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瞑目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從飛機一離開地面,歐陽蘭蘭的心情就顯得有些興奮。起飛時還滿是陰霆的天空,在飛機穿過厚厚的雲層之後,立刻變得霞光萬道。她和肖童並排坐在飛機上,晚霞透過橢圓形的機窗,將他們向外張望的臉,鍍上了一層飽滿的紅色,這不免更給人一種蜜月旅行的味道。

    在吉林的機場接他們的,是先期到達的建軍。他從他的本地朋友那裡借來一輛八成新的豐田旅行車,把他們從機場直接拉到了松花江邊的松花江賓館。老黃去服務台開房間的時候,特意表情曖昧地把歐陽蘭蘭拉到一邊,問她開幾個房間為好。她倉促間沒聽明白,但馬上恍然大悟。不由對老黃的善解人意報以不露聲色的感激,她點著頭說道:

    「我和肖童住一間就夠了。」

    老黃很快辦回了房卡和鑰匙。歐陽天自己住了個套間,老黃跟建軍合住一個標準間。而另一個標準間,老黃把鑰匙交給了歐陽蘭蘭,不無調侃地笑一下,說:

    「我給你要了個大床。」

    上了樓,進了房,果然是個大床。肖童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卻沒坐下來,他疑惑地問:「我住哪兒?這房是給你的還是給我的?」

    「給咱們倆的。」歐陽蘭蘭歪在寬大的席夢思床上,一本正經地看他。

    「咱們倆?咱們倆又不是兩口子,怎麼能住在一塊兒。」

    「你年紀不大,怎麼那麼封建!」

    「你爸爸知道嗎?他知道咱倆住一塊兒嗎?」

    「他應該知道吧。老黃安排的。」

    肖童愣愣地站在屋子當中,兩條眉毛皺成了一條直線,依然一動不動,非常不快的樣子,說:「我跟你說蘭蘭,我有我的生活原則,咱們什麼都沒有定,我不能和你住在一間屋裡,我答應陪你出來散散心,可沒答應跟你這樣。我這人就是這脾氣,沒說好的事不喜歡別人強迫我!」

    歐陽蘭蘭盯著他那張嚴肅的臉,一時說不清自己的感受,是惱火,是羞辱,還是憤恨!也許,還有幾分敬佩。連她自己也奇怪,肖童越是難以誘惑,越是堅持本色,她反倒越是加深了一層喜歡和佔據的慾望。但他的態度畢竟讓她有些下不來台,幸好這時老黃過來敲門喊他們下去吃飯,她的尷尬才暫時緩解下來。

    吃飯時肖童一直悶悶不樂,搞得一人向隅滿座不歡。歐陽蘭蘭低聲對老黃說:「你再給他開間房吧。」老黃半笑不笑地問:「怎麼啦?」她說:「剛才我們倆吵架了,我不想和他一起住。」老黃說:「咳!」

    晚飯後歐陽蘭蘭以和解的態度,對肖童說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肖童沒精打采地說暈飛機想早睡,他誰也不理,進了自己的房間便掛上「請勿打擾」牌再沒了聲息。歐陽蘭蘭沒想到頭一天便是這麼彆扭。她一個人呆著無聊,便去找老黃。老黃和建軍的屋裡沒人,他們這會兒都聚在父親的屋裡。

    她走進父親的房間時他們正在談著什麼,見她進來便中斷下來,話題自然轉換到肖童身上。父親問:「你們倆又吵什麼架了,幹嗎分開住?」

    歐陽蘭蘭往沙發裡狠狠一坐,不說話。

    父親又對老黃說:「你以後不能再給他開房讓他單獨住,這兩天他單住還湊合,過兩天離開這兒以後絕對不行。咱們畢竟對那姓于的沒把握,萬一老袁接頭出了問題,肖童再給姓于的打電話,把咱們的行蹤都給露出去,那他就不是咱們的人質倒成人家的臥底了。」

