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不該來的。
若怡靜靜地站在這幢位於天母的豪華別墅的大廳角落,窗外八月的桂花香時不時地沁入鼻端,在這充滿了香水、發油、雪茄、香檳和汗水味交融的空間裡顯得分外疏離和格格不入,正如若怡此刻的心境。
似乎是這幢別墅的主人生日,若怡被仲禹拉到這個party上,沒有熟識的朋友,沒有投機的話題,連音樂都不對她的胃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看大廳的鐘,希望快到午夜,可以和主人告辭。
「會不會有些悶?」一個穿著入時的高大男子舉著兩杯紅酒,踱到若怡身邊,在把女伴拋在聚會上一個小時之後,他終於想起做男伴的責任。
「還好。」若怡禮貌的笑著,有些奇怪為什麼兩人認識這麼久,他給她的感覺始終有如陌生人,如果告訴他這樣的party只會讓有失眠習慣的她直犯困,不知道仲禹的臉色會變成什麼樣。
「要不要跳支舞,桑巴可是我的最愛。」終於熱情的執起若怡的手,做了一個誇張的邀舞動作,想要帶她到舞池,卻被若怡輕輕推拒。
「我只會青蛙跳,別連累你和我一起丟臉你自己去玩吧。」若怡很想告訴她要得不是舞蹈而是回家,回到屬於自己空間,沒有他,沒有眼前的這些陌生人,只有她自己喝滿室的安靜,或者有一曲江南絲竹也不錯,只是——
若怡在心底輕輕歎氣,低下頭將身子悄悄隱在窗簾帷幕的陰影中,使他看不清她臉上的不耐。
「那好吧。」仲禹聳聳肩,「你確定能照顧好自己?」在看到若怡微笑點頭之後,他翩然離去,遠處正有一位美女啜著香檳,朝她眉目傳情,身材火辣,他迫不及待。
這就是他和她的相處模式,有時若怡會問自己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以戀人的姿態。
與仲禹重逢是在她回到台北的第六個月裡,說重逢是因為他原本是她的學長,長相出色,學業出色,有錢人家二公子的背景讓他更出色,常常開著一部拉風的林寶堅尼跑車在校園裡招搖,迷死一群女子的芳心,但其中不包括若怡。他對她只意味著一個經常從女友話題中冒出的名字,一個抽像的概念。然而命運卻偏要安排他們在同一家公司相遇,她是行政部一名小小的實習生,而他是市場部年輕有為的業務經理,在一次公司的新年聚會上,他走向她,不顧她的驚詫莫名,不顧眾多心高氣傲、業績出色的都會白領女性嫉妒的殺人眼光,邀請她跳舞,一支連著一支……,那一晚若怡只感到暈眩,舞池頂端的水晶燈折射的迷幻色彩猶如旋轉的滿天星斗,讓她看不清整個狀況。於是,學長照顧小學妹的故事演變成學長追求小學妹,兩人最終譜出戀曲。
彷彿是一部最平庸的愛情小說,結局會是什麼呢?王子和灰姑娘從此過著美好而幸福的生活?
若怡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心中嘲笑著這個符合大眾審美需求的結局是多麼虛幻,什麼是美好和幸福?兩個沒有熱情的人在一起度過人生中的大部分時光,便是美好與幸福嗎?
「你愛他嗎?」
在得知好友的新戀情之後,劉暢和麥雲潔不約而同問了她一個同樣的問題。隔著千里的電話線裡只有她難堪的沉默。
「愛真得那麼重要嗎?」很久之後,她問他們,也在問她自己。
毫無疑問,她不愛他,同樣的,似乎他也不愛她,兩個互不相愛的人為什麼會走到一起?難道愛情不應該是狂熱地、獨佔的、不顧一切的?戀人不是應該都深深的愛著彼此,想將她的一顰一笑都為自己獨有?為什麼他們要在一起,彼此忍耐著對方,彼此在人前微笑擁抱,在人後迫不及待的分開,為什麼?
也許她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了,在初戀以失敗無情收場之後,她突然發現自己心中那種叫做熱情的東西不見了。熟悉的台北,熟悉的燈火輝煌、熟悉的物慾橫流,她卻突然不熟悉自己,她甚至不明白在數月前的那一夜晚,當兩人看完一場血腥的槍戰片後,她突然在電影散場的嘈雜人流中隨意說了句「嗨,做我女朋友吧」的時候,她為什麼會有一絲絲的感動,會覺得那一顆有些寂寞,會認為找一個不愛的人做戀人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想,她是怕了那種被傷害的感覺,如果不去愛一個人,就不會被傷害,這樣保護自己也沒什麼錯。但是,常常,她會覺得有些哀傷。生命,不可以有更高的嗎?為什麼她不可以和某個人相愛多一點?
「沒有分手但不相愛,大概也可以到永恆的。」曾經有人這樣在書中寫過,每當若怡覺得倦了,厭了,這句話便會慢慢爬上心頭。
永恆,是個多麼可怕的字眼,如果永恆的便是這樣的生活,這真的是她要的嗎?
「瞧,我看到了什莫?一片藍色。」
一個蒼老怪異的聲音打斷了若怡沉沉的思緒,誰在窗外說話?
若怡轉過身,窗外是難得的滿月之夜,月光灑在窗前的桂花樹上,泛出片片銀色,花香月影中哪裡有半個人影?
