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計劃出現了一些偏差。
九月天的秋老虎威力比想像的懾人,30和適度的高溫讓在陽光下行進的人無一部冒出細細的汗珠。
干盛商場的門口正對著地鐵的出入通道,於是許多相約見面的人習慣將地點挑在這裡,既可以吹免費的冷氣,交通又方便。因此不管什麼時候,這裡總是人頭攢動。
只是今天的氣氛卻有些奇怪,許多從地下通道走上來的人紛紛回頭,還不是帶著笑意竊竊私語,似乎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隨著下一班地鐵呼嘯而來,從地下通道湧出了更多人流,然而不管如何擁擠,彷彿摩西分開紅海,在通道中央被留出一道筆直的空白,川流不息的人寧可貼著牆壁走,也不願踩進中央的地盤。請不要誤會,那裡並沒有埋設地雷,唯一有的只是一個正在艱難行進的龐然大物,哦,應該叫做龐然大「人」。
通,通,通,來人踩著沉重的步伐以龜速緩慢的移動著,大腿每一次的挪移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呼,呼,呼,來人急切的喘息著,汗彷彿蒸發的雨水順著髮鬢急急得流下,在慘白的臉上留下一道黑黑的軌跡,煞是糝人。
「唷,怎麼這個樣子。」
一個時髦女性回身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帶著一臉嫌惡的表情急速裡去。
一個白領男士越過她的身邊,好奇的張望一下,最後帶著滿臉同情搖頭離去。
「啊!哥斯拉出柵啦!哥斯拉出柵啦!」一群中學生嘻嘻哈哈的跑過她身邊,還惡劣的對她做了個鬼臉。
致使這些側目眼光對於那個被關注的「大」人來說都不算什麼,讓她被覺閒擾得是地下通道鬱悶的空氣,和身上越來越沉重的負擔,即便她以龜速前進,也難以抵擋汗如雨下。
「這太瘋狂了,你會後悔的。」若怡的尖叫聲彷彿又在耳邊迴響。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糟蹋我的形象,你讓我以後怎麼做人呢?」出門前,劉倩一把鼻涕一把抱著她的大腿死命哭喊的場景有如電影回放一再閃現。
劉暢真的後悔了,她千不該萬不該,不怪甩開劉倩匆匆出門而忘記照一照鏡子。更不該挑在有空調的化妝室進行全身整容,乃至無法感受到外面悶熱的空氣,最不該的是,她竟然盲目相信化妝那幫草包的本事,以為要他們整個容就像電影裡看到的那麼容易,卻忘了電影裡的專業化裝飾和這幫畢業證書都沒拿到的業餘選手有這天差地別的差距。
側過頭,一幅巨大的燈箱廣告映入眼簾。不過此刻劉暢關心的不是上面的NIKE平面廣告拍得夠不夠好,而是自己應在玻璃面上的形象夠不夠慘。
嗯,有點慘,確切地說是——很慘!
165cm的身高,1尺7的腰圍,如此較小的個頭被全身上下包圍的海面膨脹成直徑2尺5的「水桶」,為了不是她腰身的肥胖顯得如此突兀,連臀部、大腿、小腿、手臂、脖子都作了海面處理。由為了不是這些海綿裝備露餡,她只能穿起高領長袖的外套,紐扣一直扣到下巴、套上密不透風的牛仔褲。於是乎,在到處都是清涼打扮的人群中,她就像一隻會移動的沙包,誘惑著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暴力傾向,忍不住想伸出拳頭向她身上招呼。
當然,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最慘不忍睹的是她的那張臉。
消瘦的臉頰「嵌」在如此龐大的身軀上,無疑是非常不搭調的。為了避免視覺上小頭大身的滑稽樣子,化裝班和化學系的人研究了一個晚上,用硅膠和其他各種各樣劉暢喊不出名字的化學物質調製出一種粘粘糊糊的東西貼到了她的兩頰,捂了一個晚上之後終於揮發水分,軟硬成都變得和橡皮泥差不多。然後他們就開始給她的整張臉開始化妝,,厚厚的粉底遮去她小麥色的皮膚,清涼有神的眼睛前架了一幅超大超醜的平光眼鏡。悄悄的頭髮被絲襪包住,然後定了一尊假頭套……
持續不斷的手機聲拉回劉暢顧影自憐的視線。不耐煩地按下接聽鍵,劉倩神經質的聲音竄入耳膜。
「劉暢,怎麼樣,現在情況怎麼樣?」
「沒怎麼樣,他們問我要不要去動物園供人參觀。」劉暢掃視了一下周圍,有那麼七八個人散落在她的周圍,帶著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她。
「啊!」劉倩刺耳的尖叫聲即使隔著電話聽筒也同樣頗有殺傷力,「取消這次行動吧,我們回家去吧!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閉嘴!」劉暢壓低聲音,但依然不改她大姐大惡狠狠的本色,「我被化妝系的那群笨蛋折騰到半夜,出門打車沒有半個司機願意載我,
搭了半個小時的地鐵總算快要爬出地面,你現在要我收手?你現在要我放棄?!丟人現眼的不是你,累得半死的不是你,渾身冒汗不能擦得不是你,你有什麼資格喊停?!」
「可,可這是我的面試,我的委託,我可不可以不要——」
「不可以!」劉暢斬釘截鐵的打斷劉倩語無倫次的回答,「總之決定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完成,這是我做人的原則。不跟你廢話了,我要去面試。對了——」劉暢不懷好意的補充了一句,「鑒於這次我的犧牲太大,關於酬勞的問題我們還要好好的商量,嘿嘿……"
不管劉倩在電話那頭如何哭爹喊娘,劉暢毫不留情的結束通話,甚至按下關機鍵。
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罵過人之後果然心情舒暢。重新補充體力,劉暢告訴自己她能行,一定行!
