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第三節金融學,楊希抓緊最後六十秒講解著投影屏上的IS-LM模型:
「……在第三區間,I>S,利率有上升壓力,LS,L>M,利率有上升壓力……」
離下課還有最後十五秒,教室一角的廣播響了起來:
「請各班班長下課後到大會議室集合。重複一遍,請各班班長……」
「好了,下周的總需求和總供給,會有一個AD-AS模型,到時候由你們來講。」
台下旋即哀聲一片。
在心中抱怨廣播毀了她的完美收尾的同時,楊希也忽然想起,這個班目前處於無班長狀態:「哎,真是傷腦筋。」看著付雲傑那空空如也的座位,楊希習慣地抓了抓頭髮,靈感頓時乍現了出來,「啊,這樣吧,在付雲傑同學缺席這段時間,夏君陽同學,就由你來暫時代理班長的職務吧。」
全班的目光集中到正托著下巴專注地背單詞的夏君陽身上,長髮的女生抬起頭來,露出困擾的表情。
趴在課桌上睡覺的潘凱文也難得睜開了眼睛,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看他同桌現在的樣子,似乎相當的鬱悶。
「夏君陽同學,那就辛苦你囉!」不讓夏君陽有機會發表任何意見,楊希在講台上笑瞇瞇地一錘定音。
無奈地應了一聲,夏君陽苦惱地揉著額頭。
大會議室在本科部教學樓西北面的通訊大樓,夏君陽趕到的時候,通訊樓一樓大廳裡到處是趕來開會正等電梯的各班班長。電梯一共有兩部,但不知什麼原因只開了一部。電梯外圍滿了人,每當電梯門打開,人流水瀉而入,之後必定聽到超載的嘀嘀聲,然後一些人又只得抱怨著退出來。學生會的會議是要算積分的,若是遲到,不僅個人積分成績會被扣,也要連累班級被扣分,大家會怨聲載道並不奇怪。
離會議開始還有不到三分鐘,大廳裡還逗留著大半的人。照理班長的數目不該有這麼多。百無聊賴地四下望了望,夏君陽驀地看見了人群中的方佳韻。不過顯然對方並沒有注意到她,正和身邊的人笑著聊天。看她的樣子,過敏症狀應該已經好轉了。她記得方佳韻並不是班長,而且他們班的班長也在場,這麼看來,這次開會應該與下周將要進行的學生會宣傳部長改選有關。
「夏同學!」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夏君陽聞聲望去,可剛一回頭就後悔了。
來人是游泳隊的陽明,身為四年級二班的班長,他會來並不奇怪,只是……
聽著陽明的聲音,夏君陽的目光卻無法克制地總要飄向他身邊的人。
南輕秋,長到頸窩的乾淨黑髮,敞開的紫色制服,永遠笑容和煦,鶴立雞群的南輕秋,一出現就吸引了在場大票視線。
「南學長!」女生們向南輕秋湧來,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他的傷勢——
「你的傷不要緊了吧!」
「開學那天你沒來,大家都很擔心呢!」
「嗯,已經沒有大礙了。」南輕秋低頭微笑,與嚴璟琥同等的身高讓他站在一眾女生面前顯得異常的高挑。
「放心,再過幾周他就可以重返游泳隊了!」陽明摟住同伴的肩膀,「大家就拭目以待吧,下次的200米自由泳冠軍一定是咱們的,那啥趙志凌,根本就不行嘛!」
南輕秋在一旁笑著搖頭。
「唉,對了,小夏,」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像是生怕夏君陽一個不小心不見了蹤影,陽明忙連珠炮地問起來,「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各班班長開會嗎?付雲傑那傢伙呢?」
「他生病住院了,這段時間可能要由我代理班長了。」夏君陽盡量自然地回答,努力不去看陽明身邊的南輕秋。
看著眼前的女孩,南輕秋有些悵然地張了張嘴:「小夏……」
人群一陣陣推搡,夏君陽裝作沒聽見,側身擠出人群:「我還是走樓梯吧,隊長,南學長,待會兒見。」
「喂!」陽明想要喊住她,但她好像逃離一般,身影很快就沒入樓梯間的陰影中。
「真是,這麼高,她居然想走樓梯……」俊朗的大男孩兀自感慨著,眼中有隱隱的失落,忽而很在意地轉向南輕秋,「喂,我剛剛好像聽見你喊她『小夏』?」