是聽錯了吧,若怡安撫著自己,不太瞭解心臟突如其來的劇烈跳動所為何來。
「是蔚藍色的,今天的海風帶來信息,它告訴我——那是蔚藍色的愛情。」
一個黑影突然從窗口冒出,毫無徵兆地把若怡大大嚇了一跳。
「這裡不是你的世界,年輕女孩,這裡不是愛麗絲的仙境,你走錯了地方,或者說你還沒找到真正的歸屬。」
這次黑影沒有像幻覺般消失,而是漸漸靠近若怡。接著窗外微弱的月光,若怡看清了站在窗外台階上的,是一個披著吉普賽斗篷的蒼老女人,它有一張睿智的面容,所然厚重的帽簷遮住了雙眼,但若怡直覺那一定充滿智慧洞察一切。
「你是……」仙女?巫婆?就要衝出口的字眼突然卡在嘴邊,她怎莫會有這莫荒繆的猜想,仙女、巫婆,他以為現在是在彼得潘的永無鄉嗎?這裡是台北,是一個最不過現實的世界。「其實我——」
「虛。」古怪的女人突然對她做了一個手勢,「聽,海風又在歌唱……蔚藍愛情海……鷗鳥的白色沙灘……女孩和男孩……陽光裡的璀璨笑容……」
她輕輕哼起了歌,滄桑的嗓子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若怡決不會用動聽來形容它,卻不由自主被牢牢吸引,思緒隨著搖擺。
PARTY從一是裡抽離,夜台北從一是裡抽離,連自我也從意識裡抽離,眼前漸漸出現一片藍色海岸,炫的刺眼的陽光,BASSANOVA的浪漫旋律就像炙熱的風,她是一條快樂的魚在藍色的深海中遨遊,無憂無慮……
「愛情是有著不同面貌的天使和魔鬼,它可以甜美的不可思議,也可以在瞬間醜惡的慘不忍睹,越是想要用手牢牢抓住,越是用力過度而將它推拒得更遠;越是逃避和退縮,它卻偏愛捉弄,編織綿密如絲的網,將你死死纏住。你的愛情就要來臨了,在一周之內。」
遨遊在海中,她依然能夠聽見神秘的女人沙啞而富含寓意的語言,只是,她是一條快樂的魚愛情是個什莫東西?
她只想游向大海的深處,那碧藍碧藍的大海深處……
「嗨,你怎莫啦?」
屬於異世界的聲音竄入耳膜,大海消失了,音樂消失了,炫目的陽光不見了,若怡然睜開眼,時髦男女,豪宅PARTY,迷醉的人群,喧囂的音樂,一下子把她拉回現實,那片海,那條魚,全是虛幻。
「瞧,我看到了什麼?一片藍色。」
一個蒼老沙啞的怪異聲音打斷了若怡沉沉的思緒,誰在窗外說話?
若怡轉過身,窗外是難得的滿月之夜,月光灑在窗前的桂花樹上,泛出片片銀色,花香月影中哪裡有半個人影?
是聽錯了吧,若怡安撫著自己,不太瞭解心臟突如其來的劇烈跳動所為何來。
「是蔚藍色的,今天的海風帶來信息,它告訴我——那是蔚藍色的愛情。」
一個黑影突然從窗口冒出,毫無徵兆地把若怡大大嚇了一跳。
「這裡不是你的世界,年輕女孩,這裡不是愛麗絲的仙境,你走錯了地方,或者說你還沒找到真正的歸屬。」
這次黑影沒有像幻覺般消失,而是漸漸靠近若怡。接著窗外微弱的月光,若怡看清了站在窗外的台階上的,是一個披著吉卜賽斗篷的蒼老女人,她有著一張睿智的面容,雖然厚重的帽簷遮住了雙眼,但若怡直覺那一定充滿智慧洞察一切。
「你怎麼睡著了?我們回去吧。」仲禹扶著她的手臂,看著她將醒未醒的茫然表情,不由莞爾。
「我剛才作了一個夢,夢見有人告訴我——」若怡突然住了口,夢中神秘女人的話重在耳邊迴響:你的愛情就要來臨了,在一周之內。
「什麼?」仲禹回過頭。
「你看見剛才站在窗外和我說話的那個女人了嗎?」轉過頭,窗外一如既往的灑滿清冷的月光。
「女人?」仲禹疑惑的皺起眉「我只看見你靠在窗台上睡著了。」
若怡輕輕的舒了口氣,也許她真的是太累了。
告別眾人,終於開著他那甚為惹眼的BENZ跑車駛出別墅。突然他指著別墅旁另一幢不甚起眼的歐式鄉村建築給若怡看。
「聽說那裡面住著一個有吉卜賽血統的預言師。」
「是嗎?「
「不過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這,應該只是傳說吧。」若怡艱難的嚥了一下口水,藍色的月光下,那幢別墅顯得毫無人氣。
「誰知道呢,如果是真的,我倒是很有興趣請她測測我的未來。」仲禹痞痞的一笑,跑車絕塵而去。
那幢房子以12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退出若怡的視線。看了最後一眼,若怡告訴自己,這一切一定是夢,是夢。
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你的愛情就要來臨了,在一周之內」,喃喃的低語在風中不斷飄蕩,飄蕩著
事實上,有些事情真的不是用夢來解釋就可以逃避的,很快若怡就明白了這點。
週末清晨,某度假勝地的機場大廳,此刻正洋溢著小野麗莎輕柔的歌聲,陽光明媚的從窗戶探伸至大廳的各個角落,燦爛的感覺一直照進每個人的心裡,除了一個人。
若怡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手裡緊緊攥著機票,無法相信自己竟然犯了如此荒誕的錯誤。
不遠處一則頂天立地的廣告牌映入眼簾:潔白的沙灘為清澈的海水勾勒出一條晶瑩的鑲邊。海水從近到遠漸漸變藍,直至與天際融為一體。海天交界處,泊著一艘白色的帆船,被海水映照的藍色的船舷彷彿是夢裡才有的顏色。在廣告牌的左下側用英文花體字大大的書寫著——「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個樂園裡,只有你和你的愛人,還有馬爾代夫……」
是的,馬爾代夫,她夢想中的度假天堂,很多次工作壓力大到無法紓解的時候,他會看著電腦屏保上馬爾代夫的風光攝影,並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她會放下煩人的工作,離開苛刻的老闆,獨自一人去這片只有海水與沙灘的人間天堂。
但,決不應個是先在呀!