    老黃笑道:「我見過這樣的,越嫁到有錢人家越要拿著架子,怕人家小看了他。不過這種人倒是女的多,男的這麼工於心計的還是少見。」

    父親轉臉問她:「他到底愛不愛你,他對你到底有沒有感情?」

    歐陽蘭蘭嘴硬:「沒感情他跟我出來幹什麼。」停了一下,又說:「他的自尊心比女的還強。」

    一直沒說話的建軍拉著臉說:「我就看不出他有什麼值得你這麼呵著他,要學問沒學問要事業沒事業,還是個大煙鬼,你跟他以後……」

    歐陽蘭蘭目光凌厲地瞪著建軍,把他後面的話硬是給瞪回去了。

    父親說:「我一直就說肖童對你並不合適,既然你死去活來非喜歡他不可,我也只能是寧拆一座廟,不拆一門親了。我當初出主意讓你給他點兒白粉,一來是看你弄不住他就尋死覓活的,二來,咳,我還以為只要肖童一吸了毒,一上了癮,你肯定會很快討厭他的。沒想到你真是鬼迷心竅了。你得知道,一個吸毒上癮的人,那不能叫什麼人了。你要愛他,有你後悔的時候。」

    歐陽蘭蘭說:「我會幫他戒的。外國那些電影明星,體育明星,淨是吸毒的。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吸毒,可人家戲照演,球照踢,大家還是喜歡他們。馬拉多納都五次復出了,現在踢一場球還五萬美金呢。美國的年輕人有百分之二三十都吸大麻吸古柯葉,人家都不活啦!人家美國前總統福特的夫人也吸毒,後來戒了毒不也過得好好的嗎!」

    父親悶了一會兒,說:「他要戒你趕快幫他戒。我都快破產了,我不可能像養個馬拉多納和總統夫人那麼供著他。」

    歐陽蘭蘭有些動氣,她覺得父親不該當著老黃和建軍的面給她這種臉色。她站起來開門就走,說:「我們不用你養,我離開這個家自食其力,我就不信我活不下去!」

    老黃照例又擔任了調和的角色,拉住她,推上門,說:「你爸爸說的都是實話,今年夏天公司在廣西雲南做賠了一筆生意,連老本都搭上了。」

    歐陽蘭蘭隨即駁斥道:「公司這麼些年開了那麼多地方,什麼歌廳酒樓夜總會,站著房子躺著地,噢,一到我用錢的時候錢就沒了。我用幾個錢了?」

    老黃苦笑:「要不說你大小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呢。那些個物業大部分都是靠貸款搞的,生意也都不景氣,能還本付息就不錯了,公司現在真沒錢了。要不然你爸爸也不會冒險跟那姓于的搭關係,咱們和他可從沒打過交道。」

    父親皺著眉,語氣嚴厲:「你自食其力,你能幹什麼?」

    歐陽蘭蘭賭著氣,拚命把話往狠了說:「你能幹什麼,我就能幹什麼!」

    父親愣了半天,終於把氣洩下來,說:「蘭蘭,你現在真是,怎麼越大越不懂事了,我這麼多年辛辛苦苦,就是不想讓你再和我們似地冒這個風險了,想讓你有個家過平平安安的日子。將來我老了,你黃叔叔、建軍,我們都老了,幹不動了,也能有個去處。我們就到你那兒去,平平安安度個晚年,得個善終。我這想法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你幹嗎還說這種氣話,你傷我的心你覺得過癮是不是?」

    歐陽蘭蘭默默地聽完,知道自己錯了,但還是拉開父親的房門,走出屋子。老黃跟出來,語重心長地說:「蘭蘭,你爸爸這輩子可全是為了你,你怎麼著也不該為一個肖童傷他的心呀。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最疼你的未了還是你爸爸。」

    歐陽蘭蘭在走廊裡站下來,若有所思,老黃又說:

    「你跟肖童,你們究竟到什麼程度了?他對你到底怎麼樣?你覺得能靠他一輩子嗎?這種年紀小的人不一定靠得住。」

    歐陽蘭蘭低頭說:「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他。」

    老黃做了個雖然含蓄但能看得出來的下流的手勢,「你跟他,你們做過沒有?」

    「什麼?」歐陽蘭蘭先是愣一下,隨即皺眉說:「我們的關係是很純潔的,你們幹嗎老把我們想得那麼壞!」

    老黃用過來人的口氣,老於世故地教導她:「蘭蘭,你要真喜歡他,你得跟他做,你得讓他舒服了,他才離不了你。一次舒服了,他就會要第二次,這跟吸毒是一個道理。這方面舒服不舒服,對男的很重要。」

    歐陽蘭蘭聽了,若有所動,她抬頭,猶豫了一下,說:「老黃,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幹什麼呀?」