「銀河傳媒」四個大字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下晃得刺眼。劉暢站在這幢老式洋樓前有一陣的呆怔。整整兩年,她沒有再進過這個曾經被她視作心目中聖殿的地方,雖然兩年之中她曾和許多廣告公司、傳播媒體有過合作,有好幾家在業內也算頗有口碑和實力,但是畢竟沒有一家能夠及得上銀河傳媒在傳播界、廣告界的地位。
「是我不夠好,還是時機不對?」劉暢低頭詢問自己,帶著一絲沮喪,外人眼裡狂妄囂張的她只是一個表象,其實她內心明白自己並不總是像表面那麼自信。
「有許多因素可以成就一個攝影家,就你來說,技巧具備了,還有許多人一輩子都不具備的天賦,可以說你的資質相當不錯。但是這些只能使你成為一個非常好的攝影師,要成為『家』,你缺乏一樣致命的東西。」
「是什麼?」
「感情。在你的作品中我感受不到震撼的力量,我無法被感動、被取悅。我看到的是你構築的一個精緻的世界,她用好的構圖,好的光影效果,良好的曝光時機這樣的技術因素主導一切。但我無法看到攝影師的內心,無法穿越看到你想傳達的心情。」
當年在她第一次拿到攝影大獎之後,她的導師俞教授曾經與她有一番長談。正是那一番話澆熄了她年少得志的狂妄。讓她明白自己與真正一流的攝影家有著多麼不可逾越的距離。也正是這一番話,讓她一直無法停止自己的腳步,她要向更高的境界衝刺。
「即使注定這輩子只能做二流的攝影師,我也要做二流裡的第一流。」
抬起頭,劉暢再次看了一眼「銀河傳媒」的金字招牌。當年那個她連名字都懶得提起的傢伙都能夠考進去,有什麼道理輪到她就不行。哼,什麼銀河傳媒、宇宙傳媒,像她這麼天資聰穎、實力強勁的人,絕對不可能輸在這一個小小的面試上。
當然,此刻的她有些過分沉浸於角色,完全忘記了那並不是他的面試。
「啊,這個樣子也來參加面試。」
「這個人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我估計她是來參加特型模特選拔的。」
「不對,不對,我看她是從動物園逃出來的。」
同樣的情況邁入公司大門之後再次發生。
「銀河傳媒」的大堂比想像中的大。許多前來面試但還未來得及登記的學生都在此等候。但原本三五一堆或兩兩成雙成對的人們在看到劉暢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全部目光一致對準同一個焦點,連臉上的神情都好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看來極醜和極美兩種極端的相貌能夠獲得關注的目光是等量的。
聳聳肩,劉暢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台。今天出門至少有一個收穫,那就是他練就了一副金鋼不壞之身,不管用什麼樣的眼光對待她,她都無所謂。譬如眼前——
「今天面試的人比較多,你先填長膘,然後在休息室——等,等候。」
前台小姐在遞過表格的那一刻抬起頭,然後目瞪口呆,差點連嘴角的口水都滑下來,就算是周傑倫突然出現也無法讓她有這麼大的震撼吧。
「你,你是來面試的?」為了證明自己沒搞錯,前台再次確認了一遍。
「是,我是同仁大學廣告系四年級的劉——咳——倩。」
「可是——」前台接過劉暢的面試通知書,非常為難的又看了她一眼,「你這個樣子好像,好像——」
砰!雪白的饅頭,歐,是拳頭,重重的砸在木質桌面上。
「我受夠了,長的醜有問題嗎?這裡應該不是選美會吧,難道著名的銀河傳媒選人才只是看臉蛋長得順不順眼?」劉暢粗聲問著,因超負荷和長久站立的腿腳酸痛不已,連帶她的脾氣也變得分外不耐煩。再拖拖拉拉不讓她找個座位坐下來,只怕她的腿骨要斷了。
「這位同學,我想你誤會了。」身邊突然響起一個充滿笑意的男聲。
劉暢不耐煩的轉頭,發現身側突然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還得她必須揚起脖子才能「瞻仰」到他的面容。
一張眉清目秀、輕亞軍郎、氣宇軒昂——反正所有可以形容長相正氣的帥哥的形容詞都可以形容的臉龐清晰地出現在劉暢的視線內。
啊!劉暢不露聲色的退後了一步,身上清清楚楚地聳起了一顆顆雞皮疙瘩。又是一名她最討厭的雄性類型——帥哥。
「歐陽,你看——」前台小姐如蒙大赦般露出欣喜笑容,正待告狀,被喚作歐陽的人輕輕擺手制止。
「我們公司從不以貌取人,也尊重每一個人的長相。但是,衣著端莊、以整潔的形象前來面試也是作為面試者最基本的禮貌吧。尊重是相互的,這點相信你們的老師一定教過你們吧。那麼請問你有沒有尊重我們公司?」
依然帶著溫煦的笑容,用著和藹的彷彿談天說地的語氣,但吐出的字句卻尖銳的字字帶刀。劉暢盯著這個看似無害卻深藏不露的男子,遲疑了幾秒。
以她素來的個性,當然是立馬反駁過去。比口才,劉暢自信不輸人,哪有讓別人佔上風的道理。不過現在她踩的是別人的地盤,眼前這個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也不像一般的員工,弄不巧真是考官之一,如果現在給他留下這麼徹底的負面影響,那今天這場面試就甭參加了,辛辛苦苦的化妝也白費了。
哼,忍了!
吸了一口氣,劉暢很不樂意低下了頭,然後輕聲問了句:「我哪裡不尊重你們公司了?」
「是嗎?」歐陽輕聲笑了一聲,然後轉頭詢問前台「你有鏡子嗎?」
「有,有。」前台忙不迭的掏出皮包,拿出她每天攜帶的化妝鏡。
「不用了。」劉暢冷冷回答,直接回絕前台的三八好心。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她現在的臉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鬼臉」。但那又怎麼樣?
