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辛騎著摩托車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著,正是車道擁擠的下班時間,摩托車相對於汽車來說有著無比優勢,當他敏捷地轉進一條小巷後,出租車卻被人流擋在了路口對面。好不容易等了一個紅燈時間追過去之後,看到這條很僻靜的小巷上行人車輛都不多,一眼就可以從這頭望到那頭,哪裡還有摩托車的影子。
游少菁失望地歎了口氣。
自己果然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哪有這麼容易就能跟蹤田辛找到了陷害爸爸的真兇,要是調查案子這麼簡單,自己不就可以去當警察了?
「小姐,接下來怎麼走?」
游少菁聽得出司機的聲音中有著幸災樂禍的興奮,皺皺眉頭說:「不用了。」遞上錢徑直下了車。成年人都是這樣的嗎?甚至不知道怎麼回事,看到別人失敗的樣子就先在那裡幸災樂禍起來。
她在小巷上焦躁地走了幾步,才意識到一時生氣讓出租車走了,自己要怎麼回家?難道要步行到大路再重新叫車?游少菁苦笑著搖頭,慢慢地沿著街道向前走去,走過一個緊鎖的鐵門後,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又後退回來。
×××大型機械廠。
這不正是把爸爸牽扯進來的那個被出售公司旗下的一家廠嗎?田辛是剛好從這裡經過,還是專程要到這裡來的?
游少菁看著那兩扇緊緊關著的大門,猶豫了半天,決定進去看看。
大門雖然是鎖著的,可是大門上開出的那扇小門卻大敞著,游少菁一點兒也不用費力地就走了進去。
這間工廠的大門雖然不怎麼氣派,其實裡面是很大的。一排排的廠房都是那種十分高大卻只開著小窗戶的建築,各種鳥雀從那些已經破裂的小窗戶中飛進飛出,帶出一種蕭條的景象。由於已經全面停產,廠區一個人都看不到,廠房之間的空地與柏油路的縫隙中都生出了青草,看來都在朝著越來越茂盛的方向生長。那些在夏日的陽光下一個個開著大門的廠房,都像張著黑洞洞大嘴的某種怪物,裡面模糊的機械影子似乎都在蠕動著要活過來似的。
田辛總不會來這種一個人都沒有的地方吧?
游少菁沒走出多遠就為自己找著借口,開始打退堂鼓。剛剛說服了自己,在一回頭的工夫,陽光照在一輛摩托車上的反光卻刺疼了她的眼睛。
這不是……田辛的摩托車嗎?
看來他果然來了這裡,竟然讓自己瞎貓逮到了死耗子。
他來這裡幹什麼呢?游少菁一邊想,一邊在摩托停靠的附近轉悠著尋找起來,這附近只有兩座廠房,其中一棟的大門是關閉著的,而另外一棟的大門則半掩著。
游少菁悄悄地靠近,剛一探頭便聽見裡面傳出了在空曠的建築物中說話特有的聲音。
果然在這裡。
游少菁鬼鬼祟祟地溜了進去,順著聲音,悄悄地向前靠近。
進入這個廠房,周圍的光線變得昏暗,溫度也下降了不少,游少菁的眼睛一時難以適應這種明暗變化,感覺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一樣。她不敢亂走,藏身在離門口最近的一台大型機械後面。過了一會,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才開始逐漸看清楚周圍的一切。這間廠房中立著兩排聳立到屋頂的大機械,到處都是灰塵和垃圾,裡面的說話聲這個時候反而小了。游少菁這個角度,既看不見人,也聽不清聲音。
游少菁咬咬牙,開始向前移動。
廠房既大又空闊,使得一點兒輕微的聲音都會變得很響亮,她生怕自己的腳步聲會被對方聽到,幾乎是藉著機械的掩護在向前爬行,走一步就要停一停,緩慢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挪動。
聲音越來越清晰,已經可以聽得出說話的兩個人都很激動,聲音拔得很高。
田辛一邊說一邊弄得身邊的機械丁當作響,似乎在借此向對方示威,「我告訴你們,誣陷不是什麼大罪,我就是認了也坐不了幾年牢,倒是你們自己幹的事情自己清楚,要是我把你們招供出來,你們的下場一定會很難看!」
對方說了句什麼,但是似乎是屈服了,放低了聲音,游少菁沒有聽清楚,於是又向前挪動一些。
田辛接著說:「我不聽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調查得緊又怎麼樣?你們不是把姓游的那個倒霉蛋推出去做替罪羊了嗎?你們不把承諾過的那份錢立刻給我,我就不客氣了!」
