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加入了學校的籃球隊,每天早上5點就起床去籃球館訓練,然後去食堂吃飯,順便幫安可可打好早餐,送到她的宿舍樓下。有時候她會不起床,所以會拜託同宿舍的女生幫他把牛奶啊豆漿啊之類的帶上去。回宿舍後,會溫習一會英文,準備著即將開始的第一節課。一般這個時候安可可也未必會起床,所以幾乎每天陸川夏都會再掛去兩個電話給他,七點一次,七點十五一次,囑咐她起床吃飯,然後去上課。
就跟是一對幸福的情侶沒什麼區別。
如果一切都跟表象這個美好的話,那麼就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暑假回到褐海的高中同學張元橋有一天掛電話給陸川夏神秘兮兮地問起跟安可可最近是否鬧起彆扭了。
滿頭大汗剛從籃球場上下來的陸川夏愣了一下後說:"沒有啊。"
張元橋繞來繞去說了半天,才接近了主題:"陸川夏,不是我說你啊,就安可可那丫頭,我打中學時就看她不順,你咋相中她呢?我看你啊,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誰說也不行了。不過,那丫頭不是省油的燈,你可得小著心點,別讓她給你扣上一個綠帽子,那得多窩囊啊!"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陸川夏把籃球踩在腳底下轉來轉去的。
"我可不是瞎掰啊!"張元橋嚴肅起來,"我真的看見安可可跟別的男生在一起又咬又啃的,就大街上,那熱乎勁都別提啦!"
"哦,我知道了。"陸川夏淡淡地應道。
"……唉,我說,你這是什麼態度?"顯然對於陸川夏的淡漠,張元橋很是不滿,"那丫頭這麼不把你當回事,你還不收拾她啊?"
"我們倆已經分手了。"照舊是淡得跟白開水一樣的語調。
"啊?!"張元橋徹底蒙了,"不會吧?哥,你倆當初好成那樣,為了他你復旦都放棄了,咋說分就分了呢?啥時候的事啊?"
"三個多月了吧。"隨後又補充道,"春天你回來時不組織了一次中學同學聚會麼,就是那天,我們倆分手了。"
"可是那天你倆不挺好的嘛,說起話來一唱一和的……根本沒看出來呀。"
02
"根本沒看出來呀"的人還不僅僅是張元橋。
除了當事人之外,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安可可和陸川夏已經和平分手了。但這麼多年下來的一些習慣仍然被完好地保持著,比如說,夏天一起出門的時候會記得幫她帶一把遮陽傘,天冷的時候會提醒她多加一件外套。每天晚上睡覺去掛電話給她說晚安。週末一起回家時,在崔春麗面前陸川夏扔會主動挽起袖子下廚房而叫安可可坐在沙發裡吃薯條看電視,崔春麗笑吟吟地說,小夏啊,你也不能太寵著可可了,將來你們倆個人過還好,要是有了小孩之後,什麼事都落到你一人頭上,那還怎麼得了呢。你是男生,還要幹事業嘛。每每這個時候陸川夏都是抬頭朝崔春麗笑笑說,沒事,我習慣了。
習慣了。
從初中二年級開始,七年,兩千五百五十五天,六萬一千三百二十個小時,時時刻刻把自己跟一個叫安可可的女生捆綁在一起。
習慣了她衝你發脾氣的時候還咧著嘴笑。
習慣騎著單車載她上下學。
習慣了看電影的時候為她帶零食和面巾紙。
習慣了為她買胃藥和打開水。
習慣上街時挽住她的右手。
習慣了在她考試不及格後耐心地試卷打開來幫助她複習補考。
習慣了跟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
當"習慣"成為陸川夏生活中不可拆卸的一部分時,他也就不覺得難過了,至少自己主動提出分手之後,安可可變得乖多了,懂事多了,除了不跟自己耍脾氣之外,與之前的生活像是沒有什麼區別。
"陸川夏,你給我出來一下!"安可可在客廳裡喊。
陸川夏把手中的鏟子交給了崔春麗,連繫在腰上的圍裙也沒摘就從廚房跑出來:"啥事?"
"過來過來——你順便從冰箱裡給我拿一聽雪碧來。"
"給。"陸川夏把飲料遞過去。
"陸川夏,今年李昂約我出去跳舞。你給我打個幌子怎麼樣啊?"
"你該看看書了,開學還有補考呢。"
"關你屁事?"安可可不高興地喊起來,"我又不是你馬子!"
男生的眉毛斂起來,有些為難地說:"那……好吧。"
晚飯後的安可可已經迫不及待了,不停地朝陸川夏使眼色。把全部精力投放在體育頻道足球比賽上的陸川夏對安可可那些在空中橫七豎八飛來飛去的眼色全然不顧,而這樣的後果就是在崔春麗和陸振國不在客廳的一小會兒裡,被安可可像是個足球一樣又踢又打,弄了一個人仰馬翻地悲慘下場。
"你他媽的給我裝是不是?"安可可擼起袖子,"趕緊去跟我媽請假去!"
陸川夏無奈地從地上爬起來:"媽——"
"有事?"
"嗯。"陸川夏有些為難地頓了頓,"我想跟可可出去一次。"
崔春麗不樂意了:"怎麼又出去啊?這個月你們倆在家待的時間加一快都不到一天,我就是搞不清楚,在家待得好好的,老往外跑啥啊。那電影一個禮拜看一場就可以了吧,未必都要天天去看的……"
安可可已經打扮停當:"媽~我們倆不是去看電影的!"
"那幹什麼?"
"我們……"安可可看向陸川夏,"你問小夏啊!"
毫無防備的陸川夏支吾了半天終於以同學聚會這麼一個爛俗的口氣結束了這尷尬的對話,灰溜溜地挎著安可可出了門。
陸川夏緊繃的面部輪廓鬆了鬆。
安可可有些情緒地把手從陸川夏的胳膊裡抽出來。"吶,下次她再問你,你編個好借口,同學聚會這個借口也都用了七八次,說給鬼聽鬼都不信了。"
"嗯。"
在等待電車到來的這一段時間裡,兩個人站在空蕩蕩的站台上,有一搭地沒一搭地說著話。
"你跟他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你關心這個幹什麼?"安可可哼了一口氣,"陸川夏,我跟你說,你別在打我的歪主意,我跟你說,咱倆以後徹底沒戲啦!我勸你趕緊痛快地再找一好姑娘。"
"你要……"陸川夏花了半天措辭,終於一臉潮紅說完了一句話,"你要學會保護自己,別讓李昂佔了你的便宜。"
"切。"安可可掏出小鏡子照了照,"陸川夏,你磨磨叨叨的,怎麼跟我媽一個德行?你還以為我是未成年少女啊,我跟你說,打我第一次來潮,到現在都整整八年了。"
"總之,你好自為之。"
電車就在這時亮著巨大而耀眼的車燈開了過來。陸川夏把事先轉準備好的硬幣交給安可可,並且囑咐著"記得早點回來,要是沒有電車了就打出租車回來路上要注意安全"之類的。而安可可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說:"行行行,對了,你可不能回家啊,在外面等我。"
03
三個月零八天。
陸川夏記得清楚呢,換句話說,就是跟安可可分手一百天了,而安可可如此盛裝地去會見李昂也無非是慶祝他們戀愛的百天紀念日。
而這一百天,誇張一點說,陸川夏差不多天天都是打著各種各樣的幌子給安可可和李昂製造著獨處的機會,要是在學校裡也罷,關鍵是暑假這一段時間,天天在父母的監視下,說著各種各樣的借口欺騙著父母,然後在把安可可送走之後一個人無聊地在大街上轉來裝去,一直到半夜才回來的安可可,再兩個人一起回家。
雖然很辛苦,卻也沒對這樣的生活提出異議。
包括安可可都清楚如果跟崔春麗挑明了事情真相,那會在家裡引發一場什麼級別的地震。為了圖個清靜,索性誰也不提。
更何況,安可可威脅陸川夏要是敢透漏半個字,她就立刻就跟李昂上床。
陸川夏當時臉都白了,一雙手搖個不停,一疊聲地重複著:"你放心,你不讓我說,我是不會說的。"
04
因為不能回家,而又沒什麼事情可做,陸川夏索性進了路邊的一家冷飲店。揀了靠在窗口的一個座位,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原版英文圖書閱讀起來。笑容可掬的服務生走過來彎下腰說著"請問你需要點什麼"的時候,陸川夏隨口說著一杯橙汁好了。服務生卻很多嘴多舌地說著什麼不如來杯"冰山來客"吧,這是剛剛推出的新品。陸川夏揮了揮手說算了,還是一杯橙汁。服務生說,吶,要不我請你吃一份水果沙拉吧。這一次陸川夏才抬起頭來,心想著,這裡的服務生好奇怪哦。
可是當他抬起臉,看見的卻是一張又親切又熟悉的臉。
"艾楊?"陸川夏激動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你怎麼在這?"
