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樹幹上的結夏 正文 和你在一起小米
    要說這人點背吧,就是你喝涼水也會噎死。一大早的,我媽大呼小叫地把我從夢裡拖出來,她說:「小米,你想死啊!還不起床!!」

    我正睡得香呢,更要命的是,我夢見一超級無敵小帥哥騎著一隻大白鵝向我飛來,他嘴巴一歪,對我說,小米,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我卻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的時候我才後悔不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對你說我愛你,如果非要給這份愛加上一個限期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小米,讓我們重新開始吧。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我立刻暈到,我覺得我飛了起來,他一隻手伸了過來,將我拉到了半空中……(倒,這個帥哥怎麼特像肖子重啊!我擰了一把自己的臉以示警告:小米,你不要這麼沒出息!!)

    我媽這個人啊,最會敗壞別人的好事,早不來晚不來,她是純心想害死我,偏偏在我懸在半空中那會兒,忽然跳出來,只一嗓子,我就「吧嗒」一下子,從那老高的天上,三萬英尺的高空中狠狠地史無前例地摔了下來,幸好我有金剛不壞之身,只摔出一個屁來。

    我媽說,小米,你可真要了我的命!

    我立刻反駁,切,是你要了我的命才怪。

    她瞇起眼睛笑起來,正話反說嘛。

    我媽說,行了,你別囉嗦了。一會准遲到,然後你就等著開「霉花」吧。

    要說我媽也真是厲害,她有料事如神的功夫,不知從何方神聖那裡學來的本領,很是了得。她整個一金嘴玉牙,說我完蛋我還立馬就完蛋了。下面,就讓我來給你莊嚴地複述一下我倒霉的一天吧:我騎車闖紅燈被警察叔叔抓住,強行給我穿上紅馬甲站在十字路口指揮交通,好不容易擠出一點眼淚(備註:鱷魚的眼淚,此淚水代表著我誓將剮了那個抓我的臭警察。)他說行了行了,一個小丫蛋,哭什麼哭,哭得真難看,看在你是學生的份上,就放你是了。我涕泣交加地說,我肯定再也不幹了。——其實我想說的是,下次再干的時候一定不讓你抓到。等我氣喘如牛地出現在班級門口的時候,我還挺高興,「梅超風」(備註:我們班班主任)沒在教室。挖卡卡,真是天賜我的大好時機,說時遲那時快,轉眼之間,我已經一本正經地坐在那開始做用功狀了,早讀,不好意思,我讀的是言情小說——挺沒出息的哈,一大早的就在那發春情——一邊讀一邊覺得內心蠢蠢欲動,想入非非,於是一股溫暖的甜蜜味道從肚子裡一路飆升,就要躥出嘴巴的時候,「梅超風」出現了,她手一揮,衝著我唬叫道,你出來一下!

    我很無辜地,彷彿永別一樣回頭看了一眼我幸災樂禍的同學們,頭皮發麻地趕赴「梅超風」的鴻門宴。——「梅超風」確實厲害,她甚至不用動用絕門武功九陰白骨爪就能把我就地搞死。她那張嘴啊,真的就像是《唐伯虎點秋香》裡的周星馳一樣,那張嘴能在三分鐘內讓你頭髮全部豎立,五分鐘內瞳孔擴散,十分鐘內麻木不仁血液凝固窒息死亡。真的,不騙你,不信你來試試。

    我被「梅超風」徹底打垮了,在她面前,我立志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當我灰頭灰臉地「如坐春風」的吧嗒吧嗒歸來,我的肚子開始嗷嗷怪叫,難怪它會不安分,早上沒吃飯呀!怎麼辦?虧本小女子急中生智,一轉身,看見六六手裡的蛋黃派,我立即垂涎三尺,一隻魔手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伸了過去,就要夠到了,哇塞塞……關鍵時刻,一切皆有可能,就在這時,「梅超風」再度出現,她推門而入,直奔我來,身體前傾,大聲嚷嚷著,那誰那誰和那誰,你們統統給我出來!——我倒!這其中又有我。在陰風颯颯地走廊上,我們站了兩節課,都快站成木乃伊了。不過我之所以沒站成木乃伊是因為我身邊有一又高又瘦的帥哥。——因為剛剛開學一個禮拜嘛,我還不認識他到底是何許人也。他衝我做了一個很不好意思的鬼臉,就又擺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來。

