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繼續下。
醫院長廊盡頭的露台上,夏日的常青籐依舊濃綠,吹來的風卻帶著初秋的涼意。
「很抱歉這麼晚才來看小澄,我曾經找過你……也曾經打電話給你……你一直沒有開手機。」洛熙的聲音平靜得像天空中飄著的雨絲,只在最後一句稍稍洩漏了一點情緒。
「……」
睫毛緩緩遮住尹夏沫的眼睛,她望著露台地面上被雨水打濕的痕跡,半晌才說:
「醫院裡需要安靜,所以我把手機關掉了。」
「是嗎……」
「嗯。」
沉默降臨在這醫院的一隅。
洛熙望向身邊的她。
紛飛的雨絲中,尹夏沫的眼睛寧靜透明,好像他是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有淡淡的回憶,無心緒的波動。洛熙幾乎是在一瞬間收回了注視她的目光,這樣淡然的神情,讓他心中絞痛無比,幾乎沒有信心繼續待在這裡。
剛剛,在病房裡剛見到她的時侯,她怔然失神的眼睛和霎時蒼白的嘴唇幾乎讓他以為在她的心底還是有他的……
是看錯了嗎……
他收起那些飄忽的思緒,又開口說:
「那麼,小澄的病情怎樣?」
「……他的身體一直都比較弱,這次住院好好調養一下,等養好了再回家。」她盡力微笑。
「是嗎?」他皺眉,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嗯。」
她的笑容有點單薄。
「我……也許會經常來看小澄,」洛熙慢慢地說,「……希望不會打擾到你。」
「不用了。」
尹夏沫回答的很快,飛快地垂下眼簾。
洛熙刻意放鬆的身體頓時僵住!
他定定地看著她,心底有股涼氣慢慢開始在血液中流淌。那些來時路上想了幾百遍的話在這一瞬間都飛走了,被她短短三個冰涼的字驅散逐盡,在胸口冰冷的疼痛中,他幾乎不受控制地說:
「怎麼,是怕我在醫院裡碰到歐辰嗎?是怕我會給你帶來麻煩嗎?」
尹夏沫默默地望著露台上的雨痕,連日來的心力交瘁使她無心去辯駁什麼,她靜靜地回答:
「如果你這樣認為,那就是吧。」
一陣驟然的心痛!
現在,竟然連否認辯解都不屑了嗎?他還在這裡幹什麼呢?!洛熙握緊手指,再也不想待下去,幾乎想立刻轉身離開!可是最後的理智將他的腳步凝固住,雖然在被刺傷的痛苦中,他卻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要是現在走了,真的再也挽回不了她……
「對不起。」
洛熙艱難地道歉。
那些嘲諷的話沒讓尹夏沫變色,可是這短短的,好像帶著無盡痛苦的三個字卻讓她霍然抬頭!望著他黯然傷痛的表情,她心中原本已麻木的疼痛,竟彷彿漸漸醒轉了過來,嘴唇動了動,她試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又能說些什麼呢……
在答應了歐辰的條件之後,她還有什麼資格去解釋……
一時間。
兩人都沒有說話。
「昨天,我居然碰到了一個以前超級明星的主持人,他還記得我們。」良久,洛熙打破沉寂。
尹夏沫一怔,轉首望向他。
「忘記了嗎?」他淡淡回憶著,櫻花般的嘴唇彎起一個美麗的弧度,染出朦朧的微笑,「我們三個,尹夏沫,尹澄,洛熙,一起參加的節目……」
他輕輕地哼唱起來。
在他的低唱中,她恍惚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舞台。
……
十六歲的他自觀眾席中站起……一道星芒般的白光,皎潔的光柱裡,他眸亮如星,肌膚美如櫻花……站在舞台正中央,左手拉著她,右手拉著小澄,他唱出優美的歌聲……
……
「……
一天一天長大
一天一天開花
媽媽是陽光
我是窗台上的向日葵
不會難過
不會枯萎
……」
……
常青籐的綠葉在細雨中沙沙作響。
洛熙靜靜地哼唱著,近乎無聲,就像黑夜裡寂靜的星光。她怔怔地出神,唇角也漸漸有了迷離的笑容,彷彿他和她從來沒有長大過,彷彿時光停留在那一晚,再沒有流逝……
洛熙忽然停了下來。
「一個人在英國的時候,每次想起這些,就覺得自己愚蠢又可笑,居然被這些短暫的快樂欺騙了。一直以來,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苦澀地笑了笑。
他的唇色蒼白得如同被雨打掉顏色的花瓣。