彷彿看出劉暢一臉的不以為然,歐陽軒決定給她上一課。
「長相也許無法決定任何事。但是審美可以。我們要找的是好的廣告人才,如果他連最基本的審美品位都沒有,我們怎麼相信他包裝出去的產品會讓消費者接受?」歐陽懶懶的看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絲冷然,「面試就是給你一次機會把自己包裝起來,看看我們這些用戶能不能接受。你這個樣子,你覺得我們會接受嗎?」
似乎不想浪費更多的口舌,歐陽軒轉頭吩咐前台:「今天面試的人超過我們的預期,有些明顯不合適的就不必安排時間了。」
「好。」前台小姐愉快地點頭,白癡都明白這表示什麼意思。
「喏,給你。」面試通知被果斷地退到劉暢手裡,她可以打道回府了。
就這樣出局了?連拭都沒拭她就失敗了?劉暢怔怔的看著手裡這張白紙,簡直都不敢相信她聽到的?這個白癡竟然連拭的機會都不給她?怎麼可以?如果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去,她劉暢以後還怎麼在同仁大學立足?
絕對不可以!
「等等!」
歐陽軒止住離去的身形,有些不耐煩的轉身。他不過是恰巧從外面回來,不過恰巧看見這個胖妹對著前台發飆。原本這麼小的事情是不需要他出面處理的,恰巧這個胖妹所說的話很不中聽,又恰巧這個胖妹長得也很對不起他的眼睛,所以他決定就那麼小小的懲戒她一下。沒想到這個女生反而沒完沒了了。
「還有什麼指教?」
「原本我以為銀河傳媒會和其他庸常的廣告公司不同,卻沒想到也不過如此。」劉暢揚起下巴,故作鄙夷的對著眼前高大的傢伙挑釁。
「什麼意思?」歐陽軒挑了挑眉毛。
「請問,所有的廣告創意都一定突出產品是完美的嗎?」劉暢提問。
「不。」歐陽軒想了想,「但大部分是。」
劉暢走進一步,繼續提問:「在所有的人叫囂著『我的產品好』,『我的產品最完美』時,有一個人喊『我很醜,但我很溫柔』,你覺得你會對哪個有印象。」
有點意思,歐陽軒笑著點頭:「後者。」
「那麼。」劉暢又破進一步,「你應該聽說過這個案例,英國有一個時裝設計師,他放棄了一直以來使用的名模做時裝發佈會的傳統,而是請了許多身材肥胖的特型模特展示他的設計,結果大獲成功。」
「是有這回事,你想說明什麼?」托著下巴,歐陽軒開始覺得這一切變得好玩了。
「那只說明一點,傳統是用來挑戰的。在這樣一個廣告鋪天蓋地、用戶每天要接受無數信息的時代,特別才是能夠讓人留下深刻影響的手段。」
「傳統是用來挑戰的。」歐陽軒玩味著這個女孩口中的狂妄語言,眼底流露出充滿興趣的光芒。「這麼說,你強調你是特別的?」
「我是!」劉暢挺了挺胸,肯定的點點頭,彷彿現在的這番演出不是因為砸鍋的化妝而是出於他的精心設計,「看看其他的面試者吧。我相信就算你連著面試一個月,你能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個衣著端正、畫著精緻的淡妝、正襟危坐的你所謂懂禮貌懂得尊重公司的人。你聽到的不過是講述著他們如何如何有創意,如何如何嚮往銀河傳媒這些雷同的廢話。沒有工作經驗,沒有實際參與過整個廣告案的製作,每個人的資質就算有差別,也不會太明顯。因此,要給你留下深刻印象會很難。」
「所以你故意弄成這個樣子?」歐陽軒有些不置信地問著,這個女孩的方式也太特別了,不過倒是對他的胃口。
「至少證明我這樣做對了。」劉暢露出勝利的笑容,顧不得粉底再次化為粉屑翩翩飄落,「我讓你印象深刻,不是嗎?」
呵呵,有趣有趣,太有趣了。歐陽軒承認面試了這麼多次,她真的是讓他印象最深的一個人。
「坦白講,我真地對你另眼相看。你的口才很好,算你過了第一關,但是你是不是有真才實學呢?會演講只適合去推銷或做政客,做廣告你還得有別的本事。」
「誰說我沒有?」劉暢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就怕你沒眼光。」
如果她的直覺沒錯的話,這回她贏定了。「你猜我今天碰到了什麼?」
印有「創意總監」燙金招牌的辦公室被推開,沒待桌前正埋首公文的人抬起頭來,歐陽軒就將一份簡歷扔在他面前,興致勃勃地開講。
「我覺得這個學生不錯,雖然長得有點抱歉,審美也有些問題,體形更是嚴重阻礙,但是——」
「等等!」桌前的人皺著眉抬起頭,「聽上去很糟糕呀。」誰不知道歐陽軒是這裡出了名的完美主義者,要通過他的法眼,除了要有才華,長
得一定的順他的眼,破天荒第一次聽到他這樣評價一個似乎被他相中的人,實在太不尋常了。
「是很糟糕。」歐陽軒回味了一下,「整個人彷彿整形整出來的,不過從來只有人把自己整漂亮,像她能把自己整成這樣的還真是沒見過。」
「呵呵,這麼說我倒是也有興趣了。」桌前的人推開面前的電腦,舒適得靠在椅子上,「說說看,她有什麼能耐。」
「這個。」歐陽軒扔過一疊照片,「這是她的作品,據說是為了某個服裝品牌拍攝的。」
「噢?」桌前的人顯然也是攝影高手,隨意翻了幾張馬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是她?」
「你認識?」
「不,我認識照片上的女孩,她叫麥雲潔。」
放下手中的照片,桌前的男子顯然有些激動,「你說的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咳,名字?」歐陽軒苦苦思索了一會,「好像叫劉——劉什麼?」
「劉?」桌前的人驚跳起來,「劉什麼?」
「別急,簡歷上不都有嗎。」攤開簡歷,歐陽軒輕快的念著上面的名字,「歐,叫劉倩。」
「劉倩?」彷彿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她拿過簡歷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劉倩,同仁大學廣告系四年級。」只差一個字而已,卻是完全不同的兩
個人,他搞錯了,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就出現在他面前?
