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樹幹上的結夏 正文 深北手心的太陽
    我是高一的學生了。

    這種感覺很離譜。似乎自己一下就長大了。以前總是覺得自己是一個小孩子,總認為長大是一件漫長的事,結果,全然不是,人長大好像是一瞬間的事,就一眨巴眼睛,我們就長大了。

    把我以前十七年的人生閱歷加起來,好像也不及中考結束這一段時間來得豐富。我就是在這動盪與搖晃中得到了快樂,還有成長的那種沐風浴雨的感覺。

    哎,怎麼說呢?

    小米以前很愛翹課,屬於桀驁不訓的孩子。只有我知道,她其實很聰明很聰明。只是我們的課本被那些垃圾老師講得像大便一樣叫人難厭。所以我們倆給我們的班主任起名叫大便!要是他追問起來,我們就說是大腹便便的意思。本來就是嘛,你瞧瞧他拱起來的肚子,像是身懷六甲的婦女。小米曾經揮斥方遒地問我知道他那肚子是怎麼起來的嘛,我說不會真的是懷孕了吧。小米特蔑視地拍了我一下,切,告訴你,他那是腐敗來的。昨兒我爸就花了三千多請他吃飯叫他多多關照我,要不,咱倆現在能這麼順地坐一起來嘛。我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從那時起,我總覺得心裡有一塊被別人拿捏在手裡,不大舒服。

    在那個高高的男生走到我的身邊並且紅著臉向我詢問關乎小米的一切的時候,我很爽快地答應了。——儘管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暗自喜歡著他。

    我像是一個最稱職的星探一樣告訴他小米的生日星座血型偶像座右銘喜歡什麼厭惡什麼這些在大人看來雞毛蒜皮在我們看來卻如黃金珠寶一樣價值連城的小秘密。

    他有一天憂心忡忡又很開心地靠到我身邊來:「深北?」

    「嗯?」

    我揚起眉毛看著他。

    他是非常單純甚至有點傻氣的男孩子,看不出我眉毛裡的憂鬱。

    「我打算向小米表白?」

    「哦。」

    「你幫我出主意啊!」

    「你覺得這有意思嗎?」我非常冷淡地冒出來這一句。

    「深北,你說什麼?」

    「哦,沒什麼。」

    他看著我,一動不動地看了半天。是放學的路上,街道上各種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喧鬧如同我的內心。

    「走吧,我有點累,回家吧,別在這傻瓜一樣地站著了。」

    他像是個聽話的乖孩子一聲不吭地跟著我走。

    晚上我給他掛了個電話:「我非常欣賞你的勇氣,我記得小米說過她最想有個男孩子可以和她一起坐在摩天輪上,然後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喜歡她……呵呵,她是一個熱愛幻想的小丫頭。」

    他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聲音傻傻的:「我還是有點害怕……」

    「你要有勇氣,像歌裡唱的那樣:愛真的需要勇氣。是不是?」

    「我想好了,被拒絕也沒什麼,反正我說出來了。喜歡一個人,就要對她講出來,這比憋在心裡好多了,現在不說,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

    「呵呵。」

    掛了電話之後,我委屈地哭了出來。

    中考的前幾天,是小米的生日。他在週末的時候死纏活打地把我叫出來。我有點生氣卻又不好發作。畢竟能和他在一起,也是我美好的願望。我總是不能克制地在他面前覺察到微小的幸福。

    即便一句話不說,只是看著他孩子一樣乾淨的臉,我都很開心。

    ——真是一花癡!

    我假裝憤怒:「我們馬上就中考了,你是不想讓我考好了。」

    「就這一次了。你們學習都那麼棒,肯定考一中的。」

    「別廢話了,我也報了二中。發揮不好,就要掉下去的!」

    他嘿嘿地笑起來。

    「就幫我這一次了。」

    他要我跟著他幫小米選生日禮物。我差點累死,從早上一直到傍晚,他從這家店出來竄進另外一家店,給我的感覺特像是一個賊,或者工商局的人。即使是這般煞費苦心,他還沒有選到合適的禮物。

