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伊敦公爵夫人問道,「警察瞭解的情況有什麼變化沒有?」
時間已經快到上午十一點了。在不受干擾的總統套房裡,公爵夫人和她的丈夫再一次焦急地面對著偵探長。奧格爾維挑了一張籐椅坐下,他的癡肥臃腫的身體把整個椅子都填滿了。他身體一動,椅子就彷彿提出抗議似的吱吱嘎嘎地響起來。
他們是在套房的一間寬敞的、充滿陽光的起居室裡,門關著。和前一天一樣,公爵夫人已經事先托辭把秘書和女僕都打發出去了。
奧格爾維思忖了一下才回答。「就我目前所探得的,他們知道在很多地方可能找到他們正在找的那輛車子。他們動用了所有的人在城外和郊區各處搜索。還有好些地方要去搜索,但是我估計明天他們就會開始考慮到近處。」
從昨天開始,克羅伊敦夫婦和奧格爾維之間的關係已經起了微妙的變化。以前他們是對手,現在他們成了同謀者,雖然還不可靠,彷彿他們都在摸索著結成一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明確表示過的聯盟。
「要是時間已經不多了,」公爵夫人說,「為什麼我們還在浪費時間呢?」
飯店偵探長那雙卑鄙的眼睛變得冷酷無情。「你認為我該現在就把車子開出去嗎?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許把它停在坎內爾街上嗎?」
出乎意料地,克羅伊敦公爵第一次開腔了。「我的妻子已經夠緊張的了,用不著對她這樣粗暴。」
奧格爾維臉部的表情——一副狐疑的樣子——絲毫沒有改變。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支雪茄,看了一下,又突然把它放回口袋裡。「我想我們大家都有點緊張吧。在事情全部結束前,還得緊張下去哩。」
公爵夫人不耐煩地說道,「那沒有關係。我更感興趣的是現在情況怎樣了。警察是不是知道他們是在找一輛傑格爾牌汽車?」
他慢慢地搖了搖下巴垂著胖肉的大頭。「如果他們知道的話,我們很快就會聽到的。我已經說過了,你們的汽車是一輛外國車子,可能需要好幾天才能把它弄清楚哩。」
「有沒有什麼跡象??唉,他們不再那麼關心這件事了呢?有時候一件事發生了,大家相當注意,等過一兩天並沒有新的情況,人們對它也就失去了興趣。」
「你瘋啦?」胖子臉上充滿了驚訝。「你看過今天早上的報紙沒有?」
「看了,」公爵夫人說。「我看了。我這麼問,不過是一種如意算盤罷了。」
「什麼也沒變,」奧格爾維說道。「只是警察可能更加急於求成了。破獲這樁撞了人就逃跑的車禍案是大大有關名譽的事情,這些警察知道,假如他們破不了案,那就要從上到下來個搜查。市長說話是算數的,因此現在這裡邊還有政治呢。」
「那麼要把車子開出這個城市就更困難了羅?」
「可以這樣說,公爵夫人。每一個參加搜索的警察都知道,如果他發現了他們追尋的車子——就是你的那輛汽車——那麼他立刻就能陞官了。他們全都擦亮著眼睛。事情就是這麼難對付。」
室內一片寂靜,只聽到奧格爾維沉重的呼吸聲。大家心裡都明白,接下去會提出什麼問題,但是似乎誰也不願意啟口,彷彿回答就會意味著判決,或者是希望的幻滅。
克羅伊敦公爵夫人終於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呢?你打算什麼時候把車子往北開呢?」
「今天晚上,」奧格爾維回答道。「我就是為這個來找你們的。」
這時聽到公爵歎了一口氣。
「你怎麼走呢?」公爵夫人問道。「又得不讓人看見。」
「我不能保證做到不讓人看見,但是我作了些打算。」
「說下去。」
「我認為最好的出發時間大約在一點鐘。」
「凌晨一點鐘?」
奧格爾維點點頭。「那時候活動不太多。路上車輛少,但又不是太少。」
「但是你還是有可能讓人看見的吧?」
「隨便什麼時候都可能被人看見。我們不得不碰碰運氣了。」
「如果你走了——離開了新奧爾良——你準備走多遠呢?」
「六點鐘左右天亮。估計那時我已到密西西比州了,可能性最大的是到達梅肯附近。」
「那可沒多遠呀,」公爵夫人反對道。「只走過密西西比州的一半,還不到去芝加哥四分之一的路。」
胖子在椅子裡轉動了一下身子,椅子又發出抗議的吱嘎聲。「你認為我應該超速開車嗎?打破什麼紀錄嗎?或者招引動不動就發違章通知的交通警來跟蹤我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車子離開新奧爾良越遠越好。白天你又怎麼辦呢?」
「離開馬路,躲藏起來。密西西比州有的是地方。」
「然後呢?」
「天一黑,我再開,一直向北開過亞拉巴馬州、田納西州、肯塔基州、印第安納州。」
「到什麼地方才是安全呢?真正的安全。」
「印第安納州,我認為。」
「那麼星期五你就要停在印第安納了?」
「大概是這樣。」
「那麼星期六你就可以到芝加哥了?」
「星期六早上。」
「很好,」公爵夫人說道。「我丈夫和我將在星期五晚上飛到芝加哥。我們將住在德雷克飯店,在那兒等著你的消息。」
公爵看著他的手,避開奧格爾維的眼光。
飯店偵探長直截了當地說,「你等著吧。」
「你還需要什麼嗎?」
「最好給我一張通知車庫的字條,萬一需要時,證明准許我使用你的車子。」
「我現在就寫。」公爵夫人走到屋子那邊的寫字檯邊。她很快地寫著,一會兒工夫手中拿著一張對折著的飯店信箋走回來。「這個就行了。」
奧格爾維連看也沒看,就把便條往裡面口袋裡一塞。他的眼睛依舊盯著公爵夫人的臉。