「老闆。」若怡撥通國際長途,小心翼翼的解釋著眼前混亂的狀況。
「什麼?!」老伴果然暴跳如雷,「小姐,我有請你出來度假嗎?我要你去馬德里,你給我跑去馬爾代夫幹什麼?」
「我——」若怡翻看著手中的機票,忍不住朝天呻吟了一聲,把maldives(馬爾代夫)錯看成madrid(馬德里),定錯機票,乘錯飛機,這樣弱智的理由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可事實就是如此。
「好了,先不管這些,你馬上飛到馬德里,應該還來得及趕上國際通訊展的會議。」
「可是,」若怡攥緊話筒,有些艱澀地發出聲音,「飛往馬德里的班機三天以後才有。」
「我不管了,你自己解決。嘟,嘟,嘟……」
電話那頭,老闆無疑是憤怒了,遇到如此糊塗的下屬,任何人都會發瘋的。這點若怡可以理解,可現在該怎麼辦?
她知道最理智的選擇便是跳上一架飛機,去新加坡也好,馬來西亞也行,只要到一個中間站就可以歷史轉機飛往馬德里。可是不知為什麼,她不願那麼做,幾天前party上那個似夢似真的遭遇總是不經意的在眼前若隱若現:「你的愛情就要來臨了,在一周之內」,彷彿一句有魔力的咒語,將若怡的心緊緊扣在這塊地方。
也許一切陰錯陽差是天注定,也許古人說的既來之,則安之很有道理,不管怎樣,若怡決定任性一次,她要給自己放一次假。
「猜猜,我現在在哪裡?」
再次拿起話筒,撥通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聽著電話那頭劉暢和麥雲潔大呼小叫,她忽然覺得這個錯誤其實真不錯。
很久沒有這種瘋狂的舉動了,很久沒有這樣興奮的情緒,提起行李,若怡打不賣出機場,嘴上掛著大大的笑容。
馬爾代夫,我來了!
馬爾代夫的首都馬累應該是世界上最小的首都了,她的面積只有1.8平方公里,人口大約只有六萬,卻還分成Henbeyru、Galolu、Machchangoli、Maafannu等四個區域。這裡沒有刻意鋪整的柏油馬路,放眼望去儘是晶亮潔白的白沙路。炫目的白色珊瑚礁和多半漆成藍色、綠色的門窗形成強烈的色差,房子通常築的有高又窄,據說是為了避免惡魔入侵,由於曾受英國管轄,因此也有部分建築帶著濃厚的英式氣息。在這個袖珍國都中,汽車似乎是多餘的,人們不是騎單車就是走路。
攥著從機場拿來的地圖,若怡坐在街邊的露天咖啡館裡研究起自己的行程。在馬爾代夫兩千多個島嶼中,度假村就多達八十七個,放棄了希爾頓、司機這樣的五星級酒店,若怡在咖啡館侍者的推薦下選擇了一個名叫Vaanu的珊瑚島。
除了藍天碧海,那裡還有什麼?若怡問自己,無法解釋自己期待的心情為何如此雀躍。
碼頭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在這裡,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就是Dhonis,俗稱多尼船,它連接著各個島嶼。若怡拿著紙條,是這告訴她找到這條船的主人,便能到達Vaanu。
很快,在一整排白色的小船當中,一艘與眾不同的藍色小船映入眼簾,沒有任何理由,若怡相信這便是她要找的。
船舷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彎著腰整理纜繩,陽光肆無忌憚的照耀在他古銅色的肌膚上,汗水浸濕了他的汗衫,若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一個勞動著的男人的背影是如此強健而有力。
「請問你是舒先生嗎?」酒吧裡的人說你能帶我去Vaanu?」若怡用英語詢問著,有些擔心如果他是當地人的話,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懂英文。
「找別人吧,我收工了。」男子不耐煩的轉身,就在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若怡驚呆了。
一臉落拓的鬍子難言他銳利的眼神,眉間深深的刻痕顯示本人不甚良好的脾氣。
是他,他,竟然是他?!
「大,大叔?」若怡驚異的幾乎結巴。
常常,她會沒來由的回憶起那一年夏天在機場的偶然邂逅,只是天涯如此之大,她根本不會想到他們會在此時此地相逢,直到此刻,她才發現眼前的這個男子遠比自己以為的年輕。
「對不起,」男人收起纜繩重重的往地上一拋,「你可以找其他船載你去度假村。」
「可是——」若怡愣愣的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他竟然沒有認出她,雖然兩人只算萍水相逢,可是一想到他竟然已將她全然忘記,這個認知不由讓她心裡有些難過。
「嗨,漂亮的小姐,你可以搭我的船,只要500個Rufiyaa(當地貨幣)」,一個蓄著小鬍子的男人突然湊到若怡面前,甚至自說自話的拿起了他的行李。
「謝謝,我不需要——」若怡想要伸手阻止,卻發現自己的動作不夠快。
「我的船很近,就在那邊。」小鬍子指著遠處,然後在若怡分身的一瞬間,突然轉身欲跑。
「嗨,多尼,她是我的客人。」一隻有力地手及時扣住小鬍子的手腕,一直背對他們的男子突然轉身,雖然神情和語調依然是懶洋洋的,但緊繃的肌肉和冷懾的眼神卻讓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
「嗨,是個誤會。「喚作多尼的男子慢慢放下行李,游移的眼神判斷著形勢。
之後兩人用當地語言爭執了幾句,小鬍子不斷將眼神打量著若怡,最後終於悻悻走人。
「呃,我,我看,我還是不麻煩你了。「輕輕拖過行李,若怡打算在最短時間走人。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孤身一人在異鄉,身邊也許充斥了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無論是多尼還是眼前這個男人,對她來說都是毫不瞭解的陌生人,也許她太高估了這個國家的安全性,更高估了自己應對突發狀況的能力。
「咳,」扶著欄杆,男子懶懶地斜睨著她,「走之前,先檢查一下行李。」
「應該不會有——天!」飛快的用手摸索著行李內側,若怡知道自己完蛋了,旅行箱背部放有現金、信用卡和護照的側袋被人用小刀劃開,裡面的東西不翼而飛。
怎麼會這樣?!若怡發瘋似的摸索著旅行箱的每一個角落,沒有錢,沒有信用卡,連護照都沒有,難道要她餓死在這個國家。
「是剛才那個人。」若怡恍然大悟的叫出聲,「是他,一定是他,先生,麻煩你幫我報警!」
「證據。」男子淡淡地指出問題癥結,「你怎麼證明你不是在飛機場或其他地方被人偷盜的。」
「你可以幫我證明啊。」若怡喊著,剛才他明明什麼都看在眼裡。
「對不起,我不能。」男子搖搖頭,「你應該吸取教訓,把錢和護照放在一起,還有比這更愚蠢的做法嗎?
