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之上,全是陽光 正文 第二回
    我不難過、不怨你、不恨你、不絕望。

    不會忘記過去一些美好的東西。

    所以請你也要這樣。

    01

    生活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色隱喻。

    很多事,其實是沒有辦法說出來的,說出來了等於是自取其辱。記得媽媽還活著的時候,有一次跟以前下崗前單位裡的同事聊天,說起下崗後的一段時間裡,家裡窮得揭不開鍋,甚至有兩天沒有吃飯的可怕經歷。對方擺出一臉的不可相信,嘴上質疑的口氣更是咄咄逼人,說著類似「至於麼,說得太誇張了些吧」之類的話。轉念看向媽媽的表情立即冰冷起來,推托說著「哦呀,不過你現在總算好了,開了自己的便利店,比我們這些工人強好多倍呢,我現在可不行,連供小孩讀書的錢也沒有呢」,就連站在一旁的顧小卓也聽出了那人的意思,就是我很窮,所以無論你多窮,請不要借錢到我頭上來。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像是避瘟神一樣躲閃著自己。

    看著那人十萬火急地找了借口跟媽媽道別,密密麻麻的傷心從心底湧上來,一下一下戳著小女生柔軟的心臟。

    說起來,媽媽也曾是強勢的女人。

    原來在單位裡也是很能幹的人。作風硬派,屬於女強人一類,但做事心切,難免說話會不分場合,也得罪了不少人。饒是這樣,下崗那年,廠長還是派人多給了媽媽一千塊錢的下崗補貼,還有一張獎狀。

    媽媽回來的時候笑嘻嘻地,說這可能是她這輩子得到的唯一的獎狀了。

    說著說著,眼睛跟著就紅了起來。

    而這還是辛酸生活的開始,很多時候,顧小卓都跟著媽媽在街上撿別人喝光的飲料瓶用以換錢,一個能賣上一毛五分錢,顧小卓想,要是可以不去學校讀書,每個星期花五天的時間來揀這些東西的話,將會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後來,媽媽經營起便利店。

    經濟情況逐漸好轉,而對門的鄰居忽然之間也多了一個與自己同齡的男孩,起初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後來鄰居上門來拜託由自己帶領著新來的男孩一起去上學,她便又有了很多新鮮和滿足感。

    那段舊時光連回憶起來的時候都閃爍著光。

    叫做夏寧嶼的男生,肩上的書包長長地垂到屁股下面,看向自己的目光游移不定。小女孩便一眼認定了這小男生必定不是自己的對手,吃準了可以對他吆五喝六,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的控制欲,挖空心思地得到了關於小男孩的一切信息。

    生來被父親拋棄,母親無力供養,便寄養在親戚朋友家。在此之前,已經輾轉過幾個地方了。從那一張悲慼的臉上就看得出來,生活比自己更不如意。但畢竟年齡尚小,沒那麼多對生活的感慨,一起玩耍了兩三天,感情也就建立起來了。

    那時候顧小卓是經常會欺負夏寧嶼的。不過,話說回來,畢竟那麼多次地幫過他,欺負他一兩下也是應該的。

    比如說:在別人嘲笑夏寧嶼衣服爛得跟叫花子一樣時,顧小卓會立即去跟老師打小報告之類的。這些碎片一樣的少年舊事裡,顧小卓記得最清楚的是,夏寧嶼曾經用非常非常認真的表情跟她說他一定會報答她的。

    顧小卓歪著頭說:「怎麼報答?」

    夏寧嶼窘紅了一張臉:「我要讓你永遠快樂。」

    小男生的話說得太文藝腔,以至於顧小卓一直懷疑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難道自己真的經歷過那麼浪漫的童年?

    之後的幾年,風平浪靜,生活重新步入安寧淡定的軌道。

    就在一切都在好轉的時候,顧小卓的媽媽出了車禍。

    而在出車禍之前的三個月,媽媽親手逮住了到便利店裡來偷東西的夏寧嶼,並且毫不留情地將他移交給警察。儘管自己當時還跟媽媽鬧過彆扭,說過再怎麼樣也不至於送去坐牢之類的話,但隨後因為輿論的導向全部轉向弱者,外界把媽媽塑造成一個狠毒心腸的悍婦的時候,顧小卓還是忍不住站到媽媽的立場上來。

    況且,媽媽出了車禍這件事,跟由夏寧嶼引來的輿論壓力多少也是脫不了干係的。

    生活就是這麼充滿戲劇性,有時候寫成小說都未必有人會相信。

    02

    西門慶認識潘金蓮的方式。

    一盆髒水從天而降,淋濕了顧小卓,臭臭的,說不定是洗腳水呢。還真是倒霉啊,白天時候跟飯店就窩了一肚子火,因為要上高中,顧小卓想賺些學費來減輕爸爸身上的擔子,不得不忍氣吞聲。原因說起來就是一家三口去店裡吃飯自帶了飲料,老闆之前曾明確說過本店謝絕客人自帶酒水,雖然顧小卓對這條規定很是嗤之以鼻,但看到有顧客自帶了飲料還是會上前提醒。沒想到這次卻遭到了顧客的大聲斥責,雙方你來我往,最後已經下了單子的飯菜也沒有要,這還不算,還將一瓶飲料潑到了自己臉上。做這些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跟她一起來的是她丈夫和一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大約是他們的孩子,兩位男性都黑著一張臉什麼話也不說,看起來像是給女人撐腰,又有點置身事外的意思,最後到底是丈夫說了句「不要再鬧下去了」才算罷了。為此,顧小卓遭到了老闆的解雇。

