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無月無星,一片漆黑。
對游少菁這種在城市中長大的孩子來說,實在是不習慣連一點燈火都沒有的夜晚,更何況她還是在深山老林中感受這樣的一片黑夜。
隔著層層疊疊的枝葉,可以感受到上方陰沉沉的天,枝葉的縫隙間看不見一點星光。游少菁就這樣僅僅藉著前面同伴身前正浮動的光芒,一腳高一腳低地在山林中走著,邊走邊在心中反覆自問,自己是怎麼在這種時間,到這種地方來的?
毫無疑問,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她是因為受到了威脅,因為某個人卑劣、赤裸裸的威脅,她才不得不在深更半夜跑到這樣的深山老林中來!
想到這裡,游少菁狠狠地盯了前面那個背影一眼。
「游少菁,跟緊一點,注意!左邊是懸崖,掉下去算你活該!」前面的少女回頭提醒她。
游少菁嚇了一跳,連忙向右邊靠靠。在她看來,周圍是黑漆漆一片,所謂的懸崖在什麼地方,她根本就看不見,要不是凌巖回頭提醒,她說不定真的會掉下去。不過我不會感激你的!游少菁看著凌巖的背影想,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到這種地方來!
這時一陣犬吠傳來,跑出去探路的斑斕回來了。
「斑斕,找到那個鬼屋了嗎?」游少菁看了凌巖一眼,把「鬼」字咬得特別清晰。
「汪汪汪汪汪。」
「真有那種鬼地方?」對於斑斕的回答,游少菁感到無比失望。
凌巖回頭說:「快點,我們要在午夜前到達。」
「午夜……多麼適合的時間啊……」游少菁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午夜時間到一座位於深山老林中的鬼屋,多麼有靈異感啊,如果自己是靈異事件的愛好者,說不定會激動得哭起來吧?可惜游少菁是個心態正常的少女,還沒淪落到對這種事產生興趣的地步。
游少菁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加快了腳步。
說真的,到了這種地方,她除了抱怨幾句之外,也只能認命了。反正她是不敢離開凌巖身邊的,鬼才知道這樣的山林中會有什麼樣的怪獸妖精呢。
凌巖,你這個罪魁禍首,你這個壞蛋,我恨你!游少菁磨著牙,把這個詛咒在心底念了一遍又一遍。
凌巖這位捉鬼美少女,有個奇怪的兼職——在她本人看來,也許上學才是兼職——那就是經由奇怪管道受理捉鬼生意,這種生意可是很賺錢的,普通的業務打過折之後還要五、六萬元一次,其它費用另算,要是情節比較嚴重,收費也就更高——嚴不嚴重還是她自己說了算,委託人要是有本事分析,就不用請她了。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啊!
既然現今社會推崇賺錢多的行業,而且人家不偷不搶還能算是助人為樂,又是人家自己選擇的職業,游少菁沒理由說什麼,可是……如果凌巖不在工作時把不相關的人也牽扯進來就好了。
上次被捲進凌巖的生意中,游少菁自己也有責任,可是這次分明就是凌巖有意陷害,用卑鄙的恐嚇手段把游少菁拖進來的。
就在今天早上,凌巖把游少菁從教室叫了出來,然後說:「是這樣的,按照慣例,我們家族中的人接觸到其它修行者之後,都要為他們記錄一份檔案——我就是想問你,你是希望我說你是一個能力極高、擁有飛劍的絕世高手呢,還是希望我說你是個擁有一點天份,無意中學了一點法術,誤打誤撞才解決了幾次事件的幸運兒呢?」
「大姊,你是天上的太陽、地上的明燈,我的人生和未來就掌握在您的手中了!」游少菁帶著諂媚的表情,撲上去握住了凌巖的雙手。那還用問嗎?如果她用第一種方式回答上去,在一個世家裡備了案,游少菁的一生就算是毀了啊。
「我明白了,你喜歡第二種。好,那你週末跟我走一趟吧。」
那叫什麼實話?第二種才是實話,第一種那叫不負責任的誇大,好不好!
游少菁難以置信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凌巖,她怎麼可以這樣!於是,游少菁變成了凌巖手中的麵團,任憑人家要捏圓或捏扁。她思量再三,小聲問:「可不可以不去?」
「可以。」
但是你會亂說我的事!
