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誰是雙面人
我神情恍惚了一個下午,不但坐在電腦前沒有敲出任何一個字,居然連我最喜歡看的動畫片都沒能讓我提起興致。
我到底是怎麼了呢?一下午我都在思索這個問題。然而,思索到了最後,我居然睡著了!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怎麼會又睡著了?在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終於再也沒有去想「我到底怎麼了?」這個問題,可是卻又陷入另一個問題的深淵。
我鬱悶地伸了個懶腰,然後走下床。最近剛剛寫完稿子,需要充足的睡眠來補充我前期所遺失的……我自己解答著自己的問題,腦袋裡面自動忽視了下午讓我困擾的問題。
睡飽了,就應該喝點水,中午吃的東西,好像有那麼一點兒鹹了,所以嘴巴裡面好像幹幹的。
我爬下床,走進客廳。
好像那兩個人都出去了,客廳居然連燈都沒開。
我鬱悶地準備要去開燈。
就在這時,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讓我嚇了一大跳。
怎麼回事?鬧鬼了嗎?
「怎麼可能?我也是有眼光的好不好?我怎麼可能對一個花癡的死胖子動手?」隱約地,這樣的聲音從客房裡傳來。
這個房間……是閔希泰的。我不自覺地走到了那個房間的門口。我知道偷聽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但是,我的腳就是挪不開。然後,我就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拜託,還日久生情?你也想想看,一個球形的女人,還邋裡邋遢的,太誇張了好不好?她不是叫什麼球球嗎?我見到她的時候真的感覺人如其名!」屋內再次傳來帶有嘲諷意味的聲音。
因為那個聲音講的那句話,我的腳更加無法移動。
那麼討厭嗎?如果說那麼討厭,幹嗎還要討好我呢?如果那麼討厭,幹嗎還要那麼溫柔地對我呢?如果那麼討厭,幹嗎還要對我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呢?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其實,我應該習慣了吧?為什麼還會這樣呢?
「哼,你以為我願意對她好啊?還不是那個明齊哲導演,說什麼男主角的人選要由她來決定!要不是因為這個,誰願意理她啊?」房間裡繼續傳出輕蔑不屑的話。
那話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鋒利的刀子,在我的心上狠狠地劃過。
對於這樣的話,從小到大我其實是時常聽到的。我以為,我對「胖子」「醜八怪」之類的詞早已經習慣了,但是,為什麼現在我會這樣難過呢?
因為以前的他太溫柔,因為我以為他不一樣,因為我以為他可以不一樣,所以,現在我才會如此傷心吧?
「拜託!我稍微假裝溫柔地對哪個女生好一點兒,哪個女生會不心動啊?」房間內的人繼續肆無忌憚地說著嘲諷的話。
假裝嗎?
我的嘴角微微提起。我想要哭,同時又有點想要笑。為什麼想要笑呢?我在笑自己吧?是的,我是在笑自己。其實,我早就感覺到了吧?我只是不承認。在最開始,我就在他的笑容裡面看到了有很多不真實的、嘲弄的成分摻雜著,只是我自己一直不承認罷了。
我還傻傻地以為,只要我假裝不知道,只要我假裝沒發現,一切就可以真的沒有發生,也不會發生。可是,我錯了吧?
我像個傻瓜一樣,所以我想要笑。可是,在我嘴角微微提起的瞬間,一道冰涼滑過臉頰,在我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晶瑩的痕跡。那道冰涼,最終在我提起的嘴角邊停下。
淚水,淡淡的,並沒有想像中的苦澀。
「那個肥女啊?被我迷得神魂顛倒的,每天拿著那張花癡臉看著我,噁心死了!」屋裡面的人顯然是不知道我的存在,依舊很愉悅地聊著天。
屋裡的人是愉悅的,而我的心情怎麼都愉悅不起來。
我就那麼傻傻地聽著,聽著屋子裡面的人愉悅地嘲笑著我。
我應該要做些什麼對吧?進去狠狠地罵他?告訴他我不是他講的那樣?
我就那麼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我應該去做很多事情,但是我不能做。因為不可否認的,我就是他說的那種胖子,也就好像他說的那樣,我是傻傻地將自己迷失在他那虛情假意的溫柔之中。
我的眼淚不停地流著,順著臉頰,順著固定的痕跡滑下。
「啊!好想念酒吧的美女們哦!這樣好的夜色,我居然要在家讀這個什麼破書!還什麼《愛如星辰》,光是聽到書名就讓我不寒而慄,這也太肉麻了!」
我握緊拳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這裡。我應該轉身離開的,為什麼還如同傻瓜一般,在這裡聽這些羞辱我的話?