「你——!」若怡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人,這就是那個曾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給過他幫助的人嗎?是他嗎?一定不是!如果是,他不會突然變得這麼冷酷自私,不會明知她此刻心情沮喪無比還往傷口上撒鹽。
「一定不是。」若怡在心中肯定,剛才會把他看成機場的大叔,一定是自己的眼睛飛進了蒼蠅,她才不要把眼前這個認錯成機場的大叔,她才不要侮辱自己的美好回憶。
抬起高傲的頭顱,若怡提著行李跨步向前,今天哪怕是睡機場大廳,她也不想再和這個男人多廢話一句。
「等一下。」男人叫住她。
「還有什麼事?」若怡狀似冷淡的回過頭,難言心中的一絲絲期盼,也許他終究還是有點同情心的。
「需要警察局的電話嗎?」
「多謝好心。」若怡咬牙切齒的回答,「我自己可以想辦法!!!」
臭男人!壞男人!沒有正義感的傢伙!見死不救的敗類!若怡搜腸刮肚的尋找最惡毒的字眼詛咒著這個男人。
他怎麼可以這樣?
他怎麼可以這樣?!
他怎麼可以這樣!!!
恨恨得踩在白沙路上,彷彿每一步都踩在他的臉上,她不能哭,決不能在這裡哭,若怡,你要爭氣,一定不能哭!
「這條路並沒有得罪你。」
身後的行李被人用手輕輕按住。
「不,不用你管。」若怡使勁拉,行李卻移動不得半分。
「不要哭了,很難看。」
「誰哭了?」這臉上的水根本就是汗嘛。
一方藍色的手帕遞到面前。
哇!
憋了好久的委屈猶如開閘的洪水,伴著眼淚滔滔而下。
「為什麼倒霉總會找上我,為什麼連你也欺負我?為什麼,為什麼?」
他無奈的看著掛在自己身上顯然已哭得渾然忘我的她,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你已經有了我的手帕,去還是喜歡用我的衣服來擦眼淚和鼻涕呢?」
其實他很想這麼問。
Dhonis飛快的在海面上行駛著,昏黃的大海景色美到極點。夕陽映照在蔚藍的海面上,像是從天上撒下一層金粉,由院至今層層灑落在水面,輝煌燦爛,周圍的一切都是金色。
小船飛快的越過一個又一個島嶼,海風涼涼的吹在身上,一身的燥熱和疲憊似乎都融化在風裡了。
這是馬爾代夫一天中最美的時刻,對一個初來乍到的遊客來說更是全新體驗的開始。然而此刻再Dhonis船頭安坐的遊客非但沒有表現出一點驚喜,倒是一連的沮喪。
若怡偏著頭,沉默地坐在船尾,視線始終越過舵手望向遠方,一種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
她要去哪裡?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接下來沒有錢沒有護照的日子要怎莫過,就這樣跟著一個只能算是陌生人的傢伙上了船,她甚至哭倒在他的懷裡……
唉,真是糗斃了!還不如一拳把自己敲昏什莫都不用理更好。
「到了。」
簡短的話語打斷了若怡的沉思。才剛抬頭便被眼前的景色牢牢吸引,原來在她苦思民想的時候,錯過了折磨美好的景致。
那時她夢想中的小島,白色的沙灘在夕陽下折射著奇異的光芒,遠處一片綠色之中的棕櫚樹在風中微微搖曳著樹枝,最神奇的是在沙灘與海之間,有一座小小的白色閣樓
這一定是仙女用點金棒創造的奇跡吧。」若怡捂著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閣樓底下是完全掏空的支架,一半撐在沙灘上,一半撐在海水中。一道白色的旋轉樓梯蜿蜒直上到一扇全玻璃的落地門。閣樓似乎是個六面體,每一面都是大大的落地窗,透明的紗幔懸掛在窗欞上柔柔的飄蕩著,彷彿是被風一吹就會吹散得雲。
「不要告訴我這是你住的地方。我會羨慕死的。」若怡輕輕地走上白色的樓梯,用手撫摸著原木搭築的樓梯扶手,臉上儘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很遺憾,它確實實。」舒馬赫泊好小船走來,靜靜地站在若怡身後。
她看著他,他看著她。
她穿著一身湖水藍色的絲綢質地的連衣裙,裙子很長,裙擺很大,像一朵藍色的在風中搖曳的花瓣。
站在白色的小屋前,站在藍色的大海旁,仿若這原本就是她該在的位置,連色彩都是如此和諧。
他不該讓她到這裡來,正如在碼頭上第一眼認出她之後的直覺,她會是個麻煩,讓她心動的麻煩。
「我可以住在這裡嗎?」若怡回頭,巧笑嫣然,眼裡閃爍著期盼的光芒,金色的光芒鍍在她身上,美到極點。
舒馬赫緊緊地握住手,克制住自己立馬把她畫下來的衝動。
「不,」舒馬赫面無表情地搖搖頭,看著若怡微笑的嘴角一下子垮下來,「除非你替我工作。」
「真的?!」她的眼神陡然亮了起來,「我可以在這裡工作,呃,算是貼補住宿和伙食費用?」
舒馬赫皺著眉,越過她走上樓梯,打開小屋的門,「你可以負責清理房間和做飯。」
「一言為定。」若怡爽快地點頭。
「星星,我看到星星了!」
一聲驚喜地尖叫,伴隨著瓷器破碎的聲音,彷彿是這熱情海洋之夜的節奏舞曲。
舒馬赫看著水槽裡四分五裂的英國骨瓷咖啡杯,無法解釋眼前的心情是肉痛還是無力。晚飯後,他帶領她到房間安頓下來,才不過走進廚房5分鐘而已,她的分貝就震碎了他最喜歡的一件瓷器。習慣了安靜的環境,習慣了一個人吃飯、看書,在屬於自己的空間裡突然多出一個人,多出一個欣喜若狂的聲音,實在是無法適應。
「是你自找的麻煩。」舒馬赫苦笑著,轉過身,看見若怡帶著一臉狂喜衝進廚房。
「屋頂是透明的」,若怡的神情彷彿見到糖果的小孩,「竟然能夠看到星星,我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耶!」
「是的,小姐」舒馬赫收拾著破碎的瓷片,「我沒有忘記這幢房子是我的,我熟悉它的每一個角落。」
「噢。」若怡的笑容怯生生地收起,開始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羞愧。這個男人簡直就是一塊沒有感覺的石頭,讓他住在這麼充滿靈氣的地方實在有些浪費,若怡心底暗暗嘀咕著。
「對了,必須提醒你。」舒馬赫轉過身一臉嚴肅,「在頂樓浴室有一扇後門,千萬不要打開它,特別是晚上,絕對絕對不要打開,聽見了嗎?
