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堂。新堂聖。
新堂聖是私立櫻丘高中二年A班的學生。學習成績位列榜首的尖子。全國理科競賽優勝、冠軍、第一名。解題時習慣左手撐住下巴,沒有近視。
新堂聖是黑頭髮。額頭乾淨,有覆眼的劉海,理過一次後,就短了些。喜歡穿淺色。夏天的T恤秋天的襯衫。人高,肩頭瘦削。從背後看起來十分的好。
新堂聖是在咖啡店打工,從週一至週四。臨到考試就停止。聽說薪水拿來墊學費。很得店老闆隆景先生的喜愛。有女顧客拿他做話題,卻沒幾個敢和他直接搭訕。
新堂聖是不愛說話。卻並非因為內向和嘴拙。事實上他只是不動聲色。但前提是你得和他十分熟。不然只能看到一張冷傲的漂亮面孔。
而不怎麼為人所知的事實是,他的視線其實會異常溫柔。
新堂聖是和父母住的男生。但父母在外縣工作並置了房子,偶爾回來。所以他多半還算是獨居的。他有兄弟姐妹嗎?
新堂聖是不同常人的。別說是因為他長得出眾或是成績非凡。那些不過是模糊的界限。他真正不同尋常的地方,是聲音。如果他樂意,可以用聲音使身處冬天的人看見夏天的蓮花。他的聲音,能使人相信那些不存在的真實。
這樣奇特,這樣可怕。
然後呢,還有什麼?
好像自己知道的關於新堂的一切,也只有這麼多了。說一個人,大到模樣,小到瑣碎的細節,也只有這麼多了。吉澤很不滿吶。應該知道得更多些。
「喜歡的運動?」新堂低頭翻著書包,過半天才反應一句:「壘球吧。」
「那偏愛的食物呢?」一輛電車在站台上停下,吉澤和新堂避讓著人群後退了幾步。
「食物?」他眉頭微斂,好像是丟了月票,「……哪裡去了。」
「你用心回答我呀!」吉澤有些惱怒。
這才抬頭,視線在吉澤憤怒的臉上掃一圈,新堂停了手,湊近來,擺出一份無限好奇的表情:「拉麵吧。不過,你這是幹什麼?搞調查?」
「隨便打聽一下……」吉澤剛想迴避他的問題,從新堂的書包裡掉落一張黃色的卡紙,他沒有注意時,吉澤彎腰拾了起來。
「私立櫻丘高等學園AB年學園祭邀請函」。黃底金字,印得筆挺大氣。吉澤舉在新堂眼前晃晃:「這是什麼?」
新堂抬眼瞄了一下,「請柬。」
「我能去麼?」
「當然可……不對,不能!」新堂突然變了臉色。
鮮明的轉折引起了吉澤的注意:「為什麼?」
「不能就是不能。」他快速伸手抽回了那張卡紙。
「……你!」新堂聖。加一條。喜愛壘球和拉麵。以及,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氣鬼!
