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你的嘴巴怎麼啦?」
「哦,不小心磕到了。」
「怎麼這麼嚴重?」
「還,還好啦。」
奇奇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城堡,原本想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間,卻不幸發現管家太太竟然守在大門口,一臉焦慮。
「主人剛剛回來。」管家太太小聲說著,比了比三樓的方向,「羅蘭正在廚房準備晚餐,你不要插手。」
「哦。」奇奇點點頭。
「對了,吃完飯,你就早些回房,主人在的這段日子你盡量多呆在屋裡,他不喜歡看見陌生人。」
「好。」奇奇答應。
「對了,沒有我的通知你不用打掃三樓。」
「嗯。」奇奇應了聲。
「你——真的沒事?」管家太太終於覺出奇奇有些不對勁,這小丫頭今天乖巧得不正常。
「沒事。」奇奇捂著額頭。
「蘇菲——」諾伯匆匆跑下樓梯,「主人叫你去。」
「馬上就來。」
奇奇給諾伯扯了一個難看的笑臉,看著他倆匆匆往三樓去,終於鬆了一口氣。
今晚她不想說話,不想被人盤問,更不想在別人面前顯出軟弱。主人來得真是時候,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城堡裡的人。
沒有胃口吃晚餐,她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小閣樓。儘管她知道肥羅也許正在廚房哭喪著臉,等待她過去品嚐他的菜色並提供建議,但是今晚,她沒有心情理會任何人。
推開閣樓的小門,一室冷清。
奇奇甚至沒有生火爐,沒有去鏡子前察看嘴唇的傷口,就直直地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以後別讓這種乞丐靠近。」
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喊。
「以後別讓這種乞丐靠近。」
她搖著頭,試圖揮去這糾纏不休的聲音。
「以後別讓這種乞丐靠近。」
「我不是乞丐!」
奇奇大喊,氣惱地捶著床。
她不該失控的,她不該在完全居於弱勢的情況下去反抗。她應該記得從小到大被人欺負得來的經驗——那就是忍受,忍受到對方覺得無趣、覺得不再有挑戰性的時候就會放過你。但是她為什麼還在最後說了那番話。
「如果我能穿和你們一樣的名牌衣服,那麼我也可以是漂亮的;如果我能有和你們一樣的家庭背景,那麼我也可以對別人頤指氣使。可是那又怎麼樣?人家仰慕你,不過是你的皮相,人家巴結你,不過是你父母的權勢。除去這些你還有什麼?沒人在乎你的心是不是黑的,沒人在乎你的血是不是冷的,沒人在乎你的靈魂是什麼樣子。你有什麼資格來奚落我?笑我醜,笑我窮?你不過是投了一次好胎,失去了外在的一切,你就什麼都不是!」
她記得說完那一番話時,寒天羽的眼神簡直把她凌遲得體無完膚。她終於說出了埋藏在內心的話,這麼多年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話。
是的,她忿恨,忿恨上帝的不公!為什麼有的人生來就走運,有的人卻必須承受一次次磨難,難到她沒有資格要求幸福?難道她就必須永遠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灰暗地生活?她渴求的不過是一點點溫暖、一絲絲尊嚴,為什麼對別人如此簡單的事情,她卻永遠得不到?
奇奇將臉緊緊地埋在床單裡。
她不能哭,她不能在這一刻流露出一絲軟弱,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這次她能挺過去,一定能挺過去,只要再給她一點點時間。
一點點。
今夜,沒有風。
房間裡一片死寂,除了奇奇激烈的心跳。
許久,許久,她終於抬起頭,臉上恢復了平靜。
死一次可以活更久,這是奇奇的信條。
這一次,她的心又死了一遍,相信下一次可以撐再久一點。
一次又一次,究竟要撐多久,她不敢去想。也許一輩子,可一輩子又是多久?
