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結局〕
在高三星把加林的鋪蓋卷李捎回村的當天晚上,高家村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全村人都很感慨,誰也沒有想到小伙子竟然落了這麼個下場!
玉德老兩口倒平靜地接受了三星捎回來的鋪蓋卷,也平靜地接受了兒子的這個命運。他們一輩子不相信別的,只相信命運;他們認為人在命運面前是沒什麼可說的。
對這事感到滿意的是劉立本,他也認為這是老天爺終於睜了眼,給了高加林應得的報應。他當晚就很有興致地跑到明樓家,向三星打問這件事的根根梢梢。
但他親家卻沒有顯出多少興致來。聽了這事,明樓反而顯得心情很沉重。這倒不是說他同情高加林,而是他從這件事裡敏感地意識到,社會對他們這種人的威脅越來越大了!就連佔勝這樣的精能人都說垮就垮了台,他一個不識字的農村幹部又有多少能耐呢?誰知道什麼時候,說不定也會清算到他的頭上?另外,他的老心病也馬上犯了。他認為高加林不管怎樣,都已經在心裡恨上了他;往後他們又要同在一個村裡鬧世事,這小伙子將是他最頭疼的一個人。從這一點上說,明樓不願讓高加林回來,寧願他在外面飛黃騰達去!
就在當晚村裡各種人對高加林回村進行各種議論的時候,劉立本的老婆和她的大女兒巧英,卻正在立本家一孔閒窯裡策劃一件婦道人家的伎倆……
第二天一大早,立本的大女兒巧英提了個筐子,出了村,來到大馬河灣的分路口附近打豬草。這地方並沒有多少豬能吃的東西,巧英弄了半天還沒把筐底子鋪滿。
巧英實際上並不是來打豬草的!她要在這裡進行她和她媽昨天晚上謀劃過的那件事。兩個糊塗的女人,為了出氣,決定由巧英在今天把回村的高加林堵在這裡,狠狠地奚落他一通!因為今天上午村裡的男男女女都在這附近的地裡勞動,因此在這個地方鬧一下最合適。到時候,田野裡的人就都會過來看熱附;而且很快就會在大馬河上下川道傳得颳風下雨!把他高加林小子的名譽弄得臭臭的!叫他再能!
這件事昨天晚上母女倆謀劃時,被巧玲在門外聽見了。有文化的高中生進去勸母親和姐姐千萬不要這樣,說到時人家不會笑話高加林,而丟人的反倒會是她們!但兩個不識字的婦道人家卻把她臭罵了一通,弄得巧玲當晚上跑到學校另一個女老師那裡睡覺去了。巧英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不像做姑娘時那般漂亮了。但仍然容貌出眾。每逢跟集上會,竟然還有一些遠地的陌生小伙子以為她是個姑娘,就傾心地向她求愛;她立刻就用農村婦女最難聽的粗話把這些人罵得狗血噴頭。和兩個妹子不大一樣,她從裡到外都把父母的一切都全盤繼承了,有時心胸狹窄,精明得有點糊塗;但心地倒也善良,還有一股潑辣勁兒。眼下這行為純粹是一肚子氣鼓起來的。
現在她一邊心不在焉地打豬草,一邊留心望著前川道的公路,心裡盤算她怎樣給高加林製造這場難看。她一直臉色陰沉,撅著個嘴,早已經像演員一樣進入了角色。
她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回過頭一看,竟然是大妹子巧珍!這真的是巧珍。她穿一件樸素的印花布衫和一條藍布褲,腳上是她自己做的布鞋;頭髮也留成了農村那種普通的「短帽蓋」。她一切方面都變成一個農村少婦了,但看起來似乎倒比原來更惹親,更漂亮。對於本來就美的人。衣著的質樸更能給人增加美感。巧珍的臉上即沒有通常新婚婦女那種特別的幸福光彩,但也看不出不久前那場不幸給他留下的陰影。
「你到這兒幹啥來了?」巧英回妹了。
「姐姐,快回!你千萬不能這樣!人家笑話呀!」巧珍扯住巧英的袖口說。「什麼事笑話我哩?」巧英愚蠢地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好姐姐哩!巧玲昨晚上跑到我那裡,把什麼事都給我說了。我昨晚上急得一夜沒睡著。今早上,我跑到咱家裡,把媽媽數說了一番,她也覺得不該;然後我就來……」
「你真是個受罪鬼!」巧英打斷了她的話,一下子恨得牙咬住嘴唇,半天不言語了。過了好一會,她才憤憤地說:「高加林不光辱沒了你,把咱們一家人都拿豬尿泡打了,滿身的臊氣!你能忍了這口氣,你忍著!我們可忍受不了!我今兒個非給他小子難看不可!」
