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與李元芳打聽了去高家村的路,為免引人注目,也不用車,只騎馬循路而去,狄春自留在客棧顧看行李不提。行了一程,雪已停了,果然雪野裡一片破敗的村子倚坡而建,村前道路因久無人行,也淹在雪泥裡幾不可見。
狄仁傑與李元芳走進村來,隨便找棵樹把馬栓了,見房屋破敗,有的屋頂已塌,只留了幾面斷垣殘壁,有的遠看還好,走近了才見幾扇木門破窗半斜地倒在雪地裡,顯得分外淒涼,村中道路狹窄,又倚著山坡之勢,有高有低,七轉八拐,狄仁傑一面默默而行,一面仔細查看四周,轉了片刻,李元芳只覺得破屋子到處都差不多,也認不出方才進來之處了,不由道:「果然那小二說得不錯,這村裡的路確有幾分古怪。」
狄仁傑笑道:「元芳,你可發現,這裡不僅道路錯綜複雜,我們在村內轉了這些時,總是在坡下打圈,坡上那些看著就在眼前的墳塋,卻總是無法走近?」
李元芳低頭看看雪地上踩出的紛亂腳印,皺眉道:「不錯,這是怎麼回事?」
「方纔我一路走來,就覺得村落佈局十分奇巧罕見,應是按九宮八卦之陣所建,雖然現已敗落,仍可看出當年初建時房屋高低錯落,道路結構精巧,外人不明其中之理,難免會有迷路之感。如此費心設計,想是不願外人進入坡上墳地,難道上面真是高長恭的埋骨之處?」
狄仁傑微一沉吟,道:「元芳,你跟著我來。」
李元芳緊隨了狄仁傑,二人時而沿路,時而穿過房屋柴籬,有時明明有路,卻偏向樹木院牆走去,倒也都走得通,李元芳心中暗暗稱奇,如此半晌,果然走出了那迷宮般的村舍,李元芳立在坡上回頭再看村子,此時居高臨下,望去只見村落格局精巧別緻,方才也不知怎麼拐出來的,不由歎道:「真是什麼都難不倒大人。」
狄仁傑呵呵一笑道:「先去尋那高長恭的墓要緊,這陣法多用在行軍打仗上,極少有人肯花這麼大的心思去建個村子,你若有興趣,待閒了我細說與你聽。」一面說,一面在坡上四處查看起來,因坡頂極不平坦,且積雪之下難以分辨何處可以落腳,李元芳忙上前扶了,又要顧著腳下,又要留意尋找,故走得極慢,二人不由相視而笑:看這悠閒之態,倒像是在荒村裡賞起雪景來了。
「大人說的高長恭,可是傳說中因長相太過俊美,每次打仗都要帶面具的那位北齊蘭陵王?」
「嗯,你看過《蘭陵王入陣曲》罷?」狄仁傑道:「這舞曲講的就是洛陽之戰,高長恭帶領五百騎士,衝過周軍重重包圍,突入洛陽城下,城上齊兵認不出誰來了,還道是敵人的計謀,當他摘下面具,示之以面容時,城上軍心大振,很快擊退了周軍。齊人以高長恭驍勇善戰,編了《入陣》一曲,至我朝又演為《大面》舞戲,內容雖經後人編飾,但高長恭確有其人,他是東魏丞相高歡之孫,音容兼美,據說當年木蘭從軍,最後投的便是蘭陵王帳下。」
李元芳點頭道:「卑職也聽過這個故事。」
繞過一片岩石,見坡頂一面似是泥石滑落,地勢塌了一塊,高處雖有厚厚的白雪覆蓋,下面與地相接處卻有一片黑縫,李元芳彎腰捏了個雪球,輕輕一拋,將斜面上的積雪打落,只見一個往內凹進的洞口顯露出來,忙閃身去看,稍過片刻,仍回到洞口叫道:「大人,這裡像是個入口。」