    回家的路上,顧小卓越想越氣,最後就要哭出來的時候,從天而降了這麼一盆髒水,小宇宙徹底爆發。

    她抬起頭來朝還愣在窗口的男生破口大罵:「你瞎了眼啊!」

    男生立即縮回了頭。

    周圍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路燈鱗次櫛比地從遠處一路亮過來,女生覺得自己置身於一片嘈雜而混亂的世界之中,明亮的天空漸漸被墨色的黑暗取代,她的整個胸腔像被塞滿了炸藥,反正早晚也是死,索性死個痛快。於是抬眼瞄了下潑下髒水的窗戶,快步折向門口進入小區。

    嶄新的小區,是有錢人家才買得起的房子。

    有錢就很了不起就可以隨意往人家頭上潑髒水麼?顧小卓抿了抿嘴,把想要掉下來的眼淚忍了回去,逕直上了樓。

    持續的拍門聲。

    拉開門後的一張臉叫女生有種立即去死的想法。

    感覺自己像是伸長了脖子給仇人砍。

    開門的這位男生竟然是下午在飯店裡同自己吵架的那位更年期婦女的兒子。不消說,跟著傳過來的「青木啊,誰那麼大聲地拍門哦。你快去看看」的說話人也就是自己的死對頭了啊。

    男生高瘦的身影擋住了顧小卓望向裡面的視線,辟里啪啦的聲響裡,對方的母親究竟在做些什麼,顧小卓也不是很清楚,但她知道,再過一瞬,那個可惡又刻薄的女人發現自己堵在她家門口,會掀起怎樣的一場地震,想到這裡,不禁有些腿軟,但理虧的並不是自己啊,就算沒有之前的事,平白無故潑到自己頭上一盆髒水,找她理論還有錯麼。

    順著這樣的邏輯推理下去,顧小卓覺得身體立刻被灌滿了力量。她挺了挺背,強迫自己表現出一副從容不迫大義凜然的狀態來。就算是剛剛與自己交鋒過的凶悍婦女衝出來再跟自己大干一架的話,也無所畏懼。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既然命運如此捉弄人,那麼不拚個頭破血流絕不回頭。

    跟著傳來了女人的詢問:「青木哦,門口到底誰呀?」

    男生臉上掠過一絲驚慌。顧小卓看得真切,尚來不及反應,就聽見了被喚做青木的男生的回應。

    「是我們班的同學了。」

    「你同學呀!」突然拔高的聲音,然後是腳步聲朝這邊響過來,顯然她對於青木的同學充滿了友善和熱情,「那怎麼叫人家站在外面哦,快進屋坐會兒吧!」

    「啊——」男生的臉白下來,「不用啦!事說完了她就要走了呢。」說著動作麻利又迅速地跨出門來,一隻手伸過來牽顧小卓,空下來的另一隻手用力地關上防盜門。然後狡黠地眨了下眼睛,「快下樓!」

    朝著漆黑一片的樓道撲通通踩下去,感應燈跟著一盞盞亮起來,於是顧小卓也在光亮刺進瞳孔的時候聽見身後對方母親的追問:「這麼快就走了啊。」緊跟著是一句突然拔高音量的驚呼:「啊?!青木,你這孩子怎麼也不換鞋子就出門啊!哦吆,這樣不講衛生,將來怎麼會討到好老婆!」

    聽到這裡,顧小卓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

    急匆匆朝前趕的男生聽到女生的笑聲後,忽然停下來,跟觸電一樣鬆開了抓住女生的手,然後臉跟著紅起來。慢慢垂下的眼瞼,以及微微變換弧度的嘴角,使顧小卓對這個本應該是仇人的男生,竟然沒有多大的恨意呢。

    「對……對不起唉。」男生吞吐地說著。

    「為什麼?」其實大抵也知道男生的意思,卻還是習慣性地追問了一句。

    「我媽她太凶了。」男生抬手抓了抓頭髮,一副苦惱的架勢,「她那人就那樣,得理不饒人的。所以,我怕你不是她對手,才……」

    顧小卓那一刻的心理活動尤其複雜:一是,切,就你媽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別說有理,就是沒理,也是不饒人的那伙的啊;二是,「對不起」原來僅僅是指剛才你冒失地抓我的手啊。那下午被你媽氣到吐血,適才又莫名其妙地被潑了一盆髒水又算做怎麼回事呢?