「是嗎,」反問得輕鬆,笑容裡卻分明有一絲無奈,「那是你聽錯了……」
陽明的表情越加不解:「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和她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似的?」
「叮咚。」
「電梯來了,」南輕秋輕推同伴的背,「你和大家一塊上去吧,反正教練辦公室就在四樓,我就不去佔據那寶貴的一席之地了!」
「喂喂,我怎麼覺得你另有陰謀啊?!」
南輕秋眼見陽明被擁擠的人流推搡著塞進了幾米見方的小匣子,在外面沖好友促狹地揮了揮手。
電梯載著最後一批人離去,電梯門合上的一刻,大廳裡驟然沉寂下來,南輕秋猶豫了一瞬,掉頭朝樓梯間而去。
夏君陽走到三樓,忽然傳來那個人含笑的聲音:
「現在後悔爬樓梯了吧。」
她站在樓梯的拐角處,低頭看著笑得有些落寞的南輕秋。為什麼,越是想要躲避越是無法躲開他呢?
「……你的傷,真的好了嗎?」也許是他笑容裡的寂寞和憂鬱,讓她無法視而不見吧。
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勾了勾嘴角,南輕秋從樓下走上來。樓梯間的背後是巨大的落地玻璃,他站到她身邊,背靠著欄杆,渾身上下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尤其顯得那雙眼睛明眸善睞,黑髮上好似有碎金流淌,如此膚白唇紅,挺拔俊秀,似乎怎麼看都是完美無瑕,與傷痛無緣的。
「小夏,」南輕秋望著天花板,出聲問身邊的長髮少女,「你還可以接受我這樣叫你麼?」
「……嗯。」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清秀的黑髮青年低垂下眼,注視著腳邊的影子,陽光落在顫動的眼睫,他遲疑了許久才開口,「我……是不是讓你覺得不自在?」
夏君陽蹙眉,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每次都裝作不認識我,」他苦笑著看向她,「還真的讓我蠻難受的……」
那種佯裝輕快的語調,聽上去卻無端地更叫人傷心。乾淨無垢,溫柔到讓人心碎,所以我總是無法對你說不,可是,既然沒有可能,為什麼不決絕一點呢?
「對不起,」於是以平淡的語氣陳訴,「雖然說起來有些絕情,但是,學長的存在真的會讓我感到不自在……在這個學校裡尤其如此……」
她能感到身邊的人整個怔住。
她傷害到他了,南學長,那麼善良而溫和的人,連問一個問題也小心翼翼生怕傷害到對方,可是,她真的沒法面對他,尤其在發生那件事以後。它讓她徹底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霄壤之別。她明白南輕秋只是不希望失去一個少年時的摯友,但她對他的期待,比起「朋友」二字高出太多,他永遠也給不起,她也永遠沒有那個資格奢求。所以與其保持著曖昧牽扯的關係,何不斷得乾脆一點呢。
「對不起,學長。」夏君陽抬頭看向南輕秋,目光如無波的湖水,「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辦法成為你的朋友。但是過去的那個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
當她離開窗邊,太陽的熱度也自背心迅速散去了。
2
坐在冷氣充溢的會議室裡,直到鄭毅念到「方佳韻」的名字,夏君陽才回過神來。會議是由段亦軒主持的,大意是這次的競選不會特意抽時間來安排,需要參選者利用課餘時間自行到各班進行演講宣傳和拉票工作,因此要求各班班長積極配合,接著便開始介紹五位候選人給大家認識。坐在第一排的方佳韻站起來,回身朝大家優雅地一欠身,與會者們悉數鼓掌。這一幕讓她恍然想起多年前,高中入學式上的情景,一頭漂亮自然卷的十六歲女孩,落落大方地站在講台上,微笑著說「我是方佳韻,理想是做最優秀的新聞女主播」,那個時候的方佳韻遠沒有如今時髦漂亮,但那雙青澀的眼眸和帶著酒窩的大大笑容,卻讓自己一眼就記住了她。人與人的交往似乎就是那樣簡單,彼此嗅到喜歡的味道,就成為了朋友,當那氣息變得陌生,也就分道揚鑣……
