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貝格爾向卡爾拉撲了過去。她這句譏諷話像是鞭笞一樣打到了他的身上。他想把她痛打一頓,揍幾下,懲罰她,使她不敢再譏諷他。但是這個結實有力的姑娘一下子就熟練地抓住了他的拳頭,把他的手往下彎。他感到很疼、手腕被她緊緊地抓住了。現在他絲毫活動不得。卡爾拉抓住他如同抓住一個孩子,如同抓住一個玩具。兩個人的臉相距一步遠,相對注視:貝格爾的臉因憤怒而扭曲,眼中湧起盈眶的熱淚;卡爾拉的臉驚愕不已。她會用力,有優越感,幾乎是在微笑。她抓住貝格爾有一分鍾之久,就像抓一只咂舌有聲的小狗一樣。他的手腕疼痛難熬,再有一分鍾,肯定就要屈服了,這時候她把他放開了,和緩地把他推開:“好了——現在你又聽話了吧!”
但是他又撲了過來。他竟然軟弱到被她制得束手無策,這使他很惱火。現在他必須戰勝她,她。不許她對他進行譏諷嘲笑。於是他突然抱住她的腰部,想把她摔倒。現在他們兩個人胸膛緊貼胸膛,氣喘吁吁。對他那令人費解的激憤,那種怒氣沖沖,咬牙切齒,她覺得很驚訝,也很開心。他張開的手愈來愈有力地緊壓在她柔軟的,沒有穿緊身胸衣的身上。她的身體總是靈巧躲閃開來,扭動著寬大的臀部。在扭打中貝格爾的臉碰到了她的肩膀和胸脯。他在混亂中感覺到一種柔和、暖人和使人陶醉的香氣。這香氣使他的胳膊越來越軟弱無力。他不時地聽到她的心髒顫抖的跳動聲響和從她被壓的胸部深處發出咯咯的笑聲。他覺得自己的肌肉都麻木了。他像是搖撼樹干一樣搖撼她健壯有力的身體。這個身體有時候作一點讓步,但是決沒有彎下腰來,而且在反抗中好像勁頭越來越大了。直到她覺得這樣的游戲太愚蠢,才三下兩下掙脫開了身。她猛然把貝格爾往後一推,就甩開了他:“現在你可該安靜了吧!”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憤怒,甚至是威脅。
貝格爾踉蹌後退。他的臉火辣辣地發燒,兩眼充血,因此他覺得眼前周圍的一切都是紅色的,火紅色的。他又第三次撲過來。他盲目地,不假思索地,張開雙臂,活像個醉鬼。突然之間情況有了變化。她那散發開的濃烈香氣,她的衣服的沙沙聲,還有與她的身體熱呼呼的接觸,使得他瘋狂起來了。他不再想狠狠地揍她,或者懲罰她了,而是要占有這個刺激起他的性欲的女人。他把她拉向自己,一頭拱到她那刺激人的身上。他激動地雙手抱住她的整個身體,急切地咬她的衣服,想把她壓倒。她一直還在大笑。他的觸摸使她有些癢癢。不過在她的笑聲中,現在有了一種陌生的,嘶啞的聲音。她好像全身更激動了。她的胸脯惶恐不安地起伏。她的身體在扭斗中緊貼著貝格爾狂躁的身體。她強有力的雙手愈來愈不安地顫抖了。她的頭發披散開來,飄落到肩膀上,發出色情的香味,而且很濃。她的臉變得越來越激動。在扭打中她的短上衣被揭了起來,還被弄掉了一個鈕扣。情緒沖動的貝格爾突然看到她雪白的胸脯在緊張不安地閃動。他筋疲力竭,起來。他感覺到,她根本不想抗拒他,她是願意被征服,被摔倒的。但是他的力量連這一點也做不到了。他無力地在她身邊搖搖晃晃。有那麼一瞬間仿佛她自己想往後倒。她狂喜地把頭向後邊彎。他看到她的眼睛突然閃射出從未見過的光亮。現在她說“哎呀,毛孩子,毛孩子!”的時候,含有一種溫情,一種不能抑制的急迫歎息。這時候他拉住她,他感覺到,她沒有倒在他那瘦弱和顫抖的孩子手裡,這時他突然貪婪地抓住她披散的紅色頭發,想一下子把她弄倒。她由於憤怒和疼痛尖叫起來。在暴怒中她用力一推就甩開了貝格爾的虛弱身體,他便像個輕輕的棉團那樣跌飛出去。
貝格爾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然後當啷一聲在放佩劍的牆角他摔倒了,從他的手直到胳膊出現一道明顯的傷痕。
他像昏迷了一樣,有一分鍾躺著沒動。這時候她走了過來。她還在激動得顫抖,但是不放心地關懷說:“你這是怎麼啦?”