「……可是如果不是這些回憶,說不定我在英國就放棄自己了。」「那時候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回來,問明白為什麼我是被放棄的那個……可是後來,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沉默地凝視她。
「但是這次,為什麼又是我被放棄了呢。」
「洛熙……」
露台上,細細的雨絲斜斜飄落,常青籐的葉片上滿是晶晶盈盈的水珠。她深吸口氣,靜靜地說:
「……不是你說分手的嗎?」
******
加長林肯房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
歐辰沉默地望著車窗外,雨絲在玻璃上斜斜交織,清冷的光影裡,他的輪廓顯得深邃孤獨。
終於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終於可以將她的生命和他的生命融合成一個整體。
終於可以每天清晨睜開眼睛就看到她,可以讓她的氣息充滿在他的世界裡,可以常常看到她的面容,可以不再害怕被她忘記……
可是……
為什麼她的不快樂會像刀子一樣割痛他的心……
雖然她總是微笑,總是盡力掩飾,然而她眼底有種掩不去的空洞神情,彷彿這一切正在慢慢吞噬著她的生命。
他知道她其實……
歐辰淡漠地抿起嘴唇。
握緊手機,歐辰的手指僵硬得發白,掌心微微濡濕。他握住手機已經很久很久,透明雨滴撲撲簌簌,無聲地敲打在車窗玻璃上。
加長林肯房車安靜地行駛在路上。
雨景寂靜。
手指緩慢地在手機上按出一個電話號碼,良久,才終於按了下去。歐辰望著車窗外的細雨,彷彿望著方纔她消失在醫院的背影,對手機那端說:
「……請將婚禮日期暫時延後。」
******
醫院的露台上。
常青籐的綠葉在細雨中沙沙輕響。
…………
……
那個分手的夜晚……
……
「那是真的。」洛熙冷冷凝視她,「我和沈薔……確實親吻了。」
……
「我們分手吧。」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說出來似乎並不耗費任何力氣,只是洛熙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突然有些沙啞。
……
「其實我也許沒有立場指責你。我和沈薔的確親吻了,也正準備交往……尹夏沫,你以為——我非你不可嗎?」
……
天鵝城堡,他和沈薔挽手出現在大廳裡……
……
…………
「是我說的嗎?」
洛熙失落地笑了笑,雨絲在他的身後靜靜飄落,彷彿有淡淡的白霧將他籠罩。
「可是情人間吵架的時候,不是都會賭氣說些氣話嗎?只要和好了,就會比原來更好,不是這樣的嗎……」
尹夏沫呆呆地望著他,突然,她失神地避開他黯然漆黑的目光!不能,不能再看他,不能再聽他,她努力命令自己抽痛緊縮的心變得麻木起來!她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力,一切皆成定局……
「沒有沈薔,沒有任何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跟她沒有關係。」她咬住嘴唇,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望著下雨的天空,「曾經我相信你和沈薔的緋聞是假的,但是卻傷害了你,使你覺得我不重視你……或許,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因為心底的不安全感,你需要的是全心全意愛你的人,毫無雜念地愛你的人。當你和別的藝人傳出緋聞,她會吃醋;當你回家晚了,她會擔心;當你通告太多沒有辦法陪她,她會生氣……」
「你不可以嗎?」
「我做不到。」她淡淡苦笑,「我不會吃醋,如果我相信你,我會相信那些緋聞是假的,如果我不相信你了,我會直接離開。而且,在我的生命中,有很多事情都比愛情重要,你不會是我全部的重心。」所以,他和她是不適合的吧,也許終究會分手,也許早些分手會對他的傷害更少。她這樣地安慰著自己,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比如什麼?有多少事情都比我重要呢?」
