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郵員推著自行車走出了郵局,讓葉蕭坐上了自行車的書包架。儘管葉蕭帶的行李不多,但那感覺還是很奇怪,他已經許多年沒上過自行車後座了。
「小心了。」鄉郵員吆喝了一聲,便飛快地踩動踏板,自行車一下子就「竄」了出去。幾分鐘的工夫,他們就騎出了西冷鎮,來到了鄉間的小路上。
葉蕭小心地坐在自行車後面,鄉郵員的車騎得讓他心驚肉跳,但終究還是有驚無險。幾十分鐘後,他們就經過了荒村,葉蕭注意到了村口的那個綠色郵筒。
然後就是一段起伏的山路,葉蕭不得不佩服鄉郵員的騎車技術,後面坐著一個人,居然還騎得如此飛快。
在鄉郵員吃力地騎上一個高坡後,葉蕭遙遙地望見了大海。現在是下午三點,天空中佈滿了雲朵,遠方黑色的大海讓人心情壓抑。
終於,他看到幽靈客棧了。
那棟黑色的古老建築物,孤獨地矗立在荒涼的海邊,給人的感覺是陰鬱、沉悶、絕望———正與周旋寄給他那張照片裡的一樣。
鄉郵員始終保持著沉默,尤其是見到幽靈客棧以後,更是連喘氣都不敢大聲了。在距離客棧幾十米的地方,他終於把自行車停了下來。
葉蕭從後座上跳下來,輕聲地說:「非常感謝。」
「今天你要住在這裡?」「我不知道。」
鄉郵員搖了搖頭,蹬著踏板迅速地離開了這裡。
此刻,葉蕭一個人站在客棧的大門前,看著這棟在周旋信中描述的建築,忽然間感到不寒而慄———用周旋最後的話來說,這裡就是「幽靈之家」。而他現在就要闖入這幽靈之家。
深呼吸了一口氣後,葉蕭用拳頭敲了敲客棧的大門。然後,他在門口等了半分鐘,心裡七上八下的。
忽然,那兩扇門被打開了,一張醜陋無比的臉探了出來。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葉蕭還是被嚇了一跳。周旋說得沒錯,這張臉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巴黎聖母院》裡的「卡西莫多」。
「你叫阿昌,是嗎?」
阿昌顯然感到了意外,他怔怔地點了點頭,然後就把葉蕭放進來了。
幽靈客棧的大堂,就和周旋的信中所描述的一樣。葉蕭特意看了看牆上的那三張照片,果然如此。還有牆下的櫃子,放著一台老式的電唱機。他回過頭來,看到阿昌依然警覺地盯著他。
葉蕭擠出了一絲不自然的微笑,輕聲地問道:「阿昌,你認識周旋這個人嗎?」
阿昌張大了嘴巴,似乎被葉蕭嚇到了,連著後退了幾步,緊緊地靠在櫃檯上。葉蕭立刻從包裡拿出了紙和筆,交到了阿昌的手中說:「我知道你不會說話,但你可以聽到,也可以寫下來。」
啞吧阿昌的手在顫抖著,許久才拿起了那支筆,他看著葉蕭的眼睛,終於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我認識周旋。」
葉蕭點了點頭說:「很好,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阿昌緩緩地寫道:「不,我不知道。」「他已不在幽靈客棧了嗎?」阿昌看著葉蕭的眼睛,他並沒有寫字,而是怔怔地點了點頭。
葉蕭的心裡又緊張了起來,他抬起頭環視了一圈,總覺得這裡散發著一股特別的味道。忽然,葉蕭拋開了阿昌,自己跑上了樓梯。
他飛快地來到了二樓的走廊,只見到一層薄薄的灰塵揚起,沒有一絲人氣的感覺。葉蕭記得周旋在信裡說,他住在二樓13號房。於是,葉蕭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房號,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一看,卻發現裡面空空蕩蕩的,除了床和寫字檯以外什麼都沒有。