    他愁眉苦臉地看著我。

    我說:「你那麼看著我幹什麼?」

    他說:「我覺得自己好像很笨。」

    「什麼叫覺得,你明明就是嘛!」他沒有跳起來打我,而是站在那不知所措,我看了不忍心,可真是一個叫人憐惜的孩子啊,我揮了揮手,說,「行了行了,小米是屬龍的,要我看啊,你去對面的店給他買一個石頭記好了。」我伸手指著街道對面的石頭記。

    「好哦好哦!」他很幸福地笑了,「深北,等一小會,我馬上回來。……」

    說著迫不及待地衝了過去。

    我跟在他身後喊喊:「哎,等一等,紅燈!」

    那麼讓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我的眼睛幾乎迸裂。

    短短的一瞬間,那個活蹦亂跳的大男孩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這個男孩子,為了他最心愛的人死去,而那個人卻不知道。

    那我呢?我喜歡了你那麼久,你卻到死也不知道。

    為什麼你不等我對你講了愛,再離開呢?

    為什麼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喜歡的男孩子死去?

    為什麼上天要這麼殘酷?

    為什麼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天荒地老?

    我的眼淚齊刷刷地流了下來。

    這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倉促。我驚訝於自己的堅強,這些事獨自一個人扛了下來,不曾跟任何一個朋友講起,即使是小米,我也隻字未提,只是一個人的時候,會不停不停地流眼淚。然後每天仍然按部就班地上學複習功課準備迎接中考。

    幾乎是預料中的,我的中考一塌糊塗。在別人看來,我與一中失之交臂是天大的意外,在我而來,卻再正常不過。即使在考場上,我的腦袋裡依舊晃動著他的身影,我看見教室的門開了,然後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抱著球走進來。我就笑了,我心想,呀,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啊,中考還要抱著球來,簡直都玩瘋了。我剛想叫他的名字。教室響起了嘩啦啦的鈴聲,這一科的考試又結束了,而我的卷子上還沒動幾個字。

    我的手心一片撕裂的疼痛。

    小米問我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精神恍惚。

    我沒有正面回答:「小米,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什麼」

    「中考以後我們要一起出去玩。」

    「當然記得。」

    然後我低著頭抱著一摞厚厚的參考書走開了。原諒我,小米,現在,我只想獨自一人悲傷,我不想有任何人來跟我分享這份悲傷。

    幾乎和那天如出一轍。

    只是身邊的人換了,不是那個高高的男生,而是小米。路過那家石頭記的時候,我就特別特別想流淚。想進去卻終究沒有勇氣去面對,又匆匆拉著小米離開。後來在李寧專賣,她忽然開始抽風,狠狠地詛咒起一個男生來。我問她是誰,她臉色鐵青著一句話不說。

    我真有點受夠了她這套。

    幾乎和她爭吵起來。

    那天晚上,我們去了藍色月光酒吧。那就是一個噩夢的開始:

    一個又高又醜的男人上來搭訕,被小米惡狠狠地頂回去,結果就動起手來,小米哪裡是他的對手啊,我親眼看著小米被他甩了兩個耳光,她的頭髮都亂掉了,嘴裡流出血來,眼淚倔強地在眼圈裡打著轉,不肯掉落下來。——她那麼堅強,是為了保護我。

    四周晃動著各色人影。

    我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麼。後來,他出現了,在酒吧模糊曖昧的燈光下,我只記住了他臉孔的輪廓。

    他提著一隻啤酒瓶子偷襲了欺負我們的男人。看著站在我們前面耀武揚威的男人轟然倒地,我覺得他真是一個偉大的英雄,像是上天派來的神拯救我們,那種懸崖上獲得的釋放真的很幸福很幸福。

