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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點,步行街上華燈初上,流光溢彩。
一家不大的甜品站佇立在時代廣場一角,外面豎著幾把太陽傘和幾套白色桌椅,打扮時髦的年輕人坐在那裡勺著甜品喝著飲料。他們頭頂的大屏幕裡,女主持人歡快地八著娛樂頭條。此時正值生意接踵而至的高峰期,甜品站外排起了人龍,然而店裡只剩一個穿紅色馬甲的女生手忙腳亂。
「怎麼搞的,杯都封歪了啦!差點潑出來!」
「抱歉抱歉,我再給你重新封一次!」
「喂,搞錯了,我要的是草莓味的聖代啦!」
「哦不好意思!那……那那是先生你要的巧克力味聖代麼?」
「我是要的巧克力味的,不過是奶昔,謝謝~~」
到此為止,背過身去的女孩已是淚流滿面。
窗外,腹黑的顧客甲先生敲敲窗玻璃:「小姐,你在哭嗎?先把我的巧克力味奶昔搞定好麼?」
女生捧著奶昔轉過身來,可憐地撇著嘴:「先生我沒哭。」
顧客甲先生拿過奶昔微笑離開,他身後抱怨的黑臉浮進女孩的視野:「我們的芒果班戟什麼時候能好啊?」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女孩轉過身去,來不及擦頭上的汗,忽然一個激靈,「對不起,您是要……」
「芒果班戟,兩份!」
「呃,對不起那個暫時沒……」身穿紅色背心的女孩心虛地抽抽嘴角,其實不是暫時沒有,而是她到現在還做不好那玩意兒,而會做的那位,瞥一眼窗外,又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啊?!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啊,我剛剛要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害我們等這麼久!」
因為太忙所以根本沒留意客人要了什麼,女孩一臉的理虧:「對不起,我……」
「兩份芒果班戟是嗎?」
磁性低沉的男音在她身後響起。
女孩騰地回頭,戴著黑框眼鏡的高大男生不知何時已帶門而入,女孩心中如獲大赦。
「請在那邊稍等片刻,馬上就好。」非常職業地應付完客人,男生轉到機器面前熟練地操作起來。
女孩呆看著他的背影。
「收錢。」男生頭也沒回,一面在薄餅上塗好忌廉,一面已飛快封好一杯珍珠奶茶。
女孩這才醒過神來,趕忙轉向窗口收錢找零。心中直嘀咕,他後背也長了眼睛不成?
等到這批客人全部滿意而歸,女孩才鬆了口氣,靠在一邊揉著腰:「展尚熙,你剛才到哪裡去了?我一個人真是緊張死了。」
名叫展尚熙的大男生低頭擺弄著打汁機:「有點事。」
真是,說了等於沒說。女孩在背後偷偷白他一眼。
「惜雲。」
「嗯?」
「過來我教你做芒果班戟。」不容分說。
曾惜雲扶著腰蹭過去。沉默的青年透過低度數的鏡片看她一眼,開始手把手教她做這款點擊率很高的甜品。
其實模具啊材料啊什麼都是現成的,他們所要做的只是拼裝。不過她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是做不好,成品總是歪七扭八的特別有礙觀瞻,被挑剔的客人嫌棄過一次就再也不敢碰這種需要考驗手藝的東西了。
「你做的不好是因為薄餅包得太醜。」展尚熙埋著頭。
曾惜雲邊看邊忍不住咕隆:「我以前也有在學校外的小吃攤做過榴蓮班戟,可沒這個麻煩啦,就是那種可麗餅把榴蓮一卷,裡面舀一瓢冰淇淋就OK。」
「所以外觀口感和價格才都不一樣。」
