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黃的舊照片從空中靜靜地飄落……
一張照片落在了洛熙的手上,他低頭,照片裡,小夏沫正對著歐辰露出慵懶天真的笑容。洛熙眼瞳抽緊,但是隨即他又淡淡地笑,將照片輕輕拂落。過去,能代表什麼?!
「為什麼要騙我?」
HBS的休息室,空氣裡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緊繃味道。歐辰直直站立在尹夏沫身前,看著她唇上剛被吻過的嫣紅的痕跡,眼底因為被欺騙和傷害而變得黯綠憤怒,他痛苦地瞪著她。
「既然以前我和你是在一起的,為什麼要假裝不認識我?」
尹夏沫臉色變得蒼白。
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她的回答。歐辰終於無法克制,重重握住尹夏沫的肩膀,忍無可忍地逼她抬頭看自己:
「看著我!為什麼不說話?!把我當傻瓜一樣地欺騙,對你而言很有趣是不是?!」
「我……」
她心中痛極,失神地望著他,琥珀色的眼瞳彷彿是透明的,又彷彿是恍惚無法捉摸的,漸漸閃過無數紛雜糾纏的情緒,無措、憐惜、回憶、心痛、不忍……
「我和你……」
歐辰的聲音乾啞,他靜了靜,努力讓握住她肩膀的手指放得柔和些,也努力壓抑著胸口的怒火,「既然以前我和你是在一起的,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當我問你的時候卻要欺騙我?」
尹夏沫心底黯痛。
她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該如何去說。原以為既然失憶了,只要沒有人去提醒,他就再也無法想起,那些過往的感情和痛苦就會如煙雲般消散了。可是,他竟然會如此固執,倔強地翻找出以前的痕跡。
望著歐辰冰冷憤怒的俊容。
她恍惚失神。
真的能夠把他完全忘記嗎,過往的歲月裡自己對他真的沒有感情嗎?她唇角一抹苦澀,然而眼神又黯淡下來。可是她並不想再重複五年前的生活,就像籐蔓緊緊纏在大樹上,大樹一旦消失,籐蔓頓時無依無靠只能等待死亡。
「因為……」
握緊手指,尹夏沫避開歐辰逼視的目光,忽略掉心底隱約的疼痛,她低聲說:
「……因為沒有必要告訴你。」
歐辰身體一震。
他的背脊變得僵硬起來,目光冰寒:「什麼叫做『沒有必要』?!而且,就算你覺得沒有必要,又有什麼權利可以欺騙我?!」
胸口陣陣冰冷。
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滑稽戲裡的小丑,用所有的氣力和心血來追憶的過去,原來在她的眼裡只是一段「沒有必要」的過去。
望著歐辰沉黯痛苦的神情,洛熙微笑。
時光果然是可愛的東西,當初因為「歐辰少爺」不喜歡他出現在夏沫身邊,他就必須馬上離開已經熟悉和投入了感情的尹家。雖然最終將他送去英國讀書,可是那種如垃圾般被丟棄的羞辱感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而如今——
痛苦屈辱的人終於換成「歐辰少爺」了嗎?
「我們已經分手了。」
尹夏沫的聲音飄蕩在空氣裡,目光卻靜靜地落在歐辰右手手腕的綠色蕾絲上。華麗繁複的花紋,顏色已有些發舊,層層疊疊纏繫在他的手腕,輕盈地無風自舞。
歐辰的心口——
如被重錘狠狠擊下——!