    我因禍得福,轉到一中後的第一個星期,就認識了這麼一個男孩,挺好看的,我私下去指認他給我的死黨深北看,把深北的眼睛都看直了,我衝她直鉤鉤的眼光揮舞了數下,她才反應過來。

    我說:「咋樣?」

    她那俅樣子,垂涎欲滴的:「真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啊!」

    我一揮手:「別廢話,來點實際的,說說,你能給幾分?」

    她眨巴了幾下眼睛,說:「我決定給他九分。」

    ——他,就是傳說中的範文希。

    從小到大,我整天是屁顛屁顛的,即使是遇到了生離死別的大事情,即使是我養的金魚轟然辭世,我都沒覺得世界有啥變化,我還是屁顛屁顛的。我有時覺得我的生活豐富多彩,像個萬花筒,可,也有時候我覺得世界這個破玩意太讓人鬱悶了,一天到晚,一點創意都沒有,枯燥無味的三點一線,上學,讀書,再放學。偶爾有點小插曲:上課偷偷講話,惹我們班主任大發牢騷,並且狠狠地批我一頓又一頓,到走廊上罰站,然後遇到大帥哥。嘿嘿,不過更多的時候,還是穿劣質面料做成的劣質難看的學生服,留超級噁心的頭型,畫輕淡得不能再輕的妝,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背沉重的大書包在學校與家之間的大馬路上晃蕩來晃蕩去的……生活就是這樣充滿了無聊。

    好在我有一段即使是天也塌了地也陷了也不能動搖的友情。我曾經伸出了十個指頭指著張牙舞爪的太陽,大聲宣佈:要是想拆散我們的友誼,除非山平了水沒了,白天見星星晚上見太陽!

    為了我們永垂不朽的友情,我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從二中調動到本地區最好的學校一中來。本來我一直不同意過來,忽然就決定去那所人人景仰的魔鬼式學校的時候,我媽跟見了她的夢中情人趙忠祥一樣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她像革命的老前輩提攜紅軍小鬼一樣:「好啊,你終於幡然悔悟了!」(倒,好像我練了某某功一樣。)事情是這樣的:中考後,我和深北同時升入了二中。上了高中的第一個季節就是秋天。(這不是廢話嘛!)本來我是非常非常喜歡秋天的,因為我就是秋天裡出生的孩子。可這個秋天來的時候,我產生了一點感慨:坐在教室裡,我總愛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態,一動不動地僵持半天,甚至感覺到渾身都難以承受,還是咬著牙堅持下去。他們說我有了一點憂鬱。望著窗外搖曳的大樹,一陣輕輕的風吹過來,大樹的樹枝就搖晃起來,彷彿是在對我招手示意,彷彿是一次告別。我知道,馬上那些樹葉都將變黃並且凋落,現在我一看到綠色就想到迴光返照。而天空呢,一如既往的蓼藍,在我,卻覺得天空是一張無可奈何的臉,我翻著一張又一張肥大的卷紙,心裡奔騰翻湧,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滋味。操場上有別的班級在上體育課,一片明亮而喧囂的口號聲,同學們都在奮筆疾書,伴隨著沙沙沙的筆聲,卷紙也被嘩啦嘩啦的翻過來掉過去的,只有我,如同一個雕塑一樣,僵滯在那,對著厚厚的課本肥肥的卷紙發呆。隨手把耳機塞在耳朵上,是Jay的《以父之名》:「無奈的覺悟,只能更殘酷,一切都是為了通往聖堂的路。」也許只能這樣,我對自己說。因為我們都是孩子,我們不能決定的事情太多,所以不要責怪她,等一會下課,還要像以前一樣的,小米,你一定不許哭。此時此刻,對四十五分鐘之後的一幕,我既是期待又心懷恐懼。——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二次抑鬱成這個樣子。(第一次當然是因為肖子重那個挨刀子的混蛋。)靈感都沒了。深北說,我的靈感與我的體重成反比,也就是說我越胖的話,那麼我的靈感就越少。我曾譏諷她這個邏輯的荒謬,可是,也許是我錯了,我現在是沒心沒肺地越來越胖了,而我那些飛揚的靈感也都沒有了,我不知道何如使我的雙手沾滿靈感,驅除我所有的不幸與憂傷。

