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丁每天最害怕的,就是下班。一個對下班沒有期待的人,下了班幹嗎去?
他和羅晶晶分手的事,還是忍不住對老林說了。說了以後他又後悔,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是想得到一點同情嗎?是想聽到幾句感慨嗎?人家同情完了感慨完了,還是你自己面對一切。每天回家,面對黑著燈沒有聲響的屋子,面對枕邊那熟悉的香氣一點一點地消失,面對客廳裡羅晶晶那張大幅的笑臉,那笑容的燦爛讓他不忍凝視。
就在他重新思考未來,校正生活坐標,重新開始為考研或是出國深造而權衡利弊時,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打到他的手機上的,手機響時他正在飽食之後的睏倦中打盹,但他拿起電話僅僅「喂」了一聲,便睡意頓消。
他說:「喂,你是……你是羅晶晶?」
韓丁說:「我可能要出國上學去了,如果你願意,我們就再見一次面吧。不管怎麼說,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韓丁和羅晶晶就真的見面了,時間是他接到羅晶晶這個電話的一小時後,地點是西單文化廣場邊上一家清靜的陽光茶座。
羅晶晶的目光在遠處綠地與噴泉的開闊處與韓丁會合,他們在關注同一個方向,但她的聲腔字韻在韓丁聽來,卻特別隔膜。
她說:我出來的時候,小羽讓我問你好。他要我轉告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他今後是一定要報答你的。從小,他爸爸就是這樣教他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湧泉之恩,一生相報;一生之恩,以死相報,來世再報……羅晶晶的視線依然留在遠處,她說:我也一樣,我也要報答你的。
羅晶晶的視線還在遠處,她像個側面的雕像一樣紋絲不動,她說:當然,他本來也想來的,可他今天下午要到鄭州去。鄭州有一個製藥廠想買保春口服液的配方和牌子,他去談談。等他回來,我們打算去一趟他的老家紹興,他說他想去看看四萍的父母。特別是四萍的母親,過去待他像兒子一樣親,他說將來保春公司要是恢復起來,真的賺錢了,他一定要給四萍的母親養老送終。
韓丁收回視線,他開始關注羅晶晶,那張臉依然美麗,在陽光斜照下就像韓丁在平嶺世紀大飯店第一次見到時的印象一樣光彩奪目。他說:你們真的要恢復保春公司嗎,真的要把藥廠重新開起來?
羅晶晶也收回目光,她的目光充滿了幸福感,就像韓丁當初把她從三元橋接到自己家時那樣甘甜。她說:小羽已經聯繫了好幾家單位,他們都有興趣,其中一家還付了定金呢。小羽說還要再選一選,再比比條件……
韓丁想,他應該為羅晶晶感到高興,看來她今後衣食不愁了,她又可以興高采烈地去逛街去買倩碧去買夏奈爾了。但不知為什麼,他高興不起來。他僅僅是出於禮貌,應景地、湊趣地,說了一句:祝賀你們。說完之後,他的心緒敗壞到極點。他看著羅晶晶感激的笑意,又不無惡意地跟了一句:這一下,龍小羽可以永遠不挨餓了,可以永遠進入上流社會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