「那要去幹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可不可以請病假……」
「可以,我不會強迫你的……」
「明白了……我去!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謝謝,到時候我們就再一決勝負好了,我不會一直輸給你的!」
「什麼嘛……」
縱然有一百萬個不情願,游少菁卻只能任由凌巖擺佈。
凌巖讓她回家準備一下,說是有一件委託要去處理——游少菁就是免費助手;之後就開車載著游少菁出了城。
真不知道交通警察是怎麼回事,凌巖明明不滿十八歲,為什麼她可以開車!一路上游少菁是多麼期盼會有警察在關鍵時刻從天而降,攔下這個根本不可能有駕照的司機,然後自己就可以得到自由了。可惜的是,警察這種生物從來不會在老百姓需要的關鍵時刻出現,游少菁就這樣被凌巖帶走了。
游少菁在車裡問起究竟要去幹什麼的時候,終於得到了凌巖的回答。
「在山裡原本有個村子,」凌巖不知是不是受多了游少菁的詛咒,終於開始良心發現,對游少菁說出她們的目的,「後來因為下大雨造成土石流,半個村子都被埋了;政府為他們規劃了新村,全村都遷到別處。不過在那個村子的舊址仍留有許多舊房子。上個月有些山友進山,以那裡作營地,結果有三個人陷入昏迷……」
「又發生土石流而受傷了嗎?」現在雖然已經入秋,卻還是常有豪大雨,一定是全球暖化引起天氣不正常,這就是人類不尊重大自然所受到的懲罰。
凌巖回頭看了她一眼:「如果只是土石流,他們會來找我嗎?」
「不會……」
「那三個人是在睡夢中變成那樣的,沒有生病、沒有受傷,沒有什麼原因就在早上醒不過來了。臉上是吃驚的表情,好像看到了極為可怕的東西。」
「嚇昏的。」
「據醫生說不是。」
游少菁對醫學問題不懂:「那麼是……」
「魂魄丟了。」凌巖作了科學的結論。
游少菁翻翻白眼。
「目前在醫院的他們情況相當不樂觀,根據醫生說的話,以他們目前的狀況,即使用最好的藥物,最多也只能再活半個月。那三個人的家屬都想把事情查清楚救救他們,於是那個領隊便利用關係找上了我。」
「而我是附贈品,活該倒霉。」
「酬勞我會分你一半的。」凌巖一向把帳算得清清楚楚。
「多少?」游少菁絲毫不掩飾對錢的喜好。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不會討厭錢,更何況游少菁這個要養活一大家子的窮學生。
「一半?十五萬。」
真是賺錢的買賣啊,一半十五萬,那不就表示一共要人家三十萬?
好吧,既然命運無法逃避,有十五萬的慰問金也好,游少菁在車裡時是這樣想的,可是等她下了車跟著凌巖進山之後,才明白十五萬沒有這麼好賺。
下車進山,開始的路還能走,確切地說——應該是開始的時候還有路可以走。
雖然山中小路是沙石鋪成的,早已經隨著人們的搬遷而被雨水和風侵蝕得不成樣子,可是那至少還是有路。等走到天黑之後,山勢越來越險峻,而路也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只能在山坡和樹木之間跋涉。游少菁是那種體育成績永遠徘徊在及格邊緣的「柔弱」少女,她一向討厭運動,並且忠實地實踐著自己的喜好——從來不去做什麼運動,因此她的體力很不怎麼樣。隨著視線越來越不好,游少菁體力消耗得也越來越大,她已經覺得自己就要到極限了。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山友這樣的生物?為什麼會有人把爬山當作一種嗜好?游少菁覺得讓他們在山裡遇到鬼怪真是太好了,這樣就可讓他們知道不要沒事來爬什麼山,也就不會再給像自己這樣無辜的人添麻煩了。
她們就這樣在山裡一直走,直到天全黑了還在走。她們的目的地是山中鬼屋,而且凌巖還想在午夜時分抵達。
游少菁覺得自己在做一件近乎瘋癲的事,覺得自己就快要忍不下去了。
我恨你,凌巖!