「喂,你怎麼啦?」歐陽軒詫異的看著眼前的人突然變得心不在焉。
劉倩,應該是和她一個班的吧,也許應該見見她,順便打聽一下她的情況。
「你打算讓她什麼時候來實習,」他強打精神,「我也有興趣見見這個特別的人。」
「這好辦。」歐陽軒輕描淡寫的回答著,他也想安排安排,看看這個女生還有什麼無窮潛力可以挖掘。
一定又是件有趣的事。
事情似乎一件一件開始脫軌。
半夜兩點,正是萬籟俱寂整個城市陷入昏睡的時刻。然而在暮紫街老巷深處的某戶宅子裡卻燃著幽幽燭光,隨著夜風輕拂搖擺不定,並時不時傳來一兩聲似遠又近的嗚咽,時而淒厲無比,時而哀怨萬分,方圓數里連半夜偷食的流浪貓都不願靠近。
這條老巷早就榮登市文物保護建築名單,悠久的歷史,文革時老教授自縊身亡的傳說,讓周圍數戶人家半夜驚醒,卻翻來覆去不敢點燈,唯恐「不乾淨」的東西不小心招到自家屋子。
「哭哭哭,你還哭,保險絲都給你哭斷了!」
當然,此刻肇事聲源尤不止。
在閱薇草堂的大廳中央,劉暢正面目浮腫、一身疲憊得趴在桌上,連帶罵人的話語都顯得中氣不足。
「嗚——,」某女端坐在八仙桌的另一端,無限的哀愁。可惜,她哭錯了地方,在這個屋子裡端坐的人似乎都不太明白「同情」兩個字該怎樣寫。
「紙巾用完了,用這個擦眼淚吧。」若怡穿著白色中式對襟長裙睡衣披頭散髮的從閣樓飄降下來,仿若一抹幽魂站定在桌前哭泣的女子身邊。
「謝謝!」哭聲戛然而止,想必哭得正歡的女孩也需要中場休息接過若怡手中的柔軟織物,白色絲綢制的,長長的一直飄曳到地,忍不住好奇的發問,「是綢圍巾嗎?好漂亮。」
「怎麼會?」若怡輕輕一笑,坐到桌的另一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仿若無意的補充道,「這叫百綾。就是古時候人家用來上吊的。」
啊!女孩倒吸一口涼氣,白綾飄然墜地。
「別髒了,很貴的。」若怡拉過桌上的算盤辟辟啪啪一打,「加上茶水和紙巾,你欠悅薇草堂346元7毛8分。不打折、不刷卡、不賒欠,概付現金。」
「別忘了,夜間11點以後使用悅薇草堂另收夜間費,當然我們陪座的費用也不能省。」一直坐在角落圈椅裡已不知道睡到第幾輪的麥雲潔突然發問,吐字清晰,呼吸正常,想來應該不是夢話。
「嗯,有道理。」若怡點點頭,算盤亂響辟啪之後重新報價,「給個人情價吧,588元8毛8分。」
砰,桌面被拍得震天響,驚醒室內所有人。
劉暢火大的補充:「還有我的精神損失費!」
「對,對!」若怡和maggie齊聲附和。
悅薇草堂三個當家露出吃人不吐骨頭的猙獰面目。
「你們,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好不容易止歇了一會的胖女生再度上演「哭墳」的戲碼。
毫無疑問,劉暢此刻火大無比,卻又無能為力。原本他成功完成了劉倩的委託,這會兒應該是她們高呼萬歲,來個狂歡至天明的慶功宴,要不就算關起店門開開心心數鈔票也好。可誰料想委託人非但沒有感恩戴德,反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賴在店裡抱怨不停。
想賴賬?
劉暢常舒一聲,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我不要去。」劉倩哆嗦著嘴唇,再次表達內心最強烈的願望。
「我不管你去不去。反正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後面的事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劉暢無力得重申,她們兩個關於去不去的問題已經糾纏了6個小時,天知道這個劉倩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耐心。
「不行你一定要幫我!」劉倩一把抱住劉暢的大腿,「你今天給他們留下這麼深的印象,明天如果我去實習,馬上會被認出來的。」
「你當初求我冒充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點。」劉暢冷哼一聲,決定不同情她。
「我,我,我哪有求你冒充——」劉倩越說越小聲,心裡的委屈卻越來越深,明明是劉暢自己想出來的餿主意。
「那還是我的錯嘍?」劉暢叉起腰質問,吃苦受累遭人笑話的是誰?腰酸腿疼全身沒有一塊好肉的又是誰?洗臉洗掉一整瓶洗面奶的是誰?竟然還敢跟她較勁!