「為什麼?」
「難道你沒有聽說過藍鬍子的故事?」舒馬赫似笑非笑的回答著。
呃,若怡倒抽了一口涼氣,藍鬍子殺妻的童話可是她聽過最殘忍的故事,他該不會——該不會?
「我困了,先去睡了,晚安。」匆匆告辭,若怡像逃難似的跑出房門。
總算安靜了。
舒馬赫輕輕舒了口氣。
這才像小島寧靜安詳的夜晚,除了音樂只有海浪聲相伴,像之前度過的每一個夜晚。
睡不著。
若怡裹著薄薄的毯子,第一百次翻身。
天上的星星透過天頂的玻璃在她頭頂一閃一閃,浪濤聲不斷拍擊著海岸,像是有節奏的催眠曲,然而她卻睡不著。
那扇門後面有什莫?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整整一個晚上,無數個曾在報紙社會新聞版上看到的變態殺人的消息閃過腦海。
那扇門後面到底有什莫?
堆積如山的屍體?也許他就是靠誘拐的方法把遊客騙至家裡,趁她們陶醉在馬爾代夫美麗景色時將其殺害,那門後可能是一個冰櫃,許多屍體堆積在一起,缺胳膊少腿——
呃,若怡打了個哆嗦,及時制止自己豐富的想像力繼續發展下去。
若怡你不要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有這個時間不如想想明天如何補辦護照,註銷信用卡,還有打電話到台灣叫家人匯錢過來,對,不要想,現在就睡,就睡!」
眼睛好不容易閉了起來。
可是,那扇門後面到底有什莫?
閉上眼後跳上心頭的第一個念頭竟還是這個疑問。
心,撲通撲通的直跳。
不管了,若怡悄悄爬起身,赤著腳,輕輕地,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浴室的門被輕輕拉開,昏黃的燈光下,純白的浴室裡還殘留著剛才沐浴是氤氳的熱氣,使一切更顯迷濛。門的另一邊是另一扇門——那扇藏著無數秘密的門,銀色把手在燈光照耀下反射著幽幽冷光。
「打開它,打開它!」全身細胞在朝她興奮的吶喊。
嘎吱吱吱,把手被輕輕按下,一點一點,彷彿電影中的慢鏡頭,門被輕輕拉開。
屍體,冰窖的冷氣……所有想像中的一切,統統沒有發生。
清亮的海風撲面而來,門背後是廣闊的星空,星空之下是一片露台,在露台的另一邊,拾級而下,可以直接走進海裡。
「這不是真的。」若怡告訴自己,今晚已經有太多的驚喜,但是沒有任何驚喜能夠比這一項發現更讓她震撼。
一瞬間天地是如此接近,她赤著腳,站在被海水浸染的地板上,頭頂著星月,腳下是世間最純淨海水,如果有音樂,她相信自己一定會在此刻舞蹈起來。
「不是說過不要打開這扇門嗎?」
身後,帶著微微笑意的聲音傳來。轉過頭,舒馬赫靜靜地靠在牆邊看著她,昏昏的光線中若怡似乎有一絲錯覺,彷彿這一刻他的眼神是溫柔而親切的。
「為什莫,為什莫不告訴我又這麼美的地方?」若怡輕輕走向他,帶著夢幻的神情,白色的睡袍在夜空中劃著弧線,一圈一圈,彷彿水中的精靈。
「因為美只有自己發現才更有價值。」舒馬赫微笑著,他就猜到她抵抗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還想看更美的嗎?」他走進她,很自然的牽著她的手,慢慢走下台階,海水輕輕拂過他們的腳踝,涼意沁人心脾。
不知他按動了什莫開關,轉眼間,零星的光點一點一點從露天的木質扶手上亮起,銀色的光芒一直燃到海面的最後一格台階。
他們彷彿站在星星鋪設的地毯上,美得不真實。
「每次站在這裡我就會想,也許美人魚正在大海深處凝望這燈光,如果站在這裡的是湯姆·克魯斯,那末《海的女兒》的故事便能成真了,但現實是她看到了一個滿臉鬍鬚的粗魯大漢,於是美人魚失望了,童話破滅了。」
「或許不是這樣。」若怡坐在台階上,喃喃的看著這一切,「愛情不是外在的表象,也許美人魚愛上的,正是那個滿臉鬍鬚的粗魯大漢。」
「會嗎?」他斜靠在扶手上,看著他的眼神深邃難辨。
會嗎?若怡輕聲問自己,不敢相信自己內心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一刻,她彷彿聽到細小的碎裂聲,綿綿秘密的從內心慢慢爆開。原以為自己的心就像冰封的河流,早已凝滯不動,不再有任何人能夠走進。但就在這一刻,這一瞬間,他的眼神,他嘴角微微噙著的溫柔笑意,卻像一股暖流,緩緩融化她心底最寒冷的地域,內心的某一角落開始慢慢鬆動。
這是她曾經熟悉的那個人,曾經在機場用他獨特的方式拯救她瀕臨破碎的自尊,在她最失落的時候讓她有笑的力量;而現在這個人終又出現了,在此地,在此刻,用他不經意的浪漫,他的直摔的溫柔感動著她。
微微閉著眼睛,在耳邊,在風中,那若隱若現的歌聲似乎又在唱響:「聽,海風又在唱歌……蔚藍愛情海……鷗鳥的白色沙灘……女孩和男孩……陽光裡的璀璨笑容……」
那一夜,她枕著海風睡得特別香甜。夢裡她化身為一條魚在大海中遨遊,海的另一邊始終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她。
