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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思凡到醫院看病的女孩叫雨草,她把思凡推到醫院的大堂裡,讓思凡在這裡安心等她,她去劃價、付費以後就來推他上「埃及白臉」駕駛的麵包車回公司。
思凡答應下來,就坐在輪椅上看醫院大門口進進出出的人流。他不能明白的是,醫院裡竟有這麼多看病的人,瞧他們一個個匆匆忙忙,一臉嚴肅莊重,真的比進出超市的人還多。難道他們都像他一樣,迫於無奈,非得來看病?
他是莫法,一個男子漢,不能一輩子坐在輪椅上。要這麼坐下去,他就只有孤家寡人一個,做一個獨身主義者。不是說他坐在輪椅上討不到老婆,憑他現在的條件,他也能娶一個妻子,過上一份富足的、由一個善良女性照顧日常生活的日子。那樣的話,嫁給他的女人,不是太虧了嗎。就是為未來的還不知是咋個樣的妻子著想,他也得把自己的腿腳醫好。且別說他的心目中已經有了人選,網絡上認識的那個綠波小舟,見思凡對她想見一面的要求婉辭以後,一連寫了好幾篇關於美好的初戀、關於忠貞的感情、關於偉大的愛情的文章,傾訴她思念的心聲。思凡讀了一遍又一遍,覺得這漂亮女孩真是字字含情,篇篇含真,道出的是一個純真姑娘的心事。其他網友讀了,關切地問她,是不是失戀了,她急忙否認說,不,不,她只是在等待,在期待一顆心的甦醒。她相信,只要她執著地追求人世間真誠的愛,她一定會得到渴望已久的幸福的。
思凡讀了,也深受感動。他明白,綠波小舟的這些話,全是在向他傾訴,向他表白。他聽進了天華遠走西雙版納時說的話,對於他來說,要緊的是看好自己的腿腳,他現在確實有這個條件看好自己的腿腳了。
不是嗎,今天對於他來說,是格外喜悅的日子。那個上海灘著名的外科醫生已經明確地對他說了,如果說前幾年貿然動手術的話,即使手術成功,他極有可能終身當一個跛子。而現在,置進體內的材料有了巨大的改進,又有微型機器人配合醫生精確、高超的技術操作,思凡完全能像所有正常人一樣重新站立起來。只不過,這昂貴費用都必須自理,就像看牙科一樣,植裝進口腔內的假牙,都是自費的。
思凡聽出來了,醫生擔心的是他這麼年輕,付不起這筆費用。見陪他去看病的雨草幾次想要插話,於是思凡擺了一下手,阻止了雨草,十分低調地說:「我們老總說了,不管費用多大,電腦公司可以承擔這筆費用。」
「啊,那太好了,你遇上了一個多麼明智的老總。」外科醫生感歎著。
「我們思凡哥本身就是個合夥人。」17歲的雨草忍不住用脆朗朗的聲氣插話,「醫生你說吧,要多少錢?」
「好幾萬哪。」
「哈哈哈,哈哈!」雨草笑出聲來,笑得醫生都有點莫名其妙,「幾萬塊錢算個啥呀,哈哈!」
見醫生被雨草的大笑弄得有些尷尬,思凡向雨草擺了一下手,真摯地說:「你不用擔心費用。就是幾十萬、上百萬,我也付。」
「那我一定讓你重新站起來。」醫生俯身緊握著思凡的手,像不認識他似的盯著思凡的臉看。
走出診治室,思凡責怪雨草不該在醫生面前擺闊。雨草不悅地撅起嘴脆聲脆氣地道:「我說的是真話嘛!你怕個啥,我又不問你借錢。我是看不慣上海人瞧人交不起錢的嘴臉。」
思凡被她的直率引得笑道:「我也沒說你問我借錢啊。」
「那你怕個啥?思凡哥,」雨草推著輪椅邊說,「你看看上海那些神氣的有錢人,穿名牌服裝,上高檔館子,開進口轎車,就喜歡擺闊,顯示自己富有,生怕人家不知道,恨不得向全世界宣佈,他是個富翁。他們叫什麼,摜派頭,是不是?」
