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破曉,雄雞高亢的啼聲,掠過冷風颼颼的村落,陣陣傳到村外的交通溝裡。稀疏寥落的晨星眨著眼,在灰色的天空上俯視著這戰火四伏的大地。馬寶駒盒子槍上的紅綢穗子在他健壯的胯上輕輕甩動著,他的雙手還擎著一支三八大蓋,目不轉睛地緊盯著東北王台鎮方向--王台鎮離秋水五十多里,急行軍不用三小時就可到達。那裡駐著國民黨軍三百多人。他們打著抗日的名義,經常勒索群眾,要大米、要白面、要雞鴨,有時甚至要女人……還經常和八路軍鬧摩擦,偷偷毒打,甚至殺害我們的幹部。我分區領導曾對這支部隊進行過多次教育,盧嘉川和曹鴻遠都親自和他們的營長魏寶善多次談話--要他們以大局為重,抗日第一,不要製造摩擦。魏寶善--就是北平失守後不久,在一些國民黨殘軍潰逃時,搶劫老百姓,加害曹鴻遠、柳明他們,被盧嘉川訓斥過的那個軍官。後來被國民黨留下來了。這個人善於兩面三刀,見風使舵。跟他談話時,他表面總是答應得很好。但是,陽奉陰違。好話剛說完,立刻又做壞事。
馬寶駒帶領三個區小隊和附近幾個村的百十來個民兵,埋伏在村東北一線的交通溝裡。天就要亮了,戰士們迎著帶點寒意的春風趴在潮濕冰冷的溝幫上,個個身上都感到冷颼颼,心裡卻又像噴著火焰,嘴辣辣地吐著熱氣,一雙雙眼睛緊盯著前方灰濛濛的原野……忽然,一輛自行車從交通溝的東頭飛似的向他們馳來。在溝裡的土轉盤處放哨的戰士,等這個騎自行車的人到了跟前,才猛地從隱蔽處跳了出來,把槍一橫,低聲喝道:
"站住!"
騎自行車的人翻身下車,看著放哨的戰士親切地小聲說:
"咳,雙喜是你呀,不認識我啦?我是王台鎮的張來子……領導人誰在這兒?王台鎮的國民黨軍正經西照村向這邊奔來,我急忙偷著出來報告。"
王雙喜認識張來子是王台鎮的民兵隊長,就放他過去向馬寶駒匯報情況。
張來子向馬寶駒報告了敵情後,卻磨蹭著不走,笑嘻嘻地對馬寶駒說:
"馬隊長,留下我跟你們打它一仗吧!成天憋在那個倒霉地方,倒像是個秘密的地下工作者,干抗日還得瞞著那個魏寶善……"
馬寶駒把大拇指一伸:
"好樣的!歡迎你來參加戰鬥。往後就好啦,魏寶善完蛋了,王台鎮就該解放了。你這個民兵隊長也就可以公開露面打鬼子啦。"
馬寶駒的話才說完,忽然從東北邊道溝傳來了嘈雜的人聲:
"我們--我們是逃難的老百姓啊……"
馬寶駒雙眉一皺,迅速提起大槍跑上道溝的斜坡,踮起腳向喊聲處望去--稀稀拉拉的十來個人,好像都是男人,牽著牲口、馱著包袱,急急忙忙朝這邊奔來。馬寶駒心裡疑惑,問張來子:
"你出來的時候,看見有逃難的人麼?"
張來子搖搖頭:
"魏寶善的隊伍集合了,我才出村。槍還沒響,老百姓逃什麼難呢?"
馬寶駒粗中有細,點點頭,走下坡,對一小隊長楊奇附耳說了幾句什麼。楊奇立刻帶著二十多個戰士悄無聲息地疾速奔向前面的一個土轉盤處。剛剛隱蔽好,那十來個逃難的人也到了這裡。楊奇他們冷丁從土轉盤後面端著大槍跳了出來,一下子包圍了這群人,大喝一聲:
"站住!幹什麼的?"
那十來個"老百姓"嚇慌了,丟下騾子、毛驢、包袱,哆哆嗦嗦地說:
"啊,我們是逃難的老百姓--聽說鬼子出發了……"
其中一個戴著小帽盔、身穿灰長袍的人卻邊說邊向懷裡掏著什麼。楊奇眼尖手快,一個箭步躥上去,猛踢一腳--匡一聲把那個人的手槍踢飛了,一支珵亮的二八盒子逼住那個人的胸口,厲聲喝道:
"舉起手來!動一動打死你!"
這個小頭目立時篩了糠,央求道:
"同志、同志,別誤會!我們是國民黨軍魏寶善營裡的弟兄……"
楊奇一把抓住這傢伙的衣領,用手槍頂著他的腦門子。
"魏寶善的人,為什麼要裝成逃難的老百姓?快實說,有一句瞎話,立刻叫你的腦袋開花!"
這個傢伙斜溜著眼兒一看,見周圍二十多個黑洞洞的槍口把他帶來的十幾個人全給逼住,他們藏在懷裡的槍也全都給下了,急忙點頭哈腰地說:
"是,八路同志,我說實話。魏營長帶著大隊人馬要包圍秋水村來抓幹部。他叫我先帶上十幾個弟兄化裝偵察--你們要是有準備,就叫我鳴槍三聲報警;要是沒準備,就叫我們直奔花門樓去找劉世魁。他們大隊人馬隨後就來包圍秋水村。我說的句句是實。"
楊奇緊盯著問:
"你們偵察,幹嘛趕著牲口,帶著那多的包袱?"