「好了,好了,這樣吧。」若怡打了個哈欠,「面試的委託就當結案了,咱們銀貨兩清,至於代替實習的事嘛,應該當另一件委託案來看,劉暢要不要接,就是你們倆的事了。」
「嗯,這樣好。」maggie站起身朝閣樓走去。「劉暢,你看著辦吧,要不要接隨便你。我們撐不下去了,先上去躺一會。」
「喂,你們這兩個沒義氣的傢伙,不許走——」
儘管劉暢急的跳腳,可瞌睡蟲顯然比同伴的招呼更有誘惑力,眨眼若怡和maggie已消失在閣樓門後,大堂裡只剩劉暢和劉倩大眼對小眼,兩看兩相厭。
「劉暢,你就再幫我一次嘛!」
「不行!」
「就一天!」
「沒門!」
「劉暢——」
「離我遠點!」
————
她終究是妥協了。
在劉倩獻出她收藏十年的郵票本本後,劉暢承認她心動了。那厚厚的郵票本裡有許多張她垂涎已久的郵票,曾經利誘無數次都無法讓劉倩調換給她,現在,哈哈,她把她的收藏連鍋端了。為此,劉暢覺得用一天的時間為代價還是值得的。
只是清晨頂著兩顆熊貓眼起床之後,劉暢就覺得自己頭暈眼花,「夏天只有傻瓜才會感冒」,這句《流星花園》裡唯一被她記住的台詞竟然這麼快在她身上實現。摸一摸微燙的額頭,劉暢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一切照舊,輕傷不下火線,何況是小小的一點感冒?
當然,因為身體不適嘛,化裝自然草草完畢,雖然水準比化妝系遜色一等,好在化丑比化漂亮容易,只要在臉上堆滿色塊,身上包滿海綿,只用了一個小時,一個人見人厭的哥斯拉再度新鮮出爐。
呼吸著清晨爽朗的空氣,聽著鳥雀在頭頂吱吱歡叫。劉暢禁不住開始遐想銀河傳媒的第一天實習會是什麼樣子的。其實她也很期待。能夠進入這樣的公司實習,應該能夠學到很多東西吧。更重要的事,她一直想衡量一下,現在的她與那裡的金牌廣告人到底有多少差距。
當然,這樣的期待很快被撕得粉碎,誰也沒有想到銀河傳媒廣告部項目助理竟然做的是這樣的事。
惡狠狠的把拖把扔在塑料桶裡,劉暢揉著不斷抽痛的太陽穴。
「喂,那邊的地沒拖乾淨,你再去抹一遍。」老遠,一個乾瘦的中年婦女對著她呼喝,不忘最後再補充一句,「這麼旁就要多運動運動!」
滿屋子勞動的人都笑了,唯一沒笑的是那個被矚目的焦點。
這就是劉暢實習第一天的工作。一大早趕到銀河傳媒,才剛走進巍峨的大廳,就被一名號稱是行政經理的老巫婆急驚風似的「來路打劫」,把她調派到西區一處環境優雅、風景優美的別墅酒吧完成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務。
真是有夠重要的!
劉暢狠狠地抹著地板。他們叫她做的竟然是打掃衛生和佈置會場的工作。因為今晚正是銀河傳媒進入中國市場的五週年年慶。他和公司行政部、後勤部還有僱請來的宴會公司的許多工作人員一起被派往這裡。為的是完成整個晚會所有的準備工作。
於是,面容淒慘的她拖著病體,挽起袖子,不顧自己四肢乏力老眼昏花,把所有人嫌累嫌煩的活統統包下,中間偷空才可以吞服幾顆從醫院醫務室拐來的感冒藥片,免得落下上班第一天就偷懶的惡名。
這竟然就是她夢寐以求在「銀河傳媒」上班的工作內容!就算她想像力再豐富都從來沒想到這著名公司廣告部項目助理的職位竟然是一個人盡可欺的小妹。
甩了甩累得快要脫臼的手臂,劉暢終於明白為什麼公司會挑在這個時候告訴她面試通過並且急轟轟的要她馬上開始實習上班,哼!根本就是當她廉價勞動力嘛!
劉倩,去做這!劉倩,去做哪!一想到真正的劉倩此刻正躺在床上好夢無數,劉暢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把自己打扮成古代丫環的樣子,讓每個人差事起來更理所應當,誰讓她是信任,新人進公司就該被「舊人」欺,一直欺到再一撥的新人進來,這就是所謂的公司文化。
「這種歪風邪氣必須由我來結束,我可不是人人捏扁圓的軟柿子。」提著水桶,劉暢狠狠地發誓。
「喂,你手腳這麼慢呀,還不把這玻璃擦擦乾淨!」一塊破抹布神准的投射到她的臉上,彷彿嘲笑著她的誓言是多麼不堪一擊。
唉!自認倒霉吧!夜晚,綺麗的燈光將這座建在人工湖邊,以玻璃為主要牆面的老式洋房照射的熠熠生輝。
輕音樂隊在人工湖的九曲木橋上演奏著舒緩的樂曲。
一樓通體的玻璃天頂下是長長的自助餐檯,從五星級大飯店專程請來的大廚打理的美食飄散著誘人食慾的芬芳。
草坪上的燈光被打亮,用氣球和鮮花裝點的圓形拱門迎來了一位位賓客。
辛苦了整整十個小時,「銀河傳媒」五週年慶祝晚會終於在這種人造的夢幻般的美好氛圍中正式開始。
夜晚,綺麗的燈光將這座建在人工湖邊,以玻璃為主要牆面的老式洋房照射的熠熠生輝。
輕音樂隊在人工湖的九曲木橋上演奏著舒緩的樂曲。
一樓通體的玻璃天頂下是長長的自助餐檯,從五星級大飯店專程請來的大廚打理的美食飄散著誘人食慾的芬芳。
「先生,麻煩請簽到。」
「這是我們公司對所有的來賓贈送的紀念品,不成敬意,請收好。」
「小姐,您的外套交給我來處理好了,晚會結束會有專人送到您手裡。」
「啊?洗手間?好,我帶您過去。」
————
啊,累斃了!躲開行政主管的X光眼,劉暢終於趁著給一位客人掛大衣的當口躲到一樓休息區去偷喘一口氣。
老天!真不是人幹的活。不是說是公司的週年慶嗎?為什麼別的員工可以談笑風生,順便解決餐桌上那些誘人分泌口水的美味點心,她就必須和雇來的宴請公司的人一起服務大眾?就算她是今天才報道進公司的新員工,沒有為公司做出過一點貢獻,可這也太不應該成為把她當成傭人使喚來使喚去的理由吧,簡直是欺人太甚!難道灰姑娘和後媽的童話故事還會發生在現代社會?可就算她勉為其難充當這個不幸的柔弱女子的角色,誰又是那個老是和她作對的後媽呢?
