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以後。
在女子監獄長長的甬道裡,清晨的陽光正透過鐵網格子灑在容顏的臉上,輕輕觸摸她的瞳孔。十分鐘以前她照了照鏡子,鏡子裡是一個面色紅潤素面朝天的短髮女子——真讓人意外,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樣蒼白。她忽然轉過臉,一個女獄警默默地看著她通過。她不斷地聽到有鏗鏹的腳步與鋼鐵撞擊聲,從頭頂的鐵網上傳來,使這裡給人一種重金屬搖滾般的感覺,必須承認,這裡是一個使人進入冥想的好地方。
對此,她已習慣。
一扇鐵門拉了開來,她緩步地走進去,陽光灑在她的身後,頭髮被光線染成了金色,她想這很好。門關上以後,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然後把目光向前投去。
是馬達。
她輕輕地走到他的面前,她想也許自己可以抱住他,就像他們曾經做過的那樣。然而,一道冰涼的鋼化玻璃,正隔在她和他之間。
馬達看著她的眼睛,他原諒她了嗎?
他已經記不清半年以前的那個早晨,自己是怎樣醒過來的了,他只記得眼前出現了容顏的臉。她吻了他,剛做完手術的他沒辦法說話,他們就這麼默默地看著對方,直到她被葉蕭帶走。接下來,馬達就一直躺在病床上養傷。葉蕭來探望過他好幾次,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馬達,希望他能夠原諒容顏。葉蕭同時也告訴他,他的表妹小綠,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刺激,已經回到她父母身邊了。
整整一個多月,馬達再也沒見到過容顏,直到他們都被送上了法庭。在法院開庭的前一夜,黃岡在看守所裡突發心臟病,他被送到醫院裡搶救了十七個小時,但最後還是死了。在此之前,黃岡已經把自己的犯罪過程全都交代了出來,而他在國外銀行裡的秘密存款,也都被國家追繳了回來。
在法庭上,他和容顏相互之間只看了一眼,彼此看起來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糟糕。容顏請了最好的律師來為馬達辯護,而她自己卻幾乎沒有任何辯解,她承認了自己為了保守當年的秘密,而隱瞞了丁剛的陰謀。
但是,葉蕭專門調查了在五年前的廣東,關於那個富有的房地產商人的命案。他查到的結果是——廣東警方早就結案了,當年的屍檢結果證明,那個商人其實是死於心臟病突發,而並非死於容顏之手。她的行為純屬正當防衛。
容顏請來的律師認為,雖然馬達有知情不報的客觀行為,但並沒有參與犯罪。如果不是因為馬達破譯了密碼,那筆巨款永遠都無法回到國家手中,這應該算是立功表現。最後,法官判決馬達免於刑事處罰。而容顏則以包庇罪被判了三年徒刑。
現在,他已經傷勢痊癒出院了。
更重要的是,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忽然,眼眶裡有一些液體在蠢蠢欲動,她知道它們會跑出來的,儘管她並不希望這樣,他也不希望。
她不說話。
可她無法禁止她的眼淚說話。
這是一個問題,一個讓她難堪的問題。她把臉貼在了玻璃上,幾根濕潤的髮絲沾在上面,嵌入她的視線。貼著玻璃的皮膚感覺冰涼冰涼,再加上從她眼眶裡溢出的鹹澀液體,就像那個夜晚刺骨的海水,沉悶的槍聲劃破夜空,整個大海如同一塊破碎的玻璃。不,她不願再想起那一切了。
他也伏在了玻璃上,他的嘴角忽然變得那樣溫柔。他和他的臉只隔一個厘米,但是,他們觸不到。
她終於說話了,嘴唇緊貼著擴音器——「我的書,已經寫好了。」
「書名叫什麼?」
她的嘴裡輕輕地吐出了五個字:「《神在看著你》。」
「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也是。」
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
馬達忽然表情嚴肅了起來,他一字一頓地說:「你能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先告訴我是什麼要求?」
「嫁給我。」
他怔怔地說,眼神像一個孩子。
她停頓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說:「什麼時候?」
「現在。」
馬達忘情地說。
她有些茫然地望了望旁邊。這個時候,她看到在馬達的身邊又出現了一個人——警官葉蕭。是葉蕭答應了馬達的要求,等他一出醫院,就帶著他來女子監獄探望容顏。
葉蕭對玻璃後面的容顏點了點頭,然後他小聲地對一個女獄警說了幾句話。女獄警點了點頭,打開了隔離玻璃左側的一扇小窗口。這扇小窗口只有十厘米高,十五厘米寬,只夠塞進去一隻手。
徵得獄警同意之後,馬達把手伸進了小窗口。
她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她這才發現,他的手上拿著一枚戒指。她仔細地看了看,卻發現這枚戒指竟然是紙做的。
一枚紙戒指。
這是馬達在醫院裡養傷的時候,用一張信紙做成的戒指。
容顏抬起頭,看著馬達充滿期待的眼睛,淚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淌了下來。
紙戒指,正在馬達的手中靜靜等待它的主人。
一秒鐘以後。
她伸出了自己左手的無名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