會議結束前分配了一下下午大掃除各班負責的區域,散會時夏君陽忽然被段亦軒叫住。
「我聽說付雲傑因為住院退出競選了,他的情況如何?」
「是骨折,最快也要一個月後才能返校。」夏君陽回答,茶發的知性青年「這樣啊」點了點頭,夏君陽思慮了一會兒,「會長,如果本校的學生在外襲擊了校友,學生會會怎麼處理?」
「一般來說,學生在校外的行為我們能不過問盡量不過問,如果雙方能夠私下達成和解自然最好,但如果受害人堅持要由學生會處理,又掌握有確實的證據,紀律部也會按照實際情況做出相應的處理。」
相應的處理?「什麼情況下會給予記過處分?」
「能夠以和平方式調解最好,處分是萬不得已的最後一步。」
「明白了。」集英的官方態度果然同她預料的□不離十:努力不給任何一名學生留下不良記錄。也難怪這所學校的校風會如此不正,按照這種處理案件的方式,老老實實遵紀守法背後又沒有權勢撐腰的受害者們將永遠無法獲得庇護,而施暴者只會愈加有恃無恐。付雲傑和金中賢兩者之間,學生會會站在哪一邊,答案不言而喻。
「怎麼了?」聽出弦外之音,段亦軒疑惑地睨著長髮的少女,「我聽你好像有話要說?」
「現在沒有了。謝謝會長。」夏君陽朝段亦軒點了下頭,轉身下了樓。
潘凱文無所事事地靠窗聽著音樂,一直到上午最後一節。上課鈴響起,當留著胡茬的頹唐男子夾著書本優哉游哉踱進教室時,潘大魔王的確受驚不小。
萬齋在講台上收放自如地講解著唐德斯減數法,動作豪放得交響樂團指揮家一般。潘凱文的感想是:Psychology professor? R U kidding?!(心理學講師?開什麼玩笑?)
「好了,以上就是今天的主要內容,下面我要開始提問了。」萬齋念叨得抑揚頓挫,「誰來解釋一下……先行組織者?」
明明在講實驗心理學,卻忽然問出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面面相覷的學生們手忙腳亂地翻看著課本和之前的筆記。
萬齋在原地打了個轉,目光轉悠到潘凱文身上:「潘凱文同學,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潘凱文中文再菜,也知道PANKAIWEN三個音節是在叫自己,埋在雙臂裡的臉頓時煩躁地皺起,從課桌上趴起來,無溫度的目光投向講台上的萬齋。
班上的人全體大開眼界,這是三天來潘凱文第一次被老師點到。那一眼果然冷得如同極地冰川,好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然而萬齋老爹也果然名不虛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怎麼了?回答啊?你不會中文吧,那你怎麼不學……」
「An advance organizer is information that is presented prior to learning and that can be used by the learner to organize and interpret new incoming information.」
潘凱文一口答完,全場安靜。ABC挑釁地瞄了講台上驚掉下巴的講師一眼,大搖大擺坐了下去。
萬齋驚詫。且不說潘凱文根本聽不懂中文,就算他聽得懂,這題也不是之前根本沒有接觸過心理學的人能在三五秒內準確用英文定義的。再看潘凱文身旁的天才,還是老樣子,正翻過書頁,彷彿專心得不得了。但那是個典型的掩飾動作,心理學專業出身的萬齋不可能讀不出來個中玄妙。
「答得不錯。」鎮定地咳嗽一聲,萬齋在眾焦頭爛額的學生間來回巡視著,「現在你們知道了,過去學過的內容,我可是隨時要抽查的,OK,下面是第二個問題,什麼是j.n.d?」
j.n.d?活見鬼!講台下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翻書翻筆記聲,可惡,為什麼完全沒有印象?
