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
掩藏不住神情中的失望和厭倦,越瑄唇色蒼白,並沒有看她,只是揮了一下手,向門口的方向。
「我不走。」
深吸一口氣,緊緊抓住他的輪椅,葉嬰吃力地擠出一朵笑容,對他說:「我們剛剛才訂婚,我哪裡也不去,我要留在你的身邊,留一輩子,你別想趕走我!」
黑色鑽石在她的指間耀眼地閃爍著。
是無比確定的宣告。
他是她的,她已經有了留在他身邊的權力!
「如果喜歡這枚鑽石,你可以留下它……」聲音虛弱而疲憊,越瑄的目光只在她的指間輕輕一觸就移開,他已開始無法控制胸口處的喘息,呼吸越發急促,面頰湧上潮紅,他緊握住輪椅,雙手的指骨發青。
「慢一點,平靜!」
看出他的不對勁,葉嬰心中一凜,急忙起身去順撫他的後背,他的哮喘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有發作。
「絲——厄——」
身體發抖,即使竭力克制,他的胸口依舊開始發出劇烈的哮鳴音,沒有氧氣,疼痛脹滿得像要炸開,面色越來越潮紅,眼前陣陣發黑,窒息的疼痛感使他的身體開始痙攣!
那熟悉的疼痛感……
那如影隨形般自出生就死死將他糾纏的疼痛和窒息……
緊逼而來的疼痛中,他恍惚看到她驚慌呼喊的面容,一陣陣的黑影,她彷彿在試圖讓他張開嘴,好為他用藥。胸口的氧氣越來越少,窒息和疼痛如同惡魔的手,自脊椎冒出的寒冷讓他彷彿回到了那個夜晚……花園裡的薔薇花即將綻放,而那時的他意識到,所有他愛的人……都將離他遠去……
「越瑄!」
聽到聲音,門外的謝浦、謝平和特護們一擁而入。手持噴霧,葉嬰急聲喚著,她無法使越瑄張開嘴,無法幫他用藥!牙關死死顫抖地緊閉著,越瑄的雙唇已是紫青色,面色煞白又詭異地潮紅,他整個人都在痛苦地痙攣顫抖,卻任是特護和謝浦、謝平全部圍上來幫忙,也無法使他將藥吸進去!
窒息的黑影中。
所有的聲音漸漸離去……
生命中只剩下她的那雙黑瞳……恍若可以將他的生命全部吞噬吸入的那雙美麗的黑瞳……
白色的薔薇花海一叢叢一朵朵無聲綻放,那靜靜坐在他身旁的小女孩……在繁星的斜坡上,從校園門口遠遠走出黑髮冰瞳的少女,越璨回頭對他說,看,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就是她。
輪椅中,他靜默地凝視那美如深夜的少女。
沒有告訴「哥哥」。
那也是……
他喜歡的那個女孩……
瀕死的窒息在胸腔炸開!
黑暗將光影吞沒,劇烈的疼痛中,耳畔迴響起六年前越璨充滿仇恨的聲音——
「謝越瑄,是我瞎了眼,居然會把你當做我的弟弟!居然會信任你、相信你!你是這世上最卑劣無恥的人!你將自己偽裝成善良的純白,內心卻比最污穢的東西還要骯髒!我會將你所做的一切都還給你!我會毀掉你的一切!我會讓你痛恨自己為什麼還活著!」
比最污穢的東西……
還要骯髒。
是的。
比最污穢的東西還要骯髒。
疼痛的巨浪將他淹沒,一幕幕,一場場,那入眼的骯髒,讓他日復一日地沉默。那個雨夜,她親吻著他,抱著他滾進雨地的泥濘,她說,他現在同她一樣髒。
可她不知,她是多麼的錯誤。
她並不髒。
她乾淨得一如初綻的白薔薇,即使被濺上泥點,花瓣本身依舊是潔白無瑕。而他,才是髒穢不堪,雙手染著罪惡。縱使他可以為自己找千百個借口和理由,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是怎樣出賣了他們,毀掉了他們即將踏入的幸福。
「絲——厄——!」
「絲厄——!!」
面容紫脹,身體痙攣地顫抖,巨痛席捲越瑄的全身,牙關依舊緊緊地死閉著,似乎不給任何人救他的機會!特護們慌亂已極,醫生尚留在國內,美國的醫生趕來還需要時間!