    哦,上帝,原諒我這個無知的孩子吧。早知道有今天,我一定不會吃得太多,讓自己淪陷到靈感全部消散的地步。

    兩個小女生的感情是很神奇的。

    我和深北在一起就驗證了「化腐朽為神奇」這句話,當然,很不好意思,我是屬於腐朽那一部分的。要說起和深北的友誼史,那可要說到好久好久以前,一說起這個,我就高興,特有歷史感滄桑感,我們的感情曠日持久幾經波折一直維持到今天,真是嘔心瀝血啊!從幼稚園開始,我們就在一起了,小學升初中,我們又很不幸地被搖號錄取到一所中學。那時,我們也僅僅是認識而已。有一天,深北和她的男同桌因為課桌上「三八線」的問題鬧了不愉快。在班主任老師的課上,那男生就站起來大聲說:「老師,讓我和深北換座唄。她不愛和我坐一起,我們總鬧彆扭。」老師就去問深北的意見,深北點頭說她完全同意同座的觀點以及意見。我就是那時候想,這個女孩子好可愛呀,不像我,一整天瘋個沒完沒了的,常常以雄性自居,其實不過是一個非常平凡非常普通即使是仙女也是下凡的時候腦袋先著地的殘廢神仙,呵呵,我嘴裡咬著曲奇餅,想,深北可真安靜,不吵鬧,也真可愛。於是,我就呼啦一下站起來,也很大聲很忽然地說:「老師,我想和深北做同桌。」老師皺了皺眉毛,然後我就開始大放厥詞,什麼向上天發誓上課絕不講廢話,成績不會掉下來……總之喋喋不休,好像是我們老師想到的問題全被我提到了一遍。於是我們老師點頭答應了。——我想是老師忍受不了我的絮叨了吧。

    我很高興的。我們正式開始了同座生涯。上課的時候我們偶爾會笑笑,偶爾會侃侃,偶爾會在老師寫板書的時候吃零食,偶爾會走走神,我偶爾會非常不好意思地問問深北幾道數學題目。下課的時候,又各自分開,去找自己的朋友玩耍。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下去。

    中考結束的這個暑假。深北去提前補習高中部分的外語課程。深北發手機短信給我:「來陪我一起上外語補習班吧,我自己在這挺沒意思的。」

    我說:「不去!聽外語我頭都疼。」

    第二天,我屁顛屁顛地胳膊下夾著本書去了。當我出現在深北的面前時,她的眼睛都大了,她說你不是不來嗎。我說我怕你一個人在這挺孤單的。我把身後背著的大大包子往桌子上啪地一扔,裡面是五花八門的零食。在上課前的十分鐘,開始吧唧吧唧地吃起來,回答問題時卻只能等著深北向我吹風。

    老師皺皺眉毛說:「你們倆不要講話了。」

    我們倆就暫停一下眉飛色舞的高談闊論,做聽話狀。

    小小的教室裡簇擁了許多雜七雜八的互不認識的人,能夠引起我和小米注意力的是教室裡的漂亮男孩,我對小米說,據說這樣很養眼呢,偶爾我們也點評一番。坐在我們旁邊的男孩總是伏在桌子上,並且很少講話,喜歡在桌子上劃來劃去,有破壞公物的傾向。

    補習的最後幾天,我消失了,我去了天津的外公家。

    在天津打電話給小米,問她怎麼樣,孤單不。

    她嘻嘻哈哈地,比和我在一起還高興。她說,挺好的都挺好的。

    她這樣說,我就比較放心。但又有點奇怪,我不在,她也挺好的,甚至比我在還挺好的,那我在她的心中豈不是一點地位也沒有?不免有點喪氣,撒嬌似地衝她發了一點小小的脾氣。

    她說:「我有秘密了!」我問是啥,她卻賣上了關子,挺神秘地說:「你回來我再和你說。」

    「你現在要是不肯說就再也不要說了!」我總是這樣霸氣,所以能夠和我做朋友的人,基本都是軟弱如深北型的,也或者比我更霸氣一點。

    她吞吐了一會:「我有自己喜歡的男孩了。」

    我在電話這頭差點暈了,我恨不得立刻長一雙翅膀飛回去,我心裡像是翻了五味瓶,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有點欣喜有點驚奇也有點妒忌,當然還有擔心,蹦在我腦袋裡的第一個念頭是,以後不會有人陪我等地鐵了。

    「誰呀?」奇怪,我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

    她聽出來了,開始描述,但小心翼翼:「外語補習班上的男生。他這個人,我覺得挺冷的,他說他喜歡沒有月亮的夜。奇怪吧,不過這個人除了不愛學習,我挑揀不出他有什麼毛病來。他寫的字很好看,秀氣得很,看上去似乎是女生寫的……」

