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我們要搭計程車。」他大方地走過去拉車門。
「噢?上來吧,」大叔馬上收起怒容,換了副柔和的嗓子道,「下次叫車只要站在路邊招手就好了,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的。」
「好的。」我拚命賠著笑臉。
「對不起啊大叔,今天跟女朋友出來約會,比較興奮。」他厚顏無恥地道。
「小小年紀就談戀愛啦,大叔我當初也是熬到十六歲才初戀的。」
「是嗎,大叔,那女孩子漂亮不?」
「瓜子臉,嘿嘿,是西瓜子,走起路來踏地有聲,每次隔著門老遠就知道她來了,先把糖果什麼的藏起來,要是被她看見啦,保管半點不剩,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這兩個傻男人,聊得還真投緣。
「大叔,你這是要去哪?」我突然發現路不對。
「啊?你們要去哪?」大叔這才問。
「我們去虎樹。」
「說遲了,已經上立交橋啦,耐心等等吧。」
暈倒!
天外城三樓,是虎樹這一帶最大的一家網吧。
秦義然跟我坐在角落的兩台機子前,他提議進QQ聯機遊戲斗地主。
「我說過,要教你一個賺Q幣的方法。」
「沒興趣,我從來不使用Q幣,不如聯機玩暗黑破壞神吧。」
「好主意。」
我很快選了一個亞馬遜女戰士,舉著長矛,跟他選的那個笨拙的大板斧野蠻人一起,衝進了遊戲中。
遊戲裡怪物的鮮血灑滿草地,我心中的鬱悶漸漸散去。
突然發現,我的生活自從那天深夜爬圍牆開始,已起了變化,再也不是從前那種平靜的上課和下課。看看吧,如此深夜,我居然還在外面遊蕩,這在以前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這樣不行,我需要回到原來的生活中去。
「每每,你在發什麼呆?女戰士死了。」秦義然湊過來大聲道。
「哦?」那女戰士蜷縮著躺在草地上,身邊的怪物得意地走來走去。
我按下ESC鍵,人物出現在村莊營地裡。
這時,我看見一個死靈法師立在我的女戰士面前,這是我跟秦義然的聯機遊戲,怎麼會跑出來個玩家操縱的死靈法師呢?
死靈法師什麼都沒說,只是對著我拚命丟裝備,剎那間滿地都閃爍金光,我宛若走進了一個財富的世界。
「Whoareyou?」這個遊戲不能打中文,我只好用英文交流。
死靈法師沒有回答,突然消失了。
我猛地站起來,用眼睛在網吧裡到處搜索,每個人都專心盯著自己的電腦屏幕,沒有人抬頭,我無法看清他們的臉。
溯憶?
我看到了他,越過無數個顯示器,我看到了他。
他獨自坐在另一個角落,盯著空空的桌面發呆。
我多想跑過去拍拍他的肩,告訴他我也在這裡上網,可是我卻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看到誰了?」秦義然奇怪地四周掃了一遍。
「認錯人啦。」我懶懶地答道,「你的戰士衝到哪兒了?」
「正在往回跑,回營地接你,等我。」
「噢。」
「哇,全是綠色裝備,還有極品首飾,你上哪搞的?」
「暴雪送的。」(註:暴雪是此遊戲的研發者)
「鬼才信你。」
「好吧,是我用修改器改的。」
自從那天以後,孫溯憶又消失了。
我常常會想起他,猜著他是不是在做那一大堆家庭教師佈置的作業,還是在小酒館裡啃著美味的烤雞翅,或是蹲在某個角落抽煙……
我的娘子軍們也沒有打算就此收心。
「每每,下次什麼時候爬牆?」小晴回味無窮。
「瞧這個登山繩,最新款的,結實耐用。」姍姍連這玩意兒都買好了。
「你師兄有沒有女朋友?」麗麗眼現桃花。
……
看那架勢,就只欠東風了。