但周旋信裡說得沒錯,從這裡的窗台上可以望到大海。葉蕭低下頭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也包括寫字檯的抽屜,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
忽然,葉蕭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他立刻衝出了13號房,打開了走廊邊的每一個房間,但每一間房裡都是空空蕩蕩的,看不出有任何人居住的跡象。
他搖了搖頭,又匆匆地跑上了三樓。但這裡和二樓一樣,葉蕭找遍了所有的房間,都被厚厚的灰塵覆蓋著,看起來都已經空關了許多年了。
葉蕭又找到了後面那道狹窄的樓梯,他沿著迷宮般的走廊穿行著,那感覺彷彿是走在古墓的墓道裡。好一會兒他才衝出了走廊,又回到了底樓的大堂裡,阿昌依然在櫃檯前站著。
葉蕭跑到阿昌跟前,顫抖著問道:「怎麼回事?他們都死了嗎?」
這回阿昌拿起了筆,在紙上寫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那周旋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但阿昌還是搖了搖頭。
葉蕭有些絕望了,他後退了幾步,看了看時間已是下午四點了。如果現在不走的話,那就要留在幽靈客棧過夜了,一想到和這個「卡西莫多」式的啞吧住在同一棟房子裡,就會讓人不寒而慄。
不,絕對不能在這裡過夜,否則不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周旋已經是前車之鑒了,葉蕭行事一向謹慎,既然什麼都沒有找到,他絕不會冒險留下的。
葉蕭匆匆地向阿昌告辭了,跑出了幽靈客棧。
跑出客棧的大門,他終於大口地呼吸了起來,剛才在裡面的感覺讓人窒息。葉蕭想如果在這客棧裡住久了,就算是正常人也會變成精神病的。
在荒涼的原野上緩緩地走著,葉蕭忽然想去看看海濱,是否真如周旋描述的那樣。
於是,他向海邊的懸崖跑去,這裡遍佈著高高的岩石和懸崖,他無法分辨到底哪一個是最後出事的地方。終於,他抵達了那片小海灣。
葉蕭瞇起眼睛向大海望去,只見兩邊的懸崖高聳,海裡佈滿了黑色的暗礁,再加上遠方陰沉的海平線,整個海灣很容易讓人產生死亡的幻想。
在周旋的信裡,水月就是在這裡出事的。他的眼前彷彿浮現起了周旋和水月的樣子,周旋也是從這裡把水月(還是蘭若?)撈上來的嗎?
忽然,葉蕭感到身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猛地轉過頭來,看到了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墳墓。
他一下子被震住了,快步地跑上了山坡,來到了可怕的墳場之中。眼前不計其數的墳墓,給他以巨大的視覺衝擊,心底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陣恐懼,他知道這是人的一種本能,對死亡本能地恐懼。
葉蕭緩緩地向墳場的深處走去。終於,他找到了那棵惟一的枯樹——在樹下有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墓。
這是蘭若的墓。她還躺在裡面嗎?