    可是,問題接踵而來。

    那些人的同夥從酒吧外面趕過來。

    剛才在酒吧唱歌的男生招呼我們走後門,小米被他拉在手裡,而我的手,是那麼自然地落在了這個像是英雄一樣的男生手裡。

    我們四個人風風火火地跑著,那一段顛簸不安的路程,成了我十七年來最幸福的一刻,我真希望它可以漫長成人的一生。

    最終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和小米跑散了。

    他說:「你家在哪?」

    我想欺騙他了,我有了可恥的想法,想和他在一起多一點時間。但我實話實說,「不遠了。」

    他說:「哦,很晚了,早點回家吧。」然後冷漠地轉身走開。

    「哎!」望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

    「嗯?」他轉身看我。

    隔了這麼遠,我依舊看不清楚他的臉,模糊成一片。

    「我叫深北。」

    「哦,我記住了。」

    再次轉身,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背影。我聞到了空氣中留下來的檸檬一樣的味道,零點已過,這又是新的一天了,天微微藍,我懷抱喜悅一步一步走回家中,蜷在被子裡幸福地睡去,後來,外面下起雨來,嘩啦嘩啦,將我的夢境淋得一片潮濕。

    第二天早上,我被家裡的電話吵醒。

    「深北嗎?」

    「哦,小米,你怎麼樣?」

    「你還活著啊!」

    「廢話,我不活著能接你電話啊!」

    「你昨天手機怎麼關機啊?我擔心死了。」

    「哦,沒事了。」

    「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就完蛋了。」

    「嘿嘿。」我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小米,昨天那男生誰啊,他對我愛理不理的,我也不敢問,不過你覺不覺他那樣子很酷,像是電影裡的蠱惑仔……」

    「行了,別跟我提他!出現在那種地方,還打架,能是什麼好人!」小米的口氣舒緩了一下,轉而提起了昨天晚上在酒吧裡唱歌的男生,「你知道嗎?深北,那個唱歌的男生,我……」

    我學著小米的口氣說:「行了行了,別跟我我提他!出現在那種地方,還賣唱,能是什麼好人!」

    「哈,學的好快啊!」

    然後兩個人似乎把以前所有的不快都給拋掉了,抱著電話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小米對我講,那個唱歌的大男孩叫顏峻。是師大的學生。他家的房子好大好大的。非常的金碧輝煌,沒錯,小米形容顏峻家房子時用的是金碧輝煌,形容他的樣子時是富麗堂皇。我聽了覺得很納悶,在腦裡對了對號,沒對上,再想想要是一個人長到了富麗堂皇的地步,那該是什麼樣子呢,只是覺得有點恐怖,身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小米沒理會我接著嘻嘻哈哈地向我介紹他家的情況。我打斷了她如同黃河氾濫一樣的滔滔不絕的廢話。

    「等會等會,你咋知道他家是金碧輝煌他的大床幅員遼闊呢?跟我在這瞎掰呢吧!」揭穿了小米的陰謀之後,我仰天長笑。

    「屁!我小米是那樣的人嘛!當然是眼見為實了,而且昨天我就睡在那張幅員遼闊的大床上!」

    「啥?」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險些患上了半身不遂,「我沒聽錯吧?哥們,你上人家床了?」

    「屁!怎麼話到你的嘴裡就那麼難聽!」

    「你別屁屁屁的!你給我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什麼了,就是昨天在他家住了一個晚上。他呢,睡在客廳的地毯上,而我睡在他家的床上,如此而已。你瞧瞧你,緊張個啥!」

    小米對顏峻的艷羨溢於言表。

    「深北,我發現我有點喜歡他了呢!」

    「是嗎?」我笑了一下,「小米,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個營救我們的男生,我也有點喜歡他了呢!」

    我聽見電話那頭一聲怪叫,世界陷入一片死寂。任憑我怎麼大聲喊叫,那頭就是沒有一點反應,我想她大約已經不省人事了吧。

    奇怪,真是奇怪。

    更奇怪更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還在後面:轉學到一中之後,教我們英文的老教師在某一堂課上心臟病突發被送到了醫院,正當我們慶幸從此可以逃脫英文課魔爪的時候,從教室外面竄進來一個陌生身影,待定睛一看,我和小米都吃驚地捂緊了嘴巴,天啊!是顏峻!

    他站在講台前,滔滔不絕地說著:「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新英文老師,我叫顏峻,從今天開始,這學期的英文課由我和大家一起來學習,希望合作愉快。下面大家把書翻到43頁……」

    我和小米徹底呆掉了,張著嘴巴,半天都合不上,像個傻瓜一樣地坐在那裡,如同魂魄飛出了體外。

    媽呀媽呀,這不是哪位天使派來和我開玩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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