    雖然這些並沒有被說出來,但男生像是看穿了女生的心思,又是連說了兩聲「對不起」,之前顧小卓因為憤怒而慢慢收縮繃緊的心臟,這才緩慢地放鬆下來。兩個人說話聲音都不大,加之站在樓道緩台處沒有移動,感應燈早已經滅下去。黑暗中,男生並沒有看到顧小卓的莞爾一笑。所以還是誠惶誠恐地詢問著:「你沒事吧?」

    「沒事。」顧小卓應完這句話,肚子十分不爭氣地叫了一聲,於是不假思索地跟著說:「不過很餓,你看連肚子都在抗議了。」

    「那,請你吃晚飯吧。」男生大方地發出了邀請,「去樓下那家新開的米線店吧,還贈送免費的雪碧呢。」

    「什麼由頭呢?」

    黑暗中男生閃閃發亮的眼睛暗淡下去,「就算是替我媽給你賠不是吧。」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未必就是那樣,總之,對於她傷害過的人,我全部懷有歉意。她總是蠻橫地做事,做錯事,一樁一樁,不可原諒。」

    「呃,你那麼不喜歡你媽呀。」

    「不是不喜歡。」男生頓了一頓,「是厭惡。」

    同樣是黑暗中,手裡端著從馬勺裡盛出來的熱氣騰騰的麵條,男生的母親覺得心臟像是被誰的手攥成緊緊的一團。

    喘不過氣來。

    ——「我媽她太凶了。她那人就那樣,得理不饒人的。所以,我怕你不是她對手,才……」

    ——「就算是替我媽給你賠不是吧。也未必就是那樣,總之,對於她傷害過的人,我全部懷有歉意。她總是蠻橫地做事,做錯事,一樁一樁,不可原諒。」

    ——「不是不喜歡。是厭惡。」

    03

    那天,青木請顧小卓吃的是海鮮米線,十五塊錢,加了一小碟肉醬,總計十八塊錢,兩瓶飲料是因為新店開張免費贈送的。顧小卓在自己的碗裡加了不少麻油。因為本來就是半瓶,這樣兇猛地加了三五次之後,顧小卓扭過頭去朝服務員要新的一瓶,男生的表情終於淪為瞠目結舌的狀態。

    「吃那麼多不會麻呀?」

    「吃的就是麻啊。」

    男生慢吞吞地抬起一張臉來看著對面的顧小卓,猶豫了半天,才喊出了一個「唉」字。

    「怎麼了?」

    「我跟你這樣的陌生人第一次那麼講我媽,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傻,然後挺瞧不起我的?」男生拿筷子胡亂地撥著碗裡的湯麵,「你一定不會這麼講你媽媽的吧。」

    顧小卓怔了下,本來空空蕩蕩的胸腔裡什麼都沒有,之前的憤怒也因為遇見這樣匪夷所思的男生而慢慢消融,私下裡只是有些小氣又卑鄙地想著,既然他媽惹我生氣所以他來請我吃飯也是理所當然,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小人心態努力地往肚子裡填充著米線。實際上未必有小時候媽媽做給自己的好吃。

    略微帶了一點賭氣的成分。

    可是男生的這句話,讓她整個胸腔像是灌滿了沉重的鉛水,晃晃蕩蕩地像是要撐破身體,噴射出來。含著胸的女生深深地埋下了頭,胡亂地往口中塞著無辜的米線。

    卻一口也嚥不下去。

    「你怎麼了啊?」顯然男生注意到了女生的異常表現,卻因為之前缺乏安慰別人——確切地說,是缺乏安慰女孩子的經驗——而只是徒勞慌張地看著對方的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朝浮了一層麻油的麵碗裡掉。「要不要面巾紙呀?」

    顧小卓沒有抬頭,但可以想見男生胡亂地在身上摸索了一番,終於露出「呃,那包已經用完了」或者「忘記在外套的口袋裡了」之類的恍然的神情,於是迫不及待地轉頭朝服務員喊著:「服務員,有衛生棉沒有啊?」

    喊得很大聲,等喊完了,所有堂食的人像是在一瞬間石化掉了。

    服務員是個年紀大不的小姑娘,說起話來清亮有力,不假思索地應了回去:「對不起,我店只提供餐巾紙,不提供衛生棉。」

    男生一張臉在周圍食客們的一片笑聲中徹徹底底地紅了起來。

    顧小卓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裡卻是含著一片水光。

    說起來,媽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多少年了?猛一想起這個問題,顧小卓居然愣了一愣,居然遠到不經別人提醒,不經大腦計算思考便說不出答案的境地了。小卓想起了媽媽出車禍前,因為告發夏寧嶼,而與媽媽發生的爭吵。

    用「你為什麼要跟一個小孩過不去呢」或者「你的心腸怎麼可以這樣硬呢」之類的話來暗示媽媽的小氣、自私、冷漠,得到的理所應當的是媽媽的毒打。媽媽把自己逼在櫃檯的一個角落裡,手裡拿著一根竹子做成的雞毛撣子,整個人看起來渾身冒著殺氣,一撣子抽下來就跟是抽在了她自己身上一樣,眼淚跟著掉下來,哭哭啼啼地說著「就算養條狗也比養你強,你也太傷我的心了。你就這樣傷死我得了」。