葉蕭不禁深呼吸了一口,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包裡取出了一束白色的蘭花,這是他在離開上海前特地買的。花裡還有一股淡淡的芬芳,葉蕭把它放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將花放到了蘭若的墓上。
他在墓前呆呆地站了好幾分鐘,心裡似乎安靜了許多。此時此刻,他並沒有感到任何的恐懼,只是對歲月的哀傷和惋惜。
終於,葉蕭搖了搖頭,匆匆離開了這裡。
剛走出幾百米後,葉蕭就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峰,他想起了周旋在信裡對它的描述。當他站在下面仰望上去,忽然感到了一陣奇怪的暈眩。葉蕭觀察了片刻,終於找到了那條上山的小徑,趁著時間還來得及,他快速地爬了上去。
葉蕭本來就喜歡登山,這樣的山峰對他來說並不困難,不一會兒他就來到了山頂。果然,山頂的景色豁然開朗,四周的山巒和大海一覽無餘。在山頂的平地上,有一間古廟孤獨地坐落著。
這座廟是破得可以了,也許真的是某朝某代留下來的古建築。他快步走到了廟門前,見到了門上的匾額——「子夜殿」。
從周旋的信裡,還有周寒潮對他述說的往事中,葉蕭已經知道了這座廟的故事。現在真的面對它時,不禁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他戰戰兢兢地走進了廟門,只見裡面一片殘破的景象,隨著他腳步的闖入,地上揚起了一陣厚厚的灰塵。
然而,當葉蕭的目光投向神龕時,卻發現那上面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張破舊的案台。
肉身像呢?葉蕭一下子呆住了。可是,周旋的信裡不是說,在子夜殿裡有一尊肉身像嗎?九十多年前,那個叫子夜的女戲子香消玉殞之後,被一位德國醫生做了防腐處理,成為了肉身像供在了神龕上。而且,周寒潮在醫院裡,也說自己曾看到過子夜殿裡的肉身。
他又環視了古廟內部一圈,不要提肉身像了,就連木頭雕像都沒有發現。眼前的神龕上空空如也,彷彿它供奉的只是一團空氣,或者,一個看不見的幽靈。
難道神龕上的肉身像自己跑了?當他想到這裡,便又毛骨悚然了起來。
葉蕭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則自己會變成精神病的。在離開子夜殿之前,他最後看了神龕前的案台一眼——據說,當年蘭若就是在這裡被撿到的。
突然,他似乎聽到了一個女嬰的哭聲,那可怕的聲音彷彿並沒有通過耳朵,而是直接進入了大腦裡。
最近葉蕭總是發生幻聽,但這一回卻讓他恐懼到了極點。
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古廟,再也不敢回頭看一眼,沿著來時的山路跑了下去。
當蕭回到山腳下的時候,開始大口地喘息起來。
葉蕭在荒村搭上了一輛小貨車,不到半個小時就把他帶到了西冷鎮上。
到鎮上的時候天還沒有黑,葉蕭隨便找了一家小飯館,草草地解決了晚飯。然後,他問清楚了派出所的方向,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十分鐘後,葉蕭找到了西冷鎮派出所,卻沒想到在門口遇到了一個熟人——他在公安大學讀書時的同學,而且還是他的室友。
更讓葉蕭想不到的是,他的這位才二十七歲的老同學,現在已是西冷鎮派出所的所長了。
自從學校畢業以後,他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了,這次相遇自然讓兩人都唏噓了一番。今晚正好是派出所長值夜班,他把葉蕭拉到了值班室,泡了兩杯當地特產的茶,要好好地敘一番舊情。但葉蕭卻沒有這個心情,周旋的事讓他心裡忐忑不安。要是沒有眼下這檔子事,他還真想和過去的室友聊個通宵。
終於,葉蕭直截了當地說明了來意,把自己所知道的周旋和幽靈客棧的事,簡明扼要地告訴了老同學。
等他全部說完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葉蕭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彷彿把胸中的鬱悶都釋放了出來。但是,他注意到老同學的臉色,已經變得異常凝重,使他的心頭又添了一絲不安。