游少菁在被樹根絆倒,重重地趴在地上之後,捂著自己的鼻子大叫了一聲。
凌巖聳聳肩,像沒聽見般地繼續向前走去。
游少菁看著她帶著那團唯一光源越走越遠,只好一肚子不情願地努力爬起來,加快腳步跟上去;她可不想被扔在這種深山老林、還可能有鬼怪出沒的地方。
斑斕在她腳邊跑來跑去,不時用吠聲鼓勵著她。帶著斑斕來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至少在心理上他可以成為游少菁的支柱。
本來游少菁是不打算帶著斑斕出門的,和凌巖同行,她怕凌巖會看出斑斕的與眾不同,進而暴露出遊少菁家裡的全部秘密。可是鍾學馗和斑斕都堅持要讓斑斕跟來,什麼樣的秘密都無法與游少菁本身的安全相提並論。於是在二比一的投票結果下,斑斕跟著游少菁進了山。
有斑斕在身邊,游少菁總覺得很有安全感。可能是斑斕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大將之風,讓她覺得自己帶著的不是一條狗,而是跟在一個能力出眾的長輩身邊吧。
不管怎麼說,地府大將軍劉漢即使現在轉生成了狗,他的經驗和知識也足夠幫助游少菁應付大多數的情況——至少游少菁是這麼認為的,她總是對斑斕有種盲目的信任。
「斑斕,要是我待會兒實在動彈不了,你會背著我跑吧?」
你對一隻狗的要求太高了吧!
斑斕決定再次到前面去探路,免得游少菁真的讓自己背著她。他知道這個女孩要是發現已經沒辦法了,就會變得很堅強、很有幹勁;要是讓她知道還有什麼可以依賴的話,就會總想著讓別人來努力。
至於游少菁,則正感歎著,這斑斕為什麼不轉生成一匹馬呢?
凌巖把時間掐得剛好,又走了一會兒,在正值午夜的時候,她們來到了一個小山坡上。山坡下,就是凌巖說的那個山村。雖然天地一片漆黑,可是游少菁依舊看見了那座小山村的輪廓,似乎是因為村子的顏色比周圍都還黑暗的原因。
游少菁揉揉眼,在一瞬間,她好像看見了村子另一側的一些房屋,可是仔細看時,那裡卻是一片平滑的山坡,山坡則是由從山上滾滑下來的泥石構成。那就是那次土石流的痕跡,就在那些土石下面,應該還壓著半個村的房屋、牲畜,以及沒來得及逃走的七口人……
游少菁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視力竟然開始適應了這樣的黑暗,那個在山坡下的村莊,在她的眼裡越來越清晰。
「覺得怎麼樣?」凌巖站在她身邊,邊傾著身子向下看邊問。
「很糟……」游少菁從牙縫裡吐出這兩個字。
光是要走進那種陰氣森森的村子裡就已經夠糟了,更糟的是游少菁看到了村子上有一種東西在飛旋——彷彿一件無袖的風衣般,帶點幽藍顏色的東西正在那裡翻騰著,而且看起來很大,遠遠看去幾乎就像半個屋頂一樣。即使體積與實力不成正比,多少也有點關係吧?
如果可能,游少菁真想就此止步。
「你看見了嗎?」凌巖問。
游少菁點點頭說:「好大啊……看起來真可怕……」
凌巖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在凌巖眼中,整個村子上都籠罩了一層黑氣,而在黑氣的盤旋之中彷彿有人類的哀嚎隱隱傳出,整個村莊的氣氛很詭異,不過「大」這個詞究竟是指什麼呢?游少菁看到了什麼自己沒有看到的東西嗎?
凌巖沉默片刻說:「我們下去吧。」
「不去可不可以?」游少菁作著最後的掙扎。
「可以,我回去之後就如實上報。」
「走吧……」
「汪汪汪汪……」斑斕已經跑下了山坡,回頭對她們大聲叫著。
沿著山坡下來之後就是村口。就在這個時候,凌巖用來照明的光團消失了,原本被溫暖光線包圍著的少女,一下子處身於黑暗之中。凌巖又拿出了張符,手一抖,符便變出了一個光團,這次光團浮在了游少菁上方。
游少菁知道凌巖是有意這麼做的,因為凌巖很清楚自己沒有什麼實戰經驗。游少菁沒辦法向凌巖說自己其實已經用不著照明物了,因為現在周圍一切在自己眼中都變得很清晰——這真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不過真是實用的符,有這樣一團溫暖色調的光在眼前,會讓人的感覺好很多。鍾學馗為什麼不幫自己準備幾道這樣的符呢?(斑斕:他做的照明符只會發出鬼火,你要不要?)