[二]
僅靠一問一答,知道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零碎顏色,走得很遠也看不出個大概來。吉澤也覺得意興闌珊。明白了那些細節,又有什麼用呢。沒有份量的東西,堆積得再多,也成不了心裡一塊隆重的存在。和新堂共處的時間算不得長,他還懸在心裡一個半空中的位置,身前身後都是未知,吉澤無法像提起某種熟知般提起新堂。總是心有不甘。
所以這次的「櫻丘高中學園祭」。吉澤說什麼也要去參加的。她不是小孩子,不會因為被新堂勒令一句「你不許來」就放棄了。
到底是資金雄厚的私立中學,學園祭的排場比自己所在的富士見高中闊氣得多。吉澤握著手裡一堆被派送的宣傳廣告。賣紅茶的,吆喝章魚燒的,宣揚鬼屋的,力推《白雪公主》舞台劇的,也沒什麼大新鮮。她正想去找新堂,走幾步拐到樓梯口,停頓兩秒,猛地反應出什麼,激動地把廣告紙重又翻閱一遍——
「扮演」、「王子」、「新堂聖」。重現的關鍵詞。
「王子扮演者二年A班新堂聖」。成句。
她「哇啊」地大喊出聲。
已經過了入場時間。吉澤掀開厚重的幕簾走進演出大廳時,只能通過舞台上的燈光來尋找空位。台上忙碌著七個小矮人。《白雪公主》的故事,吉澤自然很清楚。裡面沒有王子什麼事,他無非最後露面,用一個吻來結束全劇。難怪新堂會拒絕她來。鐵定是覺得丟臉了。
公主睡進了透明棺材。哭泣的小矮人們。劇目循規蹈矩。然後王子登場。
他穿戲服,束腿的褲子,和挺拔的上裝,佩劍,領口有繁複的刺繡和花邊。是王子。或者,是新堂。有燈光筆直地投射在頭髮上,流動般在腳邊匯起出影子。他的手、腳、肩膀輪廓,和腰背,都在地上拉出誇張的細長。吉澤突然很想笑,卻又扯不動嘴角。臉上每一個細胞都游離在自己的控制之外。四肢沒入黑暗,才感覺到瞳孔裡的刺眼麼。
刺眼。刺眼的人。
台詞不過寥寥幾句。新堂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不,比平時更沒有感情。純粹乾巴巴地背誦而已。吉澤想這真是他的作風。
「這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姑娘,我能帶她走嗎?」
從黑暗中膨脹出的壓抑在身體裡肆虐。吉澤把身子往下滑坐了一點。視線裡檔進前排人群的腦袋。剩餘下的另一半里——舞檯燈光。手繪的佈景。人物走動。王子跪在地上,只能看見他的小半片頭髮。
「請你做我的妻子。」
真是傻瓜。這樣硬梆梆的口吻是在索債,還是在求婚啊。吉澤邊笑邊抬頭,天頂在暗處高遠得深不可測。沒有月亮。月亮上的人此刻在前方。
「我想跟你擁有共同的幸福。」
舞台上。王子救醒公主,將要吻她。底下的觀眾們突然屏息凝神。偌大的演播廳裡鴉雀無聲。他們是在期待著最終的高潮。親吻麼。誰親吻誰。然後。
「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下去。」
最後一句旁白響起時,吉澤聽到了轟動的掌聲和口哨。她低下頭,地上是漆黑一片,隱約能分辨出椅子腿的形狀。她揉了揉眼睛。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下去。多老套啊。裡面那個冷傲木然的扮演者,連最後的接吻也像在應付。……手指被突然的水包圍起來。再揉。更多的黏冷的水。於是連椅腿兒也看不清了。
新堂聖。再加一條。硬生生的王子殿下。呵呵。都哪跟哪。
[三]
新堂見到吉澤出現在後台時表情有些失控。但很快平復下來。只問了句「你怎麼還是來了」。吉澤笑著說「我管老師申請了個參觀名額呀」,一臉得意的樣子,又在新堂開口前趕緊取笑他的裝束。