「是。」
「那你也摜摜派頭啊。縮手縮腳地幹啥呀?你不表示表示,人家就曉得你是個殘疾人,可憐蟲。」
「可憐就可憐唄。」
「就你這模樣,哪個猜得到,你有幾千萬啊。」
思凡吃驚了,公司找雨草來為他服務,才是去年秋天的事情,連頭搭尾不過半年多,她怎麼會知道他有錢啊。他拍了一下輪椅的扶手說:「雨草,你不是在說笑話吧。」
「哎呀,思凡哥,你還要裝!」雨草俯下腦殼,快言快語道,「你們四個合夥人賺的錢,公司裡誰不知道呀。」
「知道啥?」
「你的另外三個合夥人,個個都討了漂亮老婆,家家都有幾處房產,還在浦東最好的小區裡買下了獨幢別墅。不用數錢,就這幾處房產,值多少錢啊!」
思凡一昂腦殼道:「那是他們呀。」
「你不也一樣,」雨草振振有詞地說,「人家都說,你們四個合夥人,生意做得好,朋友感情好,相處得也好,賺的錢都是平分的。他們有那麼多的錢,你不也有這麼多嘛。只不過……」
看雨草不說下去,思凡不由問:「什麼?」
「你看輕自己,上海人是怎麼說的?對了,低調,你處事低調罷了。你要是也像他們一樣,給自己買上一幢別墅。哈,上海的姑娘們排隊爭著都想嫁給你呢。」
「你說哪兒去了呀,雨草。」
「不是我說的,都是人家說的,我是新來的,我知道什麼呀。你一直把我當小孩子。其實,人家都給你們算了……」
「咋個算的?」思凡一緊張,又露出了明顯的口音。
「說你們每人至少有二千四百多萬,是不是啊,思凡哥。」
「人家愛怎麼算,就讓人家算吧。」思凡沉吟著說,「你不要跟在人家後面瞎三話四。」
雨草連忙申明般道:「我從來不跟人講的,人家問我,我都說不曉得。今天我看那醫生的神情,怕你付不出錢,忍不住了才說的。好了,我去劃價付錢,你在這裡等等我。」
道大不小的雨草剛才無意中說出的話,還是令思凡暗自吃驚。說真的,他這幾年和幾個夥伴賺到的錢,就連對阿爸、阿媽和云云,都沒說起過,沒想到局外人竟能算得如此準確,真正讓人想不到了。
「讓開,讓開!快讓開啊!」思凡身後響起一聲厲喝,沉浸在思忖中的思凡,待聲音響過之後,才感覺到人家是在要他讓開。他一定神,回過頭去,只見幾個醫生護士,疾疾地推著一輛吊著鹽水的急救車,朝他邊吼邊直衝而來。簇擁著急救車的人們一臉的焦急,有的扶著晃動的吊瓶,有的低頭焦慮地瞅著車上的病人,連忙伸手去轉動自己的輪椅。性急慌忙,輪椅一下往前衝去,煞不住車,眼看就要撞到醫院大堂的圓柱上,思凡急忙抬起沒受過傷的腳去頂,腳尖用力一頂,輪椅又退了回來,擋住了急救車的去路。
「哎呀,你這個殘疾人,是怎麼搞的嗎!」身後又傳來一聲不滿的喝斥。思凡的臉漲得通紅,狼狽地正在不知所措之際,一個身影輕捷地飛跑過來,推著思凡的輪椅,讓開了道路。
急救車從思凡的輪椅旁擦身而過,一陣風般往急診間推去。
思凡驚魂甫定地穩住身子,感激而驚詫地抬起頭來,只見推他輪椅的,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姑娘。姑娘正仰臉四顧,嘴裡自語自語著:「是誰在負責照顧,人跑哪兒去了?真不負責任。」
思凡不及謝她,圓圓臉蛋的雨草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一見思凡離開了原來的地方,又見一個女孩扶著思凡的輪椅,不客氣地問:「你想幹什麼?」