「二少!」
眼看情況危急,再顧不得許多,謝平衝上去準備強行掰開越瑄的牙關,為他噴服緩解哮喘的藥物!
「你這樣會傷到他!」
葉嬰急呼,理智知道也許謝平的做法是正確的,可是,這樣強行地掰開,越瑄一定會很痛!他的身體已經承受了那麼多的痛苦,她無法眼看著他多承受哪怕再多一點點的疼痛!
她喊道:
「讓我再試一下!」
忘記屋內的所有人,她伸出雙臂環抱住輪椅中顫抖痛苦的越瑄,雖然不知他為什麼抗拒用藥,為什麼寧可生命流走,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疲憊與絕望,彷彿已經不再期盼,不再眷戀。
情急之下,她用力吻向他唇片!
他的唇片發紫、痙攣,因為缺乏氧氣而僵硬顫抖,那吻上去的滋味並不甜蜜,反而如同一根針,用力紮在她的心尖!心尖痛得縮成一團,她還記得,在今晚薔薇的花海中,他用那枚比星星還耀眼的鑽石與她訂婚,他親吻她的手指,對她說,從現在開始,他屬於她。
而只是短短的幾個小時。
他竟變得如此的疲憊與絕望,即使是在她的雙唇下,他的眼底也沒有對生命的希冀,彷彿對死亡無比淡漠,沒有恐懼。心中澀痛,她的雙唇顫抖起來,用她全部的感情去吻他,她是這麼的害怕,她哭了,淚水滴入這個吻的隙間,鹹而滾燙。她以為他是淡漠的,她以為他純白到不會在意她同別的男子接觸,她沒有想到他會有如此劇烈的反應。
「……越瑄……越瑄……」
有著淚水的吻澀鹹難忍,她反覆地吻著他,心臟痛絞緊縮。他是她最不想傷害的人,他是如此的無辜,在他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收起尖刺,卻依然傷到了他嗎?
「好了,快起來!」
身後傳來謝浦的喝聲,然後她的肩膀被謝浦抓住拉開,謝平急切地將噴霧放入越瑄口中,喊著什麼,一下下按壓。眼前有迷濛的水霧,耳邊轟轟作響,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看到越瑄的哮喘漸漸得到控制,雖然面頰的潮紅尚未褪去,汗水依然浸濕全身,但已然沒有太大的危險。
「葉小姐……」
平板的聲音裡透出不悅,謝平想讓葉嬰離開這個房間,謝浦卻阻止住他。雖然二少的發病與她脫不了干係,但畢竟也是因為她,原本消沉絕望拒絕治療的二少最終軟化下來。
將越瑄在床上安置好。
眼神複雜地看了眼葉嬰,謝平板著臉同謝浦一起出去,房間裡恢復了安靜。
窗外紛紛的夜雨繼續下著。
彷彿將會下一整夜。
床上,越瑄的眼睛淡淡地半睜著,沒有睡,也看不出正在想什麼。葉嬰半跪在他的床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久久不動。她不敢碰他,不敢說話,一顆心如同被懸吊在伸手不見十指的深井,等待他的判決。
他的手指蒼白修長。
指甲潔淨。
如同生活在純白的國度,每當在他的身邊,她總會覺得自己一身污垢。或許,她是應該離開他的。她的仇恨又與他何干?垂下眼簾,葉嬰苦澀地想著,將指間的黑鑽慢慢褪下。美如天際寒星的光芒,終究她是不配擁有的。
「如果喜歡我……」
彷彿沒有看到那枚黑色的鑽戒已經褪到她的指尖,越瑄望著不知名的黑暗,聲音低啞虛弱:
「……請只喜歡我一個。……如果在你心底還有其他的人,請你離開。」
睫毛猛地一顫!