忽然熟悉的「絲絲」聲從房間的某處傳來。
「小夜?」奇奇驚訝地抬起頭,坐起身環顧四周,卻沒有它的身影。
「小夜,出來好不好?」奇奇俯下身四處尋找。今晚,她特別需要它。小夜不會說話,卻可以陪伴她。
房間裡有一種淡淡的麝香氣息,這種味道是小夜特有的,奇奇肯定小夜一定在房間的某個角落。
衣櫥、桌角,每個犄角旮旯都翻找了一遍,仍然沒有小夜的影子,唯一剩下的地方就是床底了。
奇奇的睡床是一張四角歐式立柱大床,想必當年城堡的主人一定非常富有,即使是小閣樓這樣的傭人房裡用的也是這麼高級的傢俱。
奇奇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爬進床底,那真是個完全黑暗的世界。不過黑自然有黑的好處,果然,床底深處燃燒著兩簇火紅的亮點,那是小夜的雙眼。
「小夜,過來呀。」奇奇低聲呼喚。
但是小夜卻始終趴在角落一動不動。
「你又受傷了?」奇奇皺起眉,這一刻她原本沮喪的情緒被擔心替代了。
氣喘吁吁地往床底更深處爬去,她感覺自己的手肘似乎碰到了床底地板上的某樣東西。
「卡嗒」。
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好像有軸輪在慢慢滑動。
一定發生了什麼,但是在漆黑的床底下奇奇什麼都看不見。
一直未動的小夜這時卻開始緩緩地移動身軀,爬到奇奇身側,用腦袋抵著奇奇的下巴表示親熱。
「你故意引我爬進來?」奇奇突然醒悟,「你要我看什麼?」
她的手掌輕輕地撫摸著地板的每一寸角落,空的,空的,空的……突然,奇奇的手停住了——
她的手掌摸到一個空檔,手指小心翼翼沿著地板下沉邊緣觸摸,那是一個長方形的凹槽。
難道她剛才無意間觸動了什麼機關,才使得地板上的這一塊突然下陷?奇奇記得自己每次打掃床底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從來沒有發現過什麼凹槽。
這個城堡有些詭秘,奇奇早就這麼覺得。為了清潔,奇奇幾乎把整個城堡都走遍了,她發現這個巨大城堡的佈局似乎有意讓人迷失其中。常常她只是拐過一個轉角就發現自己迷路了,明明記得是來時的路,卻又好像完全不一樣;明明左手側的房間剛剛打掃過,再次推門進去卻發現依舊髒亂不堪,右側的房間卻是清潔整齊;被困在某條走廊找不到出口更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撇開一開始的慌張,時間長了她就漸漸習慣了,知道只要等待,出口就會在某個時間點出現,一切又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她曾經問過諾伯,但他總是諱莫如深,只是拍著她的腦袋說她「喝多了」,儘管誰都知道她乖得連酒是什麼滋味都不知道。
是的,就在管家太太告訴她什麼都別問的時候,她就應該意識到這一切有多麼古怪。然而她卻為這些古怪著迷。
她爬出床底,這一夜需要一些事情讓她學會忘記,而探秘正是最合適的工作。
從工具箱裡找到一隻手電筒,奇奇再度爬回床底。幸好她動作夠快,機關還沒有回復原樣,那個凹槽依然存在。
手電筒的光柱照著凹槽,這時奇奇才看清那裡似乎是一個通道,原先覆蓋在上方的地板平滑到下一層,通道口大約有半米見方,卻深不可測。