    「你,或者你讓建軍,把肖童那盒煙給我拿出來。」

    「煙?」

    「一個鍍金的小鐵盒,裡邊裝了點那種煙。」

    老黃點頭:「啊,明白了。不過你要真想讓他戒,還是得先跟他說好,他得有這個心,否則你看不住他。」

    歐陽蘭蘭說:「這你就別管了,我爸不是說了嗎,下一站不能讓他單獨住,我手裡要不拿住這個東西,控制得了他嗎!」

    老黃會意地笑笑,說:「還是你聰明。」他包打天下地說了句:「這事你放心吧。」走了。

    歐陽蘭蘭回到房裡洗了澡,然後,歪在床上有心無心地看電視。半個小時後,有人敲門,老黃和建軍果然神通廣大地帶來了那只鍍金鐵盒前來邀賞。歐陽蘭蘭不無驚訝地問道:「你們真是手眼通天,怎麼這麼快就拿出來了?」

    老黃小事一樁他說:「我打電話把肖童叫到我房間裡跟他商量這兩大的活動安排,聽聽他的意見。建軍就讓服務員打開他房間,進去就拿出來了,還不是和探囊取物一樣。服務員知道我們是一起的。」

    歐陽蘭蘭誇了建軍幾句,建軍沉著臉,不說話。老黃見歐陽蘭蘭已經穿上了睡衣,便不再逗留,拉著建軍走了。

    歐陽蘭蘭藏好了那隻小鐵盒,心裡多少有些解氣和得意,也有了些平衡。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接著看電視。東北酒店的暖氣都燒得很熱,她只穿一件睡衣,絲毫沒有冷意。剛看到「晚間新聞」,又有人敲門。一聽就知道準不是老黃和建軍,因為那敲門聲顯得格外的脆弱和無力。

    她問,誰?

    門外答,我。

    她跳起來,拉開門,肖童進來了,只穿了薄薄的襯衣,光著腳。她知道他來幹什麼,一看他臉色她就知道他嘴裡含了什麼話語。

    「我的煙找不見,就是你給我的那煙,沒有了。你這次出來帶那種煙了嗎。」

    他的聲音帶著克制不住的急切和恐慌,歐陽蘭蘭若無其事地坐在床上,說:「噢,那煙呀,是我讓建軍拿走了。」

    肖童大睜著眼,臉微微有點抖,聲音也哆嗦著:「你……幹嗎呀?」

    歐陽蘭蘭說:「我想讓你戒了。」

    他呆了一呆,出乎意料快地主動過來蹲在了她的跟前,孩子似地拉住她央求道:「我會戒的,我一定戒,現在我難受極了,真的,你先給我一支好不好,我以後一定戒好不好。」

    歐陽蘭蘭一臉的嚴肅不苟,暗地裡卻心花怒放。她一看見肖童這樣匍匐在自己腳下苦苦哀求便快感無限。她不疾不徐地說:「給你煙,可以。可咱們倆得說說清楚,你說咱們倆認識到現在了,我對你怎麼樣?」

    「你對我?還行啊。」

    「還行?」

    「好,你對我好。真的,我現在真的特難受。」

    「你說我對你好是嗎,那你對我怎麼樣呢?你對我好不好?」

    「也好,也好。」

    「怎麼好法?」

    「我不是陪你出來散心了嗎。」

    「你說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

    「喜歡喜歡。」

    「怎麼喜歡法兒?」

    「我不是陪你出來了嗎。」

    歐陽蘭蘭突然抱住他,在他汗淋淋的臉上親著,說:「那你過來好嗎?我要你陪在我身邊。」

    肖童遲疑了一下,說:「可我現在特難受。我這樣兒也沒法陪你。」

    「我給你煙,你抽完了就留下來陪我好嗎?」

    「好好,煙放哪兒了?」

    歐陽蘭蘭站起來,從寫字檯的抽屜裡取出一支煙。她是在藏那鍍金鐵盒的時候,特意取出來單放在這裡的。肖童顫顫抖抖地接了煙,就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用力地,全心全意地,一口一口地抽著。歐陽蘭蘭摟著他不停地摸他的臉,他抽煙的樣子,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她心疼,可憐。肖童抽完煙,臉上氣色漸漸好轉。他把頭仰在床上,閉著眼休息了片刻,突然站起來,向房門走去。歐陽蘭蘭心裡一急,叫了一聲:

    「肖童!」

    肖童站了一下,還是無情無義地拉開門,歐陽蘭蘭發著狠地威脅:

    「肖童,你要走,就再也別來跟我要煙,我不伺候你了!你要犯癮了就自己撞牆去吧!我告訴你,你他媽別再厚著臉皮敲我的門!」

    肖童的腳步還是跨出去了,房門砰然關住,歐陽蘭蘭呆呆地坐在地毯上,整個屋子顯得空空蕩蕩。電視裡,一個醉漢正在哈哈大笑,誇張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而她卻欲哭無淚,恨死了肖童!