她咬緊嘴唇,沉默不語。
「小澄對於你而言是最重要的,對嗎?」他輕聲問。
「……是的。」
雖然知道她的答案會是如此,洛熙心頭仍舊被刺痛了,他怔怔地望著她,然後勉強露出笑容。
「還有呢?還有什麼?你的事業嗎?」
「……」
尹夏沫的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出聲,這時候否認或者解釋,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時候的她應該快刀斬亂麻,將一切結束掉,而不是在這裡討論他們吵架的原因。可是,為什麼……她竟說不出口……
洛熙黯然地繼續問她:
「還有你的朋友們,珍恩、潘楠、甚至姚淑兒、潔妮……她們也都比我重要嗎?」
「洛熙……」
「沒關係。如果這些我全都能夠接受,是不是就可以了呢?」他對她微笑,那眼底隱隱的傷痛讓她痛得心如刀絞。
「如果這些我全都能夠接受,如果我以後不再那樣患得患失,如果我為以前說過的那些傷害到你的話,向你道歉……」
細雨紛紛的露台。
洛熙眼底有如水的霧氣,他笑意溫煦,輕輕伸出手,輕輕地碰觸她的臉龐。
「……那麼,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賭氣,不要再說什麼分手之類的氣話呢?」
******
車窗外的景物在雨中無聲地後退。
良久,歐辰沉黯地盯著已經掛斷的手機,集團公關部問他婚禮想要延期到什麼時候,他竟無以回答,只能說婚禮的準備先暫時擱置下來。
要等她多久……
多久她才能真正地接受他。
會不會永遠也不可能有那麼一天……
忽然看到車內的紙袋。那裡面裝著他在書店買的畫冊,原本想要一起送給尹澄,但是她下車時疏離而客氣的言行讓他失神間忘記了。
紙袋靜靜地留在車座上。
就好像被丟棄了般。
歐辰默默將頭轉向車窗外,街邊有家美術書店在雨霧中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低喊一聲:
「停車!」
司機將車停在街邊。
歐辰走進那家書店,直接走到店員面前,問:
「有沒有《FromMonetToPicasso》」
店員查找了片刻,竟然真的找到了。歐辰拿著畫集回到車內,身上已被細雨淋得微濕,他沉聲說:
「回醫院!」
******
醫院走廊盡頭的露台。
細雨輕輕從露台外飄來,洛熙的白襯衣被打濕了些,有種透明的淡淡光芒。他背光而立,眼底水般的霧氣更濃了,眼珠烏黑烏黑,溫柔而祈求地望著她。
「沫沫,是我錯了……我太喜歡你,太怕失去你……所以會患得患失想得太多,有時候會任性過頭……可是,如果第一次犯錯的話,還有改正的機會,對不對?」
他輕輕微笑著看她的樣子,好像只要她也微笑一下,世界就會恢復成以前那般美好似的。可是他眼底的那抹不確定的脆弱,卻告訴她,他的微笑是多麼的虛弱。
「對不起……」
緩緩閉上眼睛,尹夏沫強自僵硬地站著,不敢將心底的疼痛和顫抖洩漏出去一分一毫。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心痛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喉嚨裡被湧堵著說不下去。她以為她已經可以將除了小澄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拋下,她以為她已經冷血到可以面對他……
他一點都不適合說這樣的話……
櫻花樹下那個美麗如妖精的少年,一直是那麼的驕傲,固執地要用優秀和完美作為盔甲,絲毫不肯將內心的不安全感洩漏出來。這樣的他,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何況,錯的——
其實是她啊。
洛熙的嘴唇蒼白得嚇人。
「為什麼說對不起,不是因為我提出分手嗎?應該是我……」
「不,就算……」尹夏沫始終不敢看他,聲音僵僵的,彷彿那個聲音不是從她的體內發出的,「……就算你沒提出分手,我也會提出的……」
「……是嗎?」
他輕輕地說,眼底有種失措的脆弱。
空氣很靜。
細雨沙沙地打在常青籐的綠葉上。
突然,洛熙的眼睛又亮起來!
