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是自由的。
她只向外瞥了一眼,就迅速地離開了窗口,緊緊地貼著窗簾邊的牆壁,不停地深呼吸著。她已經看到了一輛車停在她房前的車道上,她看不清車裡坐的是誰,她也不敢再看了。然後,她緩緩地拉上了窗簾,房間裡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她並不是一個喜歡黑夜的女人。
可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惡夢,總是要迫使她隱藏在黑夜裡,就像一隻美麗的野獸,而通常美麗的野獸,總是受過傷的。正如她並不是周子全的第一個女人,而周子全也並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她的第一個男人。
已經死了。
然而,那是一個永遠也洗不去的印記,那是每夜都來困擾她的惡夢,那是隱藏在她心底的幽靈。已經過去五年了,她總是想要遺忘掉那個男人,但是,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個死去了的男人的靈魂,總是纏繞在她的夢境之中。
五年前的那個炎熱的夏天,她在廣東的一所著名大學讀書,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她認識了那個男人。他是一個四十歲的房地產商人,非常的富有,擁有一棟豪華的別墅和一輛奧迪汽車。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那個男人就被她的美麗迷住了,他近乎變態般地把她想像成了上帝賜予他的天使,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用盡了一切方法糾纏著她,甚至還送給了她許多貴重的禮物,但都被她退了回去。
那個男人還想方設法瞭解到了她家的困難情況,她的父親是一個殘疾人,而她的母親則始終被關在精神病醫院裡,父母都沒有工作,全靠吃政府的救濟,就連她讀書的學費也是七拼八湊地借來的。男人無恥地向她提出,只要她住到他的別墅裡,他就可以提供給她全部的學雜費。當然,她是不會答應的。暑假了,她回到了家裡,卻看到她那體弱多病的殘疾父親生了一場大病,正躺在病床上,需要數萬元的手術費。父親再也籌不到錢了,她幾乎身無分文地回到了廣東的學校,根本就沒錢支付新學年的學費。她只能向女同學們借錢,然而女同學們卻嫉妒於她的美麗和聰明,冷漠地拒絕了她的要求,她們都希望看到這個吸引了大部分人注意力的女生的退學。而學校則因為那個富有的房地產商人猛烈追求她的緣故,認為她行為不端,也不肯幫助她。
在那個夏天,她幾乎絕望了,儘管她極不情願,但她只能離開學校。正在這個時候,富有房地產商人又找到了她,再一次向她提出了那個要求。除了願意負擔她剩餘的全部學雜費以外,他甚至還願意為她殘疾的父親支付高額的醫療費,他在銀行裡有著七到八位數的存折,這些小小的支出對他來說根本就不足掛齒。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厭惡這個男人了。但在那個夏天,她確實需要他,不,是需要他的錢。沒有人能夠幫助像她這樣的弱女子,她是一個被人圍捕的小野獸,美麗而無助,她已經沒有選擇,必須要跳入陷阱。最終,她答應了他的要求,以自己的身體和尊嚴,和那個富有的房地產商人做了一筆骯髒的交易。但是,她有一個條件,她只在他的別墅裡住一個月,當學校開學以後,她就立刻回到學校去。他答應了她,於是,她坐進了他的奧迪車,來到了那座位於度假村中的巨大別墅。
那是一座迷宮般的房子,來回曲折的走廊,鑲嵌在牆壁上的無數面落地鏡子,一個個隱藏在暗門後的房間,而窗戶則幾乎都被封死了。房子裡到處都是美麗的裝飾和古典的傢俱,還有那些古董和擺設,僅僅一套衛生間的設施,就相當於她父親十年的收入,然而這一切,都使她更加仇恨這個男人。這是一個豪華的宮殿,那醜惡的男人是住在宮殿裡的帝王,而她,則只是一個卑賤的女奴。
就在這座宮殿裡,那個富有的房地產商人,成為了她的第一個男人。
她明白,無論如何雪白的手絹,只要沾上一丁點的墨跡,就再也洗不乾淨了。那個男人,就是那點醜陋的墨跡,深深地印在她的肉體與靈魂上了。
然而,也許是出於上帝對她的憐惜。
在不幸的命運中,她得到了某種幸運的補償。
那是一個迷離的夏夜,那個骯髒的男人開著奧迪車外出去談一筆生意。她輕輕地灑著眼淚,如同夢遊一般,獨自一人在巨大迷宮中穿行著,希望能夠找到什麼派遣她寂寞的東西。她非常偶然地發現了一間書房,書房裡有一個巨大的五層書架,擺滿了所有的中文或已譯成中文的偵探小說——直到多年以後,她成為了一個傑出的女偵探小說家,她才意識到這是一筆無法用數字來計算的寶藏。
容顏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惡夢還沒有結束,她暫停了自己對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回憶。她又一次悄悄地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的縫隙向外眺望,停在車道上的那輛車已經不見了。
她又倒在了床上,仰望著天花板上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是一個被染上過墨汁的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