「王子殿下!」吉澤學著電視裡女高中生尖叫的口吻,「好有型哦!」
「別鬧了。」新堂伸手揉揉吉澤的頭髮,「傻氣。」
「還不卸裝麼?」吉澤看他沒有更衣的打算。
「等會還得去班裡做接待。他們說就穿這身。」新堂扯扯脖子上漿直的衣領,梗得難受。
「真沒想到你居然會演舞台劇啊。」
「答應班裡競賽時要拿滿分的。結果沒完成。」鎖著眉頭。
「……你都已經是冠軍了,別再刺激我這第三名了成不?」吉澤撥出個青筋按在腦門上。後台忙碌,兩人的對話數次被經過的人打斷。有人向新堂詢問「這女孩是誰」,新堂就簡單答一聲「外校的朋友」。過一會,新堂被喊走了,吉澤認得是扮演公主的那個漂亮女孩。不得不承認,如果新堂不說話,兩人站在一起,確實很像真正的王子和公主。
吉澤往後退了幾步,找個角落邊的木箱子坐了下來。和新堂分開後,就幾乎沒人注意到她了。坐了半天,見那女孩還在和新堂說個不停,覺得困起來,吉澤抱過邊上一件閒置的戲裝,墊在胳膊下打起了瞌睡。好似做了夢。夢見模糊的人影。
我想和你擁有共同的幸福。
外校的朋友。
喂。醒醒。
吉澤睜開眼。看見一身華麗裝束的王子,呆住幾秒,才看明白他的樣子——新堂拉起吉澤:「怎麼就在這兒睡著了?」
跟著他暈呼呼地穿過後台凌亂的空間,腰邊拐到什麼,沒在意,繼續走,嘩啦一聲,吉澤低頭——大罐紅顏料翻在校服裙上。刺眼的色塊迅速滲透。
「你……」新堂覺得她就是個小霉星,又不忍責備什麼,「這顏料可不像汽水,沒法簡單洗掉。」
「……這可怎麼辦。」吉澤聞著一身嗆鼻的味道,總算徹底清醒了。新堂的視線左右轉轉,最後停在吉澤還抓在手裡的戲服長裙上。
「還是第一次見王子與村姑這種配對。」新堂打量著吉澤換上身的戲裝,評價說。
吉澤紅透了臉,又不知道該反擊些什麼,只能藏在新堂身後。衣服該是用來扮演鄉村女孩的吧。特別簡樸的布料和裁剪。吉澤只能安慰自己說,這身衣服還算正常,若換了花花綠綠的,到時候可怎麼坐電車。這麼想著,就稍微膽大了點,走到與新堂並列。
王子和村姑。真難聽。但事實如此。在新堂身邊,吉澤永遠覺得自己是不起眼的普通人。這時她才明白,不是自己對新堂無從瞭解,而是他在很遠的地方難以觸及。就像公主和王子得到永恆的幸福後,普通的鄉村少女就在故事邊緣被人遺忘。
「新堂。這女孩是誰啊?介紹一下?」迎面有人問。
「是他外校的朋友!」吉澤搶先一步,「朋友!」
新堂詫異地看向她。吉澤抬臉衝他哈哈傻笑,又迅速扭開。
[四]
已經臨到傍晚,學園祭裡的各項活動多半都開始鳴鑼收兵。新堂頂著那身行頭搬運著飲料箱子,吉澤無處可去,跟在他身後。凌亂的腳步聲有時從後方響起,又逐漸消失。吉澤忍不住回頭,只看見匆忙而過的影子拓在牆上。
「又怎麼了?」新堂問。
「老覺得有人跟著似的。」吉澤想是自己多心吧。
新堂不應答,轉身走進儲存室,吉澤剛要進去,見他搖搖頭:「裡面特別擠,你就進來了。」於是作罷,等在外面。沒多會聽見樓梯上有人說話。兩個女聲,雖然輕,卻還能聽明白。
「找到了沒?」
「跟丟了。剛才就在樓梯那裡轉開的。一眨眼就不見了。」
「你認識那女生麼?」
「不認識。」
「只說是外校的朋友。誰知道究竟是什麼關係?」
吉澤猛地繃直了身體。
「你去那裡,我到樓下去看看。」
腳步聲嗒嗒地近了。吉澤一下害怕起來,扒著門框就閃進了儲藏室。新堂正在門後收拾箱子,冷不防有個人轉進來,下意識地擋了一把。聽到悶悶的一聲「砰」,看見吉澤揉著腦袋一臉惶恐。
「出什麼事了?」見她匆忙地關上了門。
「唔,沒什麼。」磕在門框上了,疼。
「……你啊,哪來那麼多事故。」新堂探出手指撫進女孩的額頭,朝裡像尋著幼小蘑菇般地輕揉了下去,「很痛麼。」