他沒有回答。她扶他站立起來,還撫摩他。她的心裡毫無惡意。他站立起來很是費力。因為他的左手插在上裝口袋裡,目的是不讓她看見他的傷勢。他不願意承認,他的體力竟然虛弱得不能一個有意順從的女人,這使他心中的憤怒像烈火一樣燃燒起來。有一瞬間他覺得,他必須再攻擊一次。同時他感到衣服口袋裡的傷口已經流血,熱呼呼的,濕漉漉的。
他踉蹌地往前走,對驚懼地想要扶他的卡爾拉不加理睬。他的眼前是一片淚水的雲霧,幾乎不能透過這塊潮濕雲霧看見房間門。他心中覺得萬事皆空,一切都無所謂了。在他的衣袋裡血還在流。他模糊地覺得身上別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了。他盲目地摸索著向前走去……走向房門……走出房間……進入自己的房間。
一進入自己的房間他就躺到床上,把受傷的胳膊伸到床沿以外。傷口還在流血,有時候還重重地啪噠一聲落到地板上一滴,貝格爾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心中波濤翻滾,仿佛要悶死似的。終於爆發出了一陣猛烈的啼哭痙攣,一種憤怒而痛苦的趴在枕頭上的抽噎。這種痙攣把他孩子似的發燒的身體一連折磨了好幾分鍾。然後他才覺得比較舒暢了。
他諦聽隔壁房間。卡爾拉在那邊故意用重步走動。他在這邊紋絲不動。現在隔壁的腳步聲沉寂了,她把箱子弄得咯吱咯吱響,還擂鼓似地敲打桌子,意在讓人注意她。顯然她是在等他回到那個房間。
他繼續進行諦聽。他的心跳越發響了,但是他的肢體一動不動。
她又來回走動了一會兒。然後她用口哨吹奏起一支華爾茲舞曲,同時她還敲擊著節拍。過了一會兒他到外邊的門開了,並且在走動中重重地關上了。
在那個漫漫長夜裡和第二天的早上,貝格爾都在等待施拉梅克前談他與卡爾拉之間發生的事。他確信,卡爾拉會立刻把一切告訴施拉梅克。他只是不知道,她是把事情描繪成一次凶狠的戰斗呢,還是說成一次可笑的、無意義的亂發脾氣。他通宵都在冥思苦想,他該如何回答施拉梅克。他構思了質問與反駁的長篇對話。如果他無路可走,他還編造出某些活動,急速切斷討論。有一點他很清楚:現在友情處於危急關頭,現在一切都成了過去,或者必須徹底從頭再來。
但是他白等了一場。施拉梅克沒有來,一連幾天都沒有。
實際上這個情況並不奇怪。因為通常施拉梅克也只是在需要人幫忙,或者是想講述自己的什麼事情的時候才來找貝格爾。往常貝格爾為了見到他總是得去登門拜訪。這一次他覺得施拉梅克是不想露面,而他也不想到施拉梅克那裡去。他懷著平靜、含怒而且使得自己痛苦的固執心情等待著。這些天裡他完全是獨自一人,沒有人到他這裡來。他的自卑感空前地強烈;他覺得沒有人需要自己,沒有人喜歡自己,也沒有人用得著自己。現在盡管有各種失敗和屈辱,可他加倍地感受到,這種友情對他的意義。
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一天下午他坐在寫字台前正想工作的時候,聽到急速的腳步向房門走來。他立即聽出來這是施拉梅克的腳步聲,便當即站起身來。這時候房間門已經被推開,又砰的一聲關上了。施拉梅克站在他的面前,氣喘吁吁,一邊笑,一邊抓住貝格爾的胳膊,搖來晃去說:
“你好呀,毛孩子!別的人都來了,只有你缺席,我們也要看到你,因為你必須整天聚飲。還有事情也很順利。真的,我通過了考試。謝天謝地,這是我的最後一次考試。下一個星期你就得對我說博士先生了。”
貝格爾十分驚訝。他設想過各種可能,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兩人會這樣相見。他正要結結巴巴地說幾句表示祝賀,但是施拉梅克打斷他的話說:
“好啦,好啦。現在別說了。你不要太勞累了。現在就走,到我那邊去。要好好慶祝一番。我還要把一切事都講給你聽。就走吧。卡爾拉已經在那裡了。”
貝格爾有些驚慌。他突然害怕與卡爾拉在一起。因為她現在還會嘲笑他,而他在她與施拉梅克之間又會像個小學生一樣臉紅。他想進行回避。
“你一定要原諒我,施拉梅克。我不能去。在這裡表示最好的祝賀!我就不去了,我有很多事要做呢!”
“你要做什麼?你這家伙,現在我通過了最後一次考試,你要做的是什麼?你必須高興起來。你必須到一塊來。其他什麼事也不要去做。快點兒i”
施拉梅克抓住貝格爾的胳膊,把他拉走了。貝格爾覺得自己太軟弱,無力反抗。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施拉梅克還具有支配他的威力。施拉梅克像拉一個姑娘似的把貝格爾拉了過來。他抓住貝格爾像抓住一個姑娘。他第一次完全懂得了,一個女子是如何完全違背自己的意願,只是出於對強力漸漸萎縮的崇拜感情而不得不聽任一個這樣強壯、開朗、生活樂觀的男人的控制。此時此刻,一個女子對丈夫的印象必定就像他對施拉梅克的印象一樣。她必定有憎恨,有憤怒,然而也有受強者支配的軟弱感受。貝格爾根本不覺得自己在走路,也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突然進入了施拉梅克的房間。
卡爾拉就站房間裡。她看到貝格爾,便向他走過來,用引入注意的親切目光打量他。這目光便像輕柔的波浪那樣圍住了他。卡爾拉還向他伸出了手,但沒說話。她很好奇地又一次注視他,就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但又有所不同。
施拉梅克為餐桌忙碌不停。他需要干些事情,講講願望。他興奮激動心情的強大活力需要這樣的閥門。每逢有什麼事情吸引他,他就需要來人,好結束他的興奮。往常他本來是很冷漠的,更確切地說是沉默寡言的。但是今天他整個人都活動起來了,都處於孩子似的狂熱喜悅之中。
“那麼,我們現在用些什麼呢?我這干燥的喉嚨什麼也不能給你們講。怎麼,沒有酒?通常我們晚上已經沒有飲酒之樂,今天晚上一切都亂七八糟。我們來煮茶吧,煮一種很令人厭倦的,非常滾燙的茶。你們意下如何?”
卡爾拉和貝格爾都表示同意。他們並肩坐在餐桌旁邊。但是貝格爾不與卡爾拉說話。他腦海裡有一個思想翻來覆去,就像被關在房子裡的燈蛾一樣嗡嗡亂飛。他像個絕望的人一樣與身旁這個女子搏斗過,那是一場夢嗎?他不敢正視她,只覺得周圍的空氣令人窒息。他的喉嚨就像被繩子扎住了。幸好施拉梅克毫無覺察。施拉梅克把杯盤碗碟弄得叮當響,嘴裡吹著口哨,還說個不停。他很高興為這兩個人充當堂倌,精神煥發地為他們服務。然後他在他們對面的靠背椅上坐下,豪邁愉快地開始了他的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