「沫沫,他要挾你對不對,就像上次一樣,他要挾你了對嗎?」他的眼底有種孩子氣的光芒,彷彿終於找到了原因一樣,這句話說得又輕又快。
看著他眼底希翼的亮光,尹夏沫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心底有把尖銳的刀,在一刀一刀地剜絞著。她猛地握緊手指,用掌心尖銳的疼痛逼退內心的痛楚,強力克制著,讓聲音聽起來很淡。
「沒有。他沒有要挾我。」
「不是嗎……」
「那麼,還有什麼原因呢?所有的借口都找遍了……」
洛熙茫然失措地喃喃問著她,腦中有陣陣轟響的聲音,恍如漫天大雨,一切都狂亂而寒冷。
「難道……你果然一直喜歡他……所以,我們才分手,你已經和他在一起了,這麼快……」
這麼快啊……
他們才分手不過幾天吧,她和他就已經進展到要結婚的程度了……
就這樣……
就這樣吧……
尹夏沫喉嚨裡隱約有腥氣,好像是鮮血在翻湧一般。站在原地,她就像被風化的石頭,只要輕輕的一陣風,便會化為灰塵被吹散。
雨靜靜地下。
水珠滴滴答答地從常青籐葉片上滾落。
「我不相信你了。」洛熙忽然凝視著她,屏息著,漸漸笑如白霧,「所以你剛才說的話,我通通不信。」
她的睫毛微微一顫。
「你在騙我對不對?剛剛從這裡說出的話……」他笑容輕柔,手指溫柔地撫上她的唇片,「都是假的對不對?我的沫沫,演技很好呢……」
「洛熙……」
他的笑容令她驚怔。
下一刻,他的手忽然用力,攬過她的肩膀,低頭吻住她!
毫無預兆地吻住她!
這個吻充滿了絕望的味道,可是又似乎帶著最後的渴求和希翼,所以那絕望的味道更加濃烈得讓她心慌!她想要後退,掙扎不開,身子卻漸漸象中了魔咒般動彈不得,感受著洛熙絕望的吻,她努力摒棄自己的情緒,不作回應,如木頭人般,只是緩緩閉起了眼睛。
醫院的走廊盡頭。
常青籐的葉子濃濃綠綠地爬滿牆壁。
露台上。
細雨紛飛。
那兩人的身影被雨霧籠罩著,淡淡的白霧,像是一幅淡墨的畫面,永遠不會散去。
走廊上沉穩低重的腳步聲響起,驚醒了霧氣中靜謐的畫面。
洛熙放開她。
怔怔地——望著她——
「你真的……」
她的身體僵硬寒冷,那寒氣從她的肩膀傳至他的雙手,一點一點冰凍住他,逼得他喉嚨乾啞,一時間再也說不出話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
沉重的壓迫感讓人不能忽視,腳步越走越近,洛熙茫然地循聲抬頭,看見那人,他的手臂驟然收緊!尹夏沫肩頭一痛,她心中暗驚,回頭望去——
走廊的盡頭。
歐辰的面容在陰影裡,看不清神情,他一步步走來,逕直向尹夏沫的方向走來,似乎在露台上只有她一人。走到她的面前,歐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漠地摟住她的肩膀,將她攬向自己的懷裡。
洛熙木然地鬆開手。
尹夏沫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望向洛熙,而只是一瞬,她又立時清醒過來,放棄了掙扎,臉色蒼白地踉蹌著跌入歐辰的懷中。歐辰單手摟緊她,眼睛沉黯沉黯,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
然後——
他抬手用手指擦拭乾淨她的唇,彷彿上面有不潔的東西。
「剛才接到電話,因為下個月禮堂的日子已經排滿了,所以,婚期不能改了,就在月末。」
歐辰聲音平靜,好像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邊說著邊摟住她的肩膀,旁若無人地向外走去。自始至終,他沒有看過洛熙一眼,彷彿那人根本就不存在。
洛熙忽然懶洋洋地笑起來,剛才的脆弱與失措在歐辰出現的那一刻忽然消失了,他又變回世人面前那個完美到不真實的洛熙。
「等等。」