「好姐姐哩!他現在也夠可憐了,要是牆倒眾人推,他往後可怎樣活下去呀……」巧珍說著,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旋轉起來。巧英執拗地把頭一擰,說:「你別管!這是我的事!」說著,把手裡的筐子往地上一丟,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狠狠把膝蓋一抱,像一個粗野的男人一樣。
巧珍一下子跪在巧英面前,把頭抵在姐姐的懷裡,哽咽著說:「我給你跪下了!姐姐!我央告你!你不要這樣對待加林!不管怎樣,我心疼他!你要是這樣整治加林,就等於拿刀子捅我的心哩……」善良的品格和對不幸的妹妹的巨大同情心,使得巧英一下子心軟了。她一隻手上去抹自己眼裡湧出的淚珠,另一隻手親熱地摩挲著巧珍的頭,說,「珍珍,你不要哭了!姐姐知道你的心!姐姐不了……」她停了半天,突然又歎了一口氣說:「我心裡知道你最愛他。唉!這壞小子要是早叫公家開除回來就好了……現在可怎辦呀?我看得出來,這壞小子實際上心裡也是愛你的!說不定他還要你哩,可現在……」
「不!」巧珍抬起淚水斑斑的臉,「這是不可能的,我已經結婚了。再說,我也應該和馬拴過一輩子!馬拴是好人,對我也好,我已經傷過心了,我再不能傷馬拴的心了……」
巧英又長出了一口氣,說:「那你回喀。我也就回呀……」說著就站起來拿筐了
巧珍也站起來,問:「你公公在不在家?」
「在哩。怎啦?」巧英問。
「是這樣的,我昨晚還聽巧玲說,公社可能還要叫咱們學校增加一個教師。加林回來一下子又習慣不了地裡的勞動,我想看能不能叫他再教書。馬拴是校管委會的,他昨晚上說馬店村有他哩,說他一定代表馬店村去給公社說。咱村裡你公公拿事,我想拉你一塊去求求明樓叔,讓加林再去教書。你在旁邊一定要幫我說話,你是他的兒媳婦,面子比我大……」巧英驚訝地張開嘴,望著妹妹怔了半天。她一條胳膊挽起筐子,過來用另一條胳膊摟住巧珍的肩頭,說:「那咱們回!妹子,你可真有一副菩薩心腸……」
天還沒有明時,高加林就赤手空拳悄然地離開了縣委大院。他匆匆走過沒有人跡的街道,步履踉蹌,神態麻木,高挑的個子不像平時那般筆直,背微微地有些駝了;失神的眼睛深陷的眼眶裡,沒有一點光氣,頭髮也亂蓬蓬的像一團茅草。整個臉上像蒙了一層灰塵,額頭上都似乎顯出了幾條細細的皺紋。漂亮而瀟灑的小伙子啊,一下子就好像老了許多歲!
到現在,高加林才感覺到自己像個一無所有的叫花子一般。他感覺到自己孤零零的,前不著村,後不靠店。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麼路上走來,又向什麼路上走去……
當他走到大馬河橋上的時候,他一下子有氣無力地伏在了橋欄杆上。橋下,清清的大馬河在黎明前閃著青幽幽的波光,穿過橋洞,匯入了初秋漲寬了的縣河裡。縣河渾黃的流水平靜地繞過城下,流向了看不見的遠方。
他手撫著橋欄杆,想起第一次賣饃返回的時候,巧珍就是站在這裡等他的;想起在這同一個地方,他不久前又曾狠心地和她斷絕了關係……眼下他又在這裡了,可是他現在還有什麼呢?他幻想的工作和未來在大城市生活的夢想破滅了,黃亞萍又退回到了他生活的遠景上;親愛的劉巧珍被他冷酷地拋棄,現在已和別人結了婚。他真想一縱身從這橋上跳下去!這一切怨誰呢?想來想去,他現在誰也不怨了,反而恨起了自己:他的悲劇是他自己造成的!他為了虛榮而拋棄了生活的原則,落了今天這個下場!他漸漸明白,如果他就這樣下去,他躲過了生活的這一次懲罰,也躲不過去下一次懲罰——那時候,他也許就被徹底毀滅了……
嚴峻的現實生活最能教育人,它使高加林此刻減少了一些狂熱,而增強了一些自我反省的力量。他進一步想:假如他跟黃亞萍去了南京,他這一輩子就會真的幸福嗎?他能不能就和他幻想的那樣在生活中平步青雲?亞萍會不會永遠愛地?南京比他出色的人誰知有多少,以後根本無法保證她不再去愛其他男人,而把他甩到一邊,就像甩張克南一樣。可是,如果他和巧珍結了婚,她就敢保證巧珍永遠會愛他。他們一輩子在農村生活苦一點,但會活得很幸福的……現在,他把生活中最寶貴的東西輕易地丟棄了!他做了昧良心的事!爸爸和德順爺的話應驗了,他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他攪亂了許多人的生活,也把自己的生活攪了個一塌糊塗……