    電話那頭的深北滔滔不絕。我說:「他叫啥?」

    「肖子重!」

    我的心「喀嚓」地響了一聲。深北不會知道。誰都不會知道。這就是我,小米。

    當初我們的誓言猶在耳畔。深北卻要離開我。又一陣輕風吹過來,我的卷子飛揚起來……我轉過頭去看深北。方纔的那些回憶,其實都是不久以前的事,暑假剛剛結束,不過我覺得隔了這個暑假,我和深北卻宛若隔膜了好幾光年的距離。她曾在開學前要帶我去認識肖子重,但被我拒絕了。我覺得那樣的場面肯定會非常的蹩腳,像是演電視劇的,我和那個叫肖子重的男生,一個在深北的左邊,一個在深北的右邊,哎,不想了,不想了。

    現在,深北要走了。

    轉到另外一所學校去。她說是她的父母決定的。

    我捅了捅她的胳膊:「喂,你和我說實話,好嗎?」

    「什麼?」

    「你樂意轉到那所學校去,是嗎?」

    「……」她挺猶豫的樣子。但我知道,她是樂意的。所以,我說,「你可以不回答,只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深北,你樂意去那所學校,對不對?」

    她點了點頭。

    「因為肖子重在那讀書,所以……對不對?」

    她看了我半天,我幾乎都要退縮了。我覺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我多麼不希望的一幕發生了:她點了點頭。

    我的眼淚嘩啦就冒了出來。是的,我不是男的,我只是個非常平凡的普通的雌性。即使我上課之前還在水槽裡勇敢地謀殺了一隻小強,但,我還是一個沒事愛流眼淚的普通的雌性。甚至不如我殺死的那隻小強,它在死亡的時候都沒哭,一定是只雄性。TNND!!!

    「小米,別這樣。」

    我埋下頭去,趴在桌上小聲哭了起來。放學的美妙鈴聲恰好在那時響了起來,掩蓋住了我非常可恥的哭聲。

    她的手放在了我的肩上,輕輕地,同樣輕輕抵達的還有她的話:「小米,無論我到哪,都不會忘你的,你也不會忘記我。是嗎?」

    深北就這樣走了。

    分離,這我不敢想也不希望發生的,現在被現實殘酷地實現了。

    放學一個人戴著耳機,去搭乘轟隆隆的地鐵。看見一個地鐵站入口的地方,一個穿黑色風衣的少年在彈唱。他唱的是老狼的《流浪歌手的情人》。

    收到一條短消息:「小米,其實我也捨得你。要不,你也轉過來陪我吧。」

    我把手機關掉,不去理會深北的短信。繼續聽著耳機裡樸樹在唱歌,唱《那些花兒》。

    我還是很沒出息,七想八想地又想起了我和深北美好溫暖的過去。——我們經常坐在學校的大台階上看學校裡的帥哥,看的同時交流我們的觀點。當然,也時常交流我們自己的友誼。

    深北捏著我的手說:「我們的孽緣啥時結束啊?」

    我捏著她的鼻子說:「你等著吧,我們將來還會讀同一所大學的。」

    深北當時噴血,對我哭訴起來:「蒼天呀,大地呀,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呢!」

    然後我們開始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起來。

    可是,這樣快樂的時光以後不會再有了。因為,深北已經離開我了。我抽筋一樣地在想她。回到家,我把書包一扔,就衝我媽吼開了。

    「我要轉學,要不我不唸書了!」

    我媽把筷子把一摔,同樣不甘示弱:「不念拉倒!」

    暈,她比我更絕。

    她和我爸吵架了!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的最高夢想就是,呵呵,說起來有點不意思,就是十分希望我爸和我媽離婚。因為他們天天吵架,吵來吵去的,一吵就把我吵到外婆橋。我知道這種想法看起來是非常離奇荒謬的,可按照我當時的邏輯卻再正常不過。

    他們就這樣吵了幾十年,我在他們製造的叮叮噹噹的吵架聲中茁壯成長。

    等晚上我媽氣消了,一臉葵花般的笑容向我噓寒問暖的時候,我的嘴還撅得老高,彷彿能拴上一頭驢。

    我媽說:「都是我不對還不行嗎?」

    我還是那句話:「我要轉學,要不我不唸書了!」

    晚上縮進被子裡的時候,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能離開深北,那樣太孤單了,真的太孤單了。於是,偷偷摸出來手機,一個字一個字發短信給她說:「深北,你要記住,永遠記住我。」