他淡淡地出聲。
歐辰停住腳步,但充滿力道的手臂卻仍然強勢的盤踞在夏沫肩上,不容許她回頭。
空曠的走廊寂靜無聲。
細雨聲在這一刻忽然聽不見了。
「走的應該是我不是嗎?」
洛熙單薄的身影走過他和她,輕輕的足音在走廊上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稀薄的霧氣中。
******
媒體上連日來對歐辰和尹夏沫婚事的評價彷彿忽然間調轉了方向,抨擊尹夏沫的聲浪變小了。有些報紙開始讚美說她是童話中灰姑娘,與歐辰的相遇如同命運安排得一般浪漫。又因為傳聞尹夏沫在嫁入歐家後將會退出演藝圈,於是電視節目裡重新開始熱播她曾經的mv,《純愛戀歌》也開始進行第二輪的播出,有各種評論感歎說,演藝圈失去了尹夏沫這樣清新有潛質的藝人是非常可惜的事情,不過還是應該祝她幸福。
在媒體評論的風向扭轉中,雖然素來以八卦密聞為立足根本的《橘子日報》和《爆週刊》依舊不改狗仔隊本色,始終不放棄對尹夏沫的冷嘲熱諷,但是輿論的大環境已經悄悄被改變了。
「姐,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清晨的陽光中,尹澄望著姐姐在病房裡走來走去的身影,她將窗戶打開通風,擦乾淨床頭櫃上的浮塵,然後拿起一把白色的百合花,微笑著細細修剪,插進玻璃花瓶裡。她看起來似乎是快樂開心的,笑容始終綻放在她的唇角。
可是,那天洛熙哥哥來到病房,神情中難以掩飾的落寞和傷痛,以及姐姐初見洛熙哥哥時霍然蒼白的面容和身體的僵硬,讓他覺得一切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不知道姐姐和洛熙哥哥都說了些什麼,洛熙哥哥沒有再回病房,陪姐姐一同回來的竟然是歐辰。歐辰買了很多畫集送他,其中有他一直想買的《FromMonetToPicasso》,姐姐安靜地坐在旁邊,雖然靜靜微笑著,但是她的眼底有種恍惚的神情,彷彿思緒正飄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嗯?」
尹夏沫將玻璃花瓶裡的那捧百合花又撥了撥,才回頭看向小澄。
「你和歐辰哥哥的婚事……」尹澄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為什麼定的這麼倉促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苦衷,是因為洛熙哥哥前些日子的緋聞而賭氣,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姐姐一向都不是做事衝動的人,為什麼她的婚期卻毫無預兆地突然就這麼決定了。
尹夏沫笑了。
她把百合花放到窗台上,接著走到病床邊,低下身子,對小澄眨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說:
「不懂了吧,這叫沖喜。」
「沖喜?」
尹澄茫然地問。
「是啊,古代的時候呢有種說法,」她笑盈盈地說,「如果家裡有人病了,有喜事沖一衝就會很快好起來,因為瘟神害怕喜神,喜神一來他就會嚇得趕快逃命去。」
「姐……」尹澄哭笑不得,「你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當然!」
尹夏沫伸手拍拍他的腦袋,忍不住笑起來。
「……當然不是啦。」
潔白的百合花。
纖長的綠葉。
花瓣上有點點露珠。
空氣中流淌著靜謐的花香。
「婚期定的是有些快了,」手指輕輕揉著他的頭髮,尹夏沫想了想,微笑如春風,「如果你不喜歡,姐就將婚期延遲,好不好?」
「沒有……」
尹澄急忙說,吃力地坐直身體,清晨的陽光中,他認真地凝視著姐姐,長長的睫毛又黑又密。