"啊,我在這裡打工哦。"
"放暑假沒回老家哦。"
"沒。"艾楊笑了笑,"家裡也沒什麼人了,所以……吶,我去給你取橙汁吧。順便給你要一份水果沙拉,你不用付錢了,我叫老闆從我今天的工錢裡扣。"
"這怎麼好意思呢。"
"就當我請你了。"艾楊笑笑,"而且,我有事要請求你幫助呢。"
"果真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誒。"陸川夏朝艾楊眨了眨眼,做了一個可愛的表情,"那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個小時之後艾楊換下了工作服坐在陸川夏面前時,男生的臉有些潮紅,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被女生請客有些難為情。"
"就為這個?"艾楊有點驚訝,"追你的女生那麼多,你不會為這個感到過意不去吧。"
細細數來,雖然生活中不乏對自己一件鍾情的女生,但卻礙於自己的冷酷無情,這些女生也大都止於自己的冷漠製造的隔閡之外,更何況,還有安可可的存在。這麼多年,陸川夏就像是一顆繞著安可可轉的衛星,一切以她為中心,一旦遭遇到艾楊這樣的女生,對他來說,還真是一時難以適應呢。
"我就是覺得女生天生就是要男生來照顧的。"陸川夏叼著吸管,"況且,之前因為安可可的事而把你牽扯進來實在是不好意思。她那人就那樣,誰的醋都吃,這麼多年,但凡哪個女生跟我走得近了一點,她都要上去跟人家折騰幾次才肯罷休的。"
艾楊卻說:"其實,我要跟你說謝謝呢。"
"謝謝?"陸川夏以不可思議地表情看著神采飛揚的艾楊,"為什麼?"
"要不是進醫院,我就不會那麼巧地再次遇見夏吉吉。"
"夏吉吉是誰哦?"
艾楊單手撐著下巴,眨了眨眼睛說:"記得我給你說過,我十六歲的時候曾經遇見了一個長得跟你蠻像的男生?"
"你一直暗戀的那個?"
"回答正確!加十分!"艾楊的臉上蕩漾過幸福的色彩,"……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了他了。能再次見面,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
陸川夏應著"哦~哦",心裡卻莫名其妙地有點難過。
為什麼會這樣呢?難道這就是安可可說的吃醋麼?一種又奇怪又悲傷的化學反應。陸川夏忍不住用手摁住額頭,眉頭微微地皺起來。
心裡不滿地埋怨起自己來:陸川夏,你不至於沒有女朋友就這樣多愁善感起來吧。
"想聽聽我的初戀麼?"
"好哦。"陸川夏不動聲色地掩飾著自己的情緒,"我很期待呢。"
05
十六歲的艾楊要獨自挑起生活的重擔了。
爸爸是山區一個小站的鐵路扳道工,就是那年秋天,因為跟一夥盜竊貨車上貨物的歹徒搏鬥,爭搶中被一根鐵棍砸在腦殼上,當場斃命。艾楊雖內向,卻是堅強樂觀的女孩,可是父親的死一度讓她對生活產生了懷疑。如果這世界真的是那麼美好的話,那麼……
艾楊在父親下葬之後重新回到了學校。
落落寡合的性格漸漸疏遠了班級上同學,最終變得形單影隻起來。而注意到叫做夏吉吉的男生,完全是因為無意中窺見他站在走廊的角落裡悲傷哭泣的模樣,他抬起一條胳膊擦拭著哭得通紅的雙眼,緊緊地咬住嘴唇,以防哭聲衝破喉嚨。
是自己一直偷偷喜歡的男生。
所以才會有許多次放學後偷偷跟在男生的後面的經歷。一直到有一天,艾楊照例偷偷跟著男生走到了他家所在的那條胡同。等男生進了家門後,艾楊轉身頂著北風往學校走。
對於那年初冬的黃昏,艾楊永遠都不會忘記。
套在羽絨服裡的夏吉吉,從身後踩著一地冰冷的落葉撲通撲通地跑過來,從嘴巴裡呼吸出來的是一團一團白色的霧氣。
"艾楊——"
應聲轉過身去的艾楊看見了夏吉吉,距離自己只有一臂的距離,甚至一條胳膊已經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麼近,近得艾楊有了微微的眩暈感。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往回走不安全吧。"夏吉吉的手順著艾楊的手臂滑下去,一直到碰到了艾楊那只凍得早已冰涼的小手,"吶,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艾楊卻掙脫了夏吉吉。
摀住臉,哭著往前路跑去。
那些在艾楊的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都一一地離開了,從小就沒有媽媽,爸爸也非常開明地告訴自己跟哥哥一樣是從火車上揀回來的小孩,比起哥哥來,艾楊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哥哥被拋棄或者是因為他有病吧,首先是兔唇,然後有非常嚴重的腎病。所以,懂事的艾楊一直試圖快點長大,然後可以好好地照顧哥哥,陪他一塊上學,給他洗衣服做飯,就像,就像是一個小媳婦一樣。
後來,爸爸把哥哥送人了。
爸爸說,只有去更好的人家,哥哥才會幸福,哥哥的病才能被治好。
如果說那時候的艾楊還有什麼願望的話,就是希望哥哥能夠變成一棵樹,然後抱住他,緊緊地抱住他,不讓他離開。
可是,無論艾楊哭得多麼凶,鬧得多麼厲害,還是不能阻止哥哥的離開。
隨後,父親也離開了。
一度覺得已經走到了絕境。
就像是一條筆直的道路,通往絕望而漆黑的深淵。轉彎的道路被藏在荒草之下,真正踏上去的時候才看到路的轉彎,以及立刻撲進瞳孔來的漫天夕陽的餘暉,將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照耀得纖毫畢現。
而站在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夏吉吉了。
跟夏吉吉在一起的日子很開心,覺得每一天都是上天格外的恩賜。兩個都很安靜的人,即使湊在一起也是很安靜。
冬天很快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並轉瞬之間攻破了整個城池。
樹上僅存的幾片葉子被風吹得翻了過來,露出了灰白色的色彩。
白寥寥的天,以及光禿禿的樹枝。
艾楊站在樹下等夏吉吉的時候想,它們一定是非常孤獨的吧。
經常是下了第八節課後,艾楊跟夏吉吉一起去吃飯。有時會去離學校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吃飯,那裡沒有他們的同學,也就不會有各種各樣的議論和心思叵測的目光。艾楊坐在夏吉吉的單車上,因為還要準時趕回來上晚自習,所以夏吉吉往往會把車騎得很快,每每那個時候,艾楊就緊緊地摟住男生的腰,就像是摟住了一棵樹的樹幹一樣踏實又溫暖。
摟著夏吉吉的雙手暴露在寒冷的空氣裡。
被凍得通紅。
"艾楊?"