「可是……」
對方的聲音依舊不大,游少菁豎直了耳朵也只聽見了兩個模糊的字眼。她咬咬牙,又向前挪動幾步,躲到了另一台大型機械後面。從這個角度她已經可以看見田辛了,田辛一臉怒容,青筋都暴了出來,顯得很是猙獰。正在大聲地要求對方馬上給錢。這一次游少菁第一次聽到了一個確切的數字:十五萬。
就是為了這個數目,田辛誣陷了幫助過他許多的游愛國,令他為沒有犯過的罪坐了牢。
對方似乎在說現在他不方便之類的,再次惹起了田辛的火氣,他大步向前邁去,消失在游少菁的視野中。
接著便傳來了扭打的聲響,吆喝的聲音,那種尖厲的喊叫在廠房中迴盪著。
他們雙方開始狗咬狗了嗎?游少菁這麼想著,又向前悄悄移動一些。
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看清楚那個與田辛說話的人的樣子,甚至沒有聽清楚對方的聲音。現在他們扭打在一起,應該不會注意其他的動靜,正是靠近觀察的大好時機。
「哈哈哈,你以為我會老是像條狗一樣聽你的話,受你們指使嗎?現在讓你們看看到底誰該聽誰的……」
游少菁還沒向前蹭出幾步,田辛狂妄的笑聲就響了起來。他的對手好像已經被他制服了。就這麼點兒本事怎麼敢出來跟田辛談判的?他應該奮起反抗,直到跟田辛「同歸於盡」才對啊。本來已經在腦海中幻想對方兩敗俱傷之後,自己威武地出場,把他們都踩在腳下,現在搞得游少菁有些微微失望。
「我告訴你,我就是要錢,所有的錢!你們這一次至少弄了幾百萬吧,我也不貪心,給我一半,否則我就跟你不客氣……」
游少菁又向前挪動了一些。
「快點兒給我錢,不然我就殺了你……」
不知道田辛是不是瘋了,就算對方想給你錢,也不可能在這裡就拿出幾百萬吧?大概由於游少菁自幼生活優越,又還處於愛做夢的年紀,她對於金錢沒有多少慾望,並不知道幾百萬這個數字,足以令很多人做出可怕的舉動,甚至陷入瘋狂。
幾聲慘叫響起,夾雜著田辛的咆哮。
周圍的機械被碰撞得直響。
糟了,難道他真的想要殺人!
游少菁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有種可怕的預感再次使得她感到周圍一片冰冷。
游少菁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而田辛則根本不知道這一點——田辛手中抓住的人的身上附著一個惡鬼。
於是在下一分鐘,游少菁看到田辛的身體從他剛才站的地方拋了起來,然後,在一串怪異的笑聲中,一個「人影」進入了游少菁的視線。
不,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惡鬼。
雖然游少菁從來沒有見過鬼,但是看著那個面目煞白猙獰,雙眼紅似滴血,身上穿著一襲白色的喪衣,雙腳離地飄浮著,口中還在發出怪笑的人形「物體」,不論誰都會想到「惡鬼」這個詞。
「小子,你真是自己找死啊……呵呵呵呵……」惡鬼一邊笑著,一邊向著田辛飄過去。
「鬼、鬼啊……」田辛對對方的第一印象和游少菁一模一樣,不過惡鬼是衝著他去的,所以他更加驚恐地叫著,站起來試圖逃走。他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想要朝廠房大門逃走,但是雙腿的速度怎麼勝得過飛行,不等他逃出幾步,那個惡鬼已經輕飄飄地到了他的面前。
惡鬼呵呵地笑著,伸出雞爪般的雙手掐住了田辛的脖子。
不知道是惡鬼使用了什麼法術還是田辛已經被嚇呆了,他居然沒有做出什麼反抗的舉動。只是隨著惡鬼將他越提越高,掐得他的脖子越來越緊,他的手腳蹬刨得越來越厲害,卻又忽然停止下所有的動作,只剩下身體還在輕輕抽搐。
目睹了這一切的游少菁用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一個人的生命就這麼消失了,前後不到幾分鐘。
這就是惡鬼,鍾學馗口中要自己幫他捉拿的、從地府逃出來的怪物。
在開什麼玩笑,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既不是鬼差也不是道士,自己憑什麼去捉這麼可怕的東西。就連田辛那樣強壯的男人也一下子就被殺掉了,自己能幹嘛。