那姑娘同樣用不滿的語氣道:「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負責照顧他的。」
「你負責照顧,怎麼把病人丟下不管了?」
「我哪裡不管?我是替他去劃價、付款了。」
「那你也不該把他一個人丟在路中間,剛才多危險啊。」姑娘的語氣先緩和下來。
雨草也感覺在她離去時出了什麼事情,瞅了姑娘一眼說:「那麼謝謝你了。」
遂而,雨草俯下身子問:「思凡哥,剛才出了什麼危險的事?」
「我擋了急救車的道,是她把我推讓開了。」思凡淡淡一笑,指了一下陌生的姑娘,抬起頭來道:「你謝謝她,是對的……噫……」
當思凡抬起頭來,定睛望著剛才幫助他的姑娘時,他不由怔住了。這個姑娘厚厚的嘴唇抹著醒目靚麗的口紅,一雙大眼睛含羞帶嬌地瞅著他,鼻樑挺挺的,整張臉美得有點兒洋氣,好像在哪兒見過。再細細望去,思凡陡地想起來了,他們並沒見過面,他只是在網上見過她的照片,她……她不就是網上和他交流了好久好久的綠波小舟嗎?她怎麼會出現在醫院裡,她怎麼會在這個當兒出現在他的身旁?
思凡的雙手情不自禁地扶著自己的雙膝,是的,現在他絲毫也瞞不住了,他是個殘疾青年。
路小舟移動了一下腳步,走到思凡的正面來,俯下臉瞅著思凡,彷彿是要讓思凡把她看得更清楚些,她直呼著他的名字:「思凡,我們認識,是嗎?」
「是的,」思凡像做錯了什麼事情一般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你、你就是路小舟?」
「沒錯,我給你發過去的照片,就是近照。你看看,像嗎?」路小舟頗為自信地搖了搖她的頭,她的一頭濃密的頭髮,烏黑發亮,波紋起伏,拂來陣陣姑娘特有的髮香,充滿青春氣息地閃爍著光芒。
「你……就在醫院上班?」
「是啊,我是這家醫院的護士,今天我上晚白班,剛進大堂,就看見了剛才的情形。真沒想到會是你!」路小舟顯出一臉的驚喜。思凡看得出,她彷彿沒見到他的殘疾似的,臉上的神情沒一絲一毫的失望、失落之情,相反顯出真誠的高興。
思凡認可地望著她,逐漸恢復了鎮靜,「我到醫院來看病,怎麼從沒見過你呀?」
「我也沒看見過你啊,思凡,」路小舟笑吟吟地道,「今天我們在這種情況下相見,真是我們的緣分。你說呢?」
思凡輕輕地拍了拍輪椅的扶手,淡然一笑,笑容中帶著一點苦澀,「好了,現在你都瞭解了。我們……」他停頓了一下道,「改日再談吧。」
「好的,」路小舟關切地俯下身來,整個臉湊近了思凡,一手扶住了思凡的輪椅,柔聲道:「我來看你,我們可以當面談。當然,也可以繼續在網上談。你說呢?」
思凡幾幾乎能嗅到她臉上雅致的香水味,能感覺到她渾身溫馨的女性氣息。這股氣息強烈地感染著他。他慌張得心別別跳,沉下了眼瞼,點了一下頭說:「好的。」
「好了好了,再見。」愕然站在一邊的雨草像清醒過來了似的,聲音脆脆地說,「我們要回公司了。」
「慢著。」直起身來的路小舟又一招手。
雨草不悅地:「你還有什麼事?」
路小舟笑容可掬地對雨草道:「你要好好地照顧他,關心他,凡事要想得周到一些。知道嗎?」
「我怎麼會不知道,」雨草搶白一般說,「我的工作就是這個。」推起輪椅,快速地往醫院大門走去。
思凡的眼角能感覺到,路小舟追到醫院台階上,目光久久地追隨著他們。
停車場上,「埃及白臉」看見他們,把別克商務車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