"嗯?"
"你的手總是這麼涼啊!"把車子停下來,把艾楊的雙手暖在自己的掌心裡,"還冷不冷了?"
幸福就像是一隻沙漏。
每一時,每一刻,一點一滴地提醒著艾楊,要記得珍惜。
可幸福卻總是來得太遲,去得太快。
夏吉吉對艾楊第一次動粗是在學校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夏吉吉抽了艾楊一個嘴巴。而起因僅僅是因為一支煙。
夏吉吉躲藏在廁所裡跟學校裡那些小混混抽煙。
儘管從廁所出來時候,煙已經抽完了,扔掉了,可是,夏吉吉那一身的煙味是艾楊一下就能聞出來的。
把對方堵在廁所門口大聲地叫:"夏吉吉——"
"你別在這跟我凶!"抬起一隻手指著艾楊的鼻子。
"你答應我的,要做乖小孩,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地掉下眼淚來。而夏吉吉一把摀住了艾楊的嘴。
"你嚷嚷什麼啊?"
好不容易掙脫了夏吉吉,艾楊折身就往樓下跑去,而跟在身後的夏吉吉近乎野蠻的在樓梯的陽台處拉住了女生的胳膊。其實在那一瞬,艾楊早已經做好投降的準備了,她不想傷害夏吉吉,她更不想夏吉吉傷害自己,只要對方一個對不起,她就會順勢撲進男生的懷抱,跟她撒嬌,說他把自己弄疼了。可是艾楊等來的卻是劈頭蓋臉的一個耳光,還有不惜情面的責罵:
"艾楊,你他媽有毛病啊!我告訴你,以後你別他媽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跟我嚷嚷來嚷嚷去的,丟不丟人啊!有什麼話你就不能好好說麼。"
像是一根長長的刺,毫不手軟地刺進了艾楊的身體,連同藏匿在身體裡那個不安而弱小的靈魂。
一併被刺殺。
倒在一癱紅色的血液裡。
就算是我跟你吵跟你凶,可是我還不是為你好麼。艾楊淚流滿面地看著天,厚厚的烏雲像山一樣一座壓著一座停留在不遠處的頭頂。難道當初信誓旦旦地說艾楊我們要做乖孩子的那個人不是你夏吉吉麼。
艾楊努力地仰起頭,不讓自己的眼淚流下來。
可是淚水卻模糊了她的眼睛。
天上的雲朵,支離破碎地,一朵一朵地裂開了。
叫做夏吉吉的男生就跟當初安靜地到來一樣,又安靜得消失在了艾楊的世界。
安靜得,像是一滴水掉進了大海。
連一朵浪花都不曾蕩起,就再也不見蹤影。
所知的信息僅僅是夏吉吉轉學到了另外一所更好的高中。
艾楊的悲傷是在獲知這一消息後立刻消失殆盡的。
夏吉吉,若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你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也請你直說。
這種卑鄙的做法,只能證明你的愚蠢。
我並不是那種死乞白賴,聽到分手兩個字就要死要活的女生。
而你夏吉吉也並非我的全部。
甚至有了微微的恨意。
恨不得從沒遇見你。
恨不得把所有關於你的記憶像是做外科手術一樣從腦袋裡挖下去。
從那以後,艾楊恢復了遇到夏吉吉以前的生活,一個人學習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打理生活。除了一些空閒下來的時間會有小小的無所適從的悲傷,大部分時間裡,艾楊是個安靜而堅強的女孩子。
而在離開女生的三年裡,夏吉吉又去了哪呢?
06
被陸川夏送進了醫院的艾楊其實在第二天恢復得差不多了。醫生說艾楊營養不良,還是在醫院多待一兩天的好。
艾楊卻是待不住,她在第二天點滴結束之後終於忍不住要衝出病房到外面去透一口氣。
在衝出病房的門口的一瞬間,刺眼的光線甚至讓艾楊一瞬間感覺像是瞎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
艾楊站在一片白光裡朝前張望,然後,她看見了坐在輪椅裡的夏吉吉。
"夏吉吉?"
07
正午的白光發出炫目的光彩。
白著一張臉的夏吉吉半睜著眼朝艾楊模糊不清地笑了起來。
"真巧哦!我以為再也不會遇見你了呢。你看,我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患上了脊髓小腦變性症的夏吉吉努力地抬了抬胳膊朝艾楊打著招呼。
與夏吉吉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艾楊的熱淚縱橫。
這一瞬間,所有的舊事全都翻滾而來。
夾雜在時光的洪流裡撞開了記憶的閘門,一下一下擊打著艾楊已經潰不成軍的心房。
夏吉吉,以前一直沒敢問你為什麼會在一個人的時候藏在角落裡哭;
至於性情那麼溫良的你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就是更是十六歲的我所捉摸不透了;
你抽煙你喝酒你跟那些小混子整天泡在一起學壞,夏吉吉,我真的一度以為你本來就是一個壞孩子呢。
所以說到分手,最後再玩起失蹤遊戲來了。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喪氣地以為,其實不負責任和遊戲人生才是真的夏吉吉。
可是,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
對不起,夏吉吉,真的對不起,是我錯了。
所有疑團,終於在這一刻得以解開。
"我當年故意做那些氣你的事,只是為了想讓你在我離開以後不至於很傷心。"夏吉吉就像是天使一樣非常安靜地說著話,"……我那時老是覺得你是一個非常可憐的小孩子,不能在禁受別的任何傷害了。我不想因為我的病叫你擔心。而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也就不該跟你搭訕,如果那樣的話,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麻煩事誒。"
說"麻煩事誒"這樣小孩子才會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時,夏吉吉還是那麼可愛地吐了吐舌頭。再抬起頭來,他看見的女生眼底已經汪了一彎深深的淚水。
艾楊說:"吶,不管怎麼說,夏吉吉,我又找到你了誒。"
"你不要這樣。"
拿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一連聲地應著,"恩嗯,我們都會好好的,好好的。"
07
"所以,你這個假期才留下來?"
"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夏吉吉吧。另外,打工賺錢也是必需的,要不,下個學期我怎麼活下去誒?"