惡鬼把田辛的屍體扔在地上,然後踩著他的頭一扭,把整個頭顱都擰了下來,用手指在天靈蓋上戳了幾下,然後湊過嘴去,在空闊的廠房中傳來了輕輕的吸吮聲。
游少菁的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著,她雙手抱著肩頭蹲在地上,不知道下一分鐘那個惡鬼是不是就會發現自己,來把自己掐死然後吃掉。她在這一分鐘才明白,原來鍾學馗口中的捉鬼不是一次偵探遊戲,不是一次想像中的城市英雄秘密行動,不是一次巧合與推理結合的歷險,而是真真正正地面對惡鬼這種超出活人想像的東西的生死經歷。要不是還有最後一分理智在控制著她,游少菁一定早就嚇得哭了出來。
不能哭,不能喊叫,不能出一點兒聲響。她反反覆覆地告誡著自己,要忍耐,不能想著爬起來逃跑的念頭,因為這樣的行為只會把自己推到更加危險的境地。只要自己靜靜地躲著,這個惡鬼一定會離開的,到時候自己就有逃走的機會了。
惡鬼吸食完田辛的腦漿,又開始打量屍體的其他部分,那種垂涎欲滴的目光令游少菁不寒而慄。
清亮的流行音樂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游少菁與惡鬼同時一愣。
下一刻游少菁什麼也不顧了,轉身飛奔向廠房的門口。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誰會給自己打電話,可是在心裡發誓,如果自己僥倖不死,以後不管幹什麼重要的事情,都一定先把手機關掉。如果不幸死了,下輩子再也不用手機了。
這個關頭了自己還能想這些,是不是說明已經快被嚇瘋了?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沒命地跑著,因為知道惡鬼就在身後,所以連頭都不敢回,生怕自己看到惡鬼撲來的樣子,會被嚇得再也邁不動步子。因為很久沒這樣劇烈運動過了,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像要竄出喉嚨似的猛跳著,聽見自己呼呼的喘息聲,聽見自己的腳步落在地面上的沙沙聲。
也許下一秒惡鬼的利爪就要抓到自己的頭上了,她的心裡只有這樣的念頭,也許逃跑只是一種下意識的掙扎,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可以逃出生天。所以當她衝出工廠的大門,衝上街道,一口氣跑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攔住一輛出租車坐上去之後,才在司機驚異的目光中,發現自己已經是滿臉的淚水。
我還活著。
沒有被惡鬼吃掉,我還活著。
倖存的喜悅和巨大的恐懼在心中蔓延,她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
「請快點兒開車……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說出自己的地址後,游少菁蜷在座位上斷斷續續地哭著說,「我想回家,求你快點兒開車……」
司機什麼也沒多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踩下了油門。
游少菁或許並不知道,是時間救了她一命。
現在這個時間雖然已經是下午六點多鐘,可是夏天的陽光依舊明亮,惡鬼不附在人的身上,就不敢這樣貿然地走進陽光中。等他去「穿」回人類的外衣後,鍾學馗偷偷施加在游少菁身上的一個小法術又起到了作用——那是在前幾天晚上游少菁決定要去當夜行人的時候,鍾學馗為防萬一,在她身上施加了一個可以防止惡鬼追蹤的法術。因為這個法術還沒失效,游少菁逃出這個惡鬼的視線之後,惡鬼沒有辦法用法術追蹤她的去向,所以才讓她這樣順利地逃走。
惡鬼追到路上之後,游少菁早已沒有了蹤跡。
「原來是那個小丫頭,我認識她……」惡鬼咬牙切齒地說著,「要跟我搗亂的話,你剛才應該已經看見自己的下場了吧……呵呵呵呵,我知道怎麼才能找到你,你逃也沒有用……」
※※※※※※※※
游少菁衝進屋裡,回身鎖上房門,驚魂未定地靠在門上大口喘著氣。