「潘凱文同學~~」
潘凱文慢騰騰地站起來:「Just-noticable difference.」
果不其然。雖然那個低頭朝右側探的動作相當細微,還是被老道的萬齋一眼發現,他笑著鼓鼓掌:「答得很好。」
下面終於有學生吱聲:「老爹!這個沒學過吧?!」
「怎麼沒學過?我上節課講差別閾限時明明提到過j.n.d,不就是最小可視差~~」
教室裡嗷嗷的一片表示不滿。他們又不是錄音機,怎麼可能記住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
萬齋聳聳肩轉向講台。換做平時,他可不會輕易放過在他眼皮下作怪的人,不過,看在夏君陽同學的份上,他決定不與天才計較。天才嘛,當然可以從他這裡享受特殊待遇了,萬齋瞇縫的眼中露出一絲絲狡猾。
中餐後回到教室的學生陸續發現了黑板一側張貼出的下午大掃除分配名單。二年級一班負責的區域是大四教室所在的□樓和天台。相比付雲傑每次都要當著大家的面把每人負責的區域重複N遍其間還不厭其煩地協調來協調去,不善言辭的夏君陽一張大字報搞定的做法無疑冷酷得多,也沒商量得多。
潘凱文走進教室時,大字報周圍擠滿了人。在潘大魔王眼裡,那就是一群個體特徵鮮明的火星人在那裡瘋狂地唧唧喳喳:
「憑什麼我要負責樓梯間啊?!還是靠近廁所的位置!」
「好像是根據學號排的哎……」
「四年級一班的走廊?」某男厭惡地道,「那不是嚴美人他們那個班嗎,切,我還情願做樓梯間!」
「那我和你換好了!」旁邊立刻有女生提出交換。
「……可以換嗎?」男生瞄一眼教室後方的代班長,小聲氣問。
「不知道唉……」女生撇著嘴,滿眼的不抱希望。
潘凱文一路走向自己的座位,途中發現夏君陽停下筆朝他抬起頭來,那樣子似乎是有話要對他講。他開始猶豫是該繼續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還是停下來問她有什麼事。
「Pan.」
還好,她先開口了。潘凱文順勢很自然地在夏君陽的課桌前停下。
「How is your injury?(你的傷怎麼樣?)」
潘凱文看了看自己的右肩:「Fine.」大男孩的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卻不是因為傷口,而是因為腦海中反反覆覆盤旋的「Is she worrying about me?(她在擔心我?)」
那就好,夏君陽點點頭,看他那金剛不壞之身,也不像是會為了那麼個傷口就怎樣怎樣的人,於是放心道:「We』ll have a sweepup all over the building this afternoon. Since you』re new here, I think you can do up the corridor outside. Is that OK for you?(我們下午要做全校大掃除。因為你是剛來的,所以就做教室外的過道,可以嗎?)」
原來只是為了安排大掃除。潘大魔王頓時沒了方纔的風度,冷淡地一聳肩:「OK.」
下午第二堂體育課結束後,在更衣室裡,黃芹香用手肘撞撞死黨。夏君陽順著短髮女生有些誇張的警惕目光一回頭,只見那曾讓付雲傑最頭疼的三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準確地說,是其中兩人攙扶著中間的一人站在她面前。
見這三人彼此間擠眉弄眼了半天也沒一個開口,夏君陽開門見山地問:「想請假?」
「啊,對對對!」左邊的女生順口道,「代班長,你看,薇薇的腳打排球的時候扭到了,向醫生又提前下班了,只有個實習醫生在門診部,我們得趕緊送她去醫院才行,那個,今天下午的大掃除能不能……」