"是這樣哦。"
"……有空能跟我一起去看夏吉吉麼?"艾楊把手中的杯子轉了轉,"其實,本來不關你的事,我只是覺得夏吉吉現在比較孤單,醫生說,像他這種情況,如果身邊有很多人鼓勵他,對他控制病情會是一件好事呢。你人這麼好,也許可以成為他的朋友吧。"
"好哦。"
08
突然開始的大雨。
整個城市像是被籠罩在淋浴水龍頭下一樣,雨水刷子一樣沖洗著每一條道路,每一幢樓房。燈光在雨水裡流動起來,融化成一塊一塊的跳動的光斑。
崔春麗掛來電話催促他們盡早回家。
而眼下的事實是,陸川夏根本就是一個人,而安可可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馬路上的車已經很少了。
只有幾輛出租車在空蕩蕩的路上亮著taix字樣的紅色燈光一路撕扯開雨幕消失在眼際。
陸川夏一臉茫然地站在雨水裡。
及至接到安可可手機掛來的電話時,陸川夏已經跟渾身濕透。
聲音卻是陌生的男聲:——
"是陸川夏不?"聲音憤憤的——
"是。"——
"我整不了安可可這逼樣的,你過來給我把她整走。"——
"她在哪?"——
"淮海路。"
跟落湯雞沒什麼區別的陸川夏在淮海路一家酒吧門前發現了安可可,她竟然整個人倒在馬路邊的水窪裡,不管陸川夏怎麼生拉硬拽就是不肯從地上起來,最後還是陸川夏強行把她抱起來,這才聞到了沖天的酒氣。
而掛電話通知陸川夏來這裡的男生早已消失不見。
禁不住眉頭鎖起來。
"跟什麼人交往吶?"陸川夏看了看女生蒼白的臉,"你怎麼喝了這麼多?"
安可可揚手扯住陸川夏的衣領,使勁地往下扯:"……我沒醉,再給我來上一瓶。"
正說著,女生又伴著嘔聲吐了一堆的嘔吐物。
看著髒得不像樣子的安可可,陸川夏皺了皺眉。
然後男生停下來,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
叫不到計程車,就這麼連背帶抱著把安可可拖到了家。
凌晨一點按響家門口的門鈴時,陸川夏覺得自己已經虛脫了。
光著上身的陸川夏背著狼狽不堪的安可可猛然撞進崔春麗的眼簾,叫已經哈欠連天等在家門口的崔春麗瞠目結舌。
而接下來的詢問叫陸川夏無以應答。
安可可則醉得隨便扔到那裡都可以呼呼大睡。
崔春麗之前的睡意全部消退,現在她精神得不得了,嗓門拉得像是安上了擴音器一樣響亮而刺耳。
"你們這是怎麼搞的?"兩隻手叉住腰,"今天不說個明白,就休想安安穩穩去睡覺。"
可是陸川夏只想著睡覺。
"可不可以明天早上起來再說哦?"陸川夏疲倦地看著幾乎是跳著一張腳在自己眼前大喊大叫的崔春麗。
"你這是什麼態度?"
"不是——"
"不是什麼呀?"崔春麗不容陸川夏說話,"出去的時候好好的,怎麼回來時就變成了這副德行?我把安可可交給你了,你就把她照顧成這樣,你叫我怎麼放得下心?況且,你跟安可可都……你是男生,總是要負責任的吧。"用喋喋不休的平方來形容眼下的崔春麗看來也不為過,可是,疲倦不堪的陸川夏實在無力支撐,竟然在崔春麗的指責聲中睡著了。
無疑,陸川夏的這個舉動是對未來岳母的極度侮辱。
一改中學女教師的強硬作風,哭喊著把陸振國搬出來,叫他給陸川夏點顏色看看。
只是半睡半醒之間的陸川夏說了句讓崔春麗立刻安靜下來的話。
"不要問我啦,我什麼也不知道!"
"不問你問誰啊!"崔春麗氣咻咻地盯著陸川夏,"難道我問老天爺去?"
"我都跟可可分手了。我什麼也不知道——"
就像是中了法術。
將時間凝滯住的法術。
連同漂浮在空氣裡的塵埃都在靜止住的光柱中緩慢地停止了浮動。
連同聲音,也一併消失去。
世界靜謐得像是剛剛遭遇到了一場全體生命被毀滅後的浩劫。
09
根本不知用什麼詞語去形容之後每個人的心態。
心照不宣?視而不見?或者順其自然?
這些都不是。
第二天終於醒了酒的安可可衝著一度想要張嘴詢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的陸川夏又是吹鬍子又是瞪眼睛,像是要多說一句話,對方就會拿著刀跳過來割掉自己的舌頭一樣。
要不是因為早上崔春麗接到了鄉下奶奶掛來的電話,估計安可可也不能就這麼容易虎口脫險。臉有菜色的崔春麗只吃了一口飯就把碗一推說:"奶奶下周過來,鄉下那邊說說她病又嚴重了,鄉下的醫生說再不治就有生命危險,所以——"
擺明了是徵詢大家的意見。
陸振國說:"那得趕緊過來治療。"
陸川夏也說:"等奶奶過來,平時我照顧她就行。"
只有安可可一聲不吭地往嘴裡扒拉著飯,半天之後才抬起頭,目光轉向母親崔春麗,"媽……"
"什麼?"
"給我3000塊錢。"
完全有悖於崔春麗的期待,氣得她一張臉立時白起來。
"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你奶奶要來治病,還要一筆錢呢。一天這也得花錢那也得花錢,你一個大學生,一分錢不能為家裡賺,整天只知道花錢,花那麼多錢又要幹什麼,我總該要知道的吧,你的錢是我給的,我難道連自己的錢花到哪裡去的知情權都沒有嗎……"
誰都不曾預料的是,那邊的安可可的脾氣更爆,把碗一摔:"行了,別他媽的絮叨啦!"
折身抓了外套把門一甩就走了人。
留下崔春麗守在餐桌前號啕大哭。
在陸振國的好言勸說下,梨花帶雨的崔春麗終於停止了哭泣。這才交代陸川夏一會兒要去車站接奶奶,另外也叫陸振國去銀行支5000塊錢回來,把錢先放在家裡備用。
陸振國不耐煩地說了句:"第一天用不了那麼多錢吧?"
崔春麗半天沒說話。
的確,自從安可可的生身父親去世之後,奶奶和崔春麗之間最重要的那根紐帶實際上已經斷裂了,如今,崔春麗對奶奶的任何一種形式的照顧都彰顯著這個女人的孝道之心。而在陸振東看來,難免會有那種吃醋的感覺,就是崔春麗更在意死去的那個男人吧。
不過就算是這樣,陸振東還是得乖乖地去銀行取了錢,然後按照崔春麗的要求放在家裡備上。
10
因為上午就要去車站接鄉下過來的奶奶,陸川夏也就沒有時間去理會安可可了,那麼大的一個人,也就是鬧鬧小情緒,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奶奶是一個人進城的。
上車之前托人給崔春麗掛了電話。
陸川夏站在出站口等待奶奶的間隙裡,安可可的電話掛了過來。
"你昨天喝那麼多酒幹什麼誒?"
"你少管了!"安可可嚷了一句,像是帶了小小的怨氣,"我現在又不是你的女朋友。"
"總之跟你交往的那個男生應該不是什麼好人吧。他就把你一個人扔在馬路邊。"
"你少講人壞話了。陸川夏,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不管怎麼說,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瞧你說的,就跟我是一個不經世事的純情小玉女似的,誰還能把我怎麼樣啊。"卻突然話鋒一轉,"跟你說個事唄。"
"什麼?"