鍾學馗不解地問:「你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游少菁慌忙跪到他面前,絞著手驚慌地叫:「殺人了,殺人了,有惡鬼殺了個人!」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張鑲嵌在牆裡的鬼臉的身份,心中生出了一種安全感。對了,他是個鬼差,是專門捉惡鬼的人。於是雙手抓住鍾學馗的臉皮用力向外扯著,「你給我出來啊,出來啊……你不是鬼差嗎?你不是要到人間來捉惡鬼嗎?現在你快點兒去啊,快點兒去啊……」可是她怎麼可能把鍾學馗拽出來。幾番努力之後,她洩了氣似的一下子坐在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
鍾學馗又驚又急地問:「到底出什麼事?什麼人被殺了?你沒受傷吧?」
游少菁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得不停哽咽著搖頭。過了好久才勉強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完又抽泣起來。
畢竟她還是個十六歲的女孩子,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自己眼前被殺,而且還被擰下頭來吃掉,這些畫面對她的衝擊太大了,怎麼也無法安定下來。為什麼自己要面對這一切,為什麼自己要去眼睜睜看著成人之間的爭鬥甚至謀殺,為什麼這時候自己身邊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唯一能指望的,居然是一個鑲在牆裡的鬼差,連一支可以依靠的胳膊都沒人可以給自己。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游少菁對鍾學馗又捶又打,只是她哭得根本沒有了力氣,鍾學馗臉上連個紅印都沒留下。
「為什麼我要看到這種事情,為什麼……我不願意……我只是想要幫爸爸而已,為什麼……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到關鍵時刻,誰都不來……只有我一個人……誰都不來……」她蜷起身體哭泣著,彷彿又回到了曾經自己最無助的時刻,一個人待在停電的房間中哭泣,可是大人們只是在門外激烈地吵鬧,誰也沒有來看自己一眼,誰也沒有來給自己一隻溫暖的手……
「別哭了……生死輪迴是誰也無法逃避的事,也許他命中注定如此……」鍾學馗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接著感到有一雙有力的手按在了她的肩頭,「所以別哭了,也許重生對他來說是件好事。在他沒有犯下更大的罪過之前,我向你保證,那個害死他的人即使在陽間得不到應有的懲罰,地獄也會為他敞開大門的。」
游少菁驚訝地向前看去,鍾學馗依舊鑲在牆裡,只是保持著一個張嘴瞪眼的姿態一動不動,她遲疑地問:「那個……你是……」
鍾學馗阻止了她回頭的打算,有些難為情地說:「別看,別看,我的樣子……這是我的離魂術,我的魂魄沒有辦法改變外表,所以變不成鍾馗大人的樣子,你還是別看的好。」
他的手掌很有力,使游少菁沒辦法回過頭去。可是當她感到身後出現了一副堅實的臂膀後,心情忽然平靜了不少。鍾學馗的聲音現在就在她的頸旁,使游少菁感到他真實地存在,而不再是一個牆中虛無的鬼差。她看著眼前的那張鬼臉,聽身後那些無奈的聲音,忽然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你到底長成什麼樣?難道連現在都還不如嗎?」
「我長得……總之別提了,說這些幹什麼。」鍾學馗極不情願提到自己的相貌。
「你這不是可以離開牆嗎?平時為什麼不用這個……呃,離魂術對嗎?」
「這個法術使用的時候有時間限制,六個時辰才能用一次,而且使用後的六個時辰內法術會盡失,所以不能常用,本來是想等你找到那個惡鬼之後再用這個法術去抓他的。」
「既然限制這麼多,你幹嘛現在用它,萬一這半天裡惡鬼出來了怎麼辦?」
「可你哭成那樣,我最怕看見你哭了……」
游少菁坐在地板上,和她背靠背坐著的是鍾學馗的魂魄,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窗外的月光淡淡地灑在屋裡。游少菁覺得鍾學馗離開那個身體後,說話的聲音也溫柔了不少,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那個惡鬼的事讓我來想辦法,你就別插手了,對你一個女孩子來說太危險了。」