「什麼?!」
她靜靜地看著他手腕上的綠蕾絲,低聲說:「五年前就已經分手了,自然沒有必要再讓你想起。」
喉嚨處一陣腥氣翻湧。
他身子微顫,暗啞地,半晌才逼問道:
「為什麼分手?」
尹夏沫沉默片刻,說:「分手還能有什麼原因呢?不喜歡了,不想在一起了,於是就分手了。」
五年前的櫻花樹下,她將綠蕾絲扔向夜空。
那一刻。
她已然選擇了決裂與遺忘。
只是面對失去記憶的他,她卻無法做到冰冷地將過往一切全盤講出。這時她才明白,畢竟還是曾經喜歡過他的,那麼,就讓往事雲淡風清地徹底結束吧。
胸口彷彿有血氣翻湧著要嘔出,歐辰的嘴唇變得煞白,而僵硬冰冷的面容在努力維持著他最後的自尊,背脊筆直如冰雕一般。
他無法相信她的解釋。
如果只是平淡得無須提起的分手,為什麼,在那些夜夜糾纏的噩夢中,傷痛會那樣徹骨。如果失去記憶之後再次看到她,對她的感情依然如此強烈,那麼五年前的他,怎麼可能那樣平靜地跟她分手。
「我不相信。」
歐辰的聲音冰寒入骨,然後,他用力抓起尹夏沫的左手,轉身向休息室的門口走去。無法容忍在他和她的空間裡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他要單獨和她在一起,他要知道五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跟我走!」
被他拉著向門口走去,尹夏沫驚愕地掙扎,然而他憤怒的手指就如冰冷的鐵箍一般,她根本無法掙脫,眼看著就要被他拉出休息室。
「歐辰!……」
她失措地低喊。
突然——
一隻纖長的手握住尹夏沫的左臂,那突如其來的力量使得歐辰的腳步被迫停了下來,他皺眉看去,果然,是洛熙也抓住了她,正似笑非笑地露出嘲弄的神情。
「放開她!」
看著洛熙的手放在她潔白的手臂上,歐辰心中隱隱有著想要殺人般的怒意。
「哈,似乎說這句話的應該是我才對吧。」洛熙斜睨他,櫻花般的唇瓣露出不屑的笑意,「你憑什麼對沫沫動手動腳?就算沫沫五年前曾經和你在一起過,可是,現在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
歐辰冰冷地沉聲說。
洛熙迎上他的目光,卻是漫不經心。
「她是你的?」
洛熙懶洋洋地微笑,輕輕俯下頭,他親暱地向尹夏沫的雙唇吻去,慢慢地,彷彿宣告所有權般,他親吻向她的雙唇。
當洛熙越來越近——
當她的雙唇可以感覺到洛熙的溫度時——
尹夏沫突然閉上眼睛——
閃開了那即將落下的吻……
歐辰傷痛的情緒如此明顯,她黯然,上次在醫院,她試圖借由洛熙的出現使得歐辰遠離她,可是,歐辰那受到傷害的神情竟然讓她為之心痛。
她只是不想再和歐辰有交集。
而並非要他痛苦。
「你……」
洛熙的動作僵住,他怔怔地看著面色蒼白的夏沫,握著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眼中飛快地掠過一抹受到傷害的痛楚。
這時,歐辰已經用力將夏沫拉到自己身後。他再也無法忍受洛熙三番四次對她的輕薄,憤怒之下,揮拳打向洛熙的面部!
一陣凌厲破空的風聲迎面而來!
洛熙險險躲開。
他定睛看去,只見夏沫被護在歐辰身後,那兩個人彷彿是一國的,而他彷彿是被隔離出去的。洛熙心口酸痛,頃刻間忘記了理智,也揮拳向歐辰打去!