那洞口想是因年久自行坍塌而成,極難進入,李元芳掌間加力,擊落了幾塊土坯,方能容人走入,通道直而不長,少時呈現在狄仁傑和李元芳眼前的便是一間圓形墓室,此時洞口開大,雪光映射進來,倒也不十分黑暗,狄仁傑粗粗一看,除了中間一方小小石台外,墓室內空無一物。李元芳自懷中取出螢光珠,室內頓時浮起一層淡淡的光來,平添了幾分神秘之感。
壁上雕繪了一些與真人大小相差無幾的人物,狄仁傑與李元芳上前細看,見其間雖有戰馬之類,但人物多不著盔甲,畫面中的主要人像被特意塑成了半浮雕樣,從壁上突顯出來,但似是匆匆製成,仍有地方未及完工,與牆面凹凸不平地混在一起。已完工的人物塑得衣褶緊密稠疊,又在粘土外施以油彩,初看之下,給人清越秀麗之感,壁畫後面雖繪有攻城作戰的背景,但叫人不覺戰征的血腥恐怖之氣,反襯得畫面中的主要人物衣冠楚楚,氣韻生動,再看每組畫中間一人,果然頭戴面具,只可惜有幾處色彩已剝落,更有一個人物面部整片脫落下來,空留了向外突起的泥坯形狀。
「看這壁上造像,人物秀骨清像,衣如出水之狀,確有幾分北齊曹仲達的畫風神韻,」狄仁傑看了看李元芳,又自言道:「在墓室壁上雕塑、繪畫墓主生前的場景,也合乎蘭陵王北齊貴族的身份,但這小小洞室裡只有中間這方平台似曾用來供放物品,而依這平台形制來看,卻不可能放得下棺槨,難道這裡只是個衣冠塚?」
李元芳不解道:「那高長恭既貴為郡王,這壁上雕像怎的好像有點粗糙減工,未加精琢的樣子?況且這墓室似乎也太過簡陋了。」
狄仁傑道:「若真是高長恭之墓,倒也有可能。因他當年是遭齊後主高瑋忌恨而殺,且北齊自立國到被滅,不過短短三十來年,其間北方戰禍不斷,歷任國主又多是史上出了名的凶殘顛狂之徒,」說到此處,狄仁傑不禁歎了口氣道:「高長恭的墓如此急急完工,也許就是這個原因罷。」
李元芳道:「原來如此。其實就算把墓設計得如何精巧隱蔽,又真能將世間榮華富貴永遠帶入地下麼?」
「不錯,即便是北齊皇室之祖高歡的墓,也終難逃被盜之命。」
狄仁傑說著低下身子去看那石台,伸手拂了拂台上泥灰,忽神色一動道:「元芳,你取些雪來。」
李元芳折回洞口捧了些雪來,狄仁傑用雪在那石台上一擦,螢光照射下,顯出一副圖畫來,原來磨平的石面上以細線刻了些形象。
仔細辨別,見是一副左右對稱的圖畫,兩邊各刻了一人一騎,相對而來,中間似是一條河流,又有些樹木之類,畫面上方左右各有太陽、月亮,輪廓簡單明瞭,只以單線勾畫,卻看不懂畫的是什麼意思。
狄仁傑皺眉道:「這畫十分奇怪,與壁畫風格全不相同,形象簡單,倒像是一些符號。」
「大人您看,這畫上的兩人像是髡發胡衣。」李元芳指了指石面,看向狄仁傑,愣道:「畫的是契丹人?」
狄仁傑點了點頭,也大為不解:「這畫刻在石台之上應甚為重要,但若不是台上原先放置的東西已被取走,也實難留意到它,刻畫之人既隱又顯,不知是何用意?」
李元芳搖搖頭,面上也是一片茫然。
狄仁傑低頭沉思,不覺繞著石台慢慢踱行,忽盯著石台正後的洞壁,立定不動,循著他目光看去,見壁上油彩脫落之形,似是較為整齊,自上而下掉了長長一條,李元芳會意,伸手在洞壁上摸索,半晌,只聽一陣「扎扎」之聲,面前一塊洞壁竟向外翻動,露出一道暗門來,李元芳早拉了狄仁傑避過一邊,稍停片刻,未見異狀,才與狄仁傑走了進去,少時,暗門自行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