「劉倩,劉倩!」
老遠就有人指著嗓門喊叫,把靠音樂、燈光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浪漫氛圍破壞殆盡。能夠產生這樣的豐功偉績的,除了行政部的老處女經理,還能有誰?看來後媽這個角色由她來扮演,實在太神似了!
想著,劉暢不由為自己豐富的想像力露出得意笑容,可這絲笑容在看到門被推開的那一刻立馬變成苦笑。
「外面都火燒眉毛了,你竟然在這裡發呆?!」行政經理擺出一幅捉姦在床的嘴臉,大驚小怪的叫著。
「是是是,我現在就去幫忙!」劉暢急急得點頭,不想再讓行政經理嘈雜的聲音毒害自己的耳朵,可是暈眩就這樣突然之間席上她的腦袋,慢慢坐到身邊的椅子上,總算克制住想要昏倒的感覺。
「怎麼,還要我三催四請不成?」行政經理沒有發現劉暢的異狀,反而對她的不為所動更為惱火,小小一個實習生竟然把行政經理不放在眼裡,這還了得了!別人不能收拾我還收拾不了你?
「對不起,我只是——」劉暢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可看在老巫婆的眼裡卻變成她搖頭拒絕。
「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杯香檳需要遞到客人手裡,自助餐區的那三百多支蠟燭需要有人去點,餐桌上所有的空盤子要立刻用裝滿食物的新盤子替換,禮花公司放焰火的人突然吃壞肚子,現在滿世界都在找代替的人,所有這些事情亂成一鍋粥,你卻躲在這裡涼快!上班第一天就想打混,我看你是不想在這公司待了是不是?」行政經理一拍桌子,「別以為我不敢fire你!」
fire我?
在做了十個小時苦功,一分錢沒有賺到的情況下她竟然想fire我?!
劉暢的眼裡閃爍出火花,理智在瞬間被憤怒焚燒殆盡,疲軟的身子被從腳底升起的昂揚鬥志充盈到四肢百骸,他發怒了,他真的發怒了!所有的不滿、不適風起雲湧彙集到嘴邊衝口而出。
「老巫婆,你太過分了!」劉暢趨步向前,一幅豁出去的架勢。
「你,你,你叫我什麼?」行政經理顫抖著嗓音,他是不是聽錯了,這個小鬼頭竟然罵她,罵她——老巫婆?!
「嫌形容得不夠貼切?可是我覺得很像呀?從兩隻腳站到這塊地面開始擦窗、掃地、搬桌子、端茶送水哪一件事情你沒指派我去做?上個廁所你都要嘮叨個沒完,中午一份盒飯還要剋扣我的水果,稍微休息一分鐘就好像剜了你一塊肉時的。我真奇怪,你怎麼沒去舊社會,那種資本家的走狗工頭最適合你了,說你是巫婆真是侮辱了巫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過看我是新人想給我個下馬威。這些我都認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拜倒在你的馬桶裙下,稱你一聲西太后萬歲你才過癮?!」
爽!劉暢一氣呵成幾乎不帶標點把心中憋了一天的惡氣一吐為快,管它呢!雖然五秒鐘之後她一定會後悔得去撞牆,但是此刻要她繼續忍氣吞聲,還不如叫她當場吐血而亡比較痛快。
「你,你——」行政經理手指顫抖的指著劉暢,「你」了半天都沒有個下文。真是開眼哪,新人她欺負多了,沒見過這麼牙尖嘴利、凶悍潑辣的。早上她一幅憨憨傻傻的樣子,還以為是個軟柿子,沒想到竟走了眼,小丫頭簡直就是一個滿身長滿精剛刺的刺蝟!這還得了?才進公司第一天就敢對她發威,以後日子長了還不爬到她頭上就拉屎撒尿,這樣的人此時不除更待何時?
「才來上班第一天就辱罵上司,趁機偷懶,我看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現在就從這扇門出去,我們公司不需要你這樣的人!」氣勢洶洶的放下話去,敢跟她來硬的,看誰比誰凶!老巫婆挺挺胸,說到底她是公司的老人頭了,老闆信她也不會信這個實習生。
「哼!」劉暢看著她,突然淡淡的冷笑。
「你幹嗎?」不知為什麼,老巫婆突然覺得有些涼颼颼,剛才盛氣凌人的氣焰撲哧就熄滅了。
捲起袖管,劉暢慢慢逼近老巫婆,眼中閃動著憤怒的火焰。
「你,你,你別亂來!」老巫婆慢慢後退,這個丫頭該不會要打人吧?
「這副破袖套還給你們!」
「這件破工作服也還給你們!」
「還有這個白癡一樣的工作帽,你留著養老用吧!」
劉暢將早上發的工作服統統脫下扔在老巫婆面前。
「我不和你這樣的陰險小人做同事,這樣的公司我不屑呆,記住,現在不是你炒我魷魚,是我炒你!」
轉身走向門邊,劉暢知道這份工作算是晚了!完了就完了吧,有什麼稀罕的!反正是別人的工作,唯一遺憾的是今天竟然做了一天的白工,哼,這筆賬她可是一定要算的!
啪啪啪!