「夠了!」
尹夏沫薄怒,她拚命掙脫歐辰的束縛,衝到兩人中間。洛熙大驚失色,卻無法完全收住拳勢,只能努力將方向偏移,指骨擦著她的面頰打過去,一道雪白的痕跡在她肌膚上劃開。
「你們在做什麼?像小孩子一樣幼稚地打架嗎?!」
她清斥道,眼睛裡也充滿怒意,臉頰上被洛熙指骨擦傷的痕跡漸漸轉紅,鮮紅得刺目。
「你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一時間不知道她究竟維護的是他還是他,歐辰黯痛地看著她臉上的紅痕,聲音僵冷地問。
「你……還是在意他?」
洛熙眼底迸出寒光,又酸又痛的情緒讓他的語氣也冰冷起來。
空氣中流淌著痛楚的氣息。
尹夏沫沒有再看任何一個人。
她沉默著蹲下,將方纔被歐辰灑落地上的舊照片一張張撿起來。指尖拿起那些舊照片,看著畫面裡舊時的場景,心裡隱隱悸痛,她以為強迫自己冷漠淡然就可以將以往的歲月全部忘卻,可是看到這些照片時,她才明白那只不過是欺騙自己的催眠而已。
「忘了吧。」
尹夏沫輕輕吸氣,背對著歐辰說。她將舊照片們反拿在手中,只露出昏黃的背膠,所有的畫面都看不見了。
「五年前的我並不值得你留戀,那段回憶也並不值得你如此追尋,想起那些只會讓你痛苦,所以——請你忘了吧……」
她將舊照片丟入身邊的紙簍。
一張張昏黃的背膠,卻有一張照片固執地翻轉過來,畫面裡是聖輝校園的廣場,少年的歐辰站在她的面前,輕彎下腰,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個吻,畫面裡的她凝望他,悄然流露出屬於少女的嬌羞。
「究竟發生過什麼?」
歐辰看著她冷漠地將舊照片扔進紙簍,恍惚間覺得被扔掉的是他淌血的心,他又痛苦又憤怒,不想流露出太多的脆弱讓她嘲笑,可是此刻的傷痛讓他就像身負重傷的獅子。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他聲音暗啞,「是我做錯了什麼,才使得你開始恨我,寧可我忘記你,也不願意再和我有任何交集……」
「沒有。」
過往的事情也許無法用對錯來評判,是兩人的性格使得分手成為唯一的選擇。
「那到底是因為什麼?!」歐辰下巴緊繃,眼神冰綠,「難道因為你的一番話就應該將我的記憶全部抹去嗎?過去的孰是孰非應該由我自己來判斷,而不是由你來告訴我!」
「說得好。」
洛熙笑容冷漠。
「原本就不應該由沫沫來告訴你,記得或遺忘是你自己的事情,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著她質問呢?」
歐辰冰冷的眼光盯向洛熙。
「你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我說話?」
歐辰語氣裡貴族般的高傲讓洛熙挑起眉毛,然後,他忽然笑了,笑容美麗異常又強烈囂張。
「沫沫……」
洛熙輕笑著,呵氣如蘭:
「或者,索性告訴他好了,省得他心心唸唸對你糾纏不清……告訴他,當年你們分手是因為我的出現……是因為我,所以你……」
「洛熙!」
尹夏沫只是一怔,已明白洛熙想要做些什麼,慌忙抬頭看向歐辰,他眼眸黯綠如湖底,看不出他的情緒,而身上彷彿已有結冰的霜,那股氣息令她寒戰。
「怎麼?我說錯了嗎?」洛熙的笑容輕柔無害,眼珠漆黑漆黑,「難道不是因為我的出現,才終於導致你們分手的嗎?」
「夠了。」她低聲喝止他。
「是這樣嗎?」
緊滯的聲音從歐辰喉嚨裡擠出,死寂般的休息室裡,他的影子空蕩蕩地映在地面上,彷彿隨時會消散。是因為這個少年的出現,五年前的她才選擇背棄了他嗎?
尹夏沫握緊手指,她內心掙扎了一下,最後仍是柔軟了下來,琥珀色的眼瞳望著歐辰: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
洛熙似笑非笑,纖長的手指穿過她濃密的長髮,輕柔卻固執地將她的腦袋扳向自己,逼得她的視線裡只有他一個人。