游少菁站在村口向四周看去,雖然主人都已經離去,房屋卻依舊保存著。由於失去了主人,建築物們獨自承受了一年多風吹雨打的日子,已經破敗不堪。從最近幾處房子的狀況看來,它們離倒塌似乎已經不遠了。
有時候房子這種東西也很奇怪,如果沒人住,只要很短的時間就會破敗不堪,裡面的陳設明明沒有受損,也會壞掉;而要是有人住在裡面,即使主人很懶散,不怎麼收拾打掃,房子也會很堅強,不用維修也不會走到倒塌的地步。
這裡的房子就顯現出這樣一種無人居住的局面,而且它們的前主人離開時,把身上能夠用的東西,比如門窗、燈泡之類的,都摘下來帶走了;房子們就那樣張著黑洞洞的嘴巴和眼睛待在原地,上面爬滿黏著昆蟲屍體的蜘蛛網,牆縫裡長出了草,一些鳥類在這裡築了巢,不時會發出奇怪的叫聲從窗口飛出去。即使只看這些屋子的外表就說它們是鬼屋,也保證一點都不冤枉它們。
「他們當時住在從村口進去的左邊第三間房子。」凌巖說。
游少菁伸手一指:「一定是這裡了。」
毫無疑問,這座房子是視線範圍內最完好的一棟,如果游少菁和凌巖只是普通的山友,並且想在這裡過一夜的話,也會選擇這棟房子。
不過由於她們兩個都不是普通的山友,所以都不由自主地在房子的幾公尺之外停下腳步了。
「這間屋子要是不被叫作鬼屋,那簡直是對不起『鬼屋』這個稱號。」游少菁喃喃自語道。
在她的眼中,這棟房子上面「生長」了一條幽藍色的籐狀物,像一條巨蟒般反反覆覆地把屋子纏了無數圈,緊緊地用它的身體把整棟房子包裹在其中,即使是窗子也不放過。只有房子的門口是敞開的,在那棟幽藍色詭異的屋子上,這個門口彷彿一個黑洞洞的大口,在等待著食物自己走進去一樣。
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游少菁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得自己都嫌吵了。
她曾經見過好幾次惡鬼,也見過比惡鬼還可怕的人類,可是那些惡鬼都是用人的形象出現的,視覺衝擊並不算太大。而現在時值午夜,在一處深山老林中、一座被土石流淹沒一半的村子裡,面對著一棟這樣詭異的屋子,再加上空中還有那個巨大、像一件無袖外衣般的東西在飛舞,伴隨著空氣中的嘶嘶聲和一個近乎呻吟的斷續聲音……綜合以上種種,游少菁認為自己現在正不斷發抖的雙腿,是正常的生理現象。
「我們進去。」
「不,不去!我死也不去這麼可怕的地方……」游少菁發現自己的勇氣不知道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雖然這裡的黑氣看起來更濃一些,可是她都已經站在這個村子裡了,還在乎到邪氣比較濃一點的地方嗎?凌巖對游少菁的反應感到難以理喻。
「你寫你的報告吧,我反正是不會去的!」游少菁咬牙切齒地宣佈。
「好啊,那你自己回去吧。」凌巖白了她一眼,自己舉步往屋子裡走去。
「等……等等……」游少菁顫聲叫。叫她一個人回去?她回得去嗎?姑且不說她根本不認識路的問題,萬一在山裡遇見什麼野獸之類的,她也是死定了啊。想來想去,游少菁還是覺得有凌巖的地方比較安全,於是急忙跟了上去。
游少菁緊緊貼著凌巖,一步一步地往屋子裡挪去。斑斕不愧是見多了大風大浪,比游少菁這個做主人的要鎮定許多,跑在她和凌巖的前面,先進了屋子。
進屋之後,光線變得像摻入了一種綠色的光芒,使屋中本來就糟糕的景象顯得更加詭異。游少菁一直緊挨著凌巖,踮著腳尖,從她的肩上往屋裡看去。
「這麼嚇人的地方,那些人怎麼敢在這種地方過夜?」一般人看到眼前這種景象,該做的事應該是馬上轉向逃走吧?