「每每,快來接電話!有好事別忘了姐妹們。」小晴眉開眼笑地招呼我。
「好的好的,小姐,現在是中午,不可能爬圍牆的。」我嘀咕著拿起聽筒。
「請問是覃每每嗎?」一個嬌柔的女聲。
「對的,你是哪位?」
「我是妮妮,想請你吃個飯。」真是超級新聞,趙鳳妮居然請我吃飯。
「對不起,下午要上課。」
「溯憶說,你們下午是自修。」
「不對,數學課。」
「溯憶說,你們的數學老師在醫院掛點滴呢,高燒。」
我的嘴泛著苦味,她叫溯憶叫得好親熱。
「秦義然會去叫你,我跟溯憶在天逸大酒店的君逸包廂靜候大駕。」
「好吧。」我一聽到溯憶也在,就很沒骨氣地答應了。
「我就知道你會同意的,一小時後見,記得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不然要被我比下去喔,不過呢,就算你再怎麼穿,也是沒有辦法的,嘻嘻嘻嘻……」
「趙鳳妮,咱們就走著瞧。」我恨不得立刻撲過去痛扁她一頓。
「我很期待呢。」
「不會讓你失望的。」我狠狠地掛上電話,才發現她們五個傢伙已經整齊地擠在我身邊,看樣子,這台老式電話機的大嗓門一定把通話內容全部送進她們耳朵了。
「每每,是宜蘭女中那個傢伙吧?她把溯憶搶走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絕不能容忍!」
「對,我們要把溯憶大哥搶回來。」
「那天晚上我就看出來了,趙鳳妮絕對是裝醉的。」
「就是。」
「現在別說些沒用的,先給每每好好打扮打扮。」
「拉拉說得對,我去拿衣服。」
「過來,先把束身內衣換上。」
「姍姍,每每再束一下身,都變成木乃伊啦。」
「就是,用件大號胸衣吧,不然撐不起小晴那件性感的衣服。」
「那要往裡面塞多少海綿?」
……
姐妹們,嘴下留情啊。
我在忍受了無數善意的打擊,瀕臨崩潰的邊緣後,娘子軍們終於給我打扮完畢,鑒於本人沒有一件女性化的裝備,所以現在身上的行頭都是姐妹們東拼西湊的成果。
她們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在充分抱怨了我身材的每一個地方以及大力表揚了她們自己的形象設計才華之後,終於把我推到了鏡子前。
咳咳。
我都不認識自己啦。
淺水藍的長裙,露出圓潤的肩頭,腰部系一個同色蝴蝶結,短髮被喱水梳得服服帖帖,在右邊劉海上別了一個淺粉色的小蝴蝶發卡。
這個清新乖巧的女孩,難道就是那個爬圍牆的傢伙?
「叮鈴鈴……」電話響了。
姐妹們使眼色讓我去接。
「喂?」
「是每每嗎,我是秦義然,你知道去天逸酒店的事吧,我在樓下等你。」
「好的。」
秦義然今天穿著筆挺的銀灰西服,很帥氣地縮在樓下的牆角,雖然如此,仍是引來了女生們的圍觀。
「啊,每每救命。」他遠遠望見我,急乎乎地向我衝過來。「你在害怕什麼?」
「女人的眼光殺傷力太強大啦,」他誇張地撫著胸口,「每每,你今天真漂亮。」
「你也很帥嘛。」
「真的嗎?那咱們自個兒約會去算了。」
「不幹,我要去見溯憶。」
「哼,我也要去見妮妮。」
「你說她今天請我們吃飯有什麼目的?」
「唉,也許是為了讓我看見她的幸福好死了這條心。」秦義然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
「可是,為什麼要叫上我呢?」
「當然是怕我傷心過度,讓你安慰安慰我。」
「我覺得她也是想讓我死心。」
「你?你死不死心關她什麼事?」他不屑地道。
「那你死不死心又關她什麼事?」我惱火了。
「停,停,我們別搞內訌了好不好,怎麼說,也同是天涯淪落人吶。」
「我可沒失戀。」
