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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部開始寫作之前,根據新的《不可避免的》結構調整,還需要補充新的素材。首先是大學的環境,因為這一部要寫到大學生活。
儘管我也有過大學生活,而且也熟悉其間的一般性情況,但要具體進入藝術描寫,就要有一個較為確定的環境,這樣會更方便一些。
決定採訪西北工業大學。這所大學和孫蘭香將要上的大學性質基本一致——有關航空航天的專業性大學。如果不是時間限制,還打算隨實習的學生去四川西昌或甘肅酒泉的國家衛星發射中心去採訪。
在一群男女大學生朋友的幫助下,我盡量在短時間內熟悉了這個大學的基本情況。教學,生活起居,課程安排,各種場所的方位、格局,相互間的距離,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活動全過程等等。然後和他們交流思想,涉及學習、生活、理想、戀愛以及有關他們的現實和未來的種種問題。將一切搜索到的材料統統夾在筆記本裡,其中甚至有課程表和飯菜安排表。加上原有的資料,立刻建立起一個有關大學情況的材料袋。直到我感覺能自由地描寫這裡的環境和生活時才結束了這次緊張的採訪。
另一個關疼的問題是,第二部一開始就要直接撈省委書記的生活。
這一級領導幹部我以前只是皮毛地接觸過,深交的人很少,或者說基本沒有。我較為熟悉的是地縣鄉鎮及農村的各級頭面人物。省委這一級領導人的一般性生活對公眾來說已有相當的「神秘」性。
通常的工作和社會活動環境我可以為他們「設計」,但他們的家庭環境和生活起居我無法靠想像來解決。
必須想辦法最少到一個這樣的人家走一走,以便在描寫他們的時候有一種感性的依據。
省委大院警備森嚴,作為一個普通人怎麼可能去隨便「串門」?
但我一定得串這次門。如果不能正面踏進家門,用「特工」方式也得進行這次「刺探」。當然,要盡量避免任何「不道德」行為。
馬上開始在外圍尋找能通向這個大院的熟人關係。
終於在文學圈裡找到了一位女士,她由於父母的關係和省委書行一家人很熟。省委書記我認識,但並不深交。
不能正面去約見,這樣,他會把你「固定」在他的客廳裡,而你又無任何問題要他解決,根本達不到熟悉他家庭環境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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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這位女士出主意說,等省委書記一家人外出,只留保姆一人的時候,我們可以假裝找省委書記而乘機在他家裡「溜躂」一圈。
好主意。
於是,等這個機會一到來,我便和她「潛入」本省的「第一家庭」,開始了這次「驚險」的「深入生活」活動。
一切都很順利。這位女士以省委書記家的熟人和常客的身份使保姆信任地領著我們「參觀」了這個家庭的角角落落,並向她詢問了這個家庭日常生活的許許多多細節。
估計主人快要回家的時候,我們便悄悄溜了出來。心裡不由冒出了毛澤東的兩句詩: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第二部第一稿的寫作隨即開始。
這次換了地方,到黃土高原腹地中一個十分偏僻的小縣城去工作。
正是三伏天,這裡的氣候卻特別涼爽。我在縣武裝部院子裡的角落裡找了一孔很小的土窯洞,陰涼得都有點沁人肌膚,不得不每天生一小時火爐。三伏天生火爐可算奇跡——但這卻是真的。
工作規律在寫第一部時已經基本建立起來,許多方面習慣成了自然,不必為一些形式上的小事而大費心機。
心理狀態異常緊張。因為我意識到,第二部對全書來說,是至關重要的。體力和精神都竭力讓其運轉到極限,似乎像一個貪婪而沒有人性的老闆在壓搾他的雇工,力圖擠出他身上的最後一滴血汗。
從大戰略上說,任何作戰過程中的中間部分是最困難也是最重要的。它是勝敗的關鍵。比如足球比賽,最艱難的爭奪也在中場。在現代足球運動中,幾乎所有的隊都把主要的力量投放在中場。如果中場部分是弱的,那麼前鋒即使有天才表演也常常抓不住致勝的機會。
長卷小說中的一種現象是,有特別輝煌的開卷和壯麗的結束,但中間部分卻沒有達到同樣的成績,這在很大程度上會給讀者帶來難言的遺憾。我個人覺得,天才作家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似乎就有這種不滿足。
不管能否達到目的,我認識到,對於《平凡的世界》來說,第二部是橋樑,但不能成為一種過渡。它更應該在正面展開盡可能寬闊的衝突,有些人物甚至在第二部就應基本完成他們的「造像」。
人物關係之間和人物自身的心理衝突大規模地交織在一起,其紛繁錯綜有點「會戰」的性質。好像一個人擺開好多攤象棋,不斷調換角色和位置來下這些棋。在一片紛亂中得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堅強的意志來進行。精心地組織「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