夏君陽蹲下看了看那只疑似受傷的腳:「很痛嗎?」
女生立即咬住嘴唇一個勁點頭。
「既然這樣也沒辦法了。」夏君陽起身,「你們是她的朋友吧。」
「當然!」另兩個女生異口同聲道。
夏君陽從儲物櫃裡拿出手機看了看:「現在是三點五十五,從這裡到最近的醫院只有一站,坐公車最慢大概五分鐘,掛號排隊十分鐘,加上返程的五分鐘,二十分鐘之內你們應該可以趕回來。大掃除要四點十分才開始,時間還很充裕。」
一旁的黃芹香差點笑出聲來。
三個女生大眼瞪小眼,半晌,左邊的女孩囁嚅道:「班長,她的腳傷說不定很嚴重,還不一定能回來呢……」
「她當然不必來了,作為好朋友,我相信你們不會介意替她代勞的。」
無法克制笑意的黃芹香乾脆轉過了背去。
「可是……看病總得花時間,我們得陪著她啊,」三個女生還在死纏爛打,「萬一她要做檢查什麼的……」
「這個不用擔心,我一會兒會讓班導師給薇薇的家長打電話,」夏君陽已利落地繫好領結,「說不定你們到醫院的時候,她的父母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這下三人總算啞口無言了,鬱悶地目視冷面的天才少女走出更衣室,三個人對著那扇閉合的門恨恨地撇下嘴,薇薇更是匡一聲一腳踹在儲物櫃上:「什麼嘛?!不過是個代班長!拽什麼拽啊!」
卡。門又開了。
黃芹香探進一個腦袋:「對了,小夏讓我轉告你們,如果扭到腳的話,不妨使勁踢下門板看看,說不定藥到病除哦。不過,」見薇薇那只好生生擱在地板上的腳,女孩笑得賊兮兮,「你們好像已經嘗試過了~~」遂笑著關門而去。
「哈哈,真過癮!」回教室的路上,黃芹香忍不住將三人最後的尊容為夏君陽細緻地形容了一番。
穿過一樓大廳時,已經有不少學生拿著潔具去往指定地點。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夏君陽忽然站住。
又來了!那個目光!
3
剛上了樓梯的黃芹香納悶地倒退回來:「怎麼了?」
夏君陽站在大廳中央,茫然地環顧四周,依然沒有發現任何不妥。試著往來時的方向走了幾步,空氣中那抹蘭花的淡香如輕煙般飄渺,一忽兒就消散了去,無從捕捉。
「喂,你在看什麼啊?」黃芹香伸手到長髮的女生面前晃了晃。
「啊……沒什麼。」夏君陽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地勾勾嘴角,「我們上去吧。」
「你呀,我看你真是天才過頭了,唉,說真的,我聽說天才都有哪一方面不正常的……」黃芹香八到這裡,目光不經意瞟到操場一角,頓時剎了車,張大嘴嚷嚷起來, 「哇!那是誰安排的清潔,太過分了吧!」
夏君陽順著朝樓下望去,只見偌大的籃球場上,一個女孩正跪下來埋頭擦拭著地面上五顏六色的油漆塗鴉。
「那畫的是什麼呀?!」黃芹香趴在窗戶的護欄上,氣不打一處來,「誰在籃球場上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真是……」
夏君陽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毒辣的太陽下,女孩跪在滾燙的地面上,雙手攥著抹布用力地上下擦著,明黃色的字母一角剛有一絲模糊的痕跡,忽然一個足球猛地飛來,居然正巧砸在女孩身邊的水桶上,不僅打來的滿滿一桶水付諸東流,女孩的校服更是全被打濕。
「啊,真討厭,最煩看見這樣的事了。」黃芹香已經不忍地背過身去,擰著眉頭邊走邊嘟噥,「這個學校什麼時候能夠少點這種場面啊!唉,還好付雲傑那傢伙不在,否則又得沒完沒了了……」
