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兵兵的病情還沒有減輕下來,仍然咳嗽得很厲害,幾乎不能吃什麼東西,一咳嗽就全吐了。不過,體溫已經下降了一點。高廣厚堅決要盧若琴回來校去。
盧若琴對他說:「讓我再幫你照料一天。」
「那學校就停課了。」他說。
「停一天就停一天!」「哎呀!這怎行呢?咱們半夜走了,什麼人也沒給說,今早上學生來了,找不見咱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肯定會一爛包!你無論如何要回去!你回去上午先休息一下,下午再上課。」「那你一個人……」「不要緊。到了醫院裡,人就放心了。反正有醫生哩!……」盧若琴看得出來,現在孩子進了醫院,老高的心就又惦記上學校的事了。她知道老高希望她回到學校去,儘管他這裡也很需要她的幫助。她再沒說什麼,就準備起身了。高廣厚難受地說:「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把你熬累成這個樣子……」
盧若琴安慰他說:「我根本沒什麼,馬上就緩過來了。我走後,就你一個人,可要操心你的身體,別也病了,就麻煩了……」高廣厚說:「你放心走你的。我是一頭牛,三天不吃不睡也不要緊!」盧若琴過去親了親兵兵,拉起他的小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摸,就離開病房,回學校了。
高廣厚一個人守護在兵兵的身邊,設法給他喂點吃喝。儘管餵進去就吐了,但他仍然給兵兵說好話乖哄著讓他吃。他記起他小時候病了的時候,母親就是這樣強迫讓他吃飯的。她老人家說,飯比什麼藥都強!
一個晚上的焦慮就這把空上垃實的人變了模樣:眼睛深隱在眼窩裡,頭髮亂糟糟的;臉色灰暗,沒有一點生氣。他儘管克制著,但每一分鐘都痛苦難熬!兵兵每咳嗽一聲,他的心就一陣抽搐。他生怕兵兵有個三長兩短。他不能沒有他。這孩子是他活下去的一個重要依托,也是他全部生命的根芽!
為了使孩子舒服一點,他就像農村老太婆一樣,盤腿坐在病床上,懷裡抱著兒子。脖子僵直了,但他還是一動不動,生怕他動一下,給孩子曾加痛苦。
每當孩子咳嗽得喘成一團的時候,他急得渾身發抖,都有點迷信了:他在心裡褥告那個萬能的上蒼,讓它把孩子的災難都給他吧!正在他痛苦萬狀的時候,突然一下子呆住了:他看見麗英從門裡進來了!他以前的妻子,兵兵的親媽媽,一進得門,就不顧一切向床邊撲來,她沙啞地喊了一聲「兵兵」,淚水就在臉上唰唰地淌下來了。她從高廣厚手裡接過兵兵,臉貼住孩子的臉,哽咽著說:「兵娃!媽媽來了!你認得媽媽認不得?你叫一聲媽媽……」她說著,淚水在上淌個不停。
兵兵無力地伸出兩條小胳膊,摟住了她的脖子。他乾裂的小嘴蠕動了幾下,喘息著喊了一聲:「媽媽……」
孩子由於過分激動,立即猛烈地咳嗽起來。
麗英已經嗚咽著哭出聲來了。她一邊哭,一國輕輕地給孩子捶背。等兵兵的咳嗽暫時平息下來,高廣厚問麗英:「你怎知道的?」「若琴跑來給我說的……」她續續流著淚,低頭看看兵兵,回答他說。他們倆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
可是,他們大概都在心裡對話——
麗英:你在恨我!恨我無情無義!
廣厚:現在不。你不知道,兵兵現在多麼需要你。那一切都另當別論!這時候你來了,這就好。我在心裡是感激你的。麗英:不論我們這怎樣,兵兵總是我們生的。我們兩個可以離開,但我們兩個的心都離不開這孩子。你和你一樣愛他——你應該相信這一點!
廣厚:我相信。是的,這個親愛的小生命是我們兩個共同創造的。你是否還記得,我們曾經夫妻了一場?不管我們怎樣不和,我們曾經是「三位一體」,有過一個家。
麗英:現在不要去想那些事了……
廣厚:是的,不要去想那些事了……
麗英:眼下最要緊的是,讓我們的兵兵趕快好起來。
廣厚: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
……也許他們各自的心裡根本沒說這些話!
也許他們心裡說的比這還多!
但是,從他們嘴巴裡說出來的,卻是另外一些東西。
高廣厚從床上下來,穿上鞋,對麗英說:「你先看一會兵兵,讓我出去借一點,住院費還沒交哩。昨晚走得急,忘記帶錢了……」麗英抬起頭對他說:「你別去了,我已經交了。」
高廣厚怔住了。他想:大概是若琴告訴她的。
麗英指著她進門時放在桌子上的一個掛包,說:「那裡面有吃的,你吃一點。你大概還沒吃東西哩。」
高廣厚為難地站著沒動。
麗英慍怒地說:「你還是那個樣子!」
高廣厚也不再說什麼,走過去,從掛包裡掏出一個大瓷缸子。他打開一看,原來是半缸子炒雞蛋和幾張白面烙餅。另外一個小瓷缸裡是雞蛋拌湯,香噴噴的——這是給兵兵帶的。
麗英說:「掛包裡有筷子……」
他拿出了筷子,沉默地吃起來。吃幾口,就用拳頭抵住胸袋,靜靜地閉住眼停一會,然後再吃。
麗英脫了鞋,像剛才高廣厚那樣,盤腿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緊緊地把兵兵樓在她的懷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