響亮而突兀的掌聲及時阻止了劉暢欲跨出門口的腳步。
「太精彩了!」
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個低沉的男聲。
她和老巫婆同時愕然轉身,這個房間竟然還有第三者,而她們吵得這麼激烈竟然都沒發覺!
「王阿姨什麼時候權利大到可以fire掉我們廣告部的人了?」
捲動的窗台窗紗背後,慢慢踱出一個身影。
「歐陽,歐陽先生。」行政經理臉色發青的看著來人,心裡暗叫不妙,別人不瞭解她的底牌,他可是清清楚楚地很,所謂的行政經理不過是讓公司專司打掃衛生的阿姨有個更好聽的稱謂。說到底,她根本沒有任何fire或者fire人的權利。
「王阿姨,你知道公司招聘員工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招聘的過程更是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就憑你隨隨便便一句就把我們看了兩個月的人趕回家,似乎不太好吧?」歐陽軒帶著一臉和煦的笑容慢慢走到她們面前。
「這是誤會,真的只是誤會!」行政經理滿臉堆笑的擺手,那諂媚的神情與剛才的凶神惡煞簡直判若兩人。
「真的是誤會嗎?她是我親手挑進來的人,該來公司報道的第一天,我卻沒看見她的人影,原來被你抓到這裡來做苦工。據我所知,公司是付錢請專門的宴請公司提供服務的,為什麼還要佔用我們自己員工的時間去做這些不相干的事情?難道——」
歐陽軒似笑非笑的站定在行政經理面前,故意拖長了說話的尾音,引人無限遐想,玩味著看著她的臉色漸漸轉青。
「噢,原來劉倩是廣告部的新員工啊,我還以為是我們部門新招的人手呢,使我搞錯了。」行政經理困難的吞嚥著口水,缺乏想像力的大腦終於找到一條蹩腳的理由。
白癡!劉暢朝天無力得翻了翻白眼,原以為以行政經理的潑婦架勢至少可以看一場精彩的雌雄對決,沒想到這個老女人真是個紙老虎,三招兩式就敗下陣來,害她這個旁觀者白白期待了半天。
「既然是你搞錯了,那麼剛才的一切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好嗎?」既然帶著禮貌的詢問口氣,臉上掛著好脾氣的笑容,可是歐陽軒凌厲的目光卻明白地告訴對方,除了說好沒有別的答案。
「咳,那你們慢慢聊,慢慢聊!我還要去處理別的事情。」行政經理倉皇的點點頭,匆匆的離開休息室。今天的她真是太衰了。
結束了?
劉暢有些荒謬的看著老巫婆離去的背影,剛才吵得轟轟烈烈就這樣草草收場了,太沒有形式感了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鞠躬退場了?」劉暢轉頭迎上歐陽軒似笑非笑的目光。
「看到自己的老闆,你可不可以表現得稍微熱切一些,好歹以後你還要在我手下討生活,拍拍馬屁總是不錯的。」歐陽軒覺得眼前這個女生的反映著實有趣。
「你是說——」劉暢遲疑的問道,不敢相信自己的好狗運,「我沒被炒魷魚?」
「你那麼厲害,我不敢炒。」歐陽軒點點頭,很嚴肅地說。
哦!霎時劉暢的臉上一直紅到腳趾,幸虧有厚實的粉底.「邵,給你介紹我手下新招收的一員大將,很有魅力歐!」歐陽軒轉身,對著陽台說道。
呵呵,這個公司的人都喜歡捉迷藏嗎?陽台上還藏著一個人。
劉暢有些疲軟的圍在牆邊,她的頭好痛,剛才罵人用完了全身的力氣,現在的她就算站著也能夠睡著。
「我見識了。」
一聲輕笑伴隨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逼近室內。
這個聲音好熟,熟得——
劉暢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這一定是她的幻覺,不可能,不可能這麼巧!
「這就是你的考驗,也太特別了一點吧,我們又不是在招收家政一把手。」磁性的聲音隨著人影慢慢逼近。
抬頭。你將發現一切都是錯覺,一定是,一定是!
劉暢慢慢得抬起頭,月亮從雲層中穿越而出,清冷的光芒淡淡的撒進屋內。
他站在她面前,背著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即便如此,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住熱的目光。
耳邊,一直演奏著拉丁熱舞的樂隊突然旋律一轉,一段熟悉的音樂就在耳邊蕩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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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同樣的月光下同樣的旋律中,她和他就像現在這般對望。她依稀還記得當時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深邃凝幽的眼眸,在銀色月光的鑲嵌下仿若天使的身影。那些,應該都已經過去,一切都早已過去了,沒有,沒有理由可以讓一切重來,不是嗎?
「你好,我叫邵振南。很高興你到我們部門實習。」
可惜,上帝站在另一邊,不讓她內心的小小期望成真。
後退一步,劉暢緊緊抵在牆邊,高大的人影直接罩在他頭頂,彷彿一座大山,壓得她呼吸有些急促,心跳直奔120。
「嗚,我叫劉倩,咳,謝謝——嗯,很高興——」門在哪裡?劉暢倉皇的摸索著身後,剛才她明明就在門邊。
「你嗓子怎麼啦?」歐陽軒奇怪的走到她身邊,這個傢伙抖什麼?