    ——就算是養條狗也比養你強。

    ——你也太傷我的心了。

    ——你就這樣傷死我得了。

    「那你去死好了。」顧小卓盯著媽媽的眼睛,一動不動,「我恨不得你去死。」

    當時的顧小卓並無能力去抵禦媽媽的壓力,所以任由她發洩著怒氣,說出的話卻比對方要惡毒得多,像是媽媽就跟童話裡吃人的大灰狼或者森林裡的壞巫婆一樣,一定會遭到詛咒,被人揮刀砍死。

    ——儘管也只是在被毒打的一刻才有的念頭,卻在日後想起時,挖心一般地疼。

    畢竟媽媽只是像爸爸所說的刀子嘴豆腐心一樣的女人吧。

    想起來,「好人有好報」這回事真是欺騙人的論斷。姑且不去說媽媽生前做的那些好事,但是把夏寧嶼送進派出所之後的輾轉反側就可以看出她對於自己那個荒唐的舉動有多懊悔,甚至在顧小卓大鬧一番之後,她還跟爸爸自責起處理這件事上的冷漠和愚蠢。被爸爸安慰道「送進去教育教育也是好事,免得以後長大了成了真的飛賊」才算是舒了口氣。饒是這樣,她那些天看向顧小卓的眼神還是怯怯的,彷彿自己做了什麼錯事一樣。

    數起媽媽之前做的好事,按顧小卓的觀點,應該足以使媽媽換個死法,而不至於如此慘烈。每當碰觸到這些舊事,顧小卓都是一陣掏心挖肺地疼。

    04

    「哎,路上要小心呀。」青木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搭在顧小卓的肩膀上。

    像是盡力要挽回之前丟失的顏面,於是小卓也開心放縱地說笑:「你就這麼泡女孩的呀,連送人回家都不肯。」

    男生不負眾望地露出了一副「你還真是麻煩」的表情來,輪到女生跟青木揮了揮手說:「開你玩笑呢,你還當真了。」然後跳上了車,後一句話說了一半就被車門夾住了——「不管怎麼說,謝謝你今天請我。」

    晚上回去的電車上,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很多說不清楚的情緒像是翻騰的浪頭,一下一下拍打在胸口,感覺眼底溢滿了淚水,揉了揉眼眶,卻像是管理淚水流放的開關被擰緊,一滴水也流不出來。

    並沒有跟青木說自己已經沒有媽媽,只是笑著抹乾了眼淚,看著那個男生傻乎乎地跟自己一疊聲地說著「對不起」。或許他是以為因為白天的事,顧小卓才突然情緒失控掉下眼淚來的吧,而因此內心裡會有小小的鄙視,也或者是對女生敏感脆弱的感慨。這些都可以,只是善意地不希望他再說出那樣傷人的話來。

    ——「我媽她太凶了。她那人就那樣,得理不饒人的。所以,我怕你不是她對手,才……」

    ——「就算是替我媽給你賠不是吧。也未必就是那樣,總之,對於她傷害過的人,我全部懷有歉意。她總是蠻橫地做事,做錯事,一樁一樁,不可原諒。」

    ——「不是不喜歡。是厭惡。」

    05

    拐進小區就聽見了吵架聲。

    說是吵架也不準確,單是一個女人的罵聲。憑耳朵對於聲源的判斷,像是自己那個單元裡的某個人家。顧小卓心沉了下,隨即咧了咧嘴角,恐怕又是住在樓上的那家吧,前段日子據說男主人被捉姦在家,最近正在鬧離婚,似乎一個禮拜要從頭吵到尾,經常是在半夜的時候聽見摔東西的聲音震天響。

    雖然影響了自己的睡眠,卻也不好上樓去抗議。

    再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唉,這個不能扔!」

    「扔!都給我扔出去!」

    顧小卓從女人沙啞強勢的聲音裡判斷出對方是自家的房東,而夾雜在一堆男人的吆喝聲中的「那個是我女兒的書,你們不能隨便動她的東西」的聲音自然是爸爸。

    小卓兩眼頓時一片漆黑。

    「哦呀,我就動了,你怎麼著?」女人挺了挺胸口,「讓你住到今天算是便宜了你,放別人,早就把你給攆出去了不是?」

    「是是是。」之後是附和的聲音,「可是……」

    顧小卓已站在了門口,突然從裡面扔出來的一本書落在她的腳下。她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眼淚倒是先流下來了。

    依仗著身後還站著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女人的氣焰更是旺盛到不可一世,畢竟從人數上佔據著絕對優勢,更何況對付的對象還不是一個健全人。