「要隱瞞他多久呢?難道想要跟他舊情復燃嗎?」她越是想保護歐辰,他心中越是有深刻的恨意,五年前被遺棄的痛苦如噩夢般再次向他襲來,他用催眠般的聲音說:「……沫沫,你告訴他,你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因為我,你和他在五年前已經分手了!」
尹夏沫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試圖將紛亂如麻的心緒整理出最理智的判斷。洛熙卻不肯放過她,手指一緊,她的頭髮被扯得微微作痛,她痛得睜開眼睛,碰觸到他倔強暗惱的眼神,那目光逼著她,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她怔住。
洛熙又緊緊地抱住她。
低啞痛楚地說:
「忘了嗎,你說過喜歡我……已經放棄了我一次,還要再放棄我第二次嗎……就讓他離開你吧……」
她以為他是在演戲。
是用他最擅長的手段來打贏這場所謂的「報復」之戰。可是,也許是他真的演技太過高明,那話語裡最輕微的一點沙啞令她忽然無法用力推開他。
歐辰眼前一片黑暗,彷彿在寒冬的深夜,沒有光亮,寂如死亡。那兩人擁抱在一起,就這樣在他的面前,擁抱在一起,令人眩暈的黑暗裡,他不需要再看下去了,事實已經如此明顯地擺在他的面前。
極至的痛苦之後。
漸漸是冰雪般的麻木。
而極至的麻木之後。
有種恨意漸漸從血液裡生了出來。
原來那些生命中不能遺忘的,即使遺忘了也要用盡全力去找回的,居然只是一個被背叛的過去。而背叛了他的她,正在他眼前幸福地生活著,嘲笑他的回憶和執著。
「你們會為此付出代價。」
最後一點光明在歐辰的眼底熄滅了,他的聲音冰冷如鐵,那句話彷彿不僅僅是對她和洛熙的宣判,也是對他自己的宣判。
尹夏沫怔住。
她聽出來了歐辰話裡刻骨的恨意,不,不應該是這樣,她想要遠離歐辰的生活,卻不是要傷害他而使得恨代替愛來繼續糾纏。她驚愕地推開洛熙,正欲說些什麼,而洛熙又蠻橫地將她重新擁住,讓她的腦袋按進他的懷裡,無法再看到歐辰。
歐辰走了出去。
那腳步冰冷得使她的心底陣陣刺痛。
門「砰」地關上!
劇烈的關門聲讓她為之一顫,下意識的抓緊了洛熙的衣袖。洛熙修長的手溫柔的撫慰著她,她漸漸平靜了下來,慢慢的,鬆開了抓著的衣袖。
「沫沫,你以後,就是我一個人的……好不好?」洛熙親暱地輕吻她濃密的長髮,低聲說。前半句像是命令或者宣誓,後半句卻更多的像懇求,也許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話語中的哀求。
尹夏沫微微怔住。
然後,輕微地,彷彿不可察覺地點頭。而點頭的瞬間,卻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她的體內死去了。
******
上午。
「謝謝!謝謝!謝謝您的關照!!」
珍恩興奮地連聲對著手機說,聽到手機那端已經掛掉了,立刻激動地跳起來,原地旋轉三圈,忍不住衝到窗邊的夏沫身旁,對著她的耳朵喊:
「夏沫——!!」
尹夏沫正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
為什麼,一切會如此平靜呢?當日歐辰話語裡的恨意她聽得清清楚楚,總覺得會發生些什麼。然而蕾歐廣告和海報依舊播出和張貼,《泡沫美人魚》專輯也繼續順暢地銷售,洛熙那裡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就像無風的海面,看起來異常安靜且陽光燦爛,她心底那一點不祥的預感彷彿是毫無由來的。
可是——
她皺眉。
如果歐辰還是當年的歐辰,那麼,以他的性格,絕不會輕易地饒恕背叛。
雖然,這件事在她看來是如此荒誕。
是否應該向他解釋,事實並非洛熙刻意誤導的「背叛」……
只是,又該怎樣解釋呢?
過去的事情,又有誰可以真正解釋清楚嗎?