「……」吉澤抬起眼睛,整片羞澀的陰影,在眼窩和鼻樑下被夕陽大幅拉開。視線扯不動移不開,釘住似地接在新堂眼裡。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長時間凝視他。以往的強勢和陌生全消失不見了。咫尺的距離,令每一個纖毫都看得那樣清晰。
「新堂君。」輕聲地喊。
「嗯?」他的聲音卻更輕。
「你喜歡公主多點吧?」看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王子樣。
「哎?」險些摸不著頭腦,過一會,男生柔聲笑道,「或許。」
「是麼……」吉澤低下頭去。
她總是記得那一幕。天頂高挑,無星無月,四周是黑壓壓的人頭,只有舞台上一片白色的燈光,示意著人們視線的焦點所在。那是童話的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的象徵。他迎出雙手捧過她的臉。靠近。一個清晰而遙遠的舉動。接觸之間,氣氛驀地凝固下來。心臟在那一刻猶如被松脂包裹的琥珀。靜謐停頓,無限遠。
「我說吉澤。」
「怎麼?」
「也許王子會喜歡公主多些。可我不是。」幾乎能在他的瞳孔裡看見自己的影像。「我之所以不想你來……」新堂頓了一頓,「是不想你看見某些東西。」
「哪些東西?」吉澤好像只會發問了。
「……哪些東西麼。」手滑出她的頭髮,停在吉澤的下頜邊,微微施力,「好比說,這些。」
空間太過狹窄。是因為空間太過狹窄嗎。紙箱堆砌到腳邊,勉力才能站穩。塵埃膨脹,彷彿帶起溫度。夕色被窗框四四方方地切在牆上。艷麗奢侈的紅凝固成一團。太狹窄。狹窄得呼吸混亂,以至於險些捉摸不到這個親吻的溫柔。
如同羽毛般的輕啄,無限溫柔地覆蓋上來。
空氣裡的細碎聲響突然整片整片地漾開。被陽光點燃在四周的灰塵撲現在瞳孔裡,猶如帶著翅膀。有什麼東西旋繞身畔,柔和地填充了自己的意識。吉澤想,那是新堂。
她所不知道的,和已經知道的新堂聖。但都沒有關係了。
[五]
吉澤明白有些什麼是不同了的。她的弱小就在於需要什麼確鑿的證據來推動自己前進。心裡確定的那些總是在反覆搖擺,以為沒有說,沒有做,它們就會漸漸煙消雲散。她和新堂也許永遠都不會開口互相告白,於是自己的小心眼就在哪個地方自掘墳墓。
——想知道他更多。卻又不知道想知道些什麼。而真相是,她只是想肯定他,想讓他肯定自己。那些眼波流轉、光芒四射、溫柔起航、暴雨來襲的各種原因裡,她都想尋找到兩人一同的影子。
離校前新堂去換下衣裝。吉澤等在校門前繞著碎步。臉一陣熱一陣涼的,像個小瘋子。直到三個女生近到眼前,她才反應過來,愣愣地以為是擋住了她們的去路,側身想讓開。其中一人卻上前一步開口問她:「這位同學好像不是我校的呢?請問貴姓?」
「……吉澤,吉澤玉緒……」看清了才發現,中間那個沒有出聲的就是演公主的那個女孩吧。
「吉澤……」提問的女生詢問性地看了看那女孩,「請問你來這裡是?」
「啊,我,我等朋友。」
「朋友。是指新堂聖麼?」另一側的女生又接著開口。
「……對……」吉澤有被輪番拷問的感覺。
「你和新堂是什麼關係?」中間的「公主」突然問道。
「我們是——」吉澤突然語塞起來,「……這些,這些與你們無關吧?」
「真囂張啊!」右邊幫腔的女生上前一步,「無關?你以為是誰邀請,新堂才答應出演王子的。你以為是誰演出公主,新堂才答應加入吻戲的。你以為全校有多少人不認為新堂和誰最是一對的?!」
吉澤啞口無言。她打量著中間那張傲然而完美的臉。是對手麼。她對新堂讀書的生活確實一無所知,無法面對這連串問題。但是。但是——
