聲音,弘轉過頭。她靜靜地注視著友林來到自己身邊。「我的頭很疼,可不可以靠在你肩上一會兒?」
弘悄悄地把垂落在右肩的頭髮撩到後面。友林輕輕把頭靠上了弘的肩膀,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弘也悄悄地吁了口氣。友林的重量讓她感覺到平靜和舒適。這時,友林伸出手,抱住了弘的腰。溫柔而強悍的力量把弘的身體緊緊靠在友林身上。弘想擺脫,然而她越是掙扎,友林的胳膊就越用力。弘注視著友林,她能感覺到友林的眼神又恢復了從前的急切。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這樣……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