    然後,眼淚就流了出來,我把被子一蒙,咧著嘴巴哭起來,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老師調來一個新同桌給我。一個學習特勤奮的女生,筆記總是做得工工整整,眉毛永遠皺起來,似乎有重大的歷史任務等著她去做一樣。這個人,給我的感覺總是冷冰冰的,渾身散發著金屬的味道,宛若一台機器。學習機器。真是無聊透頂。所以,更多時候,無論上課還是下課,我都習慣把頭向南扭去,透過窗戶,我隨時都可以看見操場上那些生龍活虎的男孩子,其中就有我一直暗戀的一個男生。他叫twins(反正足球隊裡的人都這麼叫他,奇怪啊,照理說twins應該是兩個人啊,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發現twins的另外一半。後來的事實證明,我沒發現簡直是天才的證明,可惜歷史往往以天才的悲劇收場)。是實驗班的。這個男生,跟抽風了一樣,平時有點沉鬱,球場上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瘋狂地跑動,像是一片呼嘯的雲,裹挾著我的目光,牽引著我的情緒,一路飛奔。老師不動聲色地不點名批評,我聽出了她話裡的意味,便很不好意思的拉回視線,把頭埋下去,沉默不語。宛若一條魚。生活在海底的魚。——連我自己都奇怪,為什麼我現在如此安靜。

    中午的時候,我站在操場邊上,一個人頭頂著張牙舞爪的毒辣的大太陽,看男生踢足球,再說得較真一點,就是看twins。我一手拿著可樂,一手拿著漢堡,一副鋼鐵少女的形象。可是,你知道嗎?我做夢都在想啊,像電影或者小說裡寫的那樣吧,twins一腳大力抽射,把球踢到我的腦袋上吧。那樣,我就可以應聲倒地。他跑過來,將我抱起,我可以躺在他的溫暖的懷抱裡,一直一直那麼溫暖……

    倒,不是中邪了吧。我對自己說。

    我惡狠狠地又灌了一口可樂。沒等嚥下去呢,我只覺得一陣涼風從耳根上飄起來,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聽「啪」的一聲,同時我也發出了細長而尖銳的叫聲,——我中招啦!一隻足球果真像我幻想的那樣敲在了我的頭上。可是,一點也不美妙,我堅硬的小腦袋彷彿被小錐子錐開了一個洞,疼得厲害。倒下去的時候,我還在埋怨自己,這張烏鴉嘴啊,念叨來念叨去的,果真中招了,不過想到一會twins跑過來,我就很開心。我倒在地上,陽光七手八腳地覆蓋下來,糾纏在我身上跳舞,我懶洋洋地躺在操場上,瞇縫著眼睛等待著……

    我聽見腳步聲了。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像是我的心跳。啪嗒啪嗒。多麼美妙!

    「對……對不……起啊!」甕聲甕氣的,像是一隻冬瓜發出的聲音。

    一聽這聲音,我當時都快哭了。我幾乎不敢睜開眼睛了。

    「對,真的對……不起……呀,你沒事吧!」

    男生的呼吸聲清晰可辨,我能感覺到,他彎下腰試圖將我抱起,我一聲尖叫,像個機器人一樣從地上跳了起來。可我還沒修煉到真正的鋼鐵少女的地步,我像是被風吹打的麥子,東搖西晃,在眼前一片金色的星星中,又倒了下去,一雙結實有力的大手剛好托住了我。

    「我帶你去醫務室吧。」

    我掙扎著脫離那雙手的控制。「走開!」我老虎似地瞪著眼睛,「討厭,走開!」我又強調了一遍。

    然後我看見站在我面的男生說:「你……你會後悔的!」

    這時候,在我們身邊已經圍攏過來一群人了。我有點莫名其妙。「你說什麼?」

    「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否則你會後悔的。」他很鄭重地重複著。在他身後,是足球隊的人,一張張臉看過去,似乎所有人都在場,除了twins。我有點沮喪。其中一個男生捅咕著他說,「twins,嘿嘿,你的計劃失敗了襖!」

    我再看看地下的球,再想想這飛來橫禍。我在看看眼前這個五大三粗被其他人叫做twins的男生(天啊,他就是另外那一半twins啊,天,叫我去死吧!)我一下子就全明白過來了。原來,這是一場蓄謀以久的陰謀。我覺得我再不釋放的話,就會立刻爆炸,把我的心肝肺啥啥啥地都炸成了零碎。我大聲叫著沖這個叫twins的男生撲過去。