    這一夜她的夢千奇百怪。她夢見自己手持利刃追殺肖童,又夢見肖童雙手使槍追殺她。她逃到一個青煙繚繞的窮鄉僻壤,發現已至窮途末路,轉身回眸又見肖童對她含情脈脈,她心下頓時轉危為安,臉上百媚待生,肖童卻突然變臉朝她開槍噹噹噹噹!在震耳的槍聲中她死了也醒了,驚魂未定聽見有人敲門。

    外面的大還是黑著的,窗簾的縫隙處洩露著濃濃的夜色。她看看床頭櫃上的電子錶,卻已是早晨六點鐘,她驚恐地一時分不清那敲門聲是夢是真。

    「誰?」她問。

    「我。」

    又是肖童。

    她恨透了肖童,但還是沒有一點猶豫地爬起來,給他打開了門。

    肖童頭髮亂亂的,臉色枯黃,他沒有進來,站在門外,目光恍惚地說:「對不起。」

    歐陽蘭蘭怨恨地瞪著他,心卻忽地軟了。她把門完全拉開,說:「進來吧。」

    肖童進來了,屋裡昏沉沉的只亮著一隻床頭燈。歐陽蘭蘭什麼都沒問,便又從抽屜裡拿出一支煙來遞了過去,肖童接了,還是靠床坐在地上吸,和上次連動作姿態全都相同。歐陽蘭蘭看著他。心裡故態復萌,還是忍不住滿腔的憐憫和心疼。她想老黃說的對,也許我太不像個女人了,不知道該怎麼讓男人舒服,也許肖童就因為這個才冷淡我,他以前的那個女朋友有膽子跑到夜總會大庭廣眾之下和他撒潑,估計上了床也一定浪得不行。她一定花樣翻新讓肖童神魂離竅欲仙欲死。老黃四十多了地說的不是至理名言也是經驗之談,這方面舒服不舒服對男人很重要!她想也許我和那個女人相比,是太保守大古板太沒用了。

    於是在肖童吸煙時她就開始撫摸他,她甚至動手解開他的襯衣,把手伸進懷裡去觸摸他發熱的胸膛。和他虛弱枯瘦的面容相反,他的胸肌依然那麼充實和有力。她的手在他的身上游移著,肆無忌憚地一路往下摸。肖童只顧抽煙,對她的溫存無暇顧及。抽完煙他照例把頭仰在床上,享受著海洛因帶來的輕鬆和愜意,他毫無反抗地讓她把他的衣褲全部解開,他閉著雙眼彷彿進入了一種幻覺和夢境。

    那個凌晨對歐陽蘭蘭來說是歷史性的一頁,當一切都安靜下來以後,肖童就在她的床上昏昏睡去,她獨自走進衛生間,站在淋浴龍頭下面,讓熱水長久地沖洗,臉上始終帶著笑意。她不知道肖童是不是舒服了,但他剛才那麼大口地喘息,似乎證明了他有快感,而她自己當然也相當地滿足。肖童顯然不是一個力量型的男子,缺乏那種疾風暴雨的撞擊,同時也不夠溫柔。細緻,他甚至一直處在一種半夢半醒的被動中。但是畢竟,和肖童的肌膚相親使她感到一種夢想成真的歸宿和勝利,他的每一寸肌膚都讓她激動和新奇。

    天亮了,她沒有急著穿上衣服,只在赤裸的身上裹了一塊浴中。她把窗簾拉開,初升的陽光平射進來,使她的皮膚金燦燦地十分好看。她對自己的身材一向自信,在男人的眼裡,如果她的相貌被打到八十分的話,那麼她的身材,可以打到一百一!