正想著,冷不防耳邊傳來一聲大喊,她怔了怔,轉頭看向珍恩,見她滿臉喜色難以自持。
「嗯?」
她對珍恩微笑。
珍恩興奮極了,兩眼晶晶發亮:「你猜剛才是誰的電話?!」
剛才有電話?尹夏沫並未細想,便隨口打趣:
「你新交了男朋友?」
「切!我心裡只有小澄弟弟,快猜啦!」
「午餐有你喜歡吃的三文魚?」
「尹夏沫!拜託你用心猜好不好!」珍恩瞪她,但是好消息的衝擊讓她心裡美得一直冒泡泡,嘴角的笑容怎麼也收不住,「是天大的好消息呢!」
「是什麼?」
尹夏沫笑著,不再逗她了,雖然珍恩賭氣的樣子很可愛。
「《純愛戀歌》的製片人剛才打來電話,通知你參加試鏡,試冰瞳的角色,而且製片人說,有百分之七八十可能就是你了!」珍恩激動得淚水盈盈,「是《純愛戀歌》啊!今年製作陣容最豪華的偶像劇!是第二女主角啊!夏沫,快告訴我這不是夢!不是我睡著了在發夢!」
尹夏沫怔住。
也有點難以置信。
《純愛戀歌》的製作班底非常雄厚,一個月前消息剛在圈內透露出來就引起了眾人矚目。該劇目前已到位的投資就有五千萬美金,這在電視劇裡幾乎是天文數字。導演是亞洲偶像劇最出色的導演徐彼得,他指導的偶像劇不僅屢屢獲獎,而且收視率也總是排在第一。該劇的編劇是被譽為天才女編劇的鍾雅,劇情走清純唯美路線,台詞煽情而不做作,據說這個劇本是她用兩年心血打磨出來的經典之作。
原來,前段日子珍恩到處跑著聯繫,打了無數個電話,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嗎?那段日子,珍恩打電話的時候雖然經常躲得遠遠的,但是她依然可以察覺到珍恩是在不斷地央求,而對方總是在不斷的拒絕。她曾經問過珍恩是什麼事,珍恩總是支支吾吾地敷衍過去。
「是真的呢!」
珍恩的淚水在眼眶裡旋轉,她終於能夠為夏沫做成一件事情了,她真的能幫上夏沫的忙,而不僅僅只是名義上的經紀人,實際上卻只做著助理的事情。
「夏沫,我看過《純愛戀歌》的劇本大綱,你要出演的是女二號冰瞳,她家境貧寒,雖然最初為了獲得成功和愛情顯得有點冷漠,但是本質是很善良的女孩子,最後她放棄了一切,悲傷地死去……我覺得會很出彩的,雖然是女二號,但是戲份很搶眼!」而且幸好現在她們已經是大學四年級,實習期沒有什麼功課,正好可以接下來對學業不會產生影響。
尹夏沫沒有說話,她靜靜地凝視珍恩,眼睛象琥珀色的透明玻璃。珍恩忽然心慌了,她頓一下,尷尬地說:
「對不起……我事先沒有和你商量……可是……我是怕會讓你失望……我知道你是歌手……但是我覺得如果能在高水準的電視劇裡出現,會讓更多的人認識你……」
「珍恩。」
尹夏沫打斷她。
「對不起……」珍恩沮喪地快哭了,「……你不是要拒絕吧……真的是很難得的機會啊……」而且,她付出了那麼多時間精力,吃了那麼多軟釘硬釘才爭取來的。
尹夏沫輕輕握住她的手。
凝視她。
「珍恩,再有這樣的事情,告訴我好嗎?」尹夏沫微笑,「那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加油。」
「夏沫……」
「不要一個人傻傻地自己承擔,連聽你抱怨的人都沒有。」尹夏沫握緊她的手,「記住了嗎?」
「笨蛋!說這些話幹什麼!沒看我已經情緒失控了嘛,還刺激我!」珍恩的淚水嘩嘩流下來,她又哭又笑又不好意思,跺腳說,「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肉麻死了!」
尹夏沫笑著拿出手絹放她手裡。
珍恩亂七八糟地把眼淚擦掉,忽然,想起來什麼:「不過,聽製片人說,《純愛戀歌》的男主演是凌浩……你還記得他嗎?」
「記得。」
尹夏沫苦笑,怎麼會忘記呢,因為他拒絕與她合作蕾歐廣告,險些使她失去代言的機會。
「可惡的凌浩!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了不起!」居然敢看不起新人,珍恩氣鼓鼓地想。
******
果然,試鏡進行的非常順利。