游少菁抱著自己的肩頭想了良久,各種念頭在心中來來去去,可是最後,還是說出了一個自己也不相信的決定,「不,我得救我爸爸,我是很害怕,可是我得救我爸爸。而且如果我沒有看錯,那個惡鬼附身的人是……他是認得我的……就算我不再幫你,他也不會放過已經看見他真面目的我吧……」
「可是……」鍾學馗沒想到剛才她嚇成那樣了,現在還有勇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反正我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解決事情了,就算再怎麼害怕,自己不鼓起勇氣來的話,沒有人可以幫你……」游少菁歎息說。她的聲音那麼輕,其實很希望鍾學馗沒有聽見自己的這句話。
鍾學馗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一時無言以對,過了半天才說:「那個一直在響……」
「什麼?」
「你的那個小電話……響了很久了……」
「什麼?」游少菁這時才注意到,她的手機正在努力地演奏著鈴聲試圖引起她的注意。其實自從她進門,她的手機和座機就沒有停止地輪番在響,只是游少菁一點兒也沒有理睬的意思,鍾學馗還以為她是故意不想接聽,就一直沒有提醒。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她太緊張了,壓根兒沒有聽見這些已經可以說是刺耳的聲音。
「莫瀟?是的,我沒注意電話在響……啊,我,我睡著了……我一直在家裡……」游少菁聽到莫瀟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後,忽然覺得自己不應該把他牽扯進來。一來莫瀟的性格是絕不會去相信什麼惡鬼附身的事情,他一定會想要去弄個水落石出,最後也許會因此而受到惡鬼的傷害。二來,她不想要莫瀟在最後的時候,為了事情的真相傷心,因為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與田辛說話的那個人是……
「小菁,你有沒有在聽我說!你從下午就不接電話,去你家敲門也沒有人應答,我跟那個警察都快急死了,還以為你被人殺人滅口了!」
「對不起莫瀟,我吃了安眠藥入睡的……」
「總之你沒事就好了,我還要打電話給那個警察說一聲。安眠藥那種東西少吃!」莫瀟帶著一種就算我說了也沒用的無奈語氣又囑咐一句,然後掛斷了電話。
他好像很不高興吧。
從下午開始就焦急地尋找自己,一邊倒處亂跑一邊打著沒人接的電話,估計到這個時候晚飯都還沒有吃吧。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給他的回答卻是一直在睡覺,甚至連一點兒歉意都沒有,換成自己也會不高興。
游少菁無力地放下電話,長歎了一口氣。
莫瀟對於她來說,是很重要的朋友,是的,很重要……自己要是可以擁有一些力量和勇氣就好了,為什麼自己偏偏只是個普通的少女,為什麼不能像漫畫或者小說中那樣,天生就有神奇的力量,關鍵時刻就可以變成正義的英雄……
「喂,」游少菁抬起頭來的時候只看見白影一閃,牆上的鍾學馗已經開始睜眼張嘴「活」了過來。他就那麼害怕被人看見他的本來面目嗎?「你教我一個辦法,讓我變成可以捉鬼的超人!」
「這怎麼可能?」鍾學馗對於她的要求斷然否定,「你又不是修行者,怎麼可能去捉鬼?你能看見惡鬼的存在,已經是很特殊的體質了。說真的,當時遇到的是你,我也覺得很意外,為什麼自己會有這麼好的運氣,遇見一個天生陰陽眼的女孩。」
「陰陽眼?你說我……別胡說八道了,我長這麼大,除了你之外,今天下午第一次看見鬼!」在游少菁的概念中,所謂的陰陽眼就是無時無刻都看見一個個鬼魂在到處飄的一種天生倒霉體質的人,她自己再怎麼想,也是頭一次有這種離奇的經歷。
「你認為的那種不受控制地看見靈異現象的,只是擁有很不穩定的陰陽眼罷了。真正的陰陽眼應該是像你這樣。不是你自己想要運用,或者我這樣的鬼差主動觸發你,再者是有靈異物體對你的安全造成威脅的情況下,你是不會發覺自己有這樣的能力的。很多陰陽眼的擁有者要等到死後到了我們那兒才知道自己有雙陰陽眼呢。」