葉嬰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然後,她的嘴唇顫抖地蠕動著,又死死咬住。她發怔地望他良久,長長吸了口氣,將那枚戒指重新戴回自己的手指,啞聲說:
「是,我知道了。」
頓了頓,她掩住眼底的濕潤,顫聲說:
「謝謝你。」
接著,葉嬰想起了什麼,她匆匆離開床邊去翻行李,從一個不起眼的牛皮紙袋裡拿出一件東西,又回到床邊。她的神情竟有些侷促,將那件東西在手心又握了握,才對他說:
「這是我的父親留下的。」
那是一隻鍍金的懷表,男士的式樣,精緻典雅,似乎曾是心愛之物,被反覆地摩挲過,有溫潤的光澤。懷表的殼子上,烙刻著一朵初初綻放的薔薇花,美麗傳神,盈滿靈氣,正與她畫夾上的那朵相同。
「……我想,把它送給你。」
不捨地用手指細細撫摸這只熟悉的懷表,它陪伴了她很多很多年。她曾經把它藏在床底,藏在窗外薔薇花的花盆中,只為了不被人發現,可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拿出來看一眼。
「……它是唯一的。」
慢慢拿起它,她輕輕將它放入他的掌心,將她最珍惜的送給了他。父親的公司破產後,所有的東西都被變賣,那些父親送她的各種首飾和小玩意全部不知所蹤。
她只守住了這個。
在那些黑暗骯髒的歲月裡,是它讓她能夠想到父親的笑容,讓她記起,她也曾經像小公主般被深深地愛過。
「……也許我最終還是會傷害你,也許我真的是一個很壞的女人,」握起他的手指,讓他握緊那塊鍍金的懷表,她靜靜地說,「可是現在,我最不想傷害的就是你。在我心底,也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
窗外的夜雨越下越急!
紛亂的雨點敲打在玻璃上。
越瑄定定地凝視著她,像是在分辨她的話語中究竟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突然,他用虛弱的手一把拉下她,在她毫無防備地跌落在他身上時,他用握著懷表的雙手捧住她的臉,吻上她的雙唇!
這個吻是虛弱的。
甚至那稱不上是吻,他只是貼著她的雙唇,而她怕壓到他,用雙肘在床上撐起自己的重量。可是,觸覺是如此的深刻而敏感,她可以感受到他唇片的每一分紋路,那蒼白和微微的乾涸,他虛弱吃力地吻著她,她甚至可以嘗到他口腔中殘餘的藥物氣息,唇片在她的雙唇吃力而緩慢地移動,輕得如同一片羽毛,卻清晰地每一分每一寸傳入她的心底。
她是那樣的……
被他愛著……
閉上眼睛,淚水漫過心底的乾涸,從未有這麼一刻,她深深感覺到,自己是如此地被人愛著。他微涼的體溫,自她的唇片,一直一直熨到她的心底,將她冰冷乾涸的那顆心,一點一點濕潤。
他的吻是那樣的簡單。
沒有任何花樣。
甚至也沒有如焚燒般的激情。
正如他對她的感情,只是簡單的,猶如亙古的永恆。不知從何時,它已在那裡,無論到何時,它永遠在那裡。
在深夜,這個簡單的吻漸漸卻變得比世上最激情的吻都令人難以忍受,她體內的每個細胞都變得異常敏感,異常歡暢,又生出無限的渴望。他似乎也是如此,蒼白的面頰上暈紅鮮艷欲滴,眼神迷離,捧住她臉頰的雙手越來越用力,他開始吸吮她的唇舌,輕柔又有著難以克制的渴求。
「瑄……」
她喘息著離開一點,他的身體反應讓她明白,如果不停止這個吻,將要發生的會是什麼。然而,他吃力地抬起身子,又將她吻住。他無法離開她,他不願離開她,他想要更多地得到她。他不知她會愛他多久,他不知他還可以擁有她多久,所以他是那麼地想將自己給她,讓她記住他,永遠也不忘記。
懷表自他的掌心滑落。
落在雪白的枕邊。
如同最青澀的孩子,他和她擁抱在一起,笨拙地吻著彼此。薄被滑落在地上,雨絲敲打著窗戶,她伏在他的身上,用最輕柔的動作將他納入,彼此融合的那一刻,他發出一聲呻吟,仰起脖頸,身體陣陣顫抖,面容蒼白又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