曾惜雲語塞,老實地低頭觀摩起來。展尚熙將機器打好冷卻的薄餅取出攤平,再將新鮮的忌廉層層塗在薄餅中央,三兩下的功夫,忌廉堆積成一個均勻的小方塊。
「塗忌廉這個步驟很關鍵,班戟的成型如何就看你忌廉的形狀做得怎樣了。」
曾惜雲嗯嗯地點頭。有道理,難怪展尚熙做出來的班戟像一個個可愛飽滿的小枕頭,而她的就像一床沒疊好的被子。
眼見展尚熙將芒果片最後放在厚厚的忌廉上,女孩頓悟:「我就說呢……我每次都是在芒果上塗忌廉,最後才用餅子去包,結果怎麼都弄不好。」
「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把所有步驟都倒過來做的。」
曾惜雲漲紅了臉:「你什麼意思啊?!想說我笨就直說!我告訴你,現在知道了作法,我也不會比你做得差的!」咦,最後一句話好像有點多餘。
「那好,你來。」展尚熙扯下塑料手套退居二線,「剩下就是卷餅了,沒問題吧。」
「我卷就我卷!」女孩不服氣地挽起袖子,戴上手套,嘿咻嘿咻捲起來。
十多秒後,一隻嫩黃的芒果班戟大功告成。
「啊,還真不錯!比我以前做的那些強多了!」女孩蹲下來,欣喜地端詳了半天。
「不錯,相比以前的遲暮版,這個中年版是要好多了。」
雖然一下子不是很會意,但什麼遲暮版,中年版,一聽就不是好話。曾惜雲不高興地噘著嘴。不過,回頭看那個鼓著一層氣的芒果班戟,再回想一下從前那些鬆鬆皺皺的成品,確實很像中年人浮腫的臉和老爺爺老奶奶們鬆弛的皮膚。唉,雖然不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不得不承認,經展尚熙之手出爐的甜品,的確一個個細皮嫩肉,堪稱妙齡呢。
於是沒信心地囁嚅:「這個……賣得出去嗎?」越看越像被水泡過的春卷。
「這是非賣品。」展尚熙說,「我請你的。」
「啊?」
「算是遲到的賠罪。」
女孩立即眼睛一亮:「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哦對了!」興高采烈地拿來小刀將中年版班戟小心切成兩半,盛在兩個碟子裡,「嘿嘿,我們一人一半!」
展尚熙愣了愣,接過碟子,新鮮透亮的果肉夾在甘香馥郁的忌廉和綿軟細膩的奶蛋皮間,有種溫馨的美好。女孩低頭叉了好大一口送進嘴裡,滿足地笑著,奶油香和果香撲鼻而來,展尚熙看著她輕輕笑了笑,但貪吃的女孩並未覺察。
有人影來到販售窗口前:
「一份提拉米蘇,謝謝!」
曾惜雲一口蛋糕包在嘴裡,忙轉過頭來,剛要熱情招呼客人,看清眼前的人,不由睜大眼:
「小夏?!你怎麼來了?」
「哦,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你什麼時候來都是時候!不過幹嘛裝客人嘛,害我嚇一跳。」曾惜雲抹一把嘴邊粘上的奶油。
夏君陽將一隻大口袋提到檯子上:「你們還沒吃飯吧。」隨即從裡頭取出一份份保鮮膜包好的熱菜熱飯。
「哇,揚州炒飯!還有糖醋小排唉!」曾惜雲眉開眼笑地揭開保鮮膜,給身後的男生遞過去。
展尚熙從搭檔手中接過一份炒飯,問夏君陽:「今天沒去餐廳打工嗎?」
「餐廳裝修延期了,要後天才能上工。」夏君陽回頭四下看了看,太陽傘下只三三兩兩坐著幾對情侶。
「嗨!別看了!」曾惜雲大口刨著飯,一雙筷子胡亂比劃,「你那個貪玩的老媽見下午沒什麼客人,就跑回去打麻將了!真是……一點責任心都沒有的老闆娘!」
夏君陽動了動嘴角,沒說什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們還沒吃飯的?」曾惜雲邊吃邊問。
「我坐車經過時看見你們叫外賣那家店今天沒開門,就打了電話給尚熙。」
「你真是……」曾惜雲不禁嘖嘖讚歎,「心……心什麼來著?