尹夏沫甚至覺得,所謂的試鏡好像只是一個形式。造型師化妝師為她定完妝,拍了一些照片,然後第二天就正式通知她,冰瞳的角色由她來出演。她的名字也開始出現在劇組名單裡,與紅透半邊天的偶像劇明星凌浩、安卉妮放在一起,頻繁地被各媒體競相報道。
珍恩開心得幾天沒睡好覺,每天唸唸叨叨問夏沫,是不是真的,怎麼突然這麼順利呢?尹夏沫總是笑著說,可能是最近運氣比較好吧。
運氣也許有好有壞,她們能做的只能是在好運的時候把握住,努力衝上去,運氣不好的時候咬緊牙,努力撐過去。而且,究竟是好運還是壞運,往往也是變幻莫測的。
在一個星期後的《純愛戀歌》新聞發佈會上,尹夏沫也再一次嗅到了這種福禍難辯的氣息。
那天,幾乎所有媒體的記者都趕來了,新聞發佈會現場閃光燈此起彼伏,如星星般閃得人目眩。《純愛戀歌》的製片人、導演徐彼得自然是眾人提問的焦點,劇組的主要演員們也都以劇中造型盛裝出現,在巨大的宣傳海報前擺出各種姿勢,任由記者們拍照。
一陣熱鬧之後。
劇組的其他演員們漸漸散開,宣傳海報前只剩下凌浩和安卉妮,記者們包圍著兩人,兩人也應記者們的要求擺出挽手、擁肩、輕吻,深情凝視等pose。
「他們拍拖兩年了。」
珍恩壓低聲音說。
尹夏沫剛剛與同劇組的其他演員們逐一打完招呼。她心知自己是新人,又是歌手出身,初次拍戲肯定會有經驗不足的問題,所以還需要請劇組的前輩們對她包涵和指點。演員們見她態度謙恭,也都很客氣,說所有人都是新人出來的,只要知道學習和努力就可以了。
「嗯。」
尹夏沫也看向凌浩和安卉妮。圈內的戀人們也不少,他們是其中很出名的一對。當年凌浩從模特界新人出道,與當時已是紅星的安卉妮合作偶像劇,安卉妮對他一見鍾情,不在意兩人名氣地位的懸殊,對他提攜和幫助,使他迅速竄紅。兩人拍拖以來也再沒傳出過其他緋聞,感情穩定,親密無間。
「很難得呢,現在凌浩比安卉妮要紅多了,他居然也沒變心。」
珍恩好奇地遠遠打量凌浩,他看起來帥氣陽光,186的身高讓他有種鶴立雞群的英挺,安卉妮依偎在他身邊,就像小鳥倚人般玲瓏,清秀的長髮,純真的大眼睛,標準的偶像劇女主角模樣。
這時,記者們喊尹夏沫過來拍照。
《純愛戀歌》是一生兩旦的偶像劇,三位明星的對手戲很多。雖然尹夏沫對於電視劇是新人,但是她畢竟剛剛獲得年度金曲最佳新人獎,也算有噱頭。
尹夏沫走過去的時候,那兩人仍舊親密地手挽手站著。凌浩望向她,嘴角有抹玩味的笑容,吊兒郎當的,神情如同被寵壞了的大男孩。安卉妮的目光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然後對她笑了笑。
「阿凌,摟住兩個女孩子的肩膀!」
「摟緊些!」
「親熱一點嘛!」
記者們喊著,舉起照相機,卡嚓卡嚓不停地拍照。
凌浩的手臂鬆鬆放在尹夏沫肩上,並不看她一眼,逕自顧著和安卉妮低聲笑語。尹夏沫覺得自己的身子都僵硬了,自她出道以後,這是第一次和陌生男子有身體接觸。雖然知道不過是例行公事,可是還是不舒服地想要將那只胳膊甩開。
「拜託!這表情怎麼拍啊?!」記者們不耐煩地喊著,「尹夏沫你能不能笑一笑!劇裡面你是狂戀阿凌,帶出點感覺好不好?」
尹夏沫一怔。
就像被人硬生生甩了個耳光,她臉頰頓時火辣辣地燒起來,而即使在窘迫中,她也聽到了身邊凌浩嘲弄的笑聲。
「不要太苛刻了,」安卉妮笑著,從凌浩的身側歪頭輕瞟尹夏沫,對記者們說,「人家是歌手新人王,只有聲音,沒有表情嘛。」
眾記者哄笑。
笑聲很大。
現場的人們都望過來,製片人和導演也低聲詢問發生了什麼,遠處的珍恩急得跺腳,恨不能衝過去把那些刁難夏沫的人們全都轟出去。
尹夏沫沉默地垂下眼睛。
當眾記者以為她只有默默地承受嘲弄,裝作聽不懂安卉妮的話意時,她卻微微一笑,淡然地抬頭看向安卉妮:
「聲音也是沒有的。」
安卉妮愣住:
「呃?」
「在《純愛戀歌》的開始時,冰瞳是用她的心偷偷去喜歡律司,不敢看他,不敢同他說話,也不敢接近他。」尹夏沫神態安靜地說。
眾記者嘩然。
凌浩斜睨尹夏沫。
安卉妮先瞟了眼凌浩,又看了看面面相覷的記者們,笑容清純地說:「很用功呢,以後也要多多加油啊!」
「是。」
尹夏沫語態謙恭地回答。
第一回合——
勝利!