美人魚看到了王子,抑或是王子也看到了美人魚。
若怡的簽證補辦得很慢,當地政府的辦事效率就如同小島上的生活節奏一樣緩慢,而從台北匯來的款項也似乎永遠在途中,沒有到達的日期。
日子就這樣悠悠閒閒地過下去了,沒有電視,沒有網絡,甚至沒有電話的干擾,時間變成了日落與日出的交替,舒馬赫帶她遊遍了周圍的小島,去潛水區浮潛,在黃昏的時候垂釣,甚至租來風帆,教她如何駕馭。台北變成了一個遙遠的名詞,甚至淡出她的記憶。
這天,有如往常,若怡在沙灘上閒逛著,順便挑揀著細沙裡一種色彩奇異的貝殼。舒馬赫曾告訴她,因為這種貝殼有著稀有的藍色光澤,當地人稱它為美人魚的眼淚,並傳說用它串成的手鏈可以讓人得到幸福。不只是被貝殼的漂亮色澤吸引還是因為那則美好傳說,之後若怡沒事就在沙灘上尋找,計劃著要用它串成一條手鏈。
而舒馬赫坐在不遠處沙灘上,削著樹枝,好像要做一個畫框。
「我真想和你一樣的生活,無憂無慮,在這碧海藍天的世外桃源!」若怡突然躺倒在沙灘上,任憑海水洗刷她的褲腳。
一瞬間,天地是靜默的,時間彷彿凝滯,所有的一切,除了現在都消失了。
「每一個到這裡來的人都會這樣講,」舒馬赫聲音遠遠傳來,「但其實這只是人生中的一段悠長假期,假期之後你必去面對現實,必須去做你生命中除了悠閒以外更重要的事,人生不僅僅是享受和虛度。」
「對你也是嗎?」若一轉身,看向他。
舒馬赫不語,只是遠遠眺望著海面,臉色深沉。
「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如此。」許久之後他才淡淡的回應。
是呵,若怡心裡明白,不管她如何享受這樣的生活方式,但是歸期總排在日程表的某一天,她終要提著行李告別這裡的陽光,海灘和眼前的這個人。
視線再次纏繞著他,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汗衫包裹得他,悠閒地坐在一根被海水推上沙灘的浮木上,張揚的怒發在腦後繫了起來,顯露出他寬闊的額頭和輪廓分明的眼鼻。他有著讓人印象深刻的臉龐,特別是他的眼神彷彿有一種穿透力,可以直接洞穿人內心,他滿臉的鬍鬚就像一種偽裝,若怡想,其實她並不瞭解他。他有多少面?深沉的、溫柔的、冷漠的、熱情的,常常她會覺得他很遙遠,彷彿當年在機場向於是那個仗義出首的人並不是眼前的人,常常她又覺得自己離他很近,他隱藏的情緒,他的快樂,他的惱怒總能被她看穿。她明白,他絕對不是眼前看來得如此簡單和淡泊,但剝離那層表象之後,他究竟是怎樣的?正如他剃去鬍鬚,他的臉龐會是什麼樣子的,這都讓她好奇但不敢觸碰。
是啊,不能觸碰,若怡告誡自己,似乎這樣便會發生什麼。
會發生什麼?
若怡不敢去想。
我們有客人了。」舒馬赫的話打斷了若怡的獨想,轉頭看向海面,不遠處一條Dhonis正慢慢靠近。
「是來潛水的遊客吧。」若怡站起身,打算去拿一些潛水的工具。住在這裡的幾天,他發現這座珊瑚島其實就巴掌大,除了舒馬赫的小屋,根本沒有度假村和其他設施,平時只有來潛水的遊客才會光顧。
「若怡!若怡!」
小船上的人揮著手,字正腔圓的國語定住了她的腳步。
這不可能!
若怡詫異的回頭,這個聲音怎麼這麼像——
「仲禹?」
若怡不敢置信的看著從靠岸的小船上跳躍下來的人影。
「總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尚未反應過來,若怡就被仲禹僅僅擁住。
「你是正巧來這裡度假嗎?」好不容易,若怡才掙扎出他的懷抱,她設想過若干個離開馬爾代夫的場面,卻沒有一個情節裡有仲禹這個角色。
「咳,當然不是。」終於僅僅捧住若怡的臉,眼神裡有若怡從來沒有見過的熱情,「你突然消失,我當然要來找你,整個馬爾代夫都快被我翻遍了,幸好它還不算大。」
「可是,可是,我很好呀。」若怡用力地拉下他的手,還無法從他突然出現的衝擊中恢復過來,他為什麼回來,一直以來她對他都似乎只是身邊若有若無的一個裝飾品,他為什麼會突然來找她?
視線不由轉向舒馬赫,卻發現他只是抿著嘴,抱著胳膊,站在遠處默默地看著他們。
一瞬間,她突然明白,悠長假期結束了,所有的平靜與和諧已不復存在。
當晚,她和仲禹離開了舒馬赫的小屋,住到了希爾頓的度假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沒想到那個傢伙脾氣這末差。」
晚飯在酒店優雅的露天餐廳裡進行的,只是周圍的一切根本沒有辦法愉悅若怡,這自己被仲禹牢牢握住得手,她只覺得深深的無奈。
「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我,你怎莫可以用這種態度——」,若怡不知該說什莫好,抽出手掌撐著發脹的腦袋,情況怎莫辨的這莫糟?