    「我也不是要怎麼樣你,只是當初說得好好的,這房子最少要租上一年,你要學習用的桌子我給你添置桌子,你要冰箱我給你添置冰箱……我要是知道你只住半年我犯得著租給你住麼。」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為焦急,爸爸伸手扯住了女房東想要繼續往外拋東西的雙手,「要不是因為女兒考上了重點高中,也就不會有事了。」

    後面的男人推了爸爸一把:「我們不聽你那些原因。」

    「可……」想要辯解卻被女房東迎面而來的話攔腰斬斷。

    「現在你跟我說別的也沒有用。」女房東厭惡地甩開爸爸的手,好整以暇地拉開了挎在肩上的小包,「那,你之前預付的兩個月的房租就不要想再拿回去了。」

    「啊?」意料之中爸爸會有這樣的反應,「為什麼?」

    「你耽誤了我租房子呀。」女房東從爸爸面前挪過去,伸手在窗台上摸了一把,「我這可是新裝修的房子,租給你這樣邋遢的人真是我瞎了眼呢。而且,你是違約在先。所以……」

    爸爸擦了把額上的汗,抬起頭朝外張望,開頭要說的話可能也是「求求你們再寬限幾天」之類的,卻一眼便看到了背著雙肩書包站在門口的女兒,眼淚刷地蒙過了他的雙眼。

    他哽咽著說不出話。

    顧小卓邁進屋子裡來,聲音響亮地朝向女房東:「就算是我們違約在先,也沒有必要跑到我們家裡鬧吧,雖然房子是你們的,但在我們租下它的時候,你隨便跑進來把我們的東西搬出去,算不算私闖民宅,算不算偷竊,我可不可以掛110要他們把你們帶走呢?」小卓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鎮定過。「你們盡可以說我們違約,並以此來扣押我們的違約金,但有什麼理由在租期未到的時候將我們轟出去,讓我們睡在大街上麼?如果你不能給出充分的理由,那麼請你們出去!」

    顧小卓掏出了電話,按下了110,卻沒有撥出去。「還有,你們把房子租給我們,我們是用來居住的,我們不是你僱用的鐘點工,負責你房子的保養和翻新,如果你覺得我們損壞了你的什麼物件,也大可以向我們索賠。我爸爸是很乾淨的人,說他邋遢的人要不是眼睛有問題就可能是有潔癖的毛病。」她看著女房東難看的一張臉,「你們要是還不走,我就真的要把這個電話撥出去了。」

    06

    息事寧人是爸爸做事的準則。

    最終是雙方互退一步,交平了水電煤氣費用之後,房東給了他們一個禮拜的時間去找新的房子,而當月剩餘的房租也就不了了之。對於這個結果,顧小卓很是不服氣,想要跟對方去理論。爸爸卻沒有一點不開心的樣子,眉開眼笑得像個老爺爺似的說著:「吃虧是福,這社會哪裡來的絕對公平?大家都退一步,海闊天空,鑽牛角尖,就算是要回那點錢還不夠跟他們生氣的呢。」末了加了句:「善舉總會有善報的。」

    顧小卓跟著問了句:「那你說我媽算是好人麼?」

    正在把雙腳放進盛滿了熱水盆裡燙腳的爸爸皺了一下眉頭:「怎麼說起這個來?」

    「你說是不是好人啦?」

    「是啊。」爸爸把腳從熱水裡拔出來,「她人好得很,就是說話做事有點粗,我剛接觸她時,其實對她印象很差,不過後來時間久了,就知道你媽人很好,愛接濟人,愛……」

    「爸——」顧小卓難過地癟了癟嘴,「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她的善舉最後得到的報應是什麼呢?所以,請再也不要說善有善報這樣的騙人的話了。」

    因為想省去二百塊錢的中介費,所以顧小卓跟爸爸一起去了青耳中學附近的居民區,一戶一戶地走過去,想要看到哪個小區的牆上有貼「出租房屋」的啟事,電線桿上倒是看見了那麼幾張,夾雜在什麼「招聘公關」「尋狗啟事」之中,電話撥過去,卻被告知房屋已經被租出去,唯一的一家還因為價格根本談不下來而放棄。中午的時候,兩個人就在路邊的一家小飯店要了兩盤蓋澆飯。

    爸爸有些上火:「不管怎麼說,這個禮拜一定要找得到合適的房子。你下個禮拜就開學了,不能影響你學習啊。」

    顧小卓擺擺手說:「爸爸你別著急,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找房子呀。」

    事情顯得有點焦頭爛額。既不想通過中介多花那二百塊錢,又想租到價格適中條件不錯的房子,而且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也沒有建立起一點點成果,現實反而嚴酷地考驗著父女二人。最先敗下陣來的是顧小卓。

    「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去中介公司吧。不就是二百塊錢麼。」拎著一瓶礦泉水的顧小卓仰著頭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之後,遞給身後的父親。「喏,你也喝一口吧。實在是太累了。居然比我在飯店做臨時工還要累呢。」