「哎呀,咳,咳,咳,我今天感冒了,還有點發燒,咳,咳,咳,」劉暢故意咳了幾聲,眼睛緊緊盯著地面,最好能瞪出一個洞來好讓她馬上逃逸。
「我想她怕我們吧。」邵振南笑了笑,她的反應太又趣了,只有一個人在見到他時會露出彷彿見到鬼的表情。不過那實在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覺得我們給你壓力了?」歐陽軒疑惑的眼光再次停留在劉暢身上,她昨天可是膽大包天的呀。
「是,是,是。」劉暢點頭如搗蒜,還不滾遠點。
「去和其他同事打招呼吧。」邵振南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我想她也應該早點回去休息了。」
「好吧。」歐陽軒聳聳肩,顯然這個女孩沒有昨天有趣。
「把你的大傢伙也帶上,省得他把別人下著。」歐陽軒逕自往前走,打開大門,「天知道,你怎麼會把它帶到這裡來。」
「家裡沒有人照顧他。」邵振南淡笑著跟在他身後,越過劉暢。
快滾,快滾!劉暢閉著眼睛在心裡吶喊。
「我們會再見的,對嘛。」頭頂上呼呼的熱氣證明有人對她說話。
不情願的睜開將要面對現實的眼,邵振南的臉佔滿她整個視線。
咚,倉皇後退的頭狠狠敲在木質的牆面上,劉暢發覺自己退無可退。
「你,咳,您說什麼?」你認不出我!你認不出我!你認不出我!!
「看來你真得蠻怕我們的,還是——只是怕我?」邵振南朝她微微一笑,這種微笑可以讓青春期懵懂的少女芳心大動,卻讓劉暢冷汗直冒。
「你有什麼好怕的?」歐陽軒一把搭住邵振南的肩算是替她回答,「走啦,你沒聽見前院裡那些女人們的尖叫,快點把你的大傢伙牽走。」
門輕輕搭上,隨後是一室的安靜。
走了嗎?
劉暢豎起耳朵聽走廊裡的動靜,沒有腳步聲,人一定走遠了。
就像一隻瀉了氣的皮球,她軟軟蹲坐在地上。謝天謝地,他沒有認出她。剛才有一瞬間她差點以為穿幫了。不過幸好她的偽裝功夫夠棒,而那個傢伙銳利的眼光顯然退步了。不過一看見女孩子就喜歡賣弄風騷的樣子卻和從前一模一樣。
她得馬上走。只要從那裡走出去就安全了。明天開始他們將見到真正的劉倩,這次,不管劉倩拿什麼來誘惑她,哪怕是他們家那個快要倒閉的公司也沒有用。
昏暗的室內,劉暢只顧著靠在牆上想她的心事,卻沒有發現房門被輕輕的推開,空氣中有著沉重的喘息聲,一個黑影正慢慢得,然後突然變得異常迅速的撲向她——
啊——!
一聲慘叫響徹整個庭院,嚇壞了正舉著香檳,站在草地上愉快暢談的人們。這樣的情景多像阿加沙、柯裡斯蒂的偵探小說,接下來發生的情節應該是在某處隱秘的角落裡發現一具屍體。
事實上,屍體倒沒有找到。人們看到的情景只是——在休息室裡,一個身形巨大的女生被一個身形更巨大的「惡」狗踩在腳底下,整張臉幾乎就被含在它的大嘴裡。
「快救人!」
「想辦法把大狗引開!」
「不行,他對蹄膀根本沒興趣。」
「拿棍子打!」
——
眾人七嘴八舌、手忙腳亂,前幾天報紙連續報道的惡狗傷人事件在第一時間反映到他們的腦子裡。
「不要啦!」劉暢尖叫著,對準舉著棒子走來的男士抬腿就是一腳,將來人絆了個狗啃泥。
這是什麼狀況?眾人顯然沒有料到事件會發生著這樣的突變。
「大家不要驚慌,我想他們兩個不過是在敘舊。」一個調侃的聲音壓住了眾人的竊竊私語。
果然,只見被壓迫的人艱難的伸出手掌輕撫大狗的脖頸,大狗便柔情萬分的將整個腦袋往他胳肢窩裡鑽去,恨不能那兩百斤的身軀也可以一起擠進溫暖的懷抱。
「乖,乖,這樣可,可以了。」
劉暢奄奄一息的癱在地上,有氣無力的命令根本無法阻止大狗對她過分的熱情。
「沒想到吧?當年嬌小可愛的月亮竟然會膨脹成兩百多斤的聖伯納。」人群自動分開兩排,一雙油亮的黑皮鞋慢慢接近事發地點。聲音的主人蹲在劉暢身邊,伸手拉過大狗頭頸的項圈。
「咳,咳,咳,我聽不懂你說什麼?」劉暢一邊擦著滿頭滿臉的口水,一邊緩緩坐起身,盤算著怎麼解決這麼烏龍的情況。
嗚,嗚!大狗喉頭發出嗚咽,尾巴劇烈搖動。乍見當年主人的激動怎麼是隨便用口水舔兩下就可以表達的。」月亮,人家不認你呦!你果然命中注定是要被人拋棄、被人遺忘的狗啊!」邵振南笑瞇瞇撫摸著月亮的脖子,「誰讓你腿瘸了,眼睛又瞎了一隻,人家當然嫌棄你樓,不然當初怎麼會狠心拋棄你能?」
大狗引頸哀泣,似乎對當年的慘遇萬分不滿。
「先生,我想你一定是把我和別人搞錯了!」劉暢尢自強辯。
「是嗎?」邵振南顯然不知道自己奸詐的笑容很是礙眼,反而一笑再笑,笑得劉暢心裡涼涼的。
魔手慢慢探向她的臉龐,聳拉在臉側的一塊白色疙瘩被輕輕撥下。
「這是什麼?」
各種化合物混合的假臉顯然敵不過月亮的口水,終於功成身退化作一灘爛泥。
劉暢撫摸著突然失去保護殼的臉頰,整個人變成石膏像。
「我說過無數遍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忘記你得——暢暢!」
甜膩的稱呼、邵振南惡魔般無限接近的臉——
咚,腦殼重重撞擊地面,這次劉暢是真得昏了過去——
呼救聲,叫嚷聲,大狗直撲舊主人的嗷嗷叫聲——場面一片混亂。
唯一保持不變的是邵振南抱住劉暢的好萊塢經典電影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