「心細如髮。」展尚熙接到,順便接過夏君陽的背包放進店裡。
適時又有客人上門,點了焗椰汁西米布甸。
「這個大概要等十分鐘,我待會兒給您送去。」夏君陽對顧客說,自動接過送餐的義務。
展尚熙轉身做布甸的時候,身後傳來曾惜雲拉著夏君陽聊天的聲音,說什麼今天在大屏幕上看見那只天價廣告,並懷著巨大的仇富心理賭咒說嚴璟琥那張臉肯定是PS過的,然後詢問對方意見,夏君陽看著書,沒太認真地回了一句「真人的確很帥」,曾惜雲不敢置信地嚷嚷「那他肯定是整過容的!」展尚熙聽著覺得說不出的古怪。曾惜雲是他在勝海大學的學妹,今年也升入大三了,但是無論怎麼看,都不比小一年級的夏君陽更成熟。
「啊!來了來了!就是這只廣告!」
隨著曾惜雲激動的喊聲,展尚熙也不禁回頭。
大屏幕中,他看見那個人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是Hsia最新款數碼相機的廣告,背景音樂是ROOFBAND的「暗戀」。
廣告的創意很美。小女孩在下雨的湖邊舉著傘,手中捏著一張褪色的彩虹照片,最後一滴雨水打在傘上,然而灰色的湖面上空並沒有彩虹出現,依舊空曠陰鬱。這時一雙手從身後輕輕蒙住女孩的眼睛。
歌聲在這時達到□——
如果你察覺哪怕一滴滴
給我個小回應
像溫暖的陽光
讓我的世界也偶爾放晴
憐愛地輕擁著小女孩的貴公子,那一低頭的俊美驚艷了所有人,可以聽到廣場上一陣退潮般的屏息。
在身穿白色襯衫,乾淨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緩慢展開的雙手後,是如預料之中的燦爛彩虹。完美的七種色彩,完美的拱形,完美的碧波藍天的背景。
畫面定格成照片。然後就是那只有著幽綠螢光鏡頭的單反數碼相機特寫。
主唱蓮華陽光而俏皮的歌聲,被嚴璟琥幾道寵溺的眼神化作了繞指柔。如果你愛上這個眼神,那你一定無法拒絕他手中的HsiaFrontier3000。
最後照例是一閃而過的廣告語——
ForArt』sSake.Hsia,只為藝術而生。
數碼相機的廣告,你還能如何奢求,這分明已是美的極致。
無論是新銳人氣樂隊ROOFBAND的傾情獻唱,還是嚴氏貴公子的華麗出境,都讓這只廣告如號稱那般,是當之無愧的「旗艦級」。從廣場上人們的矚目程度來看,它顯然沒有辜負「旗艦」二字。
廣告一過,逗留在廣場上的時髦年輕人們趁熱打鐵地拿出嚴大公子的種種趣聞瑣事擺談起來。那樣俊美無儔的青年,卻是個人盡皆知的花花公子。從大家的言論中不難聽出,人們對他又愛又恨。
展尚熙將做好的布甸端給夏君陽,在人群的討論聲中不由得走了神。
剛剛從大屏幕中十二萬分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人的兒子的模樣,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樣,至少他的長相並不太能讓人聯想到他的父親,那個幾乎從來沒有笑過的男人。
是報應麼。展尚熙不由想,不管那個男人生前如何高高在上,君臨天下般不可一世,他的兒子也不過這個程度。
是的,他已經不再恨那個人了。
天道昭昭,已經讓他一命抵一命,償還了他們兄弟的喪父血債。雖然看到嚴璟琥這般遊戲人間他有時也覺得痛快,但其實嚴大公子無可挑剔也好一塌糊塗也罷,都已和他無關。只是……
「小夏,」趁曾惜雲出去丟垃圾,展尚熙猶豫了一下開口,「能幫我個忙嗎?」
夏君陽停筆,抬起眼。
「我弟弟……他和你讀一個學校。」
夏君陽吃驚地看著他:「……你從沒跟我說過。」
展尚熙不置可否:「他叫展仁熙,今年應該跟你一樣讀大二了。能時不時幫我在學校留意一下他的狀況嗎?」