鍾學馗沉浸在回憶中說:「我也是這樣,死了之後那個鬼差忽然問我:『你小子有雙不錯的陰陽眼嘛,想不想留下來當鬼差啊?』那個時候啊,人們都寧願投胎也不願意當鬼差呢,不像現在,一個位子十幾個鬼魂搶,一個工作三四個鬼在做……」
「那麼我要怎麼才能擁有捉鬼的能力?」游少菁打斷了他的嘮叨。
「死了之後當鬼差!」鍾學馗斬釘截鐵地回答。
游少菁拿起手邊夠得著的東西向著他丟去。
※※※※※※※※
鍾學馗看著游少菁從臥室裡搬出了褥子、被子、枕頭等鋪在自己不遠處,不解地問:「幹什麼啊?你就算給我鋪床,我也……」
「笨蛋,誰給你鋪床了?是我要睡在這裡!」
「你……」鍾學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了起來,「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可以睡在一個男人的眼皮底下。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第一……」游少菁把面孔靠近他惡狠狠地說,「你是個鬼差,也就是死了的人的一種,根本不是什麼男人!我頂多算是睡在一個死人的眼皮底下,死人有沒有眼皮有區別嗎?第二,因為我要睡在這裡,所以為了我的安全,從我睡下開始,你就不許再睜眼睛,直到明天早上我起床為止!」
「什麼?誰不是男人?」鍾學馗大怒。
「就是你!」游少菁的臉靠得更近了一些,目光中的殺機暴露無遺,「你是說你其實還是個男『人』嗎?鬼差大人!」
「算了,反正我確實已經死了。」鍾學馗處於任人宰割的地位,只好再次向惡勢力妥協。
游少菁整理好地鋪,想了想終於沒有過去關上燈。她向鍾學馗宣佈,「從現在起給我閉上眼,我要睡覺了!」說著用毯子把自己牢牢地包裹起來,蜷著身體靠著牆壁躺下了。
她其實還是很害怕吧。鍾學馗在心裡想,都嚇得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覺了。這麼熱的天,她還要包上厚毯子,是因為一直在害怕得發抖吧。按照正常人的思維,看到惡鬼吃人誰都會害怕的,更何況她還不得不去再次面對那個惡鬼。這個女孩子的膽量,已經算是夠大的了。
「喂,你放心睡覺好了,我一夜都不會睡,守著你,保證不睜眼!」
鍾學馗這麼說完之後,游少菁的姿態似乎微微有些放鬆。鍾學馗按照約定閉上眼,聽著游少菁的呼吸越來越勻稱,大概已經睡著了。
※※※※※※※※
游少菁驚叫一聲坐起來,才發現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噩夢。月光透過百葉窗照在身上,自己還是睡在牆邊的地板上,身邊既沒有被惡鬼撕成碎片的爸爸和莫瀟,也沒有血池地獄中的種種可怖場景。「呼……」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又癱躺在地鋪上,忽然想起身邊還有一雙眼睛,連忙拉起毯子蓋好,偷偷向鍾學馗看去。這個鬼差倒是還算老實,正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喂,我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被惡鬼扯進了地獄。你們地府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游少菁知道自己無法再次入睡了,於是想要跟鍾學馗說說話。
鍾學馗半天都沒有反應。
「喂,你睡著了嗎?」
……
「喂……」
游少菁用手拍拍鍾學馗的臉,可是對方還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就好像……就好像不久之前他靈魂出竅了一樣。「鍾學馗,你又從身體中跑出去了嗎?你不是說十二個小時只能使用一次嗎?」游少菁站起來在屋子裡尋找鬼差。可是不論她怎麼喊叫,鍾學馗都沒有反應。
怎麼會這樣?難道他自己逃走了?
難道他……
種種不好的想法冒上心頭,游少菁在屋子裡翻箱倒櫃一陣後,忽然意識到,現在這個房子中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沒有了那個看起來很不可靠的鬼差,現在成了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如果那個惡鬼到這裡來的話,自己該怎麼辦?