"想跟你借點錢。"
"多少?"
"恩……3000吧。"
"我哪裡有那麼多?"
"你幫我跟你那些朋友借借唄。他們不都挺仗義氣的麼。"
"你真的非常急用麼?"
"嗯。"
"那好吧。"儘管陸川夏一臉難色,可是電話那頭的安可可聽到的卻只是爽快的應答,"我問朋友們湊下吧。"
"……謝謝你啊。"
把手機合上之後,陸川夏一抬頭就看見了早已出了剪票口,一臉茫然地站在陽光下的奶奶,因為沒有看到熟悉的人,臉上一副小孩子似的驚恐惶惑和不知所措。
於是陸川夏舉起右手笑著迎了上去。
"奶奶,奶奶——"
11
奶奶這一次來褐海倒是沒浪費崔春麗多長時間,還是到達的第一天陪同著一起在醫院做了檢查之後,直接就被送進了住院處。而跟著在醫院跑了一白天的陸川夏在走廊裡休息的時候又接到了安可可的電話。
"錢籌到沒有哦?"
"你得給我一點時間呢。"
"你最好快點。"
掛斷電話的陸川夏習慣性的把手搭在額頭上,自己的錢湊在一起也只有1000多塊吧。剩下的怎麼辦呢,關係不錯的朋友逐個數過來,高中時的死黨張元橋、範文希……還有艾楊?艾楊算是自己的好朋友麼?可以問她借一些吧?這才想起艾楊說的夏吉吉也住在這所醫院,於是就把手機再次翻開——
12
套在藍白條紋相間的病號服裡的男生,姑且還可以稱呼為少年吧。完全出乎於陸川夏的想像,清秀得像是出水的一朵蓮花,甚至在猛然之間分辨不清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但眉宇之間卻隱隱浮動著一股桀驁的氣質,顯露出與陸川夏不一樣的神采來。
而艾楊正背對著自己講話,以至於是注意到夏吉吉望向陸川夏的目光後才轉過頭的。夏吉吉拉住了艾楊的手。
"他是誰?"
喪失了行走能力的夏吉吉坐在輪椅裡朝陸川夏冷冷地望過來。
陸川夏主動伸出手,熱情地說:"我叫陸川夏,是艾楊的好朋友,以前常聽她說起你呢。"
艾楊先於陸川夏感覺到了夏吉吉對陌生人的拒絕。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陸川夏伸出的右手,孤單地懸在半空中。
半晌都沒有回應。
以至於最後悻悻地收回。
陸川夏撓撓後腦殼,轉向艾楊:"我奶奶也在這家醫院住院,所以我就想你應該也在這裡,就掛電話給你,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裡。"
夏吉吉卻突然插進來一句話:"艾楊,他是你的男朋友?"
艾楊笑著解釋說:"不是啦,人家有女朋友的。剛才還在電話裡跟我給她女朋友借錢呢。"
"他問你借錢?"夏吉吉毫不忌諱地當著陸川夏的面說:"我剛才叫你去買一件新衣服你都不肯,怎麼會有錢借給他?"
陸川夏的臉飛快地紅起來。
甚至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子在老師面前緊張地雙手捏緊褲線的可笑表情。
13
在一家銀行的提款機給陸川夏提了1000塊錢後,艾楊略帶調侃地說:"你不會把夏吉吉說的話放在心上吧?"
"不會的。"陸川夏寬慰地笑笑,"看得出,他現在對你多依賴呢。"
"他現在就跟沒長大的小孩子一樣,有時會非常任性,接觸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他非常非常善良,甚至善良到脆弱。"——
她現在就跟沒長大的小孩子一樣,有時會非常任性,接觸時間長了,你就知道,她非常非常善良,甚至善良到脆弱。
安可可,你是這樣的小孩子麼。
內心裡有一個角落,亮著小小的燭光。
又溫暖又光亮。
就像是一個渺小的希望的存在。
"吶,你說我能跟夏吉吉這樣任性的小孩成為朋友麼?"
這是問向艾楊的。
得到的回答是:"能啊。"
"吶,你說我能跟安可可這樣任性的小孩成為愛人麼?"
這是問向自己的。
得到的回復是——
安可可,要過多久,你才可以回到我身邊呢?
安可可,要過多久,我才可以忘記你呢?
或者,不在想你的時候偷偷地掉眼淚呢?
手裡捏著湊好的3000塊錢,陸川夏站在沒有光的角落裡,眼淚居然不知不覺地掉下來,滴在手背上,滾燙得還帶著溫度。
14
騎在機車上的李昂從遠處突突突地跑過來。
在他身後,捲起了一道黑色的濃煙。
見到站在路邊的安可可之後,嘴巴一咧,從車上跳下來。安可可這才看清李昂一張臭臭的臉,衣服領子翻在脖子裡,再往上,估計臉也沒洗,一把眼屎堆積在眼角。
"搞到沒有哦?"
"還沒呢。"
"你是豬啊?連3000塊錢都搞不到?你都搞了幾天了?"
"可是3000塊錢也不少啊,還不得四處借借誒。"
"吶,總之,今天天黑之前你一定要籌到給我,要不然的話,你別指望我再跟你處啦。"李昂重新跨上機車,"昨天晚上你沒事吧,要死要活的,你們女人就是麻煩。"
"沒事。"安可可冷冷地回應。
"那……你是怎麼回去的?"
"自己走回去的吧?"
"你他媽淨瞎扯淡。"李昂笑得眼角上的兩堆眼屎都快掉下來了,"你昨天晚上跟頭老牛似的往水坑裡爬,我他媽死活都拉不動你。就你那熊樣吧,還自己走回去?說實話,是不是陸川夏那傻小子接你回去的?"
"……"
"吶,不說話就承認了。"李昂胸有成竹地說,"你不說我也知道的嘛,因為是我打電話叫他過來接你的。你說那小子他衝你咋死心眼呢,所以……"
安可可目不轉睛地看著李昂臉上的笑又輕浮變成陰險。
"……所以,你可以沖陸川夏借3000塊錢啊。你一開口,別說3000塊,就是一萬塊,那小子也能搞到手的哦。"
像是有一根細細的針,猛然地戳進了柔軟的心臟。深深地扎進去。在你疼得想要拉開喉嚨大喊大叫之前,它停在你的心臟裡。
然後這樣的針,越來越多。
一根根地戳進來。
密密麻麻的細小而尖銳的疼痛從你的心臟裡傳出來。
安可可白著一張臉說:"就算是沒有陸川夏,我照樣可以搞到3000塊錢。"
"呀,牛逼人兒啊,快過來讓我好好瞅瞅,以前咋沒看出來你還這麼能耐呀。你說說你打算怎麼給我搞到3000塊錢啊?"
"這個你不用管。"安可可把尖尖的下巴一揚,"只是你要答應我,拿了這3000塊錢堵上了債,就再也不去地下賭場賭博了。"
"……"
"好不好嘛!"安可可拉起了李昂的手搖晃著。
"沒看出來啊!"李昂一把摟過安可可的脖子,在她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才放開安可可,"你還這麼關心我吶。行,你先把把錢搞來吧。"
安可可紅著一張臉也跨上李昂那輛機車,然後兩手摟住了李昂的腰:"吶,知道我家在哪吧?"