老同學擰起了眉毛,在沉默了半晌之後,微微顫抖著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為什麼?」
他深呼吸了一口,沉浸到了回憶之中:「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剛被調到西冷鎮派出所工作,就接到有人報案,說是幽靈客棧發生了命案。報案人是幾個自助旅遊者,這些喜歡冒險的年輕人來到西冷鎮上,聽說了幽靈客棧的傳說,就想要到客棧裡住上幾晚,試一試誰的膽量更大。當他們抵達幽靈客棧以後,卻發現底樓大堂裡躺著兩具年輕女子的屍體。他們都被嚇壞了,立刻跑到鎮上來報案。」
「三年前?丁雨天應該還活著。」
「對,當時確實有一個叫丁雨天的人,在本地工商局註冊經營幽靈客棧。本地人從來不敢靠近那裡,住在裡面的全是從外地慕名而來的遊客。接到報案後,我們立刻趕到了那裡,果然在底樓大堂裡發現了那兩具女屍。死者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女性,後經核實身份,兩人是從杭州來的大學生,一個叫琴然,另一個叫蘇美。」
葉蕭立刻就愣住了:「什麼?琴然和蘇美三年前就死了?」
「沒錯,當時這個案子是我辦的。西冷鎮附近已經很多年沒出過命案了,三年前幽靈客棧的命案轟動一時,那樁案子的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經過現場的勘察和法醫的檢驗,那個叫琴然的女孩,估計是一頭撞到了窗玻璃上,被玻璃碎片刺破了腦動脈而死。而那個蘇美,則是被吊燈砸到了頭上,當場顱骨骨折身亡,兩人的死亡時間都不超過十二個小時。當時,面對這樣的大案我們都很緊張,立刻對幽靈客棧進行了搜查。但是,除了一個奇醜無比的啞吧外,我們沒有發現其他人。然後,我們又到附近的山上和海岸去搜索,結果在海面上發現了兩具浮屍,打撈上來以後發現是一男一女。經過身份核實,發現其中那具女屍,是客棧老闆丁雨天的妻子,名字叫秋雲;而另一具男屍則是丁雨天的弟弟,名叫丁雨山。至於他們的死因,經法醫檢驗是溺水身亡。」
「他們早就死了?」「當然,當初就是我核對了他們的身份,而且還參與了法醫屍檢的過程。」
老同學說話的那種口氣,讓葉蕭不信也得信了,他搖了搖頭問:「還發現了什麼?」
「你聽我說下去,就在我們現場勘察的當天,在附近海上作業的漁民們,從海裡救起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並送到了醫院。我們得知這一消息以後,立刻趕去醫院查看。可惜的是,那個人雖然被救活了,但已經變成了精神病,什麼都說不清了。但我們發現了他身上的證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高凡,而在幽靈客棧的旅客記錄裡,正好有這個高凡的名字。」
「他是一個畫家。」「對,後來我們證實了他的身份,並通知了他在上海的親戚。經過有關部門的鑒定,確定高凡得了嚴重的精神分裂症,從他身上已不可能得到任何線索,於是我們就把他送回了上海。但我們的搜索還在繼續,在海邊的墓地裡,我們意外地發現了丁雨天的墳墓,從墓碑上的時間來看,正好是案發的前幾天。於是,我們挖開了這座墳墓,結果發現丁雨天的屍體,基本上還沒有腐爛。經過法醫的屍檢,發現他是被剪刀之類的銳器割斷喉嚨致死。」
「還有沒有發現其他線索呢?」
「我們在幽靈客棧的二樓和三樓的客房裡,發現了一些住客的私人物品,再結合客棧的旅客登記簿,基本上確定了案發那天住在客棧裡的人。除了老闆丁雨天、秋雲夫婦,和老闆的弟弟丁雨山之外,還有客棧裡的廚師阿昌,也就是在現場發現的那個啞吧。而外地來的住客總共有六個人,其中有三個來自杭州的女大學生,她們的名字叫琴然、蘇美、水月。」
「水月?」葉蕭忍不住叫出了這個名字。「放心吧,那些名字我永遠都不會記錯。雖然,我們一開始就發現了琴然和蘇美的屍體,但水月卻始終都下落不明,已經整整三年過去了,到現在她還算是失蹤人口。除了三個女大學生外,還有一對母子,母親叫清芬,兒子叫小龍,他們也像是空氣一樣蒸發了,我們只發現了這對母子留在客房裡的行李。至於最後一個人,就是那個畫家高凡了,不過他已經變成了精神病,聽說現在還關在上海的一家私立精神病院呢。」