看展尚熙說話時不自在的樣子,他們兄弟的關係想來並不好:「需要我留意哪方面的狀況?」
「他的成績,還有……」頓了頓,展尚熙說,「平時都和哪些人往來。」
「嗯,放心,我會注意的。」
曾惜雲隨著音像店的音樂搖搖擺擺地踱回來,一臉莫名的笑。
「什麼事這麼開心?」夏君陽隨口問。
「沒啦,就是看到一對養眼的情侶,心情好。」曾惜雲背著手靠在窗口旁,視線還逗留在遠處,「喏,就是他們~~」
夏君陽抬頭,那對情侶正打量音像店外的廣告紙板,只見得背影,青年一頭飄逸的黑髮長到頸窩,身材修長挺拔,穿一件黑色V領半長袖衫,洋裝女孩親暱地吊在他臂彎,蓬鬆的微卷髮束成兩股。就算只是背影,在來往的路人間也頗為惹眼。女孩似乎佔據著主動權,手指向哪兒,男生就耐心地頻頻轉向哪兒。先是音像店外的等身紙板,再是櫥窗裡婚紗,然而步行街琳琅滿目的風景也沒能吸引女孩的注意力多久,很快又拽著身邊人掉了個頭,青年任她牽著轉向廣場這邊,清俊的容顏和溫柔如水的神情就這麼不及防範地闖入視野。夏君陽硬生生怔住——
南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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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曾惜雲站直身,「他們是要過來這邊嗎?喂喂喂,展尚熙,準備,生意上門啦!」
夏君陽慌亂地背過身去,將中性筆揣進袖子裡,低頭丟下一句「沒墨水了,我去買只筆」,也不顧展尚熙怪異的目光,抽身離去。
身後傳來曾惜雲熱情的招呼。那道輕柔如風的聲音仍是無法抗拒地傳來:「給她推薦一些糖分不太高的甜品吧。」
「不要啦,我又不是糖尿病患者!」他身邊的女孩抗議,「我要最甜的!」
南輕秋沒說話。
夏君陽的腳步一滯,她可以料想他臉上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掛著為難的笑。因為女孩馬上便沒再堅持了。那個人的笑容,因為太過溫柔又太過善意,總是叫人甘願投降。
「對啦,剛才那個廣告是Hisa拍的吧!你認識那個花花公子嗎?」女孩一面吃東西一面問。
「嗯,我們同校。」
「他拍這個廣告片酬多少啊?」
「……應該蠻高的吧。」
「真是,你好歹關注一下你們家公司的狀況吧。話說回來,我覺得如果你去拍這只廣告,效果絕對不比他差哦!對了,那個嚴璟琥在學校有沒有什麼緋聞事跡啊?像是……坐著直升飛機空降商學院啦之類的?」
南輕秋裝作不解:「他有車啊,為什麼還要坐直升機?」
「你還真是不解風情!」女孩作嗤之以鼻狀,「我跟你說,上次我看雜誌上的一篇採訪,是問名人們死後都打算怎麼處理自己的骨灰,你猜嚴璟琥怎麼答的?……他說『把骨灰放到人造衛星上』!……啊!你在笑?你一定知道什麼的是不是?說說嘛!說說嘛!」
夏君陽一徑地直走,至此,再也聽不到兩個人的對話。雖然依舊難以坦然面對南輕秋,但是至少能親眼確認他的傷已痊癒,已經很讓人欣慰。在樹下的長凳上坐下,夏君陽不由回憶起來,那個女孩,在此之前似乎有過一面之緣,應該是……青宜的妹妹吧。
「你在這裡坐著幹什麼?」不滿的聲音冷不丁在頭頂響起。
夏君陽抬頭,看到那張正不耐地打量她的四十多歲女子的臉。什麼也沒說,她起身接過母親的包,一米六六的身高已高過自己母親半個頭:「打完了?」
「嗯,輸了。」柳舒毫無愧疚之意地說著,看也不看女兒一眼地朝前走。
「那就別再去打了。」夏君陽在背後出聲道。