    從背後移過來的身影高高瘦瘦,連聲音也仄仄狹長:「這就累呀,等開學了軍訓那你還不要被累死啊。」

    熟悉的聲音,卻一時喊不出對方的名字。顧小卓轉過身,看見了一個笑瞇瞇的男生。兩條眉毛安靜地趴在眼睛上。

    「我是阮青木啊。」男孩抬頭看了看天,又伸手抓了抓頭髮,「這麼熱的天,你跟外面幹什麼呀。」

    「找房子啊。」

    「你們要租房子麼?」

    「是啊。」顧小卓把礦泉水的蓋擰好,「爸爸為了我上學方便,想在學校附近找一處房子,我們好搬到這裡來生活。」

    「這樣啊。」青木露出驚訝的神情,「正好我鄰居家在別處有一套房子要出租呢。今天早上還跟我媽抱怨說廣告登出去幾天了,房子一直沒有人來租呢。要不,我帶你們去看一看吧。」

    所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說的可能就是當下的顧小卓。本來是讓她覺得那麼棘手的一件事,轉機一旦出現之後,卻顯得那麼簡單平順。

    新房東仍是個女人,比上一任刁蠻刻薄的老女人稍微年輕些。房子雖不是好房子,不過收拾得乾淨利落,又因是青木的好朋友。嗯,至少青木在向女房東介紹顧小卓時這樣說的,所以女房東乾脆利落地自行降了一百塊的價錢,以每個月六百塊出租了這一套七十平的兩室一廳的房子。比起女房東的大度寬容來,她跟顧小卓年齡彷彿的女兒卻給人留下了糟糕的印象。最初是蜷在沙發裡吃瓜子,瓜子皮吐得到處都是;在看到顧小卓的時候,眼光跟刀子似的從下到上劃拉了那麼幾下子,皺著眉走過的顧小卓聽到背後飄過來一個涼颼颼的聲音:

    「喂,將來你是要住那間次臥的吧。」

    「應該是呀。」顧小卓扭過臉來看著女生跟青木已經站在了一起,就跟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小孩,一眼看過去,其實還是蠻順眼的,「有什麼吩咐麼?」

    「雖然這個房子破到我再也不想搬回來住了,可是,畢竟我在這裡長大呢,所以,這牆上有很多我的塗鴉作品,你要記得維護,不許把它們弄壞了。」女生的下巴高高仰起,「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看重這些塗鴉作品麼?」

    顧小卓覺得女生無論說話還是行動,都做作得要命。可還是硬著頭皮迎上笑臉:「為什麼呀?」

    女生順手勾住一旁站立的阮青木的脖子,表情甜膩得像是一大塊奶油蛋糕。「因為這些塗鴉作品是我跟青木哥哥一起完成的哦。」然後又轉過臉朝向阮青木發嗲地求證,「是吧,青木哥哥?」

    男生顯然在眾人面前被上下其手有些不自然,臉飛快地紅起來,也只能連聲附和:「是呀是呀。」

    一旁的女房東笑著看過來:「翟曉,你就知道纏著你青木哥哥,一天到晚,煩不煩人呀。」

    顧小卓立即看穿了兩人的關係,也自然明白女生的意圖。這哪是告訴自己莫要弄壞了她的塗鴉作品,完全是在向她炫耀她跟男生之間非同尋常的關係,並且示威說,就算你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並且將在同一所中學開始生活,那也不能跟我相提並論。

    顧小卓於是開起了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你家女兒跟阮青木還真是青梅竹馬呢。」

    這話說得女房東更開心起來,連連誇獎小姑娘會講話,就是比自己家那位要強百倍。而只有在客廳中間站著的男生,臉紅成了一片火燒雲。

    07

    不是冤家不聚頭。

    與所有開學典禮一樣,校長大人的發言跟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等夏寧嶼哈欠連天地轉過頭去後,正好看見了正襟危坐的顧小卓。

    這是開學的第三天,從報到到分班以及一系列瑣碎的入學手續。等一會兒校長大人講話完畢,進入高中的軍訓生活就將正式開始了。而在此之前的三天,顧小卓跟夏寧嶼就只有一次談話。

    「喂——」夏寧嶼抬起胳膊朝背對自己的女生喊了一聲,結果應聲轉過頭來的女生有好幾個人,只有顧小卓還心無旁騖地在黑板上寫著「歡迎新同學」幾個大粉筆字。

    男生只得硬生生地直呼對方的名字「顧小卓」,小卓僵硬著脊背轉過身來,看著男生臉上露出的疑惑表情:「你不認識我了啊?」

    顧小卓饒有意味地笑了笑:「你是誰呀?」

    「原來你還是記恨我的。」男生眼裡的光一瞬暗淡下去,「不過不管怎麼樣,我們又到一起了。」

    女生轉移了話題:「你來這裡沒少花費心血吧。」

    言下之意再也明顯不過。

    男生的神情跟著凝重起來。「你盡可以放大我施加給你的痛苦和不快,你也盡可以把你所遭遇的苦難全部歸罪於我,但是我想向你證明,因為過去的那些事,我也一直想找個機會彌補,甚至想要跟你成為像小時候一樣的好朋友。」男生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你不可以輕視我,你也不可以將我看做一無是處的紈褲子弟,從前我不是,現在我一樣不是!」