下面究竟藏著什麼?奇奇還未探過頭去,小夜已經先一步緩緩游了進去。
「小夜,你看到什麼?」奇奇輕聲詢問,雖然知道不會有答案。
過了大約十分鐘,小夜才從通道深處緩緩探出腦袋,然後在地上極緩慢極緩慢地朝她匍匐而來,彷彿身後背負著很沉重的東西。奇奇忽然明白,小夜一定找到了什麼東西,正把它拖上來。
果然,過了一會,奇奇隱約聽到金屬磨擦著牆面的聲音,然後看到小夜的尾端緊緊纏繞著一樣物件。
「好樣的,小夜!」奇奇拍拍小夜的腦袋以資鼓勵,小夜則興奮地用尾梢將發現推到奇奇面前。
是一個匣子。
「這到底是東西呢?」
爬出床底,奇奇找來一塊乾淨的抹布,仔仔細細把匣子上的灰塵、糾結的蛛網擦拭乾淨。
這是一個銅匣,在昏黃燈光照耀下散發著柔和古樸的光芒。銅匣如書本大小,形狀有些像女孩子用的首飾盒,盒子上方雕飾了一個精美的圖案,是一面盾牌:盾的一側是一隻白齒紅舌金爪的古怪異獸,另一側是一朵向日葵,枝葉緊緊纏繞著怪獸的利爪。這樣的圖案和奇奇曾在城堡的一些擺設和磚牆雕刻品上看到過的類似,應該是一種紋章,也許代表著某種特殊的意義。
突然,奇奇心念一動,同樣的圖案似乎在那裡見到過!對,就是在媽媽留給她的那條羊絨毯上,奇奇一直就很好奇這個標誌代表著什麼,現在它又出現在這個神秘的匣子上,它究竟代表著什麼?
奇奇苦苦思索著,手指輕輕描摹著匣蓋上周圍微微凸起的圖案,圖案像花邊一樣圍繞著整個匣子。那是一條蛇,長長的身軀繞過匣子的四條邊緣,蛇身上用五彩寶石鑲嵌的鱗片形狀卻和小夜一模一樣,昂首吐信的樣子也是那麼神似。唯一的區別是,這條蛇有雙翼,金色的翅膀覆蓋了幾乎整個匣子。
「小夜,它像不像你?」
小夜懶洋洋地爬上圓桌,身軀偎在奇奇的手臂旁。
「這會不會是你祖先的樣子,或者是你們蛇族的神?」奇奇邊開著玩笑,邊輕輕捧起匣子微微搖晃,裡面有響動,可是她仔細察看了銅匣的每一面,沒有開關,根本無法打開。
把銅匣放回圓桌,奇奇雙手撐著臉頰,一眨不眨地瞪著它。
「這到底是什麼呢?」奇奇皺著眉看著小夜。
忽然小夜頂了頂奇奇的下巴,然後又開始慢慢游動身軀,緩緩地用自己的身體繞著匣子,姿勢和匣子上的蛇形雕刻一模一樣。
奇奇愣愣地看著小夜的舉動,似乎明白它要做什麼,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火光似乎一跳,奇奇發現匣子上雕花的蛇雙眸突然亮了,幽紅的光芒鬼魅般地閃爍著。奇奇忍不住想去看一下這雙眼眸究竟用是什麼材料製作的,手剛觸及那塊紅寶石的表面——
「卡嗒」一聲,匣蓋自動彈開了。
激動不已的奇奇小心翼翼地抬起盒蓋,彷彿世界第八奇跡就在她眼前,然而匣子裡面卻只有一本書,一本最最普通的、課本大小的、甚至紙張都有些殘破的書。
《拉吉爾之書》
奇奇用手指輕輕撫摩著封面上的燙金字,手指感覺被火一樣地灼燒。
這是一本什麼樣的書?
牆上的鍾輕輕打響兩點,竟是這樣晚了!奇奇驚覺過來,揉著酸澀腫脹的雙眼,輕拍小夜的腦袋:「明天吧,明天我們再來一起研究這本書吧。」
抱著小夜爬上床,奇奇不忘空出一半枕頭讓它睡。
身旁有人陪伴真好,儘管它不是真正的人。
「不要再離開我了。」她輕輕撫摸小夜冰涼的身體。
唇,還是很痛。
但至少心不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