「這麼說來———只有阿昌和高凡兩個人倖存了下來?」
「是的,我們找到了包括丁雨天在內的五具屍體。而水月、清芬、小龍三個人則失蹤了,至今仍下落不明。高凡是精神病人,只有啞吧阿昌是唯一的證人。幸好他還會寫字,我們對他進行了盤問,但是他卻什麼都不知道。他說案發的凌晨他正在睡覺,聽到一陣慘叫聲以後,才在大堂裡發現了琴然和蘇美的屍體,當時他完全被嚇壞了,而客棧裡的其他人也一下子消失了。阿昌說自己就一直躲在廚房裡,直到被警察發現。」
「你們相信他的供詞嗎?」
「我相信。而且,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阿昌是兇手,我想不出他有什麼作案動機。如果真的是阿昌干的,他早就該遠走高飛了,為何會守在客棧裡直到警察到來?」
葉蕭不禁點了點頭:「嗯,你分析得有道理。」
「後來,我查到了阿昌的身世。他並不是天生的啞吧,他的父母都是縣子夜歌戲團的演員,據說阿昌小時候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在阿昌十歲的時候,曾隨著戲團在幽靈客棧住過一段時間。」
「子夜歌戲團?」葉蕭立刻想起了周寒潮告訴他的往事,「你知道蘭若的事嗎?」
「是的,在深入調查幽靈客棧以後,我從當地老人的口中知道了蘭若的事。當年,還是一個小孩的阿昌,曾經和蘭若在同一個戲團裡,而且都住在幽靈客棧。也許,他目睹過蘭若遇害的那一幕。」
「對,阿昌知道蘭若長什麼樣,所以他對水月感到害怕。」
「在發生了蘭若的事情以後,戲團自然是不能再留在幽靈客棧了,只能搬到了西冷鎮上。不久以後,戲團住的房子發生了一場大火,幾乎所有的人都被燒死了,其中也包括阿昌的父母親。只有十歲的阿昌和一個女演員,奇跡般地從大火中逃了出來。」
「倖存的小男孩原來就是他?」老同學點了點頭,又給葉蕭泡了一杯新茶,然後繼續說下去:「但不幸的是,那個女演員幾乎完好無損,而阿昌卻在大火中嚴重燒傷了,尤其是他那張臉,雖然得到了醫生的全力救治,但最後還是破相了,結果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而且,從此以後他就不會說話了,也許是受到了父母被燒死的刺激,也可能是喉嚨被煙熏壞了。子夜歌戲團也就此消亡了,阿昌成了一個孤兒,被西冷鎮上一個廚師收養長大。阿昌從廚師手中學得了一手好廚藝,但因為他又醜又啞,再加上那可憐的身世,他被周圍所有的人瞧不起。幾年前,幽靈客棧在丁雨天的經營下開張,阿昌就到他那裡去做了廚師。」
葉蕭忍不住歎了口氣:「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雖然幾十年來,阿昌一直都被人歧視,但他的性格非常溫和,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後來也就沒有人再欺負他了。總之,他是一個公認的老好人,沒人相信他會做出殺人害命的事情。」
「那你認為這案子是誰幹的?」「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我個人認為,這樁案子類似於民國元年發生在幽靈客棧的慘案。」
葉蕭立刻想起了信裡的內容:「客棧的主人突然發狂,殺死了所有的房客,然後再自殺?」
「對,我查過民國元年的卷宗,與這樁案子非常相像。我想,任何人如果長時間居住在這種環境中,遲早都會發瘋的,高凡就是現成的例子。」「你是說秋雲發瘋了,然後殺死了自己的丈夫,然後又殺死了兩個女大學生,又和丁雨山一起自殺?」
「這是最大的可能,至於失蹤的那三個人,恐怕也早就遭到了毒手,只是屍體沒有被找到而已。」
「真不可思議,就像斯蒂芬。金原著、庫布裡克導演的恐怖片《閃靈》。」
老同學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我確實有這種感覺。當時,我被這案子弄得焦頭爛額,連著幾個星期寢食難安。它就像噩夢一樣,至今還會讓我心有餘悸。」
但是,葉蕭還是茫然地搖了搖頭。他不明白,既然這些人早已經死了或失蹤了,周旋又是怎麼見到他們的呢?真的難以置信,周旋把這些3年前兇案中的死者,寫進了自己親身經歷的信中——難道,周旋住在幽靈客棧裡的12天,都是和那些死去的幽靈們生活在一起嗎?