「那好,沒失戀的人下去攔計程車。」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比你傷心,我現在要好好休養一下。」
「無恥。」罵歸罵,我還是乖乖下去找車子。
第二次走進天逸大酒店。
偷偷望電梯間裡的鏡子,越看自己越順眼,漸漸得意起來。此刻恨不得趙鳳妮快點出現,好讓她眼紅一下。
事實很快證明,我是個狂妄的大嘴巴小青蛙。
趙鳳妮穿著火紅色的晚禮服端坐在包廂的沙發上,艷麗奪目,從精心整修的纖眉到綴著水鑽的長指甲,無一不顯出她作為女人的底蘊,而我這身拼湊的行頭,寫滿隨意和倉促。
我越看自己,越覺得不如她。
我呆看了她好幾秒後,才發現她身邊坐著溯憶的,看來,我真不是一般的色。
溯憶穿著純白的西服,胸前別著一朵火紅的玫瑰,我第一次見男生戴著花也如此帥氣。
「請坐。」趙鳳妮起身讓我們坐在桌邊,儼然是女主人的派頭。
「謝謝。」秦義然的眼睛水亮水亮的。
於是沒什麼太多寒暄,大家坐好。
「溯憶,讓服務員上菜吧。」趙鳳妮輕輕扯扯溯憶的袖子。
「嗯。」溯憶漫不經心地應道。
……
酒桌上擺滿了各式菜,還有一瓶紅酒、一大扎鮮搾果汁。
「每每,你喝什麼?」趙鳳妮問。
「她喝果汁。」溯憶面無表情地道。
「嘻嘻,我差點忘了,每每不會喝酒。」趙鳳妮皮笑肉不笑地給我倒果汁。
鴻門宴開始。
這頓飯吃得很幸苦,趙鳳妮跟溯憶親暱地偎在一起,她甚至還喂溯憶吃東西。
我只能傷心地望著這一切。
心刺刺的痛,嘴裡泛著苦澀的味道。我把手放在桌下,拳頭緊緊握著,讓指甲陷進肉裡的痛來麻木我幾乎崩潰的神經。
「秦義然,你該好好照顧一下每每才是。」
「好的。」秦義然機械地給我夾了塊……肥肉。
「謝謝。」
「溯憶,陪我去買點東西,讓每每和秦義然單獨呆一會兒吧。」
這個女人在刻意把我和秦義然湊到一起。
溯憶點點頭,站了起來。
他們兩個走到門口,拉開門準備出去。
「妮妮,」秦義然突然滿臉悲傷地站起來,「不要離開我。」
「秦義然,你喝多了。」我輕拉他的衣角。而溯憶就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直接打開包廂門閃了出去。
「妮妮,你想要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秦義然的眼裡蓄滿淚水。
「秦義然,我不妨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以前接近你只是因為你跟溯憶是朋友,我真正喜歡的是溯憶,謝謝你幫我得到他。」趙鳳妮說完轉身跑出包廂追溯憶去了。
「不,妮妮!」秦義然哭著追過去。
「這種女人你也要?」我氣憤地拖住他,「求求你給我爭口氣吧!」
「放開我!快點放開我!」任他掙扎,又如何逃得出我的手心,眼見著她越走越遠。我是絕對不會讓這小子幹傻事的,離開她吧,她不愛你。
「你這瘋女人,放開我!」他狠狠地試圖拉開我扯住他胳膊的手,大喊大叫。「安靜點,你才是瘋男人,你追上她又如何?又如何?!」我吼道。
「你先讓我追上去!快放手!」他拚命要掙脫,臉漲得通紅,又跳又蹦扭來扭去的。
「你醒醒好吧,該清醒一下了!」我把他左手反過來扭到背上,他的右手拚命敲我的胳膊。
「放開我,你這個醜八怪女人!再不放開我要罵人了!」
「你本來就一直在罵,難道你比我長得漂亮?」
「沒身材的女人!「
「長痘痘的男人!」
「你纏著我幹嗎,我不會喜歡你的!」
「鬼才要你喜歡!不知好歹的臭男人!」
……
最後,我們筋疲力盡地坐在包廂的地板上,狠狠地對望,不,應該說對瞪。他銀灰色西服上滿是鞋印,啊哈,好像跟我腳上的鞋底吻合。而我的胳膊隱隱作痛,都是被他打的!