一陣使人侷促不安的靜寂。她疑慮地說道,「你不是就要這個嗎?」
克羅伊敦公爵站起身來,不自然地走開了。他轉過身來,試探地說道,「是錢。他要的是錢。」
奧格爾維滿是肥肉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假笑。「好啦,公爵夫人。我們講好了的,現在先給一萬。星期六在芝加哥再給一萬五。」
公爵夫人連忙把戴著珠寶的手指按在太陽穴上,裝出一副糊塗的樣子。「我不知道怎麼??全忘了。事情太多啦。」
「那沒有關係,我會記得的。」
「要等到今天下午才行。我們的銀行還得安排??」
「要現款,」胖子說道。「不要比二十元再大的票面,也不要新票子。」
她敏銳地看著他。「為什麼?」
「那樣不易給人發覺。」
「你不相信我們?」
他搖搖頭。「幹這種事,隨便相信人是不聰明的。」
「那麼我們為什麼就該相信你呢?」
「我還押了一萬五千元的大賭注呢,」那個古怪的假嗓子帶有一點不耐煩的聲調。「記住——那也得要現款,星期六銀行是不開門的。」
「如果,」公爵夫人說,「到了芝加哥我們不付給你呢?」
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甚至連假笑都沒有了。
「我很高興你這樣提出來,」奧格爾維說。「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需要相互瞭解。」
「我想我是瞭解的,可是,說下去吧。」
「公爵夫人,到了芝加哥,我準備這麼幹。我要把車子藏在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然後去飯店拿一萬五千塊錢。拿到之後,我才把鑰匙交給你,並且告訴你車子藏在什麼地方。」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正要說呢。」那雙小小的豬眼睛閃著光。「假如出了什麼岔子——比如像你說的,你沒有現款,因為你忘了銀行不開門,那麼我就在芝加哥報告警察。」
「那你自己也有許多事情得講清楚哩。比如說,你怎麼會把車往北開的呢。」
「那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我該說的就是,你們給了我一兩百塊錢——我會隨身帶著這筆錢——讓我把車子開到北面來。你們說路太遠了。你和公爵要乘飛機。你們要等我到了芝加哥把車子檢查過後才來,我已想好了一套。因此??」他聳了聳寬闊的肩膀。
「我們決不食言,」克羅伊敦公爵夫人向他保證道,「不過像你一樣,我也要肯定我們彼此之間必須相互瞭解。」
奧格爾維點點頭。「我認為我們是相互瞭解的。」
「五點鐘再來,」公爵夫人說道。「錢給你準備好。」
奧格爾維走了以後,在屋子那一頭的克羅伊敦公爵不再那樣一聲不吭了。那邊的一隻餐具櫃上放著一盤玻璃杯和一些酒瓶,這些酒是前一天夜裡送來的。他倒了一些烈性蘇格蘭威士忌酒,加上蘇打水,一飲而盡。公爵夫人嚴厲地說道,「瞧,你又這麼早就開始喝酒了。」
「這是淨化劑呢。」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但這次是在慢慢地呷了。「跟那個人呆在一間屋子裡,我覺得可恥。」
「顯然他不是個那麼挑眼兒的人,」他的妻子說。「否則的話,他可能就不願意跟一個壓死孩子的醉鬼打交道呢。」
公爵臉色發白。他放下酒杯,兩手發抖。「這太不公平啦,老太婆。」
她又添上一句,「還逃跑呢。」
「天哪!——那你也跑不了。」這是一聲怒吼。他握緊拳頭,好像拔拳就要打出去似的。「就是你!——就是你求著把車子開跑的,後來還不許開回去。如果沒有你,我是會回去的!你說,回去根本無濟於事;事情已經如此,也就只能聽之任之了。甚至在昨天,我還想去警察局自首。你就是反對!因此現在我們把他招來,那個??那個麻風病鬼,他會把我們敲搾得一精二光呢。」嗓門漸漸低了下去。
「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公爵夫人問道,「你那歇斯底里的大發作已經發完了?」對方沒有回答,她又繼續往下說,「我可不可以提醒你,你幾乎不需要別人什麼勸說,就這樣干了。如果那時你想或有意不那麼幹,我的意見是絕不會起作用的。至於麻風病,我不相信你會感染到,因為你小心謹慎地站在一邊,跟那個人非打不可的交道,都讓我一個人來承擔了。」
她的丈夫歎了一口氣。「我不應該和你拌嘴。對不起。」
「假如需要拌嘴來清醒一下你的頭腦,」她冷淡地說,「那我也不反對。」
公爵又重新喝他的酒,心不在焉地轉動著手裡的酒杯。「有趣的是,」
他說道,「有時候我有那麼一種感覺,這一切,雖然很糟,卻使我們變得親近了。」
這些話顯然是在討饒,這倒使公爵夫人猶豫了。她跟奧格爾維打交道,也感到不光彩,而且疲憊不堪。她內心深處渴望有一刻的安靜。
但是相反的,她卻毫無促使和解之意,她回答道,「是嗎,我倒沒有這種感覺。」她更嚴肅地說:「不管怎樣,我們可沒有時間來搞柔情那一套。」
「對!」彷彿他妻子的話是一個信號似的,公爵把酒一飲而盡,然後又倒了一杯。
她用嚴厲的口吻說道,「你至少得保持神智清醒,我就謝天謝地啦。我還得去跟銀行打交道,可能銀行需要你在什麼票據上簽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