"知道。"李昂笑嘻嘻地說,"當年哥們沒少跟蹤你呢。"
15
夏天傍晚突如其來的沙塵天氣。風把沙子當成染料吹向了天空,然後大力地攪拌,以至於陸川夏在回到家門口時忍不住瞇起眼睛朝黃色的天空看去一眼。
幾隻黑色塑料袋被風裹脅著吹向了高空。
什麼都是突如其來。
比如凌晨三四點鐘的光景,你突然從夢裡醒來,聽得見樓下清潔工清掃馬路的聲音,刷刷刷,像是誰拿著一把刷子用力地擦拭著你。然後就是突如其來的悲傷,我是誰?我在哪?人處異鄉,夢裡不知身是客的孤獨氣息銅牆鐵壁一樣縈繞著你,叫你悲從心生熱淚盈眶。
把鑰匙拿出來插進插口。
輕輕一轉,卡的一聲。
打開門之後,陸川夏看見了並排擺在門口的兩雙鞋。以及客廳正前方的電視機上一片白花花的畫面。
只一瞬間黑暗就吞沒了陸川夏。
他呆呆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巨大的重量壓迫在胸口,喘不過氣。
16
"我操,你不是處女啊?"
李昂光著身子爬上來的時候,安可可把頭歪向一邊。
屋頂上橙黃色的燈光,照在安可可的眼睛裡泛起一片薄光。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眼底那一片濕漉漉的光,只是不久以後將要噴薄而出的淚水。
李昂停下來,"你哭個啥?"
"沒……沒什麼。"安可可努力地挺了挺脖子,不讓淚水流出來。
"人家都第一次的時候才應個景,哭兩聲,你這哭的又是哪一出啊?"
像是一片沒有來處的悲傷,在李昂看來,安可可這幾聲哭泣無疑是又矯情又做作。李昂看著安可可逆光下一張楚楚可憐的臉,忍不住地問了句:"第一次,你是跟陸川夏做的吧?"
還沒等安可可回答,一陣涼涼的風就從門口吹過來。
李昂麻利地從床上跳起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與安可可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陸川夏,陰著一張臉,而手裡攥著一疊粉色的鈔票。
氣氛降到了冰點。
像是誰手裡操縱著一把刀子,無情地豁開陸川夏的胸膛,然後把一大把冰塊塞進去。心立時涼成了一片。
甚至吧嗒吧嗒掉下來的眼淚,也瞬間凍結成冰。
安可可,你真能耐啊,你!
陸川夏抬起胳膊擦了一把眼淚:"吶,這是給你籌的錢。"
而恢復了理智的安可可則一把扯起一旁的被單遮住身體,朝陸川夏吼道:"看什麼看吶,你還不給我滾出去!"
陸川夏把錢擱在門口的桌面上。
"操你媽的,陸川夏,你給我滾出去啊!"
17
崔春麗把電話掛到陸川夏手機上來的時候,李昂已經帶著安可可騎著那輛破機車消失在了陸川夏的視野所及的範圍。臨走時安可可還警告陸川夏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說給崔春麗聽的話,非要李昂要了他的命。
非要了我的命?
至於麼。
陸川夏揉了揉濕漉漉的眼睛,從窗口離開。
緊接著,手機就響了。
"小夏,奶奶這邊出事了,你趕緊把你爸早上取回來的5000塊錢送過來,醫生說馬上就要送手術室的。"
"怎麼會這樣?"陸川夏愕然地瞪著窗外渾濁的天空發呆。
"別問那麼多了,趕緊過來。"崔春麗斷了一下才接著說,"要是你見到可可,也一起把她帶到醫院來。"
"錢在哪放著?"
"我房間的梳妝鏡的抽屜裡,在一個黃色信封裡放著呢。"
"啊,我知道了。"
掛斷了電話的陸川夏揉著通紅的眼睛進了崔春麗的房間,只是當他拉開抽屜的時候愣住了,裡面信封是有一個,可是卻是空的。
一片涼意再次浮上心頭。
18
陸川夏白著一張臉趕到醫院的時候,陸振東已經在了。
"奶奶怎麼樣了?"問向崔春麗。"錢已經交上了麼?"
"交上了。"陸振東探過手來拍了拍陸川夏的肩膀,"……不過,抽屜裡真的沒有錢了?"
"嗯。"
"恩個屁啊!"崔春麗抑制不住激動,"你給我說說,家裡進沒進去賊啊?"
"沒。"陸川夏有點無辜地小聲應著。
"沒進去賊,那錢自己就長翅膀飛了?笑話!"崔春麗一拍大腿,"這一天打早上出來我跟你爸都沒回過家,就你自己回家了,我讓你拿錢,你居然跟我說錢沒了。你什麼意思啊?是不是就因為這老人不是你親奶奶,花你們姓陸的幾個錢你們心裡不高興啊?"
陸振東趕緊上前勸慰崔春麗:"小夏是那樣的孩子麼。哪次奶奶來不是前後左右地照顧著。他不會那麼想的。"
陸川夏委屈地汪了一眼窩的淚,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你把錢給我整哪去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沒拿。"
"你騙鬼去吧。"
陸振東一把格在崔春麗和陸川夏中間,臉有慍色地說:"在沒弄清楚事情之前,你不要胡亂說。再說小夏到底是什麼樣的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能進咱家門的又不是他一個,不還有可可呢。"
"你什麼意思?"崔春麗凶著一張臉。
"沒什麼意思,就是希望你要是懷疑,那每個人都應該懷疑到。甚至你自己。"
絕地反擊的一問。
這話說得崔春麗的臉極不自然的一陣紅一陣白。
而就在這時,艾楊出現在了走廊的盡頭。
"陸川夏——"
"誒。"伸手抓了抓頭髮,紅著眼睛朝女生笑笑,"你怎麼在這?"
"我掛你手機,你怎麼不接啊?"
"沒聽到啊。"陸川夏下意識地去看手機,果真有三四個未接來電,"哦,剛才來醫院的路上很匆忙,就沒注意到。"
艾楊笑笑:"哦,是這樣的,今天夏吉吉的病又嚴重了,連吞嚥食物都很難。家裡人又恰巧不在褐海,所以……"
比艾楊更先意識到,於是脫口而出:"錢的事吧?"
"我真不好意思給你說。"
"這沒什麼的。"陸川夏的手伸向了口袋,看來錢還是蠻重要的東西,剛才氣喘吁吁跑到醫院,本來指望著拿這比給安可可借的錢先頂一下那失蹤掉的5000塊,可是父親先於自己一步趕到了醫院,於是這3000塊錢也真該還給主人了吧。"這本來就是你的錢,你有急事用肯定要還給你的。"
艾楊紅著臉接過了錢。
兩雙眼睛齊齊地盯住了陸川夏遞過去的錢。
"陸川夏——"崔春麗突然衝過去,一把奪過已攥在艾楊手裡的錢,"她是誰?"
"啊……"陸川夏尷尬的一張臉望向艾楊,"我朋友。"
"你女朋友吧?"
艾楊搖晃著雙手:"不是的,我跟陸川夏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崔春麗把一疊錢在空中甩了甩,"普通朋友他就敢為了你偷錢?騙鬼呢吧?"
艾楊根本聽不懂崔春麗再說什麼,於是轉向了同樣皺起眉毛的陸川夏。
"她在說些什麼啊?"
陸振東一把捏住崔春麗的手腕,"你別鬧了。"
"我鬧?我願意鬧嘛!"崔春麗得意極了,"你不說你兒子沒偷錢嗎?那這是什麼?"