葉蕭想到了信裡小龍的那些話,那不就是某種暗示嗎?住在幽靈客棧裡的,自然全都是幽靈。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和幽靈們為伍,而且還把自己和幽靈間的故事,寫成了信寄給他,葉蕭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這是真的嗎?
老同學看到葉蕭不停地發抖,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
葉蕭急忙抓起杯子喝了口茶,強行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然後,他又和老同學聊了一會兒,談起了在公安大學讀書的年代,不知不覺就談到了晚上10點鐘。
再這麼談下去就要在派出所過夜了,葉蕭終於依依不捨地辭別了老同學。他在鎮上找了一家乾淨點的旅館,湊和著過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葉蕭坐上了從西冷鎮回上海的長途大巴。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雨,他靜靜地倚在車窗邊,看著西冷鎮漸漸消失在青山中間。此時,他的腦子裡又回想了一遍,昨天看到和聽到的所有事情。總之,還是那四個字——不可思議。
看著雨點打在車窗上,葉蕭忽然覺得,身邊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實了。忽然,他想起了博爾赫斯,想起了卡夫卡小說裡的約瑟夫。K.或許,幽靈客棧就是卡夫卡筆下的「城堡」,K永遠都無法真正進入其中,而葉蕭也永遠無法知道客棧的真相。
幽靈客棧真的存在嗎?
葉蕭忽然產生了懷疑,那座孤獨地矗立在荒涼海邊的老房子,真的就是幽靈客棧嗎?也許,他根本就不應該來到這裡——所有的恐懼只是恐懼者的臆想,留下的只是世界對人類的嘲諷。
他不知道周旋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生存和毀滅總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而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當葉蕭從沉重的遐想中解脫出來時,注意到了坐在他前排的兩個人。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臉,但直覺告訴葉蕭——那是一對母子。
忽然,那個男孩轉過頭來,正好撞到了葉蕭的目光上。12歲男孩的臉蒼白而憂鬱,眼睛緊緊地盯著葉蕭,好像他們早就認識了一樣。
葉蕭並沒有避開男孩的目光,而是很坦然地面對著他。他們就這樣對視了一兩分鐘,直到男孩的母親回過頭來。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顯得成熟而有風韻,只是她的皮膚和男孩一樣蒼白。
女人立刻把兒子的頭轉了過去,輕聲地說道:「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這麼盯著別人的眼睛看,這非常不禮貌。」
然後,女人回過頭來,對葉蕭尷尬地笑了笑說:「對不起,這孩子總是沒禮貌。」「沒關係。」
葉蕭微微笑了笑,然後閉上了眼睛。
在飛馳的長途大巴中,葉蕭漸漸地感到了疲倦,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他夢見了周旋。
也許實在是太累了,這一覺足足睡了6個小時,等到葉蕭醒過來時候,發現車窗外已不再是青山和田野,而是一大片水泥鋼筋構成的森林。
葉蕭這才意識到,大巴已經開進上海市區了。他緩緩吁出了一口氣,終於快到家了。
忽然,他發現前排座位上的那對母子不見了,此時坐在他前面的是兩個老人。葉蕭小心地在車廂裡站起來,看了看前後座位上的人們,但並沒有發現那對母子的蹤影。
——也許他們已經在中途下車了。
這時候,大巴開進了長途汽車站,人們紛紛拿著行李下車了。葉蕭最後一個走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大巴,注視著擋風玻璃下面的牌子:「上海——西冷鎮」
葉蕭輕聲地說:「我再也不會去了。」
雨,又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