「嗨,我知道了,我會補償他的。」仲禹故作無事的安撫著她,「多少錢,一千美金,兩千美金,都沒有問題。」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只是——」
「嗨,他只是個漁民。」仲禹突然打斷她,隱忍了很久的火終於發作,「我們有必要為他爭吵嗎?那些都是小事,你不覺得我們有更重要的話題可談嗎?」
「對不起,」若怡突然站起身,不顧餐廳裡其他顧客回頭的好奇張望,冷冷地扔下餐巾,「我需要靜一靜。」
憤憤地離開餐廳,若怡的思緒依然縈繞在白天的爭執中。
仲禹到來之後一切都變了。以她的男友身份自居不算,還對舒馬赫隱隱含著莫名其妙的敵意,試圖用高人一等的姿態來羞辱舒馬赫。一想起仲禹掏出美金表示酬謝的情景,她就感到羞愧和尷尬,他竟然還讚美舒馬赫的小屋,提出要把它租下來,一隻住到離開為止,那種神情,彷彿給了舒馬赫無數恩賜。
也許,在仲禹的世界觀裡,在他的生活圈中,在他的朋友群眾,錢便是表示酬謝的最好方式,擁有金錢的數額多寡決定一個人的地位和價值。但若怡知道舒馬赫是驕傲的,他的驕傲不是用金錢可以收買的。
「你可以把錢砸到這裡。」舒馬赫的回應就是一張抄有慈善機構抵制的紙條,然後把他和她的行李扔到仲禹來時的小船上,「禮貌」地請他們離開。
是的,禮貌而充滿輕蔑的。他甚至沒有理睬若怡的道歉和解釋,只是冷冷地看她,用看一個陌生人的眼神。
她被傷害了。
若怡承認她被他的輕蔑傷害了,他甚至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就把她和仲禹化為同一種人,與他兩個世界的人。
沒有告別的話語,就這樣結束了?
站在漆黑的海邊,若怡意識到她和他的邂逅真的已經結束了,人生有幾次萍水相逢的機會?
第一次,在香港的機場。
第二次,在馬爾代夫的海邊。
還會有第三次嗎?
她知道那是渺茫的。
為什莫要依依不捨呢?
望著遠處海面上忽隱忽現的燈光,在某處小島上,他是否也正站在沙灘上,向她現在一樣想著她?
抑或是,已把她拋在腦後……
接下來的日子,仲禹變得分外討好,不但沒有馬上提出回台灣,反倒是拖著若怡遊遍了整個馬爾代夫。三天裡,他們去潛水、釣魚、衝浪,閒逛,但對若怡來說,曾經樂此不疲的事情如今卻變得索然無味。
清晨,在馬累的大街上閒逛,看著街頭來來往往的稀疏人流,露天咖啡吧裡正放著,ONOLISA輕柔的歌聲:
打開窗戶望著天空
乘著雪橇的月亮
做夢的幸福夜晚
美好的冬日奇跡
你走過來
那就是命運
微笑著緊緊擁抱我時
蜜月鹽香味的親吻
美好的冬日奇跡
……
溫柔的歌聲,在這個被稱為「蜜月天堂」的度假勝地顯得極為和諧。若怡默默行在街頭,看著身邊不是有情侶向意味著,帶著甜蜜笑容擦肩而過。沒由來的,一陣悲傷湧入心田,那種相屬的幸福感覺陌生到令她心裡發痛,曾經以為這樣的幸福已經不是她的渴求,現在才突然覺得那種漠然只是沒有遇到渴求的對象。
……
指尖上的一顆星星
你才是我想要的禮物
我的心是樂園
伴隨著你徜徉在樂園裡
……
「我的心是樂園,伴隨著你徜徉在樂園裡」,若怡回味著這句歌詞,不久前那個在海邊白色小屋露台上的夜晚,那個有著美人魚和王子故事的夜晚,無聲無息盈滿她的腦海,曾經快樂是那麼容易。
突然之間若怡有所頓悟:她陷進去了。
第一次受傷之後,她告訴自己,不能,不能再愛上任何一個人,因為她再也傷不起。可是當愛情來到的時候,卻發現一切心防根本是毫無作用。
「你的愛情就要來臨了,在一周之內。」
原來語言竟然真的,只是這段愛戀注定沒有前途。若怡頓住腳步,為自己這一發現震懾不已。
「嗨,聽說前面那家餐廳的海鮮很棒,去那裡吃午餐怎麼樣?」仲禹拉拉她的手臂,興致勃勃地指著前方,絲毫沒有發現若怡的不對勁。
「我們回台灣吧。」若怡鬱鬱回頭,也許現在逃還來得及。
「怎麼了,不是說多往幾天的麼?如果是擔心公司的問題,你放心我會幫你解決的。」仲禹拍了拍若怡肩膀。
「不,我想回去了。」若怡搖著頭,一臉茫然。海風突然盈盈吹來,拂亂了她的頭髮,正如她混亂的思緒。
突然,她的神情一愕,舒馬赫出現在她的視線內,相隔一條街的距離。
依然是那一身洗到發白的牛仔褲和隨意套在身上的簡單黑色汗衫,他帶著墨鏡,閒閒得坐在露天的咖啡座裡,頭悠悠的仰起,視線正不知投向哪個天高水原處。即便是這樣靜默的樣子,再穿流過往的人群中他依然醒目。
然後,彷彿有了感應似的,他突然低頭,側轉身。
於是,四目相對。
若怡只覺得整個人被牢牢釘在了當場,她應該過去打個招呼,隨便寒蟬幾句話,或者提前道別,感謝他的幫助。但她什麼都無法做,喉嚨彷彿被掖住了,四肢肌肉僵硬。
數天前兩人朝夕相處、含笑相對的情景遙遠的彷彿幾個世紀之久。他的沉靜,她的淡然,她的泰然自若,全部知跑到哪裡去了。
她只是愣愣的看著她,與他深沉難辨的眼神對視著。
「走嗎?」毫無所覺得仲禹攬住她的腰,轉過她的身體,有些耍賴的開口,「我餓了,去吃飯吧。」
「我——」再度回首,若怡卻發現舒馬赫的身影已然消失。
「這道菜叫GULA,侍者說這是這裡的名菜,你嘗嘗,是用金槍魚和椰子煮的,嗯,味道很不錯。」
仲禹誇張地咀嚼著嘴裡的佳餚,試圖博得對面佳人展顏一笑。
「為什麼回來找我。」沒有動眼前色澤誘人的美食,若怡淡淡地看著他,突然飛來依據。
「這不是很有戲劇性嗎?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身為男友的我及時出現。」仲禹聳聳肩,朝她一笑,那有點帥帥的壞樣子會讓許多女生心動,但對若怡毫無作用。
這種假裝戀人的把戲該結束了。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若怡歎了口氣,「為什麼突然在意起我,關心起我,我以為——」
「你以為我們倆在一起只是扮家家酒?」仲禹截過她的舌頭,一直嬉笑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你以為我根本不在乎你,不愛你,甚至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男友?」
若怡愣愣地看著他,難道不是嗎?