是啊,如果付雲傑看見的話,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夏君陽心想,不過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衝上去陪那個女孩一起曬太陽罷了。
更何況他現在就因為那過於旺盛的熱情和好意而躺在醫院裡。
什麼也改變不了……
苗可怔怔地跪在一灘水裡,有男生從足球場上跑來,逕自取回足球後從她身邊跑過,一來一去像是壓根就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麻木地提起一旁翻倒在地的水桶,站起來的時候,視線不由飄向教學樓的方向,在那面通透的大玻璃後,黑色長髮的纖細身影一晃而過。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她依然執拗地迎著烈日望著那空空如也的樓道,攥著水桶的手狠狠地捏緊,目光卻漸漸變得空洞。
大掃除開始,學生會一日的工作也接近尾聲。會長室裡,許蕊蕊正幫童韶華收拾凌亂的辦公桌,那邊廂,嘴裡含著吸管的一頭橘色波波頭的會長從沙發上一躍而起: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
坐在沙發另一側的段亦軒平靜地喝了一口茶:「我沒有機會早說。你一口就答應對方了。」
「啊!那怎麼辦?!」童韶華跌坐在沙發上抱著頭,好端端的頭髮被揉成了雞窩,最後抱著一線希望抬起眼來,「……我們的籃球隊沒有那麼菜吧?」
「不需要太菜。足夠被三江打得落花流水就成。」
「那……那當時你應該給我遞個眼神什麼的啊?我也好反悔嘛……」
「我不習慣在人前擠眉弄眼。」
「……」童韶華悶悶地窩在沙發裡,良久,豁地起身,「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有何打算?」段亦軒抬頭看她。
童韶華反手勾起沙發上的制服外套:「去隔壁的閒人俱樂部轉轉~~」
「站住。」段亦軒忽然沉著臉叫住門前的童韶華。
「哈?」童韶華凶巴巴地回頭,「親愛的副會長,我沒有聽清楚,你剛才說哪兩個字來著?」
段亦軒按著雙膝站起來:「你一個人去怎麼行?沒有我護駕,在密會裡恐怕沒人會聽你說話。」
「護駕「這個詞兒博回童韶華的好感,女孩總算露出「這還差不多」的表情。
「閒人俱樂部」是學生們私底下對Mithras Union的戲稱,正常一點的則將它稱作密會。雖然聯盟的會址就在學院內,卻從未有非會員的學生能有幸一睹其尊容。沒有人知道那幫太子黨一天到晚聚集在裡面做什麼。但是因為聯盟的發起人和領導者是風評頗差的嚴大公子,大家也就樂得去想像這個聯盟的性質。當然,除了「閒人俱樂部」,其實聯盟還有一些更好聽的別稱。
比如「騎士會」。
當童韶華穿過一條深深的迴廊,推開盡頭的大門,被房間內數十名高大體面的男生齊刷刷地注視時,那種身在騎士陣列中的感覺尤為強烈。
密會的佔地並不大,屋子裡最明顯的佈置是寬大的沙發和單人靠椅,一系列的宮廷風格,比起酒吧更像是一個沙龍,房間北面牆壁還有一個古色古香的歐式壁爐,沙發背後的牆上掛著兩副油畫,左邊的一副灰白色基調,描繪著積雪長街的景象,雪地上深深淺淺的足印,四五道窈窕的身影,斑斕的窗戶,遠處覆著白雪的教堂屋頂,蒼茫高遠的天空,這條略顯冷清的蒙特馬街道很好的映襯出此時沙龍裡接近冰點的氛圍,畫的左下角是兩行紅色的 Sacre-Coeur de Montmartre and Passage Cottin,右下角寫著Maurice Utrillo1934。