    越來越多的人擁進教室。

    阮青木提著兩隻紅色塑料桶走進教室,看著對峙的兩位,一臉嘻嘻哈哈地朝顧小卓走去。夏寧嶼什麼也沒說匆匆走出教室。

    「他剛才欺負你?」看著女生的眼睛有點紅,青木不甘心地問,「要是有人凶你,你就來找我,我幫你去平了他。」

    顧小卓咧了咧嘴,笑笑說:「好呀。」

    ——並不是刻意要去恨你,也並非想要置你於死地,只是每一次你的出現,都讓我不可控制地想起媽媽來。

    ——然後心口會發堵。這樣的不舒服,難道不是跟你有關的麼?

    ——不是麼?

    ——所以,我是那麼地不想見到你,一點一點也不想。

    無論是顧小卓還是阮青木,都沒有看到,站在教室門口,用毒辣銳利的目光看過來的人,像是一把刀要把人劃破撕碎一般的殘忍味道瀰漫開來。

    而那道目光的主人是翟曉。

    08

    「還真是不公平呀。憑什麼我們在這兒頂著日頭軍訓,他卻跟一邊悠閒地睡覺呀。」

    「就是就是!」

    這是站在顧小卓身後兩個女生的議論。她忍住心裡的笑意,想著人家考個四百分照舊可以進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就算光明正大地逃避軍訓也算不得什麼,何況還是跟教官告假說自己有病了呢。這世界哪來那麼多公平,連這點都看不慣,還真是幼稚。

    其實顧小卓也並非有多超俗,因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敏感脆弱,所以才要使自己強大,強大到可以無視這世界上不公的地步,無視他人對自己的傷害。

    後面的翟曉也不甘地加入了議論:「你們倆知道個屁啊!人家老子據說在上海,是個大公司的老闆,有的是錢吶!」

    「有錢就很了不起呀?」看起來正義且無懈可擊的還擊。要是放在以前,顧小卓也是會這樣說的吧。「我最瞧不起那種有幾個錢就尾巴都翹上了天的人。」

    翟曉還擊道:「那也得等你有了錢再說不遲。」

    教官注意到隊伍裡有人在小聲說話,嚴厲的目光看過來,人群裡頓時聲音全無。

    「顧小卓!」

    「報告教官!在!」

    「你出列——」

    納悶的顧小卓左右看了看,心裡想著,我並沒有說話呀。但還是快步出列。

    「去醫務室看一下夏寧嶼怎麼樣了,如果情況好轉,叫他出來曬曬太陽,憋在屋裡,難道要生出一身蟲子來?」

    其他人解恨似的大笑起來,只有顧小卓頭皮陣陣發麻。

    「為什麼叫我去?」

    「你班老師交代了。」教官看過來的目光笑吟吟的,「你是班幹部候選人啊。在你過去九年的學生檔案裡,你可一直是班級的組織部長呢。」

    以「拉肚子」的理由跟教官請的假,因為實在不清楚對方的來頭,所以班主任交代教官這個學生可准予特殊處理,為了不招惹麻煩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夏寧嶼進了醫務室卻一點上廁所的意圖也沒有了。

    扯過綠色的迷彩服,從後面蓋住頭頂,以一個難看的姿勢趴在桌子上睡覺。夢裡面,看見了發光的大水沖刷著他的灰色的童年,他在水裡面掙扎、呼喊,一直到看見岸邊有個自稱是自己爸爸的人奮不顧身地跳下了水,朝自己游了過來。他在恐懼中朝那個男人大聲呼救。在夢裡拚命掙扎求生的男生完全不知道顧小卓就不動聲色地站在自己身邊,看過來的目光好奇又難過。

    顧小卓把倒在男生腳下的半瓶牛奶揀了起來放回桌面。

    男生醒來時,顧小卓已經向教官匯報完畢。她完美地扯了一個謊,說男生拉肚子還拉得厲害,教官讓她歸隊,而醫務室裡的夏寧嶼喉嚨發乾,像是在夢裡呼喊也能把嗓子喊啞一樣,順手拿過放在桌角的牛奶瓶,然後毫無防備地一口喝了下去。

    再也不用裝病了。

    軍訓休息的間隙,男生們總是看著白著一張臉的夏寧嶼表情痛苦地蹲在衛生間的便池上。幽默的男生甚至會走過去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拍著對方的肩膀問:「你都快在這裡蹲成石像了吧?」

    夏寧嶼皺著眉問:「你知道誰在我桌上放了一瓶過期的牛奶不?」

    被問到的男生一臉驚訝,然後若有所悟地連著「啊啊啊」地叫了三聲,然後小聲附在夏寧嶼的耳朵上說著話,等站起來又恢復了一張笑臉。「不過你也要搞清楚再跟人家算賬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身上都帶了難聞的廁所味,我再不離開你,就要被熏倒了。」然後怪叫著跑開。

