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看著輕鬆。你去試試,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還得時時刻刻陪著笑臉,對著那些素不相干的人,一遍一遍地鞠躬,一遍一遍地說:歡迎光臨,歡迎光臨,歡迎再次光臨。現在我再也不幹了,我改行了。」她一邊說話,一邊表情豐富地做出鞠躬迎客的模樣,手裡仍疾速地扇著小扇子,樣子很逗的。
我小心翼翼地問:「那你……」
「我當陪酒女。」美玉滿不在乎地說著,照樣把扇子扇得飛快,「真的自由多了,也自在快活多了。」
我盡力在臉上保持著鎮靜,使自己不要露出大驚小怪的神色:「每天上班時間長嗎?」
「就那個樣子,天黑盡了,正式上班,輕閒的日子,半夜十二點鐘過下班。忙一點的週末啊,節假日啊,客人的興致濃,就晚一點,特別是這種大熱天,是忙季,半夜二三點回來啊,是經常有的事。」
「收入呢……」我吞吞吐吐地問。
「比打工強多了!」
「咋個算呢?」
「你喜歡打聽,我就告訴你,」美玉淡然一笑,「我曉得你在報社當記者,寫的時候不要提我就行了。陪酒女的收入,主要靠小費。客人給多少,我收多少。」
「酒吧老闆不同你分成?」
「他分啥子呀。他賺多了!我還要分他的酒水錢呢。」
「他從什麼地方賺?」
「酒水唄。」
「酒水不都是明碼標價的嘛。」
「對頭,酒水的價格就標得很高。客人來了,我就專挑貴的酒點,反正酒和點心、一切花銷都是客人買單。酒水送上來以後,真真假假都有,是真酒我就和客人慢慢地喝、慢慢地品,還跟他辣菲堡、科涅克的瞎扯,不時裝模作樣地香啊、醇啊、回味悠長地評價著酒的滋味。是假酒我就啜飲得快一些,若對方的酒量大,人爽快,我就乾脆一飲而盡。」
「喝的是假酒?」
「喝真的,人不要醉死?洋酒的度數也很高的呀。」美玉的眼睛一瞪,做了一個鬼臉道,「告訴你,假酒也分檔次,有的是用便宜的VSOP酒,冒充XO,有的則直接用紅茶調得和真酒一樣。你想想,一杯紅茶多少錢,而一盎司XO起碼是八十元、一百元。一盎司酒才多少啊,和哪個客人在一起不要喝它幾杯?」
「你從來沒醉過?」
「沒得醉過。有的客人喜歡灌酒,我最多也只是喝得二暈二暈的。我還有一條原則……」
「原則?」
「是囉。那就是陪酒不陪身。我只陪客人喝酒,說話,跳舞,不跟客人走、不跟客人去賓館,不跟客人到他們的住處去。儘管那樣的話,得的錢更多,可我不幹。真的!」美玉認真地盯著我的臉說,「不信你可以問苗杉,天天晚上我都回到這張床上來睡。雖說這裡的環境不咋的,不過,它終究是個窩,你說對嗎?噢,苗杉回來了……」
說話間,美玉離座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我聽見樓下一陣摩托車響,也跟著美玉來到二樓的陽台上,俯首望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往我腦殼上衝來。
苗杉,是苗杉,她熟練地從一輛熄火的摩托車後座上下來,爽利地向那個駕車漢子道了一聲謝,摩托車手掀起頭盔,轉過臉說:「苗杉,我就在樓下等你!」
「等我幹啥?」
「我帶你去吃晚飯。」
「不去了,我今天累了。」
「去吧,你一個人在家中,還不是要整晚飯吃,一樣累。」
「跟你說我不去,我不想上飯店。」
「那我就一直在樓下等。」
「錢光羽,你要這麼耍賴,我再也不坐你的車了。」
「那……那好吧,我下回再約你,再見。」
「這才像話。再見了。」苗杉安慰似地向他一揮手。
那漢子又重重地踩了一下摩托,車子「突突突」一陣響,又像來的時候一樣,調轉車頭,馳走了。
我的眼睛瞪直了,自始至終瞅著這一幕,一陣醋意湧上來,無名火直衝腦殼。很明顯,這個人在纏著苗杉,在追她。
沒有看見我倆的苗杉走到樓梯口,美玉朝她揮著手叫:「苗杉,你快看,哪個來了!」
苗杉應聲抬起頭來,臉色刷地一下變了。
我認定了她是心虛,兩眼睜大了盯著她。
「小良,你來這裡,咋不跟我說一聲。」苗杉向著我一擺手,一邊走上樓來一邊說,「幸好我直接回來了。」
我不接她的話,我也注意到美玉側轉臉在瞅著我,我曉得這樣不禮貌,可我說不出話來,我從來沒想到,苗杉的身邊會有一個這樣的男人,而且從剛才的那幾句對話,我一下子便聽出,那個男人對苗杉有強烈的好感。我認定了,我頭一次來苗杉這兒那一次,坐在公共汽車上看到的那個騎摩托車帶她的男人,就是這個叫錢光羽的男人。這極偶然的兩次相遇,讓我看得十分清楚,他們之間已經相當熟悉了。不熟悉,苗杉會那麼自然、那麼隨便地搭坐他的摩托嗎?她搭他的車,就說明並不討厭他。
我的心急劇地跳著,我的臉漲得通紅,我氣惱我忿怒我嫉妒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苗杉走到我的跟前,微微一笑問:「你是路過這裡,還是特意來的。噯,進屋啊。」
我仍在賭氣。
美玉一定感覺到了,在一旁插話道:「他才來了一會兒。苗杉,常聽你說起,今天我總算看到你這個大學生了。果然名不虛傳,臉貌長得俊,是我們貴州的壯小伙。好了,你們玩,我上班去了。」
美玉進屋挎上她那只精緻的小包,分別朝我們瞅了一眼,走了。
我的鬼火再也忍不住,一陣陣地往上冒。
「你咋不說話,我回來了,你不高興嗎?」苗杉在問我。
我沒理她。
「你看,我們是到外頭去吃晚飯,還是就在這裡隨便煮一點吃?」苗杉又問我一句,她已經看出了我的惱意,說話的語氣都有些不自在了。
越是這樣,我越加認定她的心虛,心中有鬼。我們常通電話,常見面,她從來沒跟我提起過,她的生活中還有這麼一個男人,追得她很緊的男人。
苗杉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又遞給我:「你喝不喝?」
我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