黎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靜悄悄地來臨了。縣城的燈光先後熄滅,大地萬物在一種自然柔和的光亮中脫去了夜的黑衣裳,顯出了它們各自的面目。時令已進入初秋,山頭和川道裡的莊稼、樹木,綠色中已夾雜了點點斑黃。
城裡已經又開始紛紛攘攘了。一天的生活像往常一樣開始了它的節奏。高加林望了一眼罩在藍色霧靄中的縣城,就回過頭,穿過橋面,拐進了大馬河川道。
他走在莊透地中間的簡易公路上,心裡湧起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難受。他已經多少次從這條路上走來走去。從這條路上走到城市,又從這條路上走回農村。這短短的十華里土路,對他來說,是多麼的漫長!這也象徵著他已經走過的生活道路——短暫而曲折!他折一枝柳樹梢,一邊走,一邊輕輕抽打著路邊的雜草,心想:他回到村裡後,人們會怎樣看他呢?他將怎樣再開始在那裡生活呢?親愛的巧珍已經不在了!如果有她在,他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和痛苦了。她那火一樣熱烈和水一樣溫柔的愛,會把他所有的苦惱沖洗掉。可是現在……他忍不住一下子站在路上,痛不欲生地張開嘴,想大聲嘶叫,又叫不出聲來!他兩隻手瘋狂地揪扯著自己的胸脯,外衣上的鈕扣「崩崩」地一顆顆飛掉了。
早晨的太陽照耀在初秋的原野上,大地立刻展現出了一片斑斕的色彩。莊稼和青草的綠葉上,閃耀著亮晶晶的露珠。腳下的土路潮潤潤的,不起一點黃塵。高加林在路上搖搖晃晃地走著,走幾步就站下,站一會再走……
離村子還有一里路的地方,他聽見河對面的山坡上,有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地說話,其中聽見一個男孩子大聲喊:「高老師回來了……」他知道這是他們村的砍柴娃娃,都是他過去的學生。
突然,有一個孩子在對面山坡上唱起了信天游——
哥哥你不成材,賣了良心才回來……
孩子們都哈哈大笑,嘰嘰喳喳地跑到溝裡去了。
這古老的歌謠,雖然從孩子的口裡唱出來,但它那深沉的譴責力量,仍然使高加林感到驚心動魄。他知道,這些孩子是唱給他聽的。唉!孩子們都這樣厭惡他,村裡的大人們就更不用說了。
他走不遠,就看見了自己的村子。一片茂密的棗樹林掩映著前半個村子;另外半個村伸在溝口裡,他看不見。
他忍不住停下了腳,憂傷地看了一眼他熟悉的家鄉。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但對他來說,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許多剛下地的村裡人,卻都從這裡那裡的莊稼地裡鑽出來,紛紛向他跑來了。
他不知道這是怎一回事,村裡的人們就先後圍在了他身邊,開始向他問長問短。所有人的話語、表情、眼神,都不含任何惡意和嘲笑,反而都很真誠。大家還七嘴八舌地安慰地哩。「回來就回來吧,你也不要灰心!」
「天下農民一茬子人哩!逛門外和當幹部的總是少數!」
「咱農村苦是苦,也有咱農村的好處哩!旁的不說,吃的都是新鮮東西!」「慢慢看吧,將來有機會還能出去哩。」
……。親愛的父老鄉親們!他們在一個人走運的時候,也許對你躲得很遠;但當你跌了跤的時候,眾人卻都伸出自己粗壯的手來幫扶你。他們那偉大的同情心,永遠都會給予不幸的人!高加林忍不住熱淚盈眶。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掏出紙煙,給大家一人散了一根。
莊稼人們問候和安慰了他一番,就都又下地去了。