「我不知道是誰邀請,他才答應的,也不知道他在這裡和誰是一對。」吉澤緊緊抓著戲裝的胸襟花邊,「我也不知道他在唸書時是什麼樣子,不知道他討厭什麼課程喜歡什麼課程,不知道他有那些朋友,不知道他常常在想什麼,有怎樣的過去,對將來有怎樣的設想……但是。」但是——
「新堂聖是我喜歡的、正在交往的人。」知道這個,就足夠了,「希望你也明白。」
就這個。足夠了。
女孩的臉在瞬間漲得通紅。她正要開口,視線向吉澤身後落去,轉而咬起嘴唇。
吉澤扭頭。看見新堂在一米之遙,看不清表情,站著沒有動。
他聽見了自己剛才的聲音吧。聽見了的。
「那我祝你們幸福。只要,你好好保護自己別成為下一個受他牽連而掛掉的人就好。」離開前,女孩按住吉澤的肩膀湊近她的耳朵。吉澤聽得模模糊糊,只覺得語意詭異。想問明白,對方卻已經揚長而去。新堂走進前,開口說:「回去吧。」
「……好。」吉澤跟在他身後。影子有部分重疊,「新堂……你聽見了哦?」
「聽見什麼?」沒有回頭。
「……就是,那個……」吉澤繞不過舌頭,「剛才我說的……」
「哪個?」
「……」他一定是故意的!吉澤決心結束這個愚蠢的話題。
「厚臉皮。」片刻後,兀地傳來他的聲音,吉澤還沒明白,直到新堂又開口,「這就被你叫作『交往』啦?」
吉澤衝過去用手掐住他的胳膊時,新堂忽然側頭問她:「明天去看電影吧?」
「啊?明天週五,得上課啊。」
新堂一臉似笑非笑:「吉澤。」
「嗯?」
「我們都是好學生。」
「啊?」吉澤覺得自己就是單音節的傻瓜。
「好學生就是……」新堂挑過眉毛,右手在空中比畫了個「√」,「無論以什麼借口請假,老師都不會懷疑。」
[六]
新堂有時常常認為吉澤像某種天真的小動物。好比小狗或是小水獺。他發現自己逐漸養成了饒有趣味觀察她的習慣。這個女生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看起來簡單剔透。不服輸。有些一頭熱的鯁直。心裡卻滿是女生瑣碎的念頭。
那是他知道的吉澤。他還知道的是,個頭偏矮,有柔軟的栗色長髮,成績與自己類似的優秀,卻意外地毛手毛腳。深褐色的瞳孔,睫毛不密卻很長,眼睛和鼻子都有可愛的弧度。極易哭。不管是考試失誤還是家人病倒。太標準的女孩子。
而他以往不知道的是——她站在幾步之遙,身形矮小卻毫不退縮,言之鑿鑿:「他是我喜歡的、正在交往的人。」聲音裡帶著她的味道,質感,以及一些直接了當的東西。令他感覺自己像有風向雞直指方向似的,逕自往未知的某地飛去。
喜歡的。正在交往的人。
自己麼。
是自己啊。
從夏天的那場蒲公英大雨起,還是從暴雨覆蓋的城市間。他聽見她的各種聲音。慣常無奇。想笑得文雅時,就捂嘴。偶爾忘了還有文雅這回事,就表情鬆懈。有時誇張地尖叫。也挺讓人受不了。但他第一次知道——她的聲音裡原來也可以具備某種魔力。那令她看起來如同真正的公主般動人。容姿傲麗,氣質坦然,唇齒清晰。
而她的聲音,乾淨直白,說著「喜歡」。
「喜歡」。兩字秘語。自下而上。自內而外。尋著他的痕跡,想要溫柔吞噬一切過往。
溫柔的喜歡的過往的。
溫柔的喜歡的過往的聲音。
也許是王子的不是自己。真正是公主的反而是她吧。想到這裡,似乎太過深入了,有些肉麻和愚蠢。新堂就勒令自己停止想下去。停下來後,才發現手指神經質地一直在顫抖。新堂走進廚房去泡了杯茶,握緊。走回房裡,尋思著明天找什麼借口逃課,突然聽見了門鈴聲。晚上十點了,他納悶誰會來拜訪,透過貓眼看出去時,瞬間繃緊了臉部輪廓。
鈴聲停止後。過去漫長的數秒,才似乎耐心很好地又響起來。新堂這才放下茶杯。握住門把。停滯片刻後。旋開。
走道裡光線昏暗。寂靜如同籐蔓意欲竄進房間。新堂對著眼前的人微微低頭。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