    陽光刺醒了肖童,他迷迷糊糊坐起來,發現自己的裸體在陽光下暴露無遺,連忙拉上被單,結結巴巴問:「昨天,昨天我一直睡在這兒嗎?我什麼時候來的?」

    歐陽蘭蘭雙手抱肩,雍容自得地看著他,聲色平靜地說:「你昨天找我來要煙抽,你忘了嗎?」

    肖童的記憶在迅速地恢復,他倒像是女人破身受了多大刺激似的,神色發呆地說:「我的衣服呢?」

    歐陽蘭蘭貓玩耗子般地冷笑:「你昨天強姦了我,也忘了嗎?現在想穿上衣服一抹臉就走,是不是?」

    出乎歐陽蘭蘭意料的是,肖童並沒有一句爭吵和辯解,他竟突然翻身躺下,把被單蒙在頭上,雙肩像發病一樣抖動著,無聲地哭起來。這一下倒把她弄慌了,跑過去拉開被單,抱住他,不住地哄勸:「這都是我願意的,是我願意的,你是不是害怕了?」但無論她說什麼,肖童都一句不答,他拚命壓抑著哭泣,傷心得淚流滿面。

    歐陽蘭蘭後來想了很久,她始終不敢斷定肖童為什麼會哭。一般只有少女才會在初夜之後恐慌落淚,或喜極而泣,想不到肖童這樣一個冷面男人竟也有如此脆弱的小兒女態。也許真是愛屋及烏的慣性,她覺得肖童的每一個性格表現都那麼新鮮有趣,她喜歡他高傲冷酷的神態,喜歡他放蕩不羈的行跡,也喜歡他像奴隸一樣跪下來好話說盡,還喜歡他孩子似的慌亂和哭泣,她想肖童真是一個奇特的尤物,女人在他身上可以同時找到征服和被征服兩種截然不同的快感。

    整整一天肖童沉默不語,歐陽蘭蘭也不多和地說話。大概她的本性更偏向於對異性的征服,所以肖童越沉悶,她就越滿足。她突然有一種大女人的自豪,相信以自己的溫情、心智、手段和耐心,對任何男人都可戰無不勝。

    這一天他們在騷達溝新石器遺址和文廟走馬觀花地看了看。與其說他們對遺址和廟有什麼興趣,不如說純粹是悠閒一下心情。中午,他們回到賓館裡吃了飯,老黃便去退了房。他們坐上那輛豐田旅行車,去了吉林市郊的豐滿水庫,也就是著名的滑雪勝地松花湖。他們住進松花湖畔的一個被稱為療養院的賓館後,馬上就出來去游了湖。

    據說今年松花湖的雪格外好,入冬後己下過幾場名副其實的大雪。未到隆冬時節,已是雪滿山原,冰封湖面,極目所望,銀裝素裹,讓人心曠神怡。在這一片銀白的世界裡,每個人的心都有一種被淨化的感覺。歐陽蘭蘭見肖童凍紅的臉上有了一絲神往的笑意,便問他:

    「你喜歡這裡嗎?」

    肖童沒有看她,但居然用了一種溫和的聲音回答:「喜歡。」

    「喜歡什麼?」

    「很,很純潔吧。」

    這也許是此時此地所有人都會有的心情,都會有的感歎。歐陽蘭蘭說:「我也喜歡。」

    療養院的大門離湖很近,湖邊有一些當地農民租給遊客的雪橇,他們就租了兩隻這種被當地人稱做馬拉爬犁的雪橇向湖的深處滑去。拉橇的馬是那種古畫上清朝皇帝狩獵時乘坐的矮腳關東馬,樣子淳樸但步伐穩健。馬身上的串串鈴鐺叮噹作響,響出了一種無憂無慮的歡快和熱鬧。遠處的岸上,有片片白燁。直立的樹幹,閃著銀灰的光澤,「枯密的樹枝,則是煙一樣的迷離。整個兒湖面,被崇山峻嶺環繞。湖寬處白雪萬頃,有平原般的遼闊。湖窄處巨岩夾峙,又如隘口般險峻。歐陽蘭蘭大聲歡笑著,她的笑聲無遮無攔地傳得很遠很遠。她留意著肖童,他沒有笑,白雪的照射使他總是瞇著眼睛。他瞇著眼睛就像是在笑一樣,臉上的肌肉顯得祥和而滑稽。