當高架林再邁步向村子走去的時候,感到身上像吹過了一陣風似的鬆動了一些。他抬頭望著滿川厚實的莊稼,望著濃綠籠罩的村莊,對這單純而又豐富的故鄉田地,心中湧起了一種深厚的情感,就像他離開它已經很長時間了,現在才回來……當他從公路上轉下來,走到大馬河灣的分路口上時,腿猛一下子軟得再也走不動了。他很快又想起,他和巧珍第一次相跟著從縣城回來時,就是在這個地方分手的——現在他們卻永遠地分手了。他也想起,當他離開村子去縣城參加工作時,巧珍也正是在這個地方送他的。現在他回來了,她是再不會來接他了……他坐在一塊石頭上,身上像火燒著一般燙熱。他用兩隻手蒙住眼睛,頭無力地垂在胸前。他真不知道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呀?他嘴裡喃喃地說:「親愛的人!我要是不失去你就好了……」淚水立刻像湧泉一般地從指縫裡淌出來了……
好久,高加林才抬起頭。他猛然發現,德順爺爺正蹲在他面前。他不知道德順爺爺是什麼時候蹲在他面前的,他只是靜靜地蹲著,抽著旱煙鍋。
他見他抬起頭來,便笑瞇瞇地說:「你還有眼淚呢?」接著一臉皺紋一下子縮到眼角邊,搖了搖那白雪一般的頭顱,痛心地說:「娃娃呀,回來勞動這不怕,勞動不下賤!可你把一塊金子丟了!巧珍,那可是一塊金子啊!」
「爺爺,我心裡難過。你先別說這了。我現在也知道,我本來已經得到了金子,但像土圪塔一樣扔了。我現在覺得活著實在沒意思,真想死……」
「胡說!」德順爺爺一下子站起來,「你才二十四歲,怎麼能有這麼些混帳想法?如果按你這麼說,我早該死了!我,快七十歲的孤老頭子了,無兒無女,一輩子光棍一條。但我還天天心裡熱騰騰的,想多活它幾年!別說你還是個嫩娃娃哩!我雖然沒有妻室兒女,但覺得活著總還是有意思的。我愛過,也痛苦過;我用這兩隻手勞動過,種過五穀,栽過樹,修過路……這些難道也不是活得有意思嗎?——拿你們年輕人的詞說叫幸福。幸福!你小子不知道,我把我樹上的果子摘了分給村裡的娃娃們,我心裡可有多……幸福!不是麼,你小時候也吃過我的多少果子啊!你小子還不知道,我栽下一缽樹,心裡就想,我死了,後世人在那樹上摘著吃果子,他們就會說,這是以前村裡的光棍老漢德順栽下的……」
德順老漢大動感情地說著,像是在教導加林,又像是借此機會總結他自己的人生,他像一個熱血沸騰的老詩人,又像一個哲學家;那只拿煙鍋的,衰老的手在劇烈的抖動著。
高加林一下子站起來了。傲氣的高中生雖然研究過國際問題,讀過許多本書,知道霍梅尼和巴尼薩德爾,知道裡根的中子彈政策,但他沒有想到這個滿身補釘的老光棍農民,在他對生活失望的時候,給他講了這麼深奧的人生課題。他望著親愛的德順爺爺那張老皺臉,一雙失去光彩的眼睛裡重新飄蕩起了兩點火星。德順爺爺用綴補釘的袖口揩了一下臉上的汗水,說:「聽說你今上午要回來,我就專門在這裡等你,想給你說幾句話。你的心可千萬不能倒了!你也再不要看不起咱這山鄉圪了。」他用枯瘦的手指頭把四周圍的大地山川指了一圈,說:「就是這山,這水,這土地,一代一代養活了我們。沒有這土地,世界上就什麼也不會有!是的,不會有!只要咱們愛勞動,一切都還會好起來的。再說,而今黨的政策也對頭了,現在生活一天天往好變。咱農村往後的前程大著哩,屈不了你的才!娃娃,你不要灰心!一個男子漢,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起爬,那就變成個死狗了……」
「爺爺,你的話給我開了竅,我會記住的,也會重新好好開始生活的。剛才我在前川碰見莊裡的其他人,他們也給我說了不少寬心話。唉,我現在就擔心高明樓和劉立本兩家人往後會找我的麻煩,另眼看我……」
「啊呀,這你別擔心!就是為了這事,我剛才還去明樓家找了他。我和他爸當年是拜把兄弟,我敢指教他哩!我已經把話給他敲明瞭,叫他再不要搗你的鬼……噢,我倒忘了給你說了!我剛才去明樓家,正碰見巧珍央求明樓,讓他去公社做做工作,讓你再教書哩!巧珍說得鼻子一把淚一把!明樓當下也應承了。不知為什麼,他兒媳婦巧英也幫巧珍說話哩。你不要擔心,書教成教不成沒什麼,好好重新開始活你的人吧……啊,巧珍,多好的娃娃!那心就像金子一樣……金子一樣啊……」德順老漢淚水奪眶而出,頓時哽咽得說不下去了。高加林一下子撲倒在德順爺爺的腳下,兩隻手緊緊抓著兩把黃土,沉痛地呻吟著,喊叫了一聲:
「我的親人哪……」
1981年夏天初稿於陝北甘泉,同年秋天改於西安、咸陽,冬天再改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