珍恩偷偷摀住嘴笑。哼,就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她的夏沫可是最棒的!
******
晚上。
尹澄在房間裡畫畫,燈光從地板的門縫透出來。客廳裡,尹夏沫專心致志地看劇本,用彩筆劃出她需要記下的每一句台詞。洛熙坐在她的身邊,將電視的聲音調成靜音,雙腿蹺在茶几上,享受著忙碌一天後終於能夠閒適下來的心情。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
洛熙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尹夏沫的身上。她低頭認真看劇本,並未注意到他的目光,於是,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凝注她,不用害怕眼底的感情會被她察覺。
暈黃的燈光下。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
像是海洋的氣息,淡漠的,輕柔的,沁人心脾,彷彿又毫無痕跡。
她的長髮用髮夾挽起。
一縷微卷的髮絲滑落下來,映著她像牙般白皙的肌膚,她的睫毛又長又捲,眼瞳是透明的琥珀色,疏離,又讓人那麼想要接近。她的唇色很淺,淡淡的,豐盈潤澤。
筆尖慢慢地劃出台詞。
她忽然皺眉,輕輕轉動右肩,似乎那裡有酸痛。
纖長的手指有力地按捏她的肩膀,方纔的酸痛被放鬆的感覺取代。尹夏沫微怔,驀然回頭,柔和的燈光下,洛熙眼底有抹令她心悸的感情。
「看完了嗎?」
洛熙略微狼狽地避開她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他可以在她面前濃烈地表達出他的感情,可是有時候,他又害怕自己的感情會被她發現,再無法躲藏。
「沒有。」
尹夏沫舒服地歎息,他的手指彷彿有魔力般,將她肩膀的酸漲全都帶走了。
「拍戲和唱歌是不一樣的。」洛熙瞥一眼她膝上的劇本,邊按揉她的肩膀,邊低聲說,「歌曲你可以自己完成,用自己的方式演繹,賦予它生命和個性。但是拍戲,必須和其他演員合作,台詞並不是單單背下來就可以,必須在和別的演員進行對手戲的過程中來賦予它靈魂。」
「我……」
她怔了怔,沒有說下去,忽然又想起了新聞發佈會上那令人難堪的一幕。她其實有些畏懼和不自信,只是,面對洛熙,一貫的驕傲令她說不出口。
「開始的時候,你必定會吃一些苦頭,說不定會被導演罵,會聽到其他演員的埋怨,」他輕輕將她擁進懷裡,從後面輕吻她的長髮,「但是你很快就會學會如何演戲,因為你是最聰慧和勤奮的。」
「洛熙……」
「相信我的眼光吧,你會是光芒四射的天才演員。」這不僅僅是為了安慰她,給她信心,其實她的表演天賦早在拍攝蕾歐廣告時就已經展現了。她所需要的只是磨練的時間。
「……謝謝你。」
尹夏沫溫婉地說,悄悄撫住他交握在自己腰間的雙手。從新聞發佈會結束後,她的心裡充滿了一種虛飄的惶恐感,然而習慣了裝作堅強的她卻無法在別人面前表露出來。
只有洛熙……
好像總是可以輕易地探入她的內心。
「加油!」
洛熙反握住她的手,用力搖一搖。
「我會的。」
她回眸微笑,笑容澄澈堅定。
******
「卡!」
「卡——!」
「卡————!!」
拍攝現場,徐導演看著監視器裡的畫面,不耐煩地揮手喊「卡」,所有的燈光師和攝像師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齊刷刷的目光看向身體僵硬的尹夏沫。
這個片斷已經重複第八次了。
「尹夏沫,你是木頭人嗎?!」徐導演大喝,「你臉上的肌肉全都凍僵了嗎?!自然一點自然一點!你的眼睛要深情,你的表情要冷漠,台詞念得聲音大一點行不行!你是演員!你不是死屍!」