剛才的噩夢一下子浮上了心頭。
游少菁蜷縮在地鋪上,手中緊緊抓著毯子,想要盡量把身體靠近鍾學馗那張可怕的鬼臉。「你這個沒有信用的騙子,你自己說要守著我睡覺的!你自己說會保護我的!」越來越多的恐怖場景在腦子裡像走馬燈一樣地盤旋著,游少菁渾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哭成了淚人。
※※※※※※※※
鍾學馗實在不願意用現在的樣子見人,可是他的身體卡在牆裡,如果想要自由行動一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在水中伸展一下四肢,雖然靈魂的自由不會給身體帶來任何感覺,但被束縛久了,做一下這樣的動作,在心理上是一種釋放和安慰。
從渡池中浮上來,四周空蕩蕩的,到陽間執行事務的鬼差大多不用走這個地方,所以在整個陰曹,這裡算是個鬼跡罕見的地方。渡池四角八尊獸雕發現他從水中上來,十六隻眼睛同時放出紅光把他罩在其中,確定了他的身份之後,才黯然消去。渡池周圍水霧浮動,水聲滴答,鍾學馗才短短半個月沒有回來,倒像離開了大半輩子,心中不能唏噓。感歎了半天,才邁步前行。
離他住處不遠處有一個熱鬧的市場,一些鬼差的家屬,無善無惡還在等待投胎的鬼魂們聚集過來,叫買叫賣,與陽間的集市也差不多。鍾學馗平時與這裡的鬼魂都十分熟悉,他不願意讓大家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所以躲在一邊,等著集市散場。
「喂,你什麼鬼?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肩。
鍾學馗一回頭,一張青面獠牙的大臉正在他不遠的地方,一雙藍眼瞪得老大。
「呼!」看清對方之後,鍾學馗鬆了口氣,「田大哥,是我!鍾學馗!你嚇死我了!」
啪,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頭上,「冒充誰不好,冒充小鍾!他那張臉長得比我還『漂亮』呢,你這樣一張小白臉就冒充他?」
「真是我!真是我!」鍾學馗連忙說:「你忘了,上次你把大王殿上的琉璃燈偷去送情人,還是我幫你編了個謊,說是大王喝醉後自己不小心打了。嘿嘿,可是後來那個女人又把那個燈轉送給她的情人,那個情人又……」
田大哥連忙一把摀住他的嘴,把他拖進了一個角落,四處看看,確定沒有人聽見他們的交談後才鬆一口氣。「真的是你小子,你這些天去哪了?活兒我們幾個可是全幫你分著干了,可是你也不能突然就不見了,然後又變這副樣子回來吧?」他上下打量著鍾學馗現在的模樣,嘴裡「嘖嘖」地讚歎。
鍾學馗被看得臉紅,囁嚅著解釋,「我、我的法力還不夠,還不能把魂魄也變化好……」
田大哥搖頭感歎,決定不去與這個審美觀有問題的傢伙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了,又問:「你到底去哪了?班也不來上,大伙都以為你被無間獄中的惡鬼拖去吃了。」
「我不是留書信了,你們沒看到嗎?」
「沒看見啊,你留哪兒了?」
「我屋裡的桌子上啊。」
「白癡!」田大哥又是對他一巴掌,「你不在,你的屋子誰進得去?大家不知你幹什麼去了,又怕你是偷偷出去玩了,不敢上報,怎麼能進你的屋子?」
鍾學馗一拍腦袋,自己怎麼忘了這個茬了。以前地府的門戶是十分隨便的,大家都可以到別人的住處隨便串門,可是近十幾年來,新的鬼魂多了之後,把人間流行的「個人隱私」一詞帶入了陰曹。幾位閻王一商量,陰間的門戶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除了主人親自動手,誰也打不開。大王們自以為「我們地府在保護鬼權,保護個鬼隱私等等方面已經遠遠走在了陽間前面了,哈哈哈哈……」也不管給別人增添了多少麻煩。
「其實啊……」鍾學馗看看周圍沒鬼,小聲說:「我去陽間了。」
「什麼?你竟然敢私自去……唔唔唔……」這次成了鍾學馗堵他的嘴。
「我覺得無數惡鬼在人間作怪,我們地府總這麼開會扯皮太不對了,所以就……」
「你傻啊你!這麼大的事,你一個小鬼差可以做什麼,你知道私入陽間是什麼罪名嗎?」
「不知道……」鍾學馗老老實實地回答,「認真查了有關於私入陽間的處罰條例,只找到了私入陽間為惡的處罰條例,還有什麼私入陽間談情說愛的處罰,私入陽間探親、會友的處罰,私入陽間旅遊、購物的處罰,私入陽間報私仇私恩的處罰……反正沒有規定私入陽間捉鬼是什麼罪名……」