"那,那是--魏營長說,我們要進縣城--投日本……不,不回來了……"
楊奇氣得臉色漲紅,趕快又問:
"他們奔秋水,怎麼走?從哪條道過來?"
"是,是。我剛才忘說了。他們說,來時不走大路,從漫地裡走,經西照村直奔秋水。"這個傢伙嚇得低著腦袋,脖頸子一顫一顫的。
楊奇把這傢伙的口供同張來子說的情況一對照,知道他沒敢說瞎話。立即叫幾個民兵,把這十幾個國民黨軍,押往村裡民兵隊部去。他帶著戰士們和繳獲的十多支短槍,即刻去找馬寶駒匯報情況。
馬寶駒見楊奇搞來這許多的戰利品,高興得一拍大腿:
"老楊,魏寶善送的見面禮不薄,等一會兒,他還要親自送來更多的禮物哩,咱們全都收下。走,上東北邊迎他去!"說著,馬寶駒和楊奇來到村北交通溝和村東交通溝的交叉處,把主要火力配備在這兩面,等魏寶善部隊來到跟前時,打他個出其不意。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大地還是灰濛濛一片,不多時一群穿著和天色差不多軍衣的國民黨軍出現在不遠的漫野裡。魏寶善見派出的化裝偵察隊沒有打槍報警,一路上十分平靜,便認定八路軍毫無準備。這伙子人便搖搖晃晃放心大膽地直奔秋水村而來。出發前,他們有的喝了不少酒,有的賭了大半夜的牌九,一個個睡眼朦朧、一溜歪斜地走著。那個營長魏寶善,舉著手槍在後面督促著,嘴裡還不斷罵著、命令著:
"媽拉巴子的,給我快上……"
國民黨頑軍在秋水村東北(足堂)過了淺淺的秋水河後,漸次走近了馬寶駒埋伏的交通溝。馬寶駒銅鈴樣的眼睛眨也不眨,手裡緊握著指揮作戰的手槍。戰士們個個屏住呼吸,槍口瞄準著偷襲者。
魏寶善所謂的一營人,距離馬寶駒埋伏的道溝只有三十米了,魏軍縱隊的側翼,恰好在馬寶駒他們埋伏的正面--一字擺開非常好打,況且他們毫無覺察。
馬寶駒躥起身,把槍機猛地一扣,高喊一聲:
"給我打!"
一剎那間,八九十支各色各樣的步槍、手槍一齊猛烈地射擊過去。這突然的襲擊,把這股頑軍打得丟了魂兒,暈頭轉向--有的中彈倒下了;有的向前一撲,趴在地上不動了。還沒容得他們還擊,一陣猛烈的手榴彈又在這群人裡開了花。
"跟我衝啊!"馬寶駒高喊著,猛地一個箭步躥出了交通溝;跟著,小隊戰士和民兵們也都縱身躍出了交通溝,潮水般衝向跳到漫野裡,像沒頭的蒼蠅亂跑逃命的國民黨軍。
走在後邊的魏寶善一看情況不妙,爬起身來就向西南邊日本人駐守的縣城方向逃跑。有些沒有受傷的人也爬起來跟著跑。可是,沒跑多遠,西邊的交通溝裡也有人向他們射擊起來。他們更加驚慌亂竄了。馬寶駒手擎三八大蓋,一槍一個地打著這群人。小隊戰士和民兵們個個興高采烈地飛跑著,向這群人猛追過去。漫野裡,一群國民黨頑軍像被追趕的野兔在前狂奔,戰士們像勇敢的獵人在後面猛趕。馬寶駒一邊舉搶追殺,一邊放聲大喊:
"全團戰士們,國民黨軍要奔縣城去投敵叛國啦!四面包圍,徹底消滅這股漢奸賣國賊啊!"
眼見國民黨軍要奔縣城去投敵,戰士和民兵們個個義憤填膺,追擊的步子更快了,槍放得更緊了。魏寶善的人死傷得越來越多,有的跪在地上舉手投降;有的找了坡坡坎坎負隅頑抗……
太陽露頭了,在桔紅色的朝霞中,在春天的原野上,隨著一陣陣槍聲和呼喊聲,四面八方的群眾也從各村跑了過來,參加到追擊國民黨軍的行列裡。漫野裡到處是人,到處是參戰的男女群眾,到處是高亢雄壯的呼喊聲:
"你們跑不了啦!繳槍不殺!"
"追呀!追呀!打死那些投降敵人的狗漢奸!"
馬寶駒正精神抖擻快要結束這場戰鬥的時候,跑來兩個民兵向他報告:江華書記等幾個住在花門樓裡的幹部全叫劉世魁暗算抓走了。曹書記、林縣長正在狙擊劉世魁。村西窯地那邊情況危急。曹書記叫馬隊長趕快準備打垮城裡出擊的敵人,還要配合西邊窯地上援救幹部的戰鬥。
正在高興的馬寶駒,一下子像掉在冰窖裡,臉色紫脹,心口突突地猛跳。同時,他也暗暗佩服曹鴻遠和林道靜的機智多謀--要不是他們的遠見,安定縣的幹部包括地委書記江華一些人會來個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