工作人員們竊笑不已。
「閉嘴!安靜!」
徐導演脾氣火爆地大吼,現場頓時又寂靜下來。
尹夏沫咬緊嘴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面對著凌浩,她無法用深情的眼神看他,更加無法同時說出深情的話語,臉上的肌肉是僵硬的,心裡也是木然的。蕾歐的廣告片輕鬆的就完成了,她原以為拍戲並沒有多難,可是,她現在才知道,面對洛熙和面對凌浩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拜託,我晚上還有約會,」凌浩沒好氣地看看時間,「要不是你總是被『卡』,我兩個小時前就可以收工了。」
「對不起。」
尹夏沫低聲說。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場戲,除了珍恩因為同電視台聯繫節目錄影的事情早早離開,剩下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拍完後收工。但是今天也是她第一天正式演戲,凡是有她的環節都會被卡上幾乎二十多條才能通過。她也覺得很歉疚,可是越著急,身體就越是變得僵硬。
「尹小姐,你是不是在報復我當初拒絕同你拍廣告啊,所以故意來折磨我?」凌浩生氣地說。
「不是。」
「那就拜託你快點好不好!我晚餐定好的位置,再不去就要被取消了!」凌浩在她耳邊吼著。
尹夏沫閉上眼睛,心中充滿對自己的惱意。她一貫的冷靜自若,為什麼在拍戲的時候會蕩然無存了呢!
「再來一次!各工種準備!」
徐導演胳膊一揮:
「Action!」
窗外夜色深沉。
凌浩站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
尹夏沫走到他的身後,用沉默的目光望了他幾秒鐘,然後低聲說:「您有什麼吩咐。」
凌浩沒有回頭:「以後你負責照顧彩娜,保護她的安全。」
尹夏沫怔住。
「……」
「卡!卡!卡!!」
徐導演大力揮手,雷霆般的吼叫迴盪在拍片現場。
「尹夏沫!你的眼睛裡能不能帶點感情!他是你從小暗戀了十幾年的男人!感情濃烈,壓抑心底,愛他愛到要死但是不能說出來!明不明白啊!」
眾工作人員快暈倒了。
尹夏沫腦中一片空白,耳邊轟轟作響,隱約聽到場邊兩個臨時演員低聲竊笑,「她是怎麼來的啊……」「我演都比她強多了……」
凌浩的臉孔黑下來:
「你今天是存心想害死我,對吧?」
「再來!!!」
……
「再來一次!Action!」
……
「卡!!!」
……
******
夜色漆黑。
劇組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們已經全都離開了。室內的大燈關掉了,只留有牆壁上的燈,光線昏暗,空空落落的場地裡,一個清潔大嬸在打掃衛生。
尹夏沫孤獨地站在窗前。
她的唇色單薄蒼白,眼睛有些黯然,沉默地望著夜空。半個小時前徐導演雷霆暴怒,在眾人面前對她大吼,表示不解為什麼製片人堅持選擇毫無經驗的她來出演女二號,然後憤怒地終於結束了一天的拍攝。
從小到大。
她是聰慧而勤奮的。
雖然並不是天才,但是她始終相信,倚靠她的努力和聰慧,可以完成她所想完成的任何事情。而且,她確實也做到了,包括以歌手的身份踏入娛樂圈。
可是一整天拍攝下來,她的信心不斷遭受著打擊。從最初的鼓起勇氣嘗試,到茫然,到漸漸惶恐不知所措,她為這樣不爭氣的自己感到羞恥,她並不怨恨徐導演的叱罵和其他演員工作人員的冷嘲熱諷。
是她沒有做好。
尹夏沫緩緩閉上眼睛。
心口冰涼。
夜色寂寥地籠罩在她的身上,沒有星光,地面的投影漆黑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