「唉……」陰曹的律條多如牛毛,想在裡面尋找一個專用的律條,還真得專業的判官才做得到,平時大多數鬼差都把翻查律條作為一件苦差看待,鍾學馗居然自己跑去做了仔細的研究,可見他去陽間捉鬼的決心之大。「我也不說你什麼了,我也有子孫後代在人間,也不希望他們遇上那些惡鬼。這邊的工作你不用擔心,我們大夥兒分分就替你做了。反正現在一個人的活兒本來就是三個人在做,只要你不讓上頭抓著就行了。說說你這次回來幹什麼?」
「我在那邊的情形很尷尬,所以找了個人類幫手,回來找點兒東西給她護身。」
「什麼?你還敢把活人扯進來?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喂,你想用什麼幫她?該不會……」想到那個東西,田大哥忍不住心頭一悸。
鍾學馗用力點頭,「對,對就是它!呵,用他對付惡鬼,簡直就像用貓對付耗子一樣管用啊!哈哈哈……」
「你簡直瘋了,居然想把它弄到人間去!我不管了,與我無關,你自己去鬧吧。」田大哥搖著頭走了。
鍾學馗一直等到集市散去,他才鑽出來小跑著溜回了自己的住處,好不容易把他要找的對象找到、捉住,討價還價讓對方同意幫忙後,又小心翼翼地向渡池前進。走在路上,看到一處住房外掛著幾件剛洗的衣物,眼珠一轉,又四下看看無鬼,撲上去把那些衣物全拿過來,抱著就跑。
他消失後不久,一個聲音響起,「老婆,我的工作服呢!我得上班去了!」
「我剛給你洗了,在院子裡掛著,自己去看看干了沒。」
「沒有啊,你掛哪兒了?」
「咦,怎麼會不見了?我明明搭在這裡的。」
「少了工作服我怎麼上班?哪個缺德的偷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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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少菁癱在牆角,哭得累了,已經昏昏入睡,忽然聽見一個破鑼嗓子在耳邊呼叫起來,「游丫頭,游丫頭,快醒醒,別睡了……」
游少菁張開眼,映入眼中的首先是那雙滴滴亂轉的牛眼。
是他,他回來了。
原來他不是逃走了。
游少菁眼睛紅紅地看著一臉興奮的鍾學馗,嘴唇翕動著,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是「啪」,重重一個耳光打在了鍾學馗臉上,「你這個惡鬼,你跑到哪裡去了?我、我……不是你自己說要幫我守夜嗎?」說著說著,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你這個沒有責任心的騙子!明明說要保護我的……卻趁我睡著了自己溜走……你這個騙子……」
「我幾時騙你了?我這不是看你太害怕了,回陰間去幫你找防身的東西了嘛!你幹嘛打我?」鍾學馗被她打得莫名其妙,一肚子委屈地說。游少菁這個女孩子別的都好,就是脾氣暴躁了點兒,動不動就會生氣發脾氣,甚至使用暴力。
原來他還知道去做這些。
游少菁稍稍放心,但還是說:「你剛才忽然一動不動了,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怕那些惡鬼而逃走了。」
「我怎麼可能怕他們,我就是為了阻止他們作惡才來到陽間的!」說到這個話題,鍾學馗立刻變得大義凜然,「我不是說了嘛,我是回陰間去給你找幫手和武器了。你說得對,你一個小女孩怎麼對付得了那些惡鬼,我回去幫你帶來了專門對付惡鬼的東西了。」
「什麼東西?」游少菁驚喜地問。她上下打量鍾學馗,他現在的狀態,要怎麼從陰間帶來東西?又怎麼拿出來交給自己?
鍾學馗口中唸唸有詞,咕噥了半天,游少菁見他一臉的嚴肅,一副要作什麼大法的樣子,心中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全神貫注地等著看從陰間運來的物品,誰知道鍾學馗裝模作樣半天,竟然只是大打起噴嚏來,「阿嚏!阿嚏!」幾聲之後,幾樣東西從他的鼻孔中噴了出來落在地上。
「好噁心啊!」這是游少菁的第一印象。
這是什麼東西,不跟鼻屎一樣嗎?
「這可是大名鼎鼎的鬼差專用套裝……」這麼大的東西從鼻子中噴出來,鍾學馗看起來也十分舒服,哼哼唧唧地說,「你快穿上看看。」
「什麼?」
「這個可是大名鼎鼎的捉鬼套裝,你試試能不能穿上?」鍾學馗一臉的期待。
不知道為什麼,游少菁卻覺得自己竟然從那雙閃閃放光的眼睛中,看出一抹不懷好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