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陣和楊克毫無睡意,一直輕聲地討論。誰也不能說服對方、並令人信服地解釋,為什麼會出現最後的這種結果。
直到天色發白,小狼終於停止了長嗥。它失望之極,軟軟地趴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西北面晨霧迷茫的山坡,瞪大了眼睛,想看清那些「黑影」的真面目。晨霧漸漸散去,草坡依然是小狼天天看見的草坡,沒有「黑影」,沒有聲音,沒有它期盼的同類。小狼終於累倒了,像一個被徹底遺棄的孤兒,閉上了眼睛,陷入像死亡一樣的絕望之中。陳陣輕輕地撫摸它,為它喪失了重返狼群、重獲自由的最佳機會,而深深內疚。
整個生產小組和大隊,又是一夜有驚無險。全隊沒有一個營盤遭到狼群的偷襲和強攻,羊群牛群安然無恙。這種結局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牧民議論紛紛。人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一向敢於冒死拚命護崽的母狼們,居然不戰而退?所有的老人都連連搖頭。這也是陳陣在草原生活中,所遇到的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之一。
包順貴和一些盼著誘殺母狼的羊倌馬倌,空歡喜了一場。但包順貴天一亮就跑到陳陣包,大大地誇獎了他們一番,說北京學生敢想敢幹,在內蒙古草原打出了一場「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漂亮仗。並把那個大手電筒獎給他們,還說要在全場推廣他們的經驗。陳陣和楊克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倆可以繼續養小狼了。
早茶時分,烏力吉和畢利格老人,走進陳陣的蒙古包,坐下來喝茶吃馬駒肉餡包子。
烏力吉一夜未合眼,但氣色很好。他說:這一夜真夠嚇人的,狼群剛開始嗥的時候,我最緊張。大概有幾十條狼從三面包圍了你們包,最近的時候也就一百多米,大伙真怕狼群把你們包一窩端了,真險吶。
畢利格老人說:要不是知道你們有不少「炸炮」,我真差一點下令讓全組的人狗衝過去了。
陳陣問:阿爸您說,狼群為啥不攻羊群?也不搶小狼?
老人喝了一口茶,吸了一口煙,說:我想八成是你家小狼,說的還不全是狼話,隔三差五來兩聲狗叫,把狼群給鬧懵了……
陳陣追問:您常說狼有靈性,那麼騰格裡怎麼沒告訴它們真事兒呢?
老人說:聽著,雖說就憑你們包,三個人幾條狗,是擋不住狼群。可是咱們組的人狗都憋足了勁,母狼跟狼群真要是鐵了心硬衝,準保吃大虧。包主任這招兒,瞞誰也瞞不過騰格裡。騰格裡不想讓狼群吃虧上當,就下令讓它們撤了。
陳陣楊克都笑了起來。楊克說:騰格裡真英明。
陳陣又問烏力吉:烏場長,您說,從科學上講,狼群為什麼不下手?
烏力吉想了一會說:這種事我還真沒遇見過,聽都沒聽說過。我尋思,狼群八成把這條小狼當成外來戶了。草原上的狼群都有自個兒的地盤,沒地盤的狼群早晚呆不下去。狼群都把地盤看得比自個兒的命還要緊。本地狼群常常跟外來的狼群干大仗,殺得你死我活。可能這條小狼,說的是這兒的狼群聽不懂的外地狼話,母狼和狼群就犯不上為一條外來戶小狼拚命了。昨晚上狼王也來了,狼王可不是好騙的,它準保看出這是個套。狼王最明白「兵不厭詐」,它一看小狼跟人和狗還挺近乎,疑心就上來了。狼王有七成把握才敢冒險,它從來不碰自己鬧不明白的東西。狼王最心疼它的母狼,怕母狼吃虧上當,就親自來替母狼看陣,一看不對頭,就領著母狼跑了。
陳陣楊克連連點頭。
陳陣和楊克送兩位頭頭出包。小狼情緒低落,怏怏地趴在地上,下巴斜放在兩隻前爪的背上,兩眼發直,像是做了一夜的美夢和惡夢,直到此刻仍在夢中。
畢利格老人看見小狼,停下腳步說:小狼可憐吶,狼群不認它了,親爹媽也認不出它來了。它就這麼拴著鏈子活下去?你們漢人一來草原,草原的老規矩全讓你們給攪了。把這麼機靈的小狼,當犯人奴隸一樣拴著,我想想心就疼……狼最有耐心,你等著吧,早晚它會逃跑的。你就是天天給它喂肥羊羔,也甭想留住它的心。
第三夜第四夜,第二牧業組的營盤周圍,仍然聽不到狼嗥,只有小狼孤獨悲哀的童音,在靜靜的草原上迴盪。山谷裡傳來回聲,可是再沒有狼群的回應。一個星期以後,小狼變得無精打采,嗥聲也漸漸稀少了。
此後一段時間,陳陣楊克的羊群和整個二組、以及鄰近兩個生產組的羊群牛群,在夜裡再也沒有遭到過狼群的襲擊。各家下夜的女人,都笑著對陳陣楊克說,每天晚上都能睡個安穩覺了,一直可以睡到天亮擠牛奶的時候。
那些日子,當牧民們聊到養狼的時候,對陳陣的口氣緩和了許多。但是,仍然沒有一個牧民,表示來年也養條小狼,用來嚇唬狼群。四組的幾個老牧民說,就讓他們養吧,小狼再長大點,野勁上來了,看他們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