柳舒背影凝滯,猛回過身來:「夏君陽!你搞清楚輩分,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說著倒回去一把從女兒手中拽回手提包,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夏君陽定定地注視母親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手機在衣兜裡響起。
「……喂,」有些木訥地應到,「芹香?」
「555555小夏!!」電話那頭的黃芹香劈頭蓋腦地哭起來,「你、你快來醫院!付雲傑他……他在路上被人襲擊了……」
被重創的付雲傑滿臉青紫地躺在床上,打著石膏的腳高高吊起,固定在病床上方,看到推門而入的夏君陽,一驚之下試圖強撐起來,但還是痛得作罷,淤青的嘴角吃痛地動了動,發出一連串含糊的嘟囔:
「怎四的,芹香我不四然你表打電話跟小夏的嘛……」
黃芹香哪裡有心思去理會他的鳥語,見到夏君陽,眼圈一紅,撲過去哭訴起來:「嚇死我了,小夏……」
夏君陽看了看傷勢頗重好在元氣還旺的付雲傑,問黃芹香:「醫生怎麼說?」
黃芹香抹一把眼淚:「CT和透視都做了,沒有傷到內臟和腦袋,不過說是什麼右腿小腿腓骨上端骨折,醫生說至少得一個月後才能拆石膏。」然後不等夏君陽開問,也不顧背後付雲傑的大動作抗議,受驚的短髮女孩嘰裡呱啦把下午發生的驚悚一幕生動地語言再現了一番。
夏君陽聽著她斷斷續續充滿了驚歎號的描述,勉強算是瞭解了事情經過。下輕軌後黃芹香和付雲傑照例分了手,後來芹香想起她的東西還在付雲傑那兒,就倒回去追,結果便在路口看到一群人圍毆付雲傑的場面。
「認得他們嗎?」
黃芹香嗚咽著搖頭:「他們大半都背對著我,我嚇得大喊的時候他們就走人了……」
「小……小夏!」不甘寂寞的付雲傑在背後費力地喊,「算了,就是一夥打劫的流氓而已……」
夏君陽回頭:「不是那些人嗎?」
「不是啦!」付雲傑條件反射地否認,剛說完就後悔了。
女孩目光低斂,神情瞭然。
付雲傑自知露餡,一臉無奈:「算了,小夏,班尼那幫人無法無天的。我想他們也就這最後一次了,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夏君陽迷惑地看著病床上渾身掛綵也依然要息事寧人的少年:「……為什麼?你不想看到那些人付出代價嗎?」
那眼眸沉沉的,聲音也沉沉的。付雲傑怔住,夏君陽現在這個樣子,認真得有點可怕。他笑一聲:「小夏,你是在為我生氣吧!我不是不希望那些人付出代價,但是一直這樣下去,我怕身邊的人會跟著受傷。真的,相比看到你或者芹香受牽連,我覺得小腿骨折一下沒什麼啦!」
「笨蛋!你以為這麼說我會感動啊!」嘴上刻薄,但眼淚卻流得嘩啦啦的,從夏君陽進門起,黃芹香就沒有一刻停下過扯面紙的動作。
付雲傑呵呵傻笑,偷瞄夏君陽,長髮的少女依然深鎖眉頭,不過在他投來視線的瞬間,眉結總算鬆開來,露出平靜的笑容。
「別擔心。」夏君陽朝付雲傑寬慰地勾勾嘴角,「我懂你的意思。」
付雲傑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夏君陽靠牆站著,看著在眼皮下你一句我一句鬥嘴的黃芹香和付雲傑,心中卻不那麼輕鬆。
門吱呀一聲悄悄隙開一條詭異的縫。病房裡的人不約詫異地看過去。縫隙一分分越來越大,卻始終沒看到門後的人。
惡作劇?夏君陽一把拽開門,一個小男孩唔哇一聲栽進門來。
付雲傑睜大眼:「海雄?!」
小男孩抬起頭來,看到病床上的人,激動地撲過去,上下審視:「天哪老哥!你怎麼成這副德行啦?」
黃芹香和夏君陽面面相覷。