雖然凌巖知道在這種時候,所有的注意力都應該集中在周圍的環境上,但還是忍不住分神白了游少菁一眼。
游少菁給凌巖的感覺完全不像一個修行者。游少菁遇事時的反應,以及她的一些言行,都不像是因為沒有經驗才產生的,就像剛才,她竟說出了那麼奇怪的話。她難道不明白,她們兩個是因為打開了天眼才看到現在的一切,如果是普通人,又怎麼可能看見這一切呢?就算靈感強一些的,也不過會感到有些不舒服而已。該不會游少菁一直都在裝傻吧?要不然像她這樣課業成績第一名的優等生,總不至於問出這種有腦子的人都能想明白的問題啊。
一轉眼的工夫,游少菁也想通了這一點。對啊,自己看到這裡的可怕樣子,是因為自己有那倒霉的陰陽眼,如果是沒有這種能力的人,也就可以幸運地眼不見心不煩了。唉,自己這個所謂的天賦,簡直就是自己所有煩惱的來源——如果沒有這個天賦,鍾學馗就不會認為游少菁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鬼差;他不認為游少菁會成為優秀的鬼差,也就不會整天纏著她去抓什麼惡鬼了;她不去抓什麼惡鬼,也就不會被凌巖誤解自己是一個高手而盯上了;要是不被凌巖盯上,游少菁現在應該在被窩裡一邊摟著肥貓,一邊摟著小豬呼呼大睡,當然也就不會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游少菁覺得自己人生的絕大部分麻煩,都是來自於這個特殊版的陰陽眼能力,如果有一天可以拋棄這個能力,她一定一點也不會捨不得。可是,如果是同樣的能力出現在凌巖他們這種人身上,就會有完全不同的待遇吧,這一定會成為他們最最珍視、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捨棄的才能。
唉,命運這個東西有時候就是故意的……
「汪汪汪汪汪……」幾聲犬吠打斷了游少菁的胡思亂想。
她抬起頭,發現斑斕正站在東邊的房屋門口,向裡面叫著。斑斕可不是那種會大驚小怪、一點動靜就亂叫的狗,他這麼叫一定是發現了什麼。游少菁覺得自己全身都緊繃起來,咬著嘴唇向那邊走去。站在門口,先往裡面探了探頭。
其實那間屋子並沒有什麼異樣,與佈滿了籐蔓狀的東西、並且還像蛇蟲一樣不斷在蠕動,令人看了就像整間屋子都在蠕動一樣的外間相比,這間裡屋乾乾淨淨,就像正常的棄屋一樣,除了灰塵、蛛網,地上生出來的雜草和牆上的水漬之外,並沒有什麼引入注意的地方。
斑斕正在屋子裡嗅來嗅去,而屋子的地面上留著一些快餐面包裝、香腸紙、煙蒂等等不應該屬於這個地方的東西!應該是凌巖說的那些山友們遺留的東西,那麼這裡應該就是他們宿營的屋子,而他們出事,也是在這間屋子裡了?
斑斕依舊一圈一圈地在屋子裡轉著,努力想尋找什麼,以他馬首是瞻的游少菁,馬上就打消了因為這間屋中的平安景象而生出的慶幸。
從斑斕的表現來看,這間屋子絕對不像外表那麼安全,要不然那幾個山友也不會在這裡出事,斑斕也不會這麼謹慎。可是,為什麼連她什麼也看不出來?要是她的眼睛都看不到的話,是說明這裡安全呢?還是說明這裡已經危險到了一個難以想像的程度?