「……能夠看到姐姐結婚,我很開心!可是,我想知道……你不喜歡洛熙哥哥了嗎,為什麼會是歐辰哥哥呢?」
「……」
尹夏沫略微恍惚了一下。
很快地,她淡淡地笑起來,像對孩子一樣,寵溺地繼續揉著他的頭髮,輕聲說:「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最初喜歡一個人的原因可能很單純,但是後來選擇分開卻往往有很多很多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性格,或許是因為環境,或許是因為還有很多東西比感情更重要……」
「我不明白。」尹澄困惑地說,「你是說,你不喜歡洛熙哥哥了嗎?是因為他和沈薔的緋聞嗎?後來你問過他沒有,那些緋聞是真的還是只是誤會呢?」那天洛熙哥哥只在病房停留了很短的時間,姐姐就出現了。
「你不需要明白。」
她輕輕地將話題繞過,溫柔地說:
「你呢,只需要調養好身體,將身體養得棒棒的,準備好接受換腎手術。其他的事情,姐姐都可以處理,惟獨你的身體,姐姐幫不上忙,必須靠小澄你自己了。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加油!」
「我會的。」
尹澄用力點頭!
原以為找到合適腎源的機會已經渺茫了,沒想到突然出現了一個各方面配型都很合適的腎源。他一定會珍惜這個機會,讓自己的身體好起來,將來的日子裡好好照顧姐姐。對捐腎給他的人,他心裡充滿感激,雖然不知道腎源的捐贈者是誰,醫院方面說捐贈者堅持不願意提供姓名,是希望默默做好事的善心人。
「但是,姐……」
「嗯?」
「到底為什麼你要和歐辰哥哥結婚呢?」尹澄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你呀……」她歎息了一聲,抬起睫毛,眼睛如琥珀般淡淡透明,「……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所以就想要結婚了。」
她的聲音輕柔而平靜,彷彿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然而尹澄卻怔住了。
他始終不能相信。五年前的那些日子,那些有鮮血和淚水的記憶,她被關進黑暗可怕的地方,他昏迷在滂沱大雨中,他曾經以為她永遠不會原諒歐辰了。
怎麼會……
姐姐竟又再次喜歡上歐辰了呢?
接下來的日子裡,歐辰越來越多地出現在病房裡,每次來都會給他帶些東西。有時候是綠色植物,有時候是畫具,但是每次來都必帶畫集,經常一次十幾本地將畫集送給他。正在尹澄疑惑等他將所有美術書店的畫集都買全了後又送什麼給他時,歐辰拿來的畫集變成了外國版本的。
幾天的時間,病房的角落裡堆滿了歐辰送的畫集,讓尹澄驚訝的是,歐辰竟然又派人送來了書架,將堆積成小山的畫集整整齊齊地擺進書架。
這天傍晚,夕陽悄悄地照進病房,蒼白的少年凝神地塗抹著畫板,好像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是如此的專注,連敲門聲都沒有聽到。門輕輕被推開,來人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他病床前。
尹澄一驚,這才發現歐辰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他緊張地將畫板反扣在膝蓋上,不讓歐辰看到。
歐辰看了畫板一眼,說:
「夏沫不是讓你多休息嗎?」
「我躺得有些累了,」尹澄說,「而且好久沒有畫畫……而且我很想畫……」他也覺得自己的解釋有點生硬,卻不知該怎樣面對即將成為姐夫的歐辰。
「嗯。在畫什麼?」
歐辰的詢問讓尹澄睜大眼睛,沒聽錯嗎,歐辰居然會關心他畫的是什麼?