可是為什麼,我就是沒有辦法離開?或許,是因為站在原地的我實在太無力,連挪開腳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我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無力的時候,就在我的眼淚不停地流下的時候,客廳的燈突然亮了。
我回頭,看到了面無表情的鄭亞夜。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神複雜,有那麼一點兒欲言又止的感覺,可是,卻又好像是什麼都不想說的樣子。
我的眼淚還是不停地流著。我伸手擦掉不停滑落的眼淚,但是不論我怎樣擦,都顯得有些徒勞,因為眼淚不停地湧出眼眶,到後來連視線都模糊了。到了最後,連鄭亞夜都顯得模糊了。
「不要誘惑我了好不好?我也很想出去!但是沒有辦法,今天我必須要把這本爛書看完啊!那個胖女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問我她的書怎麼樣!我總要想辦法回答啊!總不能每次都找借口溜走吧?」屋裡面的人依舊悠閒而愉悅地聊著天。
屋裡面的人講話的聲音應該是很大的吧?至少,我相信站在我身後的鄭亞夜是可以聽得很清楚的。
然而,聽到屋裡面的人講話的鄭亞夜只是緊抿著嘴站在原地,毫無表情地站在原地,沒有開口,沒有安慰,只是站在原地。
然後,我發現,我又開始傻傻地期待了,期待站在我身後的鄭亞夜能有所反應。我果真是個傻瓜。鄭亞夜是討厭我的,或許比屋子裡面打電話的閔希泰更厭惡我,所以才會連假裝的友好都沒有。一個連我靠近他都會讓他討厭的人,怎麼可能在乎那些與他無關的話呢?
「好了!不說了!嗯!改天再見吧!」屋裡面的人好像是結束了聊天。
毫無預兆地,面前的門被打開了,然後畫面變成了三個人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著彼此。
「你……」屋內的人似乎根本沒有想到我會就在他的門外站著,又看到了我的眼淚,所以他顯得有些慌亂。不,他應該不是看到我的眼淚而慌亂,而是因為猜出我聽到剛剛他講的那些話才會慌亂的。
「我什麼都聽見了。」我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一些顫抖地說著。
在聽到我的話之後,他臉上並沒有更多的驚訝,只是多了些許僵硬。
我什麼都聽見了,其實我想要選擇什麼都沒有聽見。如果可以選擇,我想選擇根本就沒有發生今晚的事情;如果可以選擇,我在第一次感覺到他的溫柔中摻雜著別的東西時就應該要清醒;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在最開始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讓他們住進我的家裡面。
「那個,我,我其實……」他想要開口解釋,但是,他自己也發現了,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因為現在不論是什麼樣的解釋都只會讓我顯得更加像傻瓜。
「不用解釋了,你說得都對,像我這樣的人,居然還會相信有一個完美的人對我好,實在太蠢了。你說得沒錯,一點兒錯都沒有,所以沒有必要解釋。」我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我握緊拳頭,不算長的指甲陷入手掌中,好像很痛,但是又好像什麼痛都感覺不到了。
「我想要出去走走,你們……自便。」我低著頭轉身向大門走去。
我的步伐有多無力,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低著頭,眼淚從臉頰墜落,掉在地上。
一步,兩步,三步……我第一次覺得,原來我家的客廳好大,從客房到大門居然要這麼遠。然而,就在我在心裡面默默地計算著從客房到大門的距離的時候,卻意外地有一隻手拉住了我。
我的腳步停住了,呆愣地看著那只拉著我的手,然後順著那隻手向上看,看到的是面無表情的鄭亞夜。
為什麼要拉住我呢?是覺得我還不夠像傻瓜嗎?
他看著我,什麼都沒有說,就只是那樣看著我。
「沒有必要走。」他的聲音很低,淡淡的,沒有帶著任何情緒。
他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什麼叫沒有必要走?自始至終,他就只說了這麼五個無關緊要的字,讓我一頭霧水。
「閔希泰,你走。」他的聲音裡面有著讓人不容拒絕的東西存在。
聽到鄭亞夜的話,閔希泰先是一愣,然後皺了皺眉頭。
「你憑什麼?你以為你是誰?」閔希泰那張原本俊秀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面容。是不是這才是最真實的他呢?這才是他的本性吧?
「你說呢?你覺得,就憑你剛剛的表現,你還有可能來演這部戲嗎?」鄭亞夜微微彎了彎嘴角,他的輕蔑溢於言表。
聽到鄭亞夜的話,閔希泰猙獰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你,你什麼意思?」對於鄭亞夜的話,很明顯,閔希泰有些害怕了。
「身為新人,連起碼的誠實都沒有,為了想要出名,而如此急功近利。你認為,單是今天的這件事,導演還有可能留你下來嗎?所以,趁著現在誰都還不知道,趕緊離開才是明智之舉。」鄭亞夜的語氣裡面有威脅,更有命令。
「你!不可能的,我只是想要盡力爭取角色,導演怎麼可能因為這樣就讓我離開?」閔希泰因為想要掩飾自己的緊張與害怕,聲音變得有些大。
「你覺得不會嗎?那麼我們要不要來試試看呢?現在給導演打電話,告訴他你的所作所為,看看導演會怎麼說?看他會不會讓你以後都當不了演員呢?」他說得好像很不經意,可就是因為這種不經意,讓閔希泰顯得更加不安。
「我……我……你……」閔希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有些不知所措。
「還是不想走嗎?」鄭亞夜的話,與其說是疑問,更像是質問。
閔希泰愣在原地,手足無措,似乎是在斟酌是否應該離開。然而,鄭亞夜並沒有給閔希泰斟酌的時間,他從口袋裡面掏出手機,熟練地準備撥通一個號碼。
「我走……我走!」看到鄭亞夜準備要給導演打電話,閔希泰慌忙地說著。
「現在就走。」鄭亞夜冷冰冰地說著。
現在這個拉著我的人究竟是誰?