不久付雲傑的父母也趕到了病房,經付雲傑介紹,才知道那個小鬼頭居然是他的親弟弟,名字也很有意思,叫付海雄。付雲傑以路上被人打劫為由將單純的老兩口搪塞過去,黃芹香和夏君陽都非常默契地沒有拆穿。兩位家長知道是黃芹香打電話叫來救護車,一個勁表示感謝,見到付雲傑口中「時常照顧我」的夏君陽,也是三句不離謝字。
看到病房裡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一幕,夏君陽心頭忽然鬱鬱的。
「喂,你就是那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小夏啊?」稚嫩的童音驀地打斷思緒。
低頭,付雲傑九歲的弟弟正抬頭打量她,一雙大眼睛裡滿是狡黠。
黃芹香在一邊噗呲笑出聲來,什麼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多半是付雲傑那個笨蛋掛在嘴邊的話嘮。不過,看這個小鬼頭的樣子,像是有點挑釁的意思啊。也難怪,看得出付雲傑那傢伙根本鎮不住自己正值叛逆期的弟弟。
「海雄,怎麼跟姐姐說話的!」付母忙打斷。
小海雄朝媽媽調皮地吐吐舌頭,對夏君陽笑得人畜無害:「我哥哥經常說起你哦!」
這臭小子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付雲傑心中有不安的預感,戒備地睨著自己弟弟。夏君陽看了不由好奇:
「哦,說我什麼?」
「哥哥說你……」小男孩回頭朝不能動彈的哥哥狡猾一笑,衝口到,「哥哥說你是超越性別的存在!」
黃芹香哇一聲憋住笑。
……超越性別的存在。夏君陽思忖半晌,姑且……算作是誇獎吧。
見夏君陽沒什麼反應,小海雄有點意外:「咦,你都不生氣嗎?」
「還好吧。為什麼要生氣?」
「要是我被人說成是超越性別的存在,一定會氣得揍扁他,那不等於說我是人妖嗎?」
「那是你故意曲解我的話!!」付雲傑氣結,「可惡,你是存心來陷害你哥的吧!小夏,別聽這小子胡謅!」
「放心,我一點都不生氣。」夏君陽抱臂,低頭朝付海雄笑笑,「你會生氣是因為在你心目中人妖是個貶義詞,不過我不那麼想,說我是人妖沒什麼,至少人妖都很漂亮。說我人渣那就嚴重了。」
小海雄沒料到會得到如此輕鬆的回復,啞住好半天,絞盡腦汁最終沒能想出精彩度能與之媲美深奧度能與之抗衡的反擊,在心中偷偷將夏君陽劃入「超越理解的存在」一類。
臨走前,付雲傑忽然叫住夏君陽,猶豫了好久才說:
「小夏,那個,我可能無法參加選舉了……」
黃芹香納悶:「選舉?什麼選舉……啊,不會是學生會幹部選舉吧!你真的去報名了?!」心頭暗自替付雲傑擦汗,不去才好不去才好,免得丟人現眼……
「老實說,蠻不甘心的。對了,你還記得三班那個鄭毅吧,其實我發現學生會並不是我們想的那樣,還是有蠻不錯的人……」
夏君陽有點猜到他想說什麼。
「呃,是這樣的,我覺得宣傳部部長這個職位還是蠻有用的,雖然我不能參選,但是,要是小夏你去的話……」
夏君陽心平氣和地打斷:「誰去結果都一樣。」
「不會的!如果是小夏你的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沒有資格強迫別人的,刺蝟頭男生強顏一笑,「沒什麼,我就是……就是覺得這麼好的一次機會就這樣錯過了,有點可惜,所以就碎碎念了,你們不要介意哈……」
付雲傑臉上的遺憾是那樣明顯,夏君陽不知該如何安慰:「你好好養傷,我和芹香會替你到學生會退選。」
「我們走啦!」黃芹香擺擺手,「早點休息,BYEBYE~~」
付雲傑出神地望著那扇合攏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