右邊一副則是完全不同的基調,延綿向遠方的巨大白色拱廊建築,黃色的大地上龐大的陰影,木製貨車,在視野盡頭飄揚的紅色三角旗,這其間是渺小到只剩投影的滾鐵環女孩的身影,那廣袤濃郁的天空背景,單調卻對比強烈的色彩,折射出某種荒蕪中的酷熱。童韶華篤定這是嚴某人的趣味,否則何不掛一些諸如畢加索梵高之類盡人皆知的藝術家作品呢。其實不管是Picasso的天馬行空,Utrillo的冰冷街景,還是Chirico的亞平寧式灼熱,她都欣賞不來,心中由衷地覺得還不如將嚴妖孽那些個雜誌硬照裱好了掛上去看得人舒爽。不過這些讓人看了心頭添堵的名畫,冰火兩重天的意境,和這個詭異同學會果真是相得益彰。
數十名氣質不凡的貴公子們或站或靠或坐在這間有著皇家風範的密會中,那種男色生香的場面委實震撼。不過,被貴公子們用冷漠的眼神招待,可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經歷。作為集英的學生會會長,這個學院裡沒有一處是童韶華不能去的地方,包括這間裹著神秘面紗的詭異同學會。因為實在好奇他們平時都窩藏在這裡玩些什麼好玩的東東,所以她總是會時不時來偷襲一下,只是,也不曉得是不是她來得太湊巧,每次見到這幫太子黨,他們臉上的表情就跟現在一樣,生動地刻著「我們近來很無聊」。水晶茶几上擺著筆記本電腦,上面正放著貌似拿破侖傳記的片子,童韶華無言,放著好好的家庭影院當擺設,偏偏要圍著個小小的筆記本看視頻,有必要麼。
童韶華在英俊的騎士群雕中穿來穿去:「喂,你們當中有沒有人會打籃球啊?」
所有人都看著她,只是所有人都不說話。
「都不會啊?」童韶華插腰站在中央的波斯地毯上,還跺了兩腳,激將道,「看你們一個個長得這麼大只,難道每天的興趣就是跟著嚴璟琥兜圈子麼?」
段亦軒上前道:「這個週末,我們學校和三江理工有一場非贏不可的比賽,如果各位中有擅長籃球的,希望能參加這次的比賽。」
「啊?!」童韶華的目光忽然鎖定在一個人身上,睜大眼誇張地湊過去,「你不是嚴璟琥的那個新小蜜麼?」
窗邊亞麻頭髮的年輕人摘下耳塞,靜靜地回視她:「我叫展仁熙。」
「我記得你的名字,呵呵,」童韶華毫不避諱地拍拍展同學的手臂,「展仁熙同學,你身高多少?」
「一米八一。」
「啊,不是很高啊,籃球會嗎?」
「一點點。」
「你的這些同伴中,還有誰是比較能打的麼?」
展仁熙扯出一個清冽的笑,童韶華有所期待地看著他,最後卻得到一句「不清楚」。
童韶華怒。這個勞什子密會真是古怪,為什麼所有人都像看冤家大頭一樣看著她?「我看不要叫什麼閒人俱樂部,叫俱悲部好了……」
正咕隆著,手機歡快地響起來,童韶華沒好氣地接了電話:「喂?」剛聽了一陣,波波頭的女孩就猛地瞪大眼驚呼起來,「什麼?!」
段亦軒以為這是童韶華的某種引君入翁的計策,直到女孩連解釋的時間也沒有就一臉慌張地拉著他奔出門去,才意識到這不像在演戲。
南輕秋和陽明從教室裡走出來的時候,教學樓下面正吵鬧成一團,陽明自陽台往下一瞧,赫然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高高仰望。一開始還很納悶的陽明忽然意識到他們在看什麼,趴在陽台上探頭往上一望,不由大吃一驚:
「天哪,輕秋!快看!」
南輕秋停下腳步,順著陽明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渾身濕透的女生站在天台邊緣。風吹動她的裙子和凌亂的頭髮,女孩單薄的身子在陽光下搖搖欲墜。
「那女孩怎麼了?!」陽明驚怔地喃喃自語,身邊卻無人回應,轉過頭去,南輕秋的身影在樓梯角落一閃而逝去,「喂,你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