    09

    夏寧嶼在第二天成功地住進了醫院。

    儘管在醫務室把所有的止瀉藥都翻出來吃了一遍,但還是不能阻止十分鐘跑一次廁所,當天晚上還悲慘地發起了高燒,天還不亮,就被夏媽媽給送進了醫院。

    「怎麼會拉得這麼厲害?」夏媽媽憂心忡忡地看著躺在病床上輸液的兒子,「不就是吃了一點海鮮麼。你的胃腸還真是金貴。」

    「好像是我喝了壞掉的牛奶。」順口應下的話,卻引起了夏媽媽的注意。

    「怎麼回事?」

    「不要大驚小怪了。」

    下午的時候,按捺不住火氣的夏媽媽還是掛電話給了夏寧嶼的班主任。

    「呃,這個情況我還真是不瞭解呢。」班主任耐心地疏導著對方的情緒,「也謝謝你監督我們的工作,我會盡快查一查事情的真相。」

    其實也只是安撫的話,當初不就是以「拉肚子」為名請假的麼。所以走馬觀燈地詢問了一番,而當時的顧小卓恰恰不在隊伍裡,而是被指派去給大家取水。

    所以事實的真相最終還是沒有水落石出。

    一直到軍訓結束以後,夏寧嶼精神抖擻地將顧小卓攔在了教學樓後面的一個牆角。

    那些盤根錯節的芥蒂,以及如同浮動的陰鬱雲朵一般的往事,一樁樁地記在心頭,生了根,發了芽,甚至在一不小心的時光罅隙里長成了參天大樹,對於彼此的厭惡已經成為一種思維慣式。

    其實,有的時候,顧小卓也很清楚,不應該這樣把所有的過錯全部推卸到他一人身上,何況他還是一個不大的孩子呢。

    可,橫亙在她和夏寧嶼中間的,畢竟是血淋淋的一條命,何況,那是顧小卓的媽媽。

    「我想我們有必要談一談了。」

    「有什麼好談的?」

    「我知道到現在你還在仇視我,是不是?」男生伸出手支在牆上,這樣靠身體圍成的半圓將女生堵在了牆角,「所以,你在背後陰我,是不是?」

    「仇視你?陰你?哈哈!」顧小卓一手打開男生的胳膊,「你這樣的人,也配叫我輕視一下?」

    夏寧嶼的臉飛快地紅起來:「我什麼樣的人?」

    「之前還說自己不是紈褲子弟,叫人不要看輕你。」顧小卓饒有意味地冷笑,「可是事實是什麼樣子的呢,你自己不是花錢擠進了這所學校麼,軍訓時候你沒有病硬是裝出生病的樣子去逃避軍訓,做出這些不光彩的事難道不是你夏寧嶼麼?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考試作弊,逃課打架,以至於搞大女生的肚子,還要叫人不要嫌棄你不要輕視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你是太陽啊,天下所有人都圍著你轉?夏寧嶼,不是我輕視你,是你自己作踐自己給人看!」

    「我……」男生一張臉徹底漲紅,「我桌上的那杯牛奶是你放的?」

    女生愣了一下:「是我放的又怎麼樣?」

    空氣被一寸一寸凍結。

    「你就這麼恨我?」夏寧嶼的失望無奈地展示在臉上,「真是沒想到,你會這麼卑鄙、陰險!」

    「我並不想跟你吵架,甚至都不想認識你。」顧小卓努力地控制情緒的崩塌,「我甚至一度想過,要是我們倆從沒見過面就好了。」然後驕傲地仰起下巴,「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了吧?」

    夏寧嶼的眼裡湧滿了淚花,他憤怒地高高舉起了右手,就要掄過去的時候,整個人像是一攤融化的雪雕,倒在了顧小卓的面前,而在他的後面站著阮青木,手裡握著一塊板磚,兩眼惶恐而清亮地看著顧小卓。

    「你……你沒事吧?」阮青木把目光從倒在地上的男生身上拉回到顧小卓的臉上,「我怕他欺負你,所以……」

    顧小卓看著倒在地上頭破血流的夏寧嶼叫了起來。慌亂中抱住了阮青木,頭深深地埋在男生溫熱而結實的胸膛裡。

    眼淚瞬間濡濕了阮青木的胸口。

    溫熱且潮濕。

    那些尚且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是:

    ——小卓,你知道麼,為什麼最後我順應了媽媽的要求,接受爸爸的經濟援助,來的這所學校麼,要不是因為你也在這裡,想要把過去因我而起的那些不好的事來一一彌補,我也大可不必浪費我的原則,冒著被別人指摘和藐視到這裡來上學。流浪那麼多年,你也知道我什麼苦都能吃下,卻惟獨受不了別人的輕視。

    ——無論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難過、不怨你、不恨你、不絕望。不會忘記過去一些美好的東西。所以請你也要這樣。

    而在不遠的地方,正站著一臉憤怒難過著的翟曉,她咬緊了下嘴唇,眼睛裡一陣黑色洶湧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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