    游了半天的湖,很盡興。歐陽蘭蘭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大的雪原,算是見了世面。但同是面對雪的壯觀,父親。老黃和建軍他們卻不為所動,也許因為他們以前都來過這裡,甚至對每一條小路的來龍去脈,都像走了多少遍似地那麼諳熟。

    回到療養院,已是吃晚飯的時間,他們在暖烘烘的餐廳裡,吃了這松花湖特產的清蒸白魚和水煮鰲花魚,據說這兩種魚都是以前給皇上進貢的無上佳品,肉細且無刺。父親一邊吃一邊說要找一天夜裡到湖上去看漁民的鑿冰夜釣,釣上來現燒現吃,那才叫別有風味。

    晚上,老黃沒再徵求任何人的意見便只開了三間房。肖童什麼都沒說就跟著歐陽蘭蘭進了同一間屋子。他進屋關了門,第一件事就是要煙抽。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吸一口煙了,也許是松花湖壯美的雪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延緩了毒癮的發作。

    抽完煙,他坐在床上發呆,既不說話,也不脫掉厚重的外衣。歐陽蘭蘭沒好氣地說:「是不是還想一個人睡?要想的話走廊上睡去,我可不攔著你!」

    肖童沒有說話,默默地脫了外衣,晚上歐陽蘭蘭如願以償地和他同床共枕,儘管肖童嚴實地穿了長袖長筒的內衣褲,但畢竟是上了她的床。這是他們一起度過的頭一個完整的夜晚。上床前肖童試探著問她那盒煙放在哪兒了,能不能還給他讓他自己保管。歐陽蘭蘭自是斷然拒絕。她說,放在我這兒還能控制你一下,省得你沒節制地抽越抽癮越大,到時候中毒太深想戒都難戒了。肖童說,我肯定控制量一天不超過兩支還不行嗎。歐陽蘭蘭說,煙盒在建軍那兒,你想要找他要去。她知道肖童與建軍有那麼點新仇舊恨,一提建軍他準得知難而退地縮回去。

    果然他不再糾纏,熄燈躺下,兩人一夜無話。肖童背向著她,她也不氣,反而很溫柔地從背後抱著他。他一動不動,木頭一樣,她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

    依然是凌晨,她先醒來,看見懷抱裡的肖童還在熟睡,她把手伸進他的內衣,輕輕地摸他,從上到下,他醒了,扭過身依然把背脊給她,嘟噥著說,別鬧了我困著呢,但她的動作並未中止,手指輕輕的,游絲一樣,溫柔得不可抗拒,沒用多久,肖童的身體終於興奮起來,老黃說得千真萬確,「一次舒服了,他就想要第二次。」只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她和肖童居然來了兩次。

    事畢,她開了燈,肖童趴在床上,把臉轉向另一面,迴避著燈光,也迴避著她。她用手輕輕撫摸著他光光的脊背,問道:「喂,昨天早上,你哭什麼?」

    肖童不理她。

    她搖搖他,有點撒嬌地說:「告訴我嘛。」

    肖童突然撐起身子,轉過臉惡狠狠地瞪她,說:「因為我恨你!」

    他說完跳下床,氣急敗壞地快速地往身上穿衣服,然後坐在沙發上閉著眼對她不搭不理。

    她把身子靠在床頭板上,緩緩地問:「你是不是,還在想著那個女孩兒?」

    肖童沒有動,也沒有回答,但他睜開了眼睛,顯然他留意了這句問話。

    「我沒說錯吧?」

    肖童懷疑地看她,「哪個女孩兒?」

    「大鬧帝都夜總會的那個。」

    肖童才想起來似地,不耐煩地又閉上眼睛,「隨你怎麼想吧。」他說。

    他們就這麼坐著,有一問沒一答地說著些鬥氣的話,一直到大亮。

    天亮了,他們上山去滑雪,這兒有全國數一數二的滑雪場。對滑雪的新奇暫時代替了兩人之間的齟齬。歐陽蘭蘭看得出來。肖童玩得不能說開心,但很用心,也許滑雪使他又找回了一個少壯男人的虎虎生氣。

    滑了一天雪,大家都很疲勞,第二天早上,吃飯時,父親宣佈今天在療養院裡休息一天,哪兒也不去了。他讓大家養精蓄銳,夜裡好到湖上去看漁民們破冰捕魚。

    這一天正是陽曆的大年三十,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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