把一疊錢砸在陸振東的臉上。
"吶,這他媽的是什麼?"
遠處手術室的門呼啦下被推開。
白衣護士把口罩摘下來大聲地喊道:"王淑英家屬呢?"
崔春麗這才扭頭朝護士招了招手:"這呢這呢。"
19
儘管冷靜下來的崔春麗對自己過激的言論和行動沖陸川夏道歉,卻仍舊抹殺不了陸川夏對她的心有餘悸。
原來她發起脾氣來是那個樣子的哦。
怪不得安可可會那樣的任性、自私、刻薄、冷血,不容他人解釋,原來是繼承她的衣缽。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呢。縱然是這樣,陸川夏也只是無辜地笑笑。畢竟那失蹤的5000塊最終還是以打水漂的形式消失在空氣中。
再也沒有尋找回來。
"把剩下的2000塊還給我。"新學期開學,陸川夏在前頭幫安可可拿著大大小小的包,突然停在原地回過頭來朝安可可說。
"什麼嘛。"安可可眨了眨眼睛。
"你別裝蒜誒。"陸川夏把袖子挽上去,額頭覆蓋了一層細細的汗水,"你難道一直要我替你背黑鍋嗎?"
"可是我早就花光了?"安可可吐了吐舌頭,"我拿什麼還你誒?"
"你確定?"陸川夏站在陽光裡笑吟吟地發問。
"確定。"
"那這些東西你自己扛吧!"陸川夏把身上所有的包全都放在了地上,"要不,你去找你那個男朋友也是可以的。"
說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就是那時候,安可可覺得像是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先是破碎的聲音從身體很深的地方傳過來。
然後就是疼。
疼得她不得不像往常一樣摀住了肚子,白著臉蹲在了地上。
大滴的汗水從額頭落下去。
陸川夏,吶,從現在開始,你是不是開始不愛我了。
是這樣的吧。
安可可的臉上微微綻放了一個不易覺察的笑容。
20
所以一個月之後,在安可可堵到李昂的門口,看著他跟另外的女生在一起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氣得七竅生煙都沒再去煩陸川夏。
這些,已經不關他的事了吧。
"吶,李昂,你放開我,你不要再打我了,我以後再也不來煩你了。"
"安可可,這可是你說的。"李昂反手又是一巴掌,"你媽逼地,你知道不,我就是跟你玩玩的,你還當真了,你!"
跟李昂鬧,然後被按在床上一頓毒打,鼻青臉腫的安可可拖著一條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學校走。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辟里啪啦地往下掉。
那些來路不明的痛苦。
像是從天而降。
悲壯溫柔而無聲,像是太陽散發出的無數道光線,針一樣刺過來,將少女徹底囚禁在一片白光中間。
如同漫長的凌遲。
這樣的方式,也是你自願選擇的吧。
安可可擦了一把淚,咬著嘴唇朝前望去。
而在安可可的身後,是目不轉睛的一雙眼睛。正那麼溫柔而憐憫地看過去。寂寂的塵埃漂浮在空氣中,被夕陽的光染上了紅色的光暈。整個天空發出寂寞的轟隆隆的響聲。陸川夏努力地踩著單車,從一地的落葉上飛馳過去,然後停在了安可可的面前。
"你……沒事吧?"
抬起眼瞼,看見這樣的男生,從領口處翻出白色襯衫的衣領,甚至還散發著洗衣粉的清新味道,一隻手停在了女生的頭頂,這麼多年,他都愛在自己面前裝出老成的樣子。可是,你仔細看,他高挺的鼻樑下是癟起來的一張嘴還是洩露了什麼。
"誰欺負你了?"詢問裡有不甘的感情。
安可可翻了陸川夏一眼。
想好了什麼都不說。
想好了理都不理。
想好了就這麼面無表情地朝前走去。
想好了從此自己和這個叫陸川夏的人一刀兩斷,再也沒有瓜葛。
可是——
可是陸川夏拽住了她的一隻胳膊,她根本走不動。於是回過頭來大罵:"你鬆手啊,你,你管我那麼多幹什麼啊?"
一張嘴就帶出了哭腔。
男生探過來的一條胳膊正好成了安可可的依靠,順勢鑽進了男生的懷抱。伏在他的肩膀上哭起來。
陸川夏舉在半空中的手,停了一會兒,還是落在了安可可的背上:"誰欺負你了,跟我說,我給你報仇去。"
時光一下退回去。
退回到那麼多個夏天之前,就是這樣,安可可髒著一張臉跑到陸川夏面前大哭大喊著誰誰誰欺負我了,我要你去給我報仇。
那時候的陸川夏,穿著一身白襯衫,二話不說地抄起一塊磚頭氣勢洶洶地跟著安可可朝遠處走去。
直到陸川夏抬起頭,才看見站在十米開外的李昂。
正以某種挑釁的目光望過來。
"是你打的安可可?"
"是啊。"
"給我一個你打人的理由,否則的話……"
"誰讓她老死纏著我呢。我不想跟她玩了,她還……"李昂叼著一根煙走上前來,目光盯住安可可,"我最討厭婆婆媽媽的女人啦!安可可,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說玩就玩你說不玩就不玩,你當感情是什麼?"
"感情?"李昂看了看陸川夏,"兄弟,你不認識我了咋地,我跟你直說了吧。我泡安可可,就是為了玩她、耍她、戲弄她?"
安可可白著一張臉看過來:"為什麼?"
"因為你是陸川夏的女人啊。"李昂把煙往地上一扔,一腳踩上去捻濫,轉向男生說,"陸川夏,就是因為你我才玩她的!要怪就怪你吧!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副德行,整天擺個臭架子,我就是看不慣!咋地吧。"
直到這時,陸川夏恍惚地認出了站在對面的這個男生。
"你是……李昂?"
21
像是一台時光機。
時間被兩個金屬齒輪隨意翻轉著,一直到停止在了陸川夏記憶裡的十六歲。自己的父親與住在一個胡同裡的安可可的母親在藏在房間裡親吻的場面叫陸川夏所撞見。
他紅著一張臉去找安可可的時候,看見了跟蹤在安可可後面的穿黑襯衫的男生。兩個人的目光對視了足足有一分鐘。
如果對方眼睛裡噴射出來的是火焰的話,陸川夏確信自己早已經成為一團灰燼了。
只是,那時他還沒能認出對方來。
幾縷挑染成黃色的頭髮,黑顏色的襯衫,領口的紐扣故意解開以及一眼看過去帥氣又好看的一張少年臉龐。跟陸川夏有所區別的是,顯然對方更早熟一些,嘴唇上的鬍鬚已經是毛茸茸的一層,咧開嘴巴大笑的時候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個流氓。
跟若干年前低著頭因為兔唇而不敢開口說話更不要提大笑的李昂簡直是判若兩人。
所以,陸川夏並沒能認出對方。
只是跑過去拉住安可可的手低低地說:"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那個夏天,陸川夏似乎是穿了件老是洗不乾淨的白襯衫。很多事情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使原本筆直寬敞的大路突然轉了一個彎,拐到了一條前途茫然又新奇的羊腸小道上。
就好比如果沒有看到父親和安可可的媽媽抱在一起的話,他肯定會拉上安可可跑回家裡說有個流氓跟蹤可可。
可是,突然發現的秘密使得他根本不會再那樣去做。
也明顯地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
也從最開始女生送給自己情書時忍不住愛臉紅漸漸變得沉穩老練,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甚至在同學張元橋大談自慰的時候插上一句"一天一次算什麼,我一天三次呢",幾乎所有人在三秒鐘內都沒有說話,空氣像是被凝固了一樣,然後張元橋揮舞著雙手衝出教室,大呼小叫著"啊啊啊~~班長居然~說起黃段子啦"!