我第一次如此激烈地跟別人吵架,對方還是個男生,真是見鬼了,平時跟誰頂多是三言兩語不合撕打一場了賬,丫丫的,我可憐的喉嚨,瀕臨爛掉的邊緣了。
他不知在想什麼,盯著亂七八糟的地毯發呆。
沉默。
戰後的死寂。
「先生、小姐,請問出了什麼事嗎?」一個經理模樣的女士領著兩個保安外帶一個服務員急匆匆地趕來。
「沒什麼,沒什麼,一切正常。」我趕緊拉著他站起來,邊擠著笑臉。
「是嗎?……」女經理狐疑地掃了一眼包廂裡悲慘的地毯,好在我們的戰爭發生在門口而沒有波及各種貴重瓷器擺設。
「是的,我們要買單。」秦義然扶著門框勉力站起來。
「已經有位先生買過單了。」服務員驚魂未定地回答。
「那我們走吧。」秦義然拉著我迅速開溜,看來我手下留情並沒有傷得他太重。
「二位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哇哈哈,下次再來估計地板都要打穿啦。回來的路上,我們都選擇沉默。
其實我獨自呆著沉默多久都沒問題,但若有個人呆在身邊,我就特想跟他說話,感覺不跟人家說幾句就很對不住人一般。
可是他抿著嘴,緊緊地抿著。
下了出租車,我們立在校門口準備道別。
秦義然的睫毛上有點點晶瑩,那是男孩子殘留的淚痕。
有位詩人說,少女睫毛上的殘淚,宛若玫瑰花瓣上淒美的晨露。
雖然他是男生,可是我知道,那一剎,我已被這晨露所打動。
我的心,充滿對他的憐惜和不忍,只想能用個法子,給他快樂,讓陽光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義然,你在想什麼?」
等了幾秒,他沒有反應。
「秦義然?」
「我在策劃一件事,」他認真地道,「現在想來,自從我把趙鳳妮介紹給溯憶認識以後,她常常要我帶她去找溯憶,只要有溯憶在,她就會把我丟到一邊,我其實真的很傻,那些很明顯的細節卻一直沒有注意到。」
「你後悔被人利用嗎?」
「不,我只希望她利用我的時間更久一些。」
「你有毛病,難道今年流行自虐?」
「你知道我現在很後悔那天在小酒館時沒有送她,溯憶給過我機會的。」
「送你一句話:腦袋被驢踢了。」
「每每,你怎麼能這樣說我,你該幫我的。」
「我真是恨鐵不成鋼,你別把自己搞得這麼悲情好不好,被人甩了就該堅強點站起來,你難道指望她突然跑回來扯著你的衣袖一邊擦眼淚鼻涕一邊說其實愛的是你求求你原諒她然後重新開始天下太平?」
「好吧,你是不是我好朋友好兄弟?」
「是!」
「那在兄弟面前我也坦白點說,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有兩條路,選哪條由你決定好不好。」
「你說。」
「第一,我跟你交往;第二,你幫我奪回趙鳳妮。」
「什麼亂七八糟的,有沒有第三條?」
「做事就要狠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溯憶,所以,你幫我也是在幫自己,再說,對趙鳳妮這種人耍點手段只能算以牙還牙,用不著有什麼負罪感。」他的眼睛變得深不可測,我突然有些怕他。「我承認……但是,你到底喜不喜歡趙鳳妮?」
「不知道,可是,我必須得到她。」
「對不起,我不能這樣對溯憶。」
「據我所知,溯憶更喜歡你,只不過你笨得要命,而他又是個死要面子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嗎?他本來是屬於你的。」
「我知道你受的打擊很大,義然,請你清醒點,不必用溯憶來誘惑我,我絕對不會幫你去幹這件愚蠢的事情,但是我會幫你保密,今天的話絕不對第三個人說。」
「每每……」
「停!不要試圖說服我,因為就算我沒有孫溯憶,我仍然是我自己。」我想我當時說這句話的表情一定相當酷,而且正義凜然。
秦義然盯著我的臉看了良久,緩緩地道:「每每,我終於知道溯憶為什麼喜歡你,因為你有很多女人沒有的東西,還有,你是一塊硬骨頭。」
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