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出張怡所料,苗教授沒有答應替八路軍買藥。這位地下黨領導人便果斷地開闢了另一條渠道——通過關係。找裕豐藥房的經理陳裕賢。這個商人看藥市行情上漲。正想籌集盜金擴大營業,於是曹鴻遠化名蕭慕傑,以一個滿清遺老的闊少身份和陳裕賢掛上鉤。不久,裕豐藥房就擴張營業了,陳裕賢是個誠實、爽快的山東人。雙方的合作一開始便很融洽。曹鴻遠以股東身份談妥,可以由他直接介紹買主,並多向外地批發藥品,以賺大利。這一來,黨交給他來北平買藥的任務,總算有眉目了。
開業那天,裕豐藥房門前張燈結綵,洋鼓洋號吹吹打打,十分熱鬧。曹鴻遠在華媽媽家中呆不住了,彷彿鼓號聲不停地在耳旁震響。他想看看這個藥房的嶄新面貌,就像小伙子想去看看未見面的新娘一樣。他換上一套漂亮的西裝,戴上禮帽,足登珵亮的皮鞋,還戴上一副茶色墨鏡,信步走到西單路西裕豐藥房的大門外,只見幾幅鮮艷的招貼畫貼在藥房的大玻璃櫥窗內,十分醒目。鴻遠被吸引著,站在櫥窗前的人群中觀看起來——
又白又胖的洋娃娃招貼畫旁,印著醒目的大字:「您要您的孩子肥而壯麼?請用本店出售的『娃娃寧』、『肥兒粉』。」另一幅畫的是一個老人,身邊的紅字是:「君欲長壽乎?君欲壽且康乎?請用本店獨家經營的『益壽片』。」更加新鮮的是,一個化學製作和真人一樣的妙齡美人,身披白紗,坐在櫥窗內,白紗上綴著艷麗的紅字:「妙齡女郎哪個不願嬌艷無雙、永葆青春。本店獨家經營德國最新進口藥品——『妙汝齡』。」女郎身上還披著另一條粉紗,上面也綴著字:「『妙汝齡』進貨不多,速購!速購!遲則不及!」鴻遠看了一下,覺得陳裕賢這個人做買賣真有一套,以後的任務可能會比較順利……他懷著喜悅,懷著希望,剛要轉身時,忽然一個十分面熟的青年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裕豐藥房的大門外,在擁在門前的人群一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手裡舉著一架照相機,似乎已經照完了相,背起相機正要轉身走開。鴻遠的心陡地一動!這個白白瘦瘦、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的人,不正是那個追過柳明的白士吾麼?晤,他已經當了日本人的特務……這麼一想,鴻遠立刻閃身走進一條緊挨身邊的小胡同裡。走了幾步,身子一扭站在一家門洞裡,又朝胡同外的馬路上望了一下——白士吾已經不見了。他是不是已經發現了自己?是不是已經偷偷給自己拍了照片?……鴻遠心頭驀然升起一種惱恨自己的情緒:麻痺!太麻痺了!自己怎麼這樣粗心大意,任憑一時情緒所左右呢!
怕白士吾跟蹤下來,鴻遠疾步走著。一扭頭,發現胡同裡有一家小公寓,破舊的門牆上,掛著一塊油漆剝落的招牌:「迎來公寓」。鴻遠回頭望了一下,見沒人追上來,就摘下頭上的呢帽搖晃著,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這個空寂無人的小院。
「先生,您找哪一位呀?」看是一位衣著闊綽的年輕人走進院裡來,房東太太急忙從院角的一間小屋裡迎了出來。
「您這院裡有閒房麼?我想租間房子,要大一點的。」鴻遠面帶微笑,向房東太太一點頭。
「有!有!您看這間大北屋怎麼樣?」房東太太說著,從短裌襖裡掏出鑰匙,領著鴻遠走進一間較大的北房。
站在當屋地上,鴻遠對著這間擺著簡陋傢俱的房子東瞧瞧,西看看,一邊看,一邊向房東太太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起話來,「這間屋子要多少錢一個月?哦,五塊錢?貴倒不貴,就是有點兒——家具有點兒太舊了。您這公寓還代包伙食麼?每天開幾頓飯?一個月多少飯錢?……哦,一個人一個月十二元?貴倒不貴,就是——就是魚肉不多吧?……您這院裡一共住著多少位房客?都是學生麼?我是朝陽大學的學生。家裡雖然有房子,可我新近交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哦,我明白啦,您這位先生有外家啦!因此上,才想找個好地方……哦,行,行!您就帶著她來吧!我保準招待周到,要水有水、要茶有茶,叫你們兩位相好的事事滿意……」房東太太說話老是哦、哦的,不時摸著頭上鬆了下來的髮髻,滿面帶笑地想把鴻遠這個「有錢」的房客留住在自己的公寓裡。
鴻遠心裡雖然異常懊喪不安,臉上卻是一副春風得意的神色。他一屁股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椅上,歪著腦袋,輕輕用手指敲著身邊的三屜桌,繼續向這位坐在小凳上的房東太太拉起閒話:「您這公寓裡有幾位夥計?……哦,沒有夥計。就是您一家子——老當家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連您自己,一共四位——照顧全公寓二十多口人的吃喝?行!夠能耐的,有本事!這年頭開個公寓可不容易是不是?叉要照顧好各位房客,又要應酬好官面上的人——日本憲兵隊常上您這兒盤問麼?」一聽問到日本憲兵隊,房東太太的長臉拉得更長了。她透過玻璃窗向院子裡瞥了一眼,扭過頭來,呸了一口唾沫,憤憤地說:「別提那些個該千刀萬剮的啦!中國人算倒了大霉啦!咱這本小利薄的小買賣,他們也饒不了你……」聽到這兒,鴻遠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做了個鬼臉,連連擺手說:「大嬸子,您別往下說啦!防備隔牆有耳——您的心思我明白,您是個真正的中國人!……」鴻遠的關切和警告,一下子感動了房東太太。當鴻遠彷彿嫌房子不夠體面,沒有放下定錢,準備告辭的時候,熱心腸的房東太太卻怎麼也不放鴻遠走:「您是個好人,您可先別走!不嫌咱家寒酸,您就到咱小屋裡喝口水再走。」鴻遠也不客氣,跟著房東太太走進她的屋裡去。
就在這時,白士吾已經找到吳永,還有手下另一個小特務,一同追進這條小胡同。他們幾個經過「迎來公寓」的大門口,卻沒有進去。因為前面不遠就是一個拐彎的地方,白士吾以為曹鴻遠一定拐彎逃進了另一條小胡同裡。於是,和吳永分開,他自己帶著小特務,兵分兩路衝著東面的兩條小胡同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