如果說這些都是那年夏天的記憶的話,那麼——
把跟蹤安可可的那個男生甩了之後,陸川夏問:"你有注意到那個男生跟蹤你麼?"
"跟蹤?"安可可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你說得也太誇張了吧。還跟蹤,你以為是偵探電影啊。"
"真的,難道你粗心大意到連身後跟個賊眉鼠眼的人也沒發現?"
"我發現了啊!"安可可把手狠狠地從陸川夏手裡抽出來,"我長得好看,所以那些狗屁男生都願意跟在我身後啦!陸川夏,你臉色那麼難看幹什麼?放開我啦,我肚子餓,我要回家吃飯啦!"
"我不許你回家!"陸川夏白著一張臉。
"為什麼?"
"……要不我請你去吃炒米粉吧。"終於還是沒敢把剛才發生的事說出來。害怕什麼呢?
吃東西的時候,陸川夏把抬起埋在碗裡的臉看著安可可。
"可可,如果我的爸爸和你的媽媽有什麼事情發生的話,你會怎麼想呢?"
"他們倆能發生什麼?"
"比如說……結婚了什麼的?"
"放你他媽的狗屁!!"安可可把筷子一摔就從凳子上站起來,"就你爸也配……哦,算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安可可恢復了安靜,重新把一張臉埋在碗裡。
就是那年夏天,李昂無意之中碰見了安可可。
穿著吊帶的小女生,眉目清秀,長長的睫毛就像是小時候玩在手裡的膠皮娃娃一般可愛。李昂跟他那些混子朋友們打賭:就這小女生,我花一個禮拜就能拿下。
可是,每當李昂試圖上前搭訕,都會有一個穿白襯衫的討厭的傢伙闖出來。
從第一眼見到,李昂就認出了陸川夏。
儘管中間隔了曲曲折折的十多年的時光,可是陸川夏臉上的那種神情居然沒有絲毫的變化,倒是整個人出落得更加乾淨俊美。
陸川夏,你是喜歡她的吧。要不,怎麼會像是尾巴一樣繞著安可可轉來轉去。李昂惡毒地想,那麼就讓你喜歡的女生成為我的馬子吧。你意下如何呵。
藏在安可可家門前的李昂得意地把一封情書塞進信筒。
轉身離開之後的李昂並沒有回頭。
所以也沒有發現陸川夏提著一個小錘子叮叮噹噹把信箱砸爛。
22
雙方父母越來越暴露的親暱關係多少使安可可意識到了什麼。而這一發現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安可可的情緒失常。會出其不意地掐陸川夏的胳膊,亂發脾氣,暴飲暴食,甚至神經錯亂到玩夜不歸宿的把戲,跑到烏煙瘴氣的網吧裡跟一些把頭髮染成黃毛的男生的打網絡遊戲。
而陸川夏又撬開了信箱拿走了她的情書。
這還了得?
安可可像是一頭發怒的獅子朝陸川夏撲去,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不說,還要一拳打向男生的臉龐。不偏不倚地打中了鼻子。鮮血嘩啦嘩啦淌出來,將陸川夏的白襯衫染成了紅色。
"陸川夏,你憑什麼偷看我的情書?"
男生一隻手探過去,搭在了安可可的頭頂。
巨大的樹陰擋住勢力猛烈的陽光,男生細心地遞過一瓶已經旋開瓶蓋的礦泉水,渾身是汗的安可可顧不得跟陸川夏此刻對峙的敵我關係,奪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之後擦擦嘴角問:"陸川夏,別以為假惺惺地用一瓶礦泉水就可以收買我,你給我說,你為什麼要拿走我的情書?"
男生上前一步,雙手扳住安可可的肩膀,迅速俯下身來,吻住了安可可的嘴角。
再直起身來的時候,陸川夏的臉上已經紅成一片火燒雲。
他淡漠而認真地說:"……因為,我喜歡你。"
風從頭頂像是流水一樣沙沙淌過。
安可可擦了擦嘴角:"要不,再來一次?"
"什麼?"
"親嘴啊。"
陸川夏差點趴在了地上。
23
陸川夏把那封信甩在李昂的臉上。
"請你不要再纏著安可可了。"陸川夏的義正嚴辭讓李昂覺得有點可笑,"這是你的情書,請你收回……"
這簡直是侮辱。
李昂覺得陸川夏假惺惺地騎到自己腦袋上來了。
順手打翻陸川夏遞過來的手。
"陸川夏,你媽逼地老跟我爭是不?"
李昂揮了揮手,從身後呼啦啦跑上來一干人。五六個人把陸川夏團團圍住,拿著自來水鋼管和報紙包的鋼筋狠命地砸過來,嘴裡還夾雜著"打死你這個裝逼的、叫你再跟我們老大拽"之類的髒話,而陸川夏也只能保護自己頭,身子已經麻木了,混亂中他頂住了個子比較小的一個傢伙,用勁頂到了牆邊,不顧其他人再怎麼打,突然大吼一聲,一膝蓋頂在那小子的小腹,隨即抓住那小子的頭髮,用勁朝牆上砸去……也在這時,陸川夏感覺頭上砰的一聲,眼前一黑,感到頭上有黏黏的東西流下,倒了下去。
臨走時,李昂還踩住陸川夏的手擰了擰丟下一句:"陸川夏,你記得我是誰麼?"見對方沒反應,李昂得意地笑起來,"……你不記得我,我可記得你。數學成績頂呱呱地陸川夏班長,還請多多指教誒。"
陽光明亮到刺眼。
眼淚嘩啦嘩啦地淌出來。
而那一仗,使得李昂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被學校開除,註銷學籍,再也不能回到學校讀書。
被學校驅逐出去的李昂卻沒有就此離開陸川夏的生活,他就像是一隻討厭的蒼蠅不時地出現在陸川夏的生活裡。一直到有一天一覺醒來,陸川夏拍了拍腦殼,想起幼兒園那個叫李昂的又骯髒又討厭的小朋友來。難道是他?
24
那個夏天,他第一次為她打架。
那個夏天,他們戀愛了。
那麼多夏天像是特快列車一樣呼啦啦地拉著長笛消失在身後了。
消失在身後了。
25
而曾經兩度出現在他生活裡的一個叫李昂的男生,他竟然不記得了。
就像是讀書的這麼多年裡,對於那些平凡到連上課被老師叫到讀課文都會因慌張而聲音小到叫人聽不清的同學一樣,陸川夏是不會記得的。
他的朋友,每個人身上都集結著可以在某個瞬間大放華彩的能量。
而不是像李昂那樣的,用"醜陋"、"笨拙"、"不值一提"這樣的字眼來形容的男生。這樣一直生活在集體生活角落裡的男生,就像曾經根本沒存在過一樣。
真的沒存在過麼?
被泥沙攪拌成一片灰濛濛的天。
以及抬起眼來,打在視網膜上的,突如其來的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