    那一幕簡直滑稽死了:防備不及的twins幾乎沒有任何掙扎的,像一塊門板直挺挺地朝後倒去,摔在地上發出轟隆隆的聲音。而我,因為用力過度,止不住腳步,踉蹌著撲倒在他的身上。於是,讓人笑破肚皮的景象出現了,在偌大的操場上,一個女生騎著一個男生狂毆,不僅如此,這女生佔了便宜還賣著乖,像是被欺負了一樣鬼哭狼嚎。狼狽不堪的我們引來了操場上所有人的側目。不過最最倒霉的事是,恰好教導主任經過。

    耷拉著腦袋跟在教導主任的屁股後去主任室的時候,我看見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操場上的twins(備註:那個帥帥的傢伙)。他坐在球上,將一瓶礦泉水從頭上倒下來,淋濕自己。目光憂鬱。我的心又疼了一下。可是,我知道,他已經不屬於我了。至少,中學這段時光,我們將要各自度過了。想到這,我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哭啥哭?還有臉哭啊!」主任訓話說。

    「……」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這個變態男人!!說話尖聲尖氣的,很像個刻薄的女人。我曾親眼看見,他在大街上被一個女人劈頭蓋臉的罵祖宗。只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就是我們的教導主任。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治不了你呀!……給家長掛電話!」

    我面無表情地說:「不用,你給我辦退學吧。」

    「啥?你說啥?」他肯定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輕描淡寫地說:「我要退學。」

    當我出現在一中當我站在深北的教室門口時,她那張皺巴成一團的臉漸漸舒展開來,還開了一朵花。她衝我搖手,我也衝她擺手。

    老師說:「先給同學們介紹一下你吧。」

    我說:「大家好,我叫杜小米。很高興有緣分和大家成為同窗。請大家多多關照。謝謝。」

    掌聲辟里啪啦地響起來。我徑直走向了深北旁邊空下的位子。當我坐下來的時候,她上前捏了我一把。我「哎呀」一聲叫出來。

    老師說:「你幹啥?」

    我急中生智:「一隻小強。不過大家別害怕,我已經將其就地正法!」

    大家稀離嘩啦地笑起來。

    這裡感覺是那麼美好,只是再朝窗子往外看的時候看不到那個又瘦又高的男生了。

    深北還沒有從幸福的夢幻中自拔,一個勁地問我:「為啥襖為啥襖?這不會是夢吧?」

    我說:「當然不是夢了。不信你再掐掐你的屁屁。」

    深北就抬手去掐她的臉,掐完了說,「還真的疼呢。」

    「我沒騙你呀,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呀。我怕你一個人在這孤單。所以就叫我媽幫我調到這來了。」

    其實,還有一句話我沒說,嘿嘿,這個班的班主任,也就是剛才把我介紹給全班同學的女人,她,是我二姨。

    轉過學來這幾天,因為屢次被罰站,我也就認識了那個叫做範文希的男孩。我張口閉口都是範文希。包括他的生日他的星座他的血型他的鞋子尺碼他喜歡什麼顏色他的偶像是誰等等等等,只要能和範文希掛上鉤的東西,我一概狂熱,像個激動到暈倒的追星族。

    深北摸摸我的腦袋:「沒事吧,你?」

    我一把打開她的手:「喝!就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不許百姓什麼來著?」

    深北嘿嘿哈哈地笑起來。

    「沒有啦。我可沒說不讓你點燈!」她說,「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嗎?」

    其實,對範文希,那個走廊上撞見的男生,還是陌生得要命,雖然他和我是一個班的。除了知道他家非常非常有錢之外,就知道這個人很孩子氣很簡單很純澈。我把這麼一大堆的美麗的形容詞用在範文希身上的時候,深北對我說,呀,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我就花癡一樣地依舊坐在台階上盯著遠處的他看來看去的,並且篤定地說:沒有!就是沒有!我只是愛看帥哥而已。——我真的沒有喜歡他,不過他真的像是小弟弟,可愛著呢!

    深北比我更花癡地說:「他是很好看的,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那種,我喜歡沉靜的冷峻的有藝術家氣質的男孩。比如說肖子重。我不知道他懂不懂音樂,要是懂的話,就太完美了!他簡直是一個天才的藝術家。」

    我斬釘截鐵地說:「他懂個屁!」

    深北瞪著可愛的大眼睛看著我,「小米,你剛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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