「……沒什麼……」尹澄說完又覺得自己太過敷衍歐辰,於是接著說,「……是送給姐姐的一份禮物。」
「是嗎?」歐辰微笑,「不過,還是不要太累了,夏沫會擔心你。」
那抹微笑讓尹澄徹底怔住!
他怔怔地看著歐辰從病床邊走開,將這次帶來的畫冊插進書架裡。看著歐辰挺直而又孤寂的背影,尹澄若有所思。
歐辰似乎和記憶中不太一樣了。
記得以前,歐辰只喜歡和姐姐單獨在一起,每當有家人在姐姐身邊,他總是淡漠客氣得彷彿除了姐姐之外,其他人都是多餘的。歐辰也不喜歡他和姐姐親密,每次姐姐呵護照顧他,歐辰的眼底就好像結霜般冰冷。
如今的歐辰,雖然還是常常沉默不語,但是面容中的冷淡和冰冷減少了很多。就算珍恩姐常常在病房裡嘰嘰喳喳地笑鬧,歐辰也只是默默作他的事情,彷彿絲毫沒有被打擾到。他對姐姐的感情,尹澄從來沒有懷疑過,無論他曾經做過怎樣的事情,尹澄知道,歐辰其實都是深深地喜歡著姐姐。
可是,歐辰會不會再一次出現那種近乎偏執的愛,而傷害到姐姐?而且,姐姐真的已經不再在意洛熙,喜歡上歐辰了嗎?
「為什麼要那麼快結婚呢?」尹澄不由自主的問。雖然已經問過姐姐這個問題了,可是他還是想再問一次歐辰。
歐辰的手頓了一下,轉過身。
「你問過夏沫嗎?她怎麼說?」
尹澄觀察著他的表情,慢慢地說:
「她說——是因為喜歡你。」
歐辰好像怔住了,但是只是一瞬間而已,濃黑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睛,說:「當然是因為喜歡,才想要永遠在一起。」他似乎不欲多說這個話題,轉而說,「如果想畫你就繼續畫吧,我坐在門邊,夏沫來了我會告訴你。」
尹夏沫和珍恩推門進來時,尹澄已經在歐辰的提醒下快速地收起了畫板。尹夏沫手裡提著一袋水果,額頭有晶瑩的薄汗,她看到歐辰,微怔之後微笑說:
「你來了。不是說下午有會議嗎?」
「會議已經結束了。」歐辰起身將她手中的水果接過來,又拿出一方手帕遞給她,說,「以後需要買什麼東西,你可以告訴我。」
「謝謝。」
尹夏沫接過手帕,低柔地說。
尹澄出神地望著那兩人,想要看得更仔細些。這時,珍恩探頭探腦地走過來,發現了他藏在病床旁邊的畫板,拿起來,吃驚地說:
「咦,你在畫什麼?」
尹澄的臉一下子紅了,伸手試圖奪回來,珍恩卻不還給他,依舊好奇地上下打量畫紙裡的那件東西。
「珍恩姐……」
他只得用央求的眼神望著珍恩,拜託她不要把畫裡的內容說出去。珍恩吐吐舌頭,又玩笑地晃了幾下畫板,才還給他。既然他想保密,那她就幫他保密好了。
「又在畫畫啊,」尹夏沫洗了幾個蘋果,開始用水果刀削皮,「不是答應了會好好休息嗎?」
「已經好幾天沒有畫畫了,躺在病床上覺得胳膊都有些酸了,才畫畫讓身體稍微動一動。」尹澄小心翼翼地說,生怕姐姐不開心。
「只要不是一直畫就好。」
歐辰似乎是漫不經心的接口。
尹夏沫卻怔了怔。
歐辰對她身邊的人向來漠視,甚至不喜歡她和家人親密關愛,可是他現在居然會幫小澄說話。旁邊珍恩依舊在逗著小澄玩鬧,病房裡溫馨一片。她恍惚間有種錯覺,彷彿這裡在的人是相處久了的一家人一樣。