游少菁甩甩頭,努力把剛才這個念頭從自己的腦海中趕走,要是按照這個思路一直想下去,以後她的生活就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只要是看不到危險的地方,她都會當作那裡有著難以想像的巨大危險存在,因此她將不敢上學、不敢出門、不敢……
游少菁一轉頭,見凌巖已經取出了幾支小旗子,在屋子的四角各插上一支,然後又在窗戶、門口、中間牆壁上貼起了符咒。游少菁明白,她這是為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戰鬥事先佈置場地,但願她的符咒都很管用,那些鬼怪就這樣被擋在外面進不來,然後自己就可以安安靜靜地過完這一夜,明天不管凌巖再說什麼,自己都要堅決地打道回府,再也不聽她的了。
游少菁自己也有不少符,這次出門還特地都帶著,幾個衣服口袋都塞滿了,那全是鍾學馗為她準備的。不過那些符基本上都是護身用的,不能拿出來佈陣。
游少菁的心情有些緊張,鍾學馗在關鍵時刻凸槌的專長她是深有體會的,那些符值不值得依靠,還真是難說。現在身處這麼危險的地方,她可以倚仗的,除了凌巖的實力和斑斕的經驗之外,似乎只剩玲瓏劍了。想到這裡,游少菁不禁伸手輕輕撫摸著玲瓏,希望它待會兒不要隨意發飆或是半路凸槌才好。
斑斕在屋子裡轉了幾圈之後,便逕自在屋子裡的一角趴了下來。這時,凌巖也完成了她的準備工作,選了個地方席地而坐,閉目養神,什麼也不說。看著他們兩個,游少菁忽然覺得他們倒真有相似之處,於是看看斑斕,看看凌巖,再看看斑斕,再看看凌巖,越看越覺得他們兩個現在的神情、動作都很相像,不由得偷偷笑了出來。這樣一笑,倒覺得自己的緊張情緒緩和了下少。
游少菁過去坐在斑斕身邊,微側身子擋住凌巖的視線,伸出手指在斑斕面前寫:你發現了什麼?隨即又用手將字跡撫去。
斑斕看著游少菁,先點點頭,卻又馬上搖頭,過了一會兒,他才伸爪在地上寫了個「等」字,然後用爪子把字掃掉,閉上了眼。
游少菁歎口氣,只好也學著凌巖的樣子,坐在那裡閉目養神,只不過她實在沒有凌巖那樣的修為,沒辦法一直那樣靜坐著,忍不住一會兒張開眼睛四處張望,一會兒又感到有什麼東西在盯著自己而跳起來察看。過了一陣子,又覺得連夜爬山的疲倦湧了上來,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睡意,眼皮一個勁地往下掉。
這個時候不能睡,不能睡……
游少菁在心裡反覆告誡自己,可就是抵擋不住那襲來的睡意。她本來就是睡眠很淺的人,一點動靜就能讓她醒來並且半天難以再睡著,在陌生的環境中更是很難入睡,可是今天卻覺得想要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游少菁的朦朧僅是一瞬間的事,不過她對於自己這樣短暫的無意識感到很生氣——關鍵時刻這麼大意怎麼行。於是用力掐一下臉頰,強迫自己清醒過來。這時候,斑斕和凌巖還保持著原來的姿態不動,於是游少菁盡力集中了自己的精神,再次開始學著他們的樣子。
屋中兩人一狗無比安靜,只剩下從窗隙、門口不住擠進來的風聲在嗚咽著。
不知不覺,已經在這間鬼屋中待了將近一個小時。
隨著時間的推移,游少菁的心情越來越緊張,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心理因素,她感到周圍的氣氛越來越令人不安,不論窗外傳來的風聲、樹枝搖晃聲,還是這間屋子外面那些籐蔓之類的東西蠕動時發出輕微的窸窣聲,甚至凌巖與斑斕的呼吸聲,以及她自己的心跳聲,都令游少菁感到越來越接近危險。
會有什麼事發生?會出現什麼東西?攻擊會從什麼地方來?牆壁?地面?屋頂?空氣中?她胡思亂想著,雙手抓在衣服上,抓了又放。相對於凌巖和斑斕的穩重,她的表現可以說是張惶失措。雖然對於像她這樣的一個普通少女來說,在這種環境之中,能有這樣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可是,看到斑斕和凌巖紋風不動的鎮定態度,游少菁還是覺得自己太慌亂了些。
游少菁一會兒期盼著凌巖和斑斕能快些有點反應,別讓她一個人在這裡不安;一會兒又期盼著他們一直保持這種狀態,因為那就表示還沒有事情發生。在她種種情緒交替之間,時間並沒有停止腳步;又過了一會兒,游少菁看看手機,上面顯示的時間已經到了凌晨一點三十分。
一個小時三十分鐘了,還是沒有事情發生,是不是表示沒事了?