仲禹苦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真的這樣以為。」
「大一時,你不會游泳,結果被人惡作劇推下游泳池,有人把你救了起來。大二時,因為發燒轉成肺炎,你生了整整一個月的病,有人在你家信箱裡放了全套課程的筆記影印本?大三時,你突然要跑到大陸去讀什麼歷史系,保留你的學籍。你以為那是誰,是那個你一走就等不及變心的前男友?還是喜歡在襪子裡塞禮物的聖誕老人?」仲禹帶著嘲諷的語氣,冷冷敘述著。
「我以為——是志誠。」若怡喃喃自語,一臉的不置信,難怪每當問到這些事,志誠的回應總是含含糊糊。
「是我。」仲禹自嘲的笑著,有一絲苦澀,「我喜歡你,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但你卻看不見我。我有我的驕傲,從來都是別人圍繞身邊,我不能失敗,不能被人嘲笑,我是天之驕子,就算是愛情故事,我也必須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白馬王子,而你是受寵若驚的灰姑娘。」
所以他才總是若即若離,總是紅顏遍天下的樣子,去不肯放棄她男友的頭銜。
「知道你突然在這裡失蹤,甚至連一同短訊都懶得傳給我,我突然警覺如果不讓你明白,也許你永遠也不會愛上我。但——」仲禹突然欲言又止,也許他還是晚了,他沒有忽略若怡對那個漁夫的依戀,他們倆之間潛伏著某種張力,讓他不得不去破壞,但也許已就來不及了。
「我該怎麼辦?」若怡有些淒惶地看著他。
「愛我。」仲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對不起。」若怡緩緩的掙脫他的掌控,悲傷卻堅定地看著他,「我不能夠。」
被人愛是一件幸福的事,若怡不是不感動,只是這份感動來的太晚,他已經沒有心再去分給別人。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當不愛一個人,無論她給你做了多少事,都是沒用的,不愛就是不愛,這雖然很殘酷,但卻是事實。
仲禹坐當天的飛機離開了,走的時候一身破碎,但若怡相信他終會拼湊完整,至於傷口。
沒有和他一起走,是因為她決定再走之前坐完最後一件事。
用皮質的黑線將最後一刻貝殼穿好,若怡凝視著這串手鏈良久,藍色的光澤彷彿大海的顏色。這是她能夠送給他的唯一禮物,帶來幸福的禮物。
穿這來時相同的藍色絲製長裙,若怡租了一艘Dhonis慢慢靠近舒馬赫的小屋,同樣的黃昏,同樣的海風,同樣的白色小屋,但若怡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走進小木屋,若怡發現裡面並沒有人,說不清那感覺是鬆了一口氣,還是覺得有些失落。撫摸著熟悉的樓梯扶手,所風飄蕩的薄紗窗簾,曾經讓他驚悚難眠的神秘木門,若怡明白這是她最後一次如此貼近。
將手鏈放在客廳的醒目位置,若怡留戀的環視所有的一切,這次告別,也許再也不會回來,就讓一切成為美好的回憶吧。
離開時,透過落地窗,她看到遠處沙灘上走來的黑色人影,是他。
默默鎖定視線中的人,也許兩年、三年或者是十年以後她會淡忘,淡忘這段日子,淡忘相關的人,但是此刻,她卻連留下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再見,她在心裡默默對他祝福:「祝我們都找到幸福。」
「請旅客們注意了,飛往吉隆坡的飛機在5號服務區百里登記,請……」
若怡拖著行李朝候機廳緩緩走去,無論何時這個度假村的小小機場都是人頭攢動。
「姐姐。」一雙小手輕輕拉住他的裙擺。
低下頭,她看見一個當地小女孩站在她面前。
「一個大鬍子叔叔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小女孩從背後拿出一個像鞋盒那麼大的藍色禮盒。
大鬍子叔叔?若怡心頭遺產。
「他還說什麼嗎?」
小女孩搖搖頭,然後接過若怡遞來的小費之後開心的沒入人群。
禮盒。
若怡愣愣的看著這意料之外的東西,那裡面究竟是什麼。
拆開層層的包裝紙,裡面是一個硬紙盒,打開硬紙盒,一幅用原木樹枝製作的畫框出現在眼前,畫框中是一幅小小的油彩畫:夕陽的大海邊,白色的小屋旁,一個穿這藍色長裙的女孩背影。
這一刻,不知為何,機場廣播突然放起了歌:
我愛上一盞燈
我愛傾聽轉動的秒鐘
不愛其他傳聞
我愛得
比臉色還單純
比寵物還天真
到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吻
就給我一個吻
我只愛陌生人
我只愛陌生人
……
熟悉的歌,在相似的場景下播放,若怡詫異的站在機場大廳中央,一瞬間,機場彷彿無限放大,川流不息的人群,她只是其中極其普通的過客,所有發生的故事只是一段渺小的插曲,這種感覺一如當初。
似乎一切的故事,並沒有完全結束,也許只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