「吃點蘋果。」
尹夏沫將削好皮的蘋果遞給小澄,小澄邊吃著讚美蘋果好甜,邊悄悄把畫板收起來,不讓她看到。她又削了一個給珍恩吃,接著又削好了一個,走到歐辰身邊。
歐辰正凝神看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各公司的財務報告,密密麻麻的各種數據。察覺到有人走過來,他抬起頭,望著她,又望著她手中削好皮的蘋果,他的眼底閃過一抹悸動。
「你……」
尹夏沫猶豫了一下,看看他正在處理的公務,沒有把蘋果給他,而是溫婉地笑了笑,說:
「你先忙吧。」
然後她回身到壁櫃裡拿出一個盤子,細心地將手中的蘋果切成一片一片,上面放上一隻小叉,才轉身又送回去,輕輕放在歐辰的手邊。
「哇!夏沫你太偏心了哦!」珍恩咋舌,忍不住半起哄半打趣地喊,「太偏心了,太偏心了,給我和小澄的蘋果就這麼簡單,給歐辰的就那麼體貼啊!拜託,就算馬上就要結婚,甜甜蜜蜜也要迴避一下嘛,人家還沒有男朋友,會受刺激的啦……」
尹夏沫微微臉紅。
歐辰眼神沉黯地凝視她,深深地凝視著她,她也凝視著他,眼波如水,唇角輕笑溫婉,一種說不盡寫不完的情愫在兩人之間慢慢蕩漾開來……
「珍恩姐……」
病房的門關上,房間裡只剩下尹澄和珍恩兩個人。默默沉思了很久,方才單純得彷彿毫無憂慮的笑容從尹澄臉上消失,雖然最近見了很多姐姐和歐辰親密的場面,可是,卻總是有種感覺……
「什麼事?」
「姐姐為什麼要和歐辰哥哥結婚呢?」
「呃……」
珍恩愣住,那夜她聽到的話飛快地從腦中閃過!
……
「……只要你願意將腎換給小澄,」空曠的醫院走廊裡,夏沫的眼睛空茫茫的,「……那就……結婚吧……」
……
「應該是……應該是夏沫喜歡歐辰吧!歐辰從小就喜歡夏沫,喜歡了好久好久,雖然他有點霸道,但是他對夏沫的感情那麼濃烈執著!所以夏沫終於被他感動了吧!」
珍恩說得又急又快,拚命壓抑住心底的罪惡感。不能,不能讓小澄知道,如果小澄知道夏沫為什麼要和歐辰結婚,他一定會反對的,那換腎手術怎麼辦,那他會有生命危險的啊!
「你看,剛才夏沫和歐辰看起來感情多好啊,雖然歐辰還是酷酷的不愛說話,可是他剛才凝望夏沫的眼神,真是讓人心醉!夏沫看起來也很幸福不是嗎?所以就讓我們祝福他們吧,他們一定會幸福的,一定一定會幸福的!」
「是這樣嗎……」
尹澄茫然地望著靜靜關閉的病房房門。
醫院長長的走廊裡。
「謝謝你。」
尹夏沫低聲說。
她不能讓小澄對她和歐辰的婚事有任何懷疑,否則會影響他身體的調整和靜養。她更加不能夠讓小澄知道是歐辰將要捐贈腎臟,否則以他的性格,絕對是寧死都不會接受用她的婚姻來交換。她只能讓小澄以為,是她愛上了歐辰,是因為她自己的原因使得婚期如此倉促。所以,她需要歐辰在小澄面前配合她。
「這些日子……」
腳步聲在走廊裡有輕聲的迴響,歐辰沉默地望著兩人映在地面的投影,那兩個影子看起來很近很近……
「……你全部都是在演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