又過了十幾分鐘,游少菁終於忍不住了,試探著問凌巖:「似乎沒什麼事啊,是不是你弄錯了?這裡根本沒有害人的東西?」
凌巖沒有理她。
游少菁又問斑斕:「斑斕,你發現什麼了嗎?」
可是斑斕也沒有反應。
怎麼會這樣?凌巖不理她可以理解,可是斑斕不可能這麼對她啊。
游少菁這麼想著,伸手去推了推斑斕,斑斕毫無反應,而且隨著她的推動,身體躺倒向一邊,卻還是保持著那種歪頭趴著的姿態。
怎麼會這樣?游少菁一下子跳了起來。她抱起斑斕搖晃幾下,發現斑斕的呼吸,心跳都很正常,只是沒有了意識,就好像是睡著了一樣。
那幾個山友,那幾個山友……
游少菁感到自己的心就要從喉嚨跳出來了,這種情形不就和那幾個山友的情形一樣嗎!斑斕怎麼會也變成這樣。游少菁衝到了凌巖身邊,伸手一推她,原本盤膝而坐的凌巖也斜倒在地,和斑斕一模一樣。
他們怎麼變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在自己身邊,但在他們身上發生了什麼,自己卻一點都不知道!
游少菁驚慌失措,對凌巖和斑斕一陣又推又拉,可是他們兩個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睡著了一樣,呼吸均勻、面色平靜,可就是對外界沒有反應,任由游少菁叫也好、推也好、擰也好,他們就是不動彈。
什麼時候發生了這樣的情況?自己明明就在旁邊,為什麼會一點感覺都沒有?游少菁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們,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口袋中找出了一些符咒。
鬼火牌照明符?不是,體力恢復符?也不是,驅邪符?對了,就是它。游少菁拿起這些軀邪符,一人一張地把這種符貼在了凌巖和斑斕的額頭上。這種符是鍾學馗畫的,據說可以驅散在人身上的邪鬼,對於惡鬼附身的人有奇效,游少菁把它們往凌巖和斑斕身上貼上之後,便耐心地等待奇跡出現,比如他們身上有邪念被驅出,或是他們開始回魂、有醒來的跡象之類的,可是等了大約十五分鐘,卻什麼也沒發生。
我還有呢。還有……醒神符,據說可以讓人頭腦清醒,不受迷惑。
同樣貼上之後,那一人一狗還是沒有動靜。
鍾學馗,你這個神棍!你畫的符沒一張是真的管用的!
游少菁慌亂之中掏出另一張符,那是一張與鍾學馗聯繫的符,使用之後,鍾學馗就會用「靈魂出竅」的方式趕到她身邊。本來她是竭力避免使用這張符的,因為那種方式很可能對鍾學馗造成傷害,何況現在她已經離開了市區,他們之間距離這麼遠,游少菁也不放心鍾學馗趕這麼遠的路。但是現在凌巖與斑斕變成這樣,事態緊急,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看著那張符咒在手中化作一隻黑色的鳥兒飛走之後,游少菁才鬆了口氣。她把凌巖和斑斕放在一起,然後在他們身邊坐了下來。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只要自己還沒事,就絕不能再讓他們受到什麼傷害,她要一直在他們身邊守著,瞪大眼睛,絕不允許任何邪氣靠近。
不過她之前什麼也沒看見啊,即使屋子外面那些噁心恐怖的「籐蔓」,也並沒有伸到屋裡來,這一點游少菁可以肯定。她也相信自己眼睛的視力,在這種情形下是很好用的,要是有什麼東西,她應該不會看不見。
難道是那個時候,自己睡了大約一分鐘的那個時候?游少菁覺得只有那個時候是自己沒有注意到的。要是自己沒睡著就好了,都是因為自己睡著了,他們才會變成這樣的。游少菁也不想想,能夠把凌巖和斑斕在無聲無息之中變成這樣的力量,就算她看到了,又能怎麼樣呢?只是她一味地陷入自責之中,於是更加發誓要在鍾學馗到來之前好好保護他們的身體。
游少菁在心中不住地祈禱著鍾學馗快點來,因為她開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好像馬上會有什麼事發生一樣,她的預感向來是好的不靈、壞的靈的典型,但願這次不要應驗才好——雖然這種可能性很低。
此時,外屋的那些「籐蔓」狀的東西,忽然開始加大了蠕動的動作,而它們蠕動的枝梢,全部指向了游少菁他們所在的那間東屋……
※※※※※※※※
凌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站的地方好像是一個極大的山洞,黑暗中帶著一些幽藍色的光線,讓她勉強可以看清自己身處的環境。山洞很高大,看不到頂部,只能看見頭上方有一些鐘乳巖懸吊著,而遠處則有水流聲傳來,也有從鐘乳巖上滴下來的水滴聲在迴盪。山洞在她身前延伸,完全與黑暗融合在一起,而在她的身後,是一面光滑的石壁。
「這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