突然,我的腦袋裡面有一種不太清晰的感覺。他不是很討厭我嗎?那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這種時候他應該和閔希泰一起嘲笑我才是啊?
「那,那,我跟導演自動請辭,今天的事就當成沒有發生好不好?」閔希泰的語氣裡面滿是哀求的意味。
他這種哀求的言行,一瞬間讓我覺得很噁心。我看向閔希泰,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看到他的那張臉,我除了厭惡,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腦海裡面想像著那張臉上曾經露出的溫柔表情,我不寒而慄。
「我是無所謂的,但是韓筱潔要怎麼決定,我可無法保證。」鄭亞夜開口。
一瞬間,決定權到了我的手裡面。閔希泰以哀求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裡面是我從未看到過的誠懇,然而,這樣的誠懇卻只讓我覺得可笑。在這個時候才求饒,不會太晚了嗎?
「我,我知道我那樣說不好,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請不要跟導演說好不好?」他那低賤的哀求聲讓我有些反胃,更讓我覺得可笑。我以前的眼光一定是有什麼問題吧?為什麼偏偏是對這樣的人有感覺?就算是眼睛長在腳下,也不該對這樣的人有什麼妄想吧?
我伸手擦掉還殘留在眼角的眼淚,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大步走到了閔希泰的面前。站定後,我伸出手……
「啪!」響亮的聲音在客廳響起。刺痛感從我的手心擴散開來,一個鮮明的淡紅色掌印在閔希泰的臉上漸漸變得明顯。
「你……」顯然,閔希泰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做,所以他此刻的表情顯得更加呆滯。
「你走吧。」我握緊拳頭,冷冷地說。
聽到我的話,閔希泰似乎是終於放下了擔子,他逃也似的跑出了我家。我沒有回頭,不想,不敢,或者,是其他什麼原因……
就在大門關上的一瞬間,我整個人也像失去了重心一般,跌坐在地上。
我似乎是把我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剛剛的那一巴掌上,所以現在我的腳才會這麼軟,才會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呆坐在地板上,只是那樣坐著。冰涼的地板,應該能讓我清醒一點兒吧?所以,我沒有想要起來。
然後,鄭亞夜走到了我的面前,他的身影籠罩住了我。我沒有抬頭,而是將自己的臉埋在了兩膝之間。
「才認識了兩天的人,值得你這樣為他傷心嗎?」鄭亞夜的聲音在我的頭頂響起。他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在空蕩的房間裡面還是可以造成回聲。
是啊!只認識了兩天的人,值得嗎?我也在心裡面對自己發問。可是,值得與否,並不是靠時間來衡量的啊!
「你也不是真的對他有什麼感覺,不過是那種溫柔態度讓你產生了錯覺而已。」鄭亞夜簡單地評論。
錯覺嗎?應該不只是單純的錯覺吧?
這應該還是一種心理依賴。
因為長時間被忽視、被討厭,一旦有了那麼一個人對你很好,你就會不自覺地產生心理上的依賴。
就是因為有了這種心理上的依賴,所以才會明知道是欺騙還是願意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你只是回到了原點,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值得難過或是傷心的吧?」鄭亞夜不帶任何語調地說著。
回到了原點?
我抬頭看向鄭亞夜。我的臉上應該是寫滿了迷茫吧?因為鄭亞夜的話,我好像更加迷茫了。
「以前沒有那個人的時候,你都沒有怎麼樣,所以現在有什麼好傷心的呢?你只是回到了原來沒有那個人的生活,所以沒有必要傷心。」他的話,就好像是OK繃一樣,為我那有些受傷的心止住了血。雖然癒合還需要時間,但是,就是他的這麼幾句話,這麼幾句簡單卻帶有深意的話,讓我的心瞬間明朗起來。
就像他說的,我只是回到了原點而已。
「今天謝謝你。」我低聲地說。
看著如同天神一般站在我面前的他,我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這個散發著耀眼光芒的人,就這樣真實地出現在我的面前,如果退去光亮,他會是怎樣的呢?
「就算不是你,我也會幫忙。」莫名地,他丟給了我這麼一句話之後,轉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只留下我在原地傻傻地陷入迷茫。
「就算不是你,我也會幫忙」?他是要說明什麼?他對事不對人?還是想要告訴我「不要想太多,我對你沒興趣」?
一瞬間,我開始懷疑,那個剛剛幫助我、開導我、安慰我的人,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如果出現過,一定不是剛剛回房間的那個人吧?還是說,其實他有一個雙胞胎兄弟?或者,他根本就是個雙面人,一面是溫柔型的,一面就是冷酷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