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像野獸 正文 第十五章
    王軍是個正宗的長沙市人。他的父親、他的爺爺奶奶及他的曾祖父都是長沙人,而且是南門口一帶的長沙人。南門口一帶在一百多年前,曾經是碼頭工人、力夫和小商小販居住的地方。也居住著幾個武藝高強的教官。王軍的曾祖父的父親就是一名教官,孔武有力。這在王家的族譜上有記載的。族譜上,他曾祖父的父親名為:王武軒。註明:打得一手好南拳,會使刀槍棍棒,為長沙守軍教頭。鬧太平天國的時候,太平軍聲勢浩大且如潮水般湧來時,王軍的曾祖父的父親是長沙守軍的一名副統領,一身盔甲地指揮著士兵堅守長沙城,與太平軍欲血奮戰。據說太平軍的優秀將領西王肖長貴就是被他曾祖父的父親一箭射穿胸膛,一命嗚呼的。王軍的祖父是當年長沙城裡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年輕時不但愛賭而且愛嫖,把長沙市的名妓個個泡盡了,為了表現豪氣,一邊快樂一邊大把大把地撒錢,家產當然就被他撒完了。一九四九年,共產黨領著解放軍排著整齊的隊伍步入長沙城時,他祖父已成了窮光蛋,而且患了一身花柳病,為了治那些莫名其妙的花柳病變賣了祖業,搬進一間民宅裡成了一名無業遊民。王軍的父親繼承了家族血統,文革時也是名好漢,曾率領長沙市的青年近衛軍攻打這幢房子攻打那棟大樓,手指向哪裡,他的手下就攻向哪裡,機槍、步槍、手槍和手榴彈的爆炸聲就在他目及之處的地方轟響,將敢於抵抗的人打得從樓上或屋頂上一頭栽下來。好在他自己沒有血案,文革後期,他被判了十二年徒刑。就在他服刑期間裡,王軍在默默地成長,當王軍長到十五歲時,父親刑滿釋放了。父親理著個囚頭,一臉邋遢鬍子,還一臉晦氣,說話居然還結結巴巴,根本不是街上的人向他描述的那個英明神武的父親了。

    王軍生於武鬥最厲害的一九六七年,他出生後的不幾天,位於長沙市城中心五一路旁的湘繡大樓起火了,王軍的母親從窗口看見湘繡大樓起火了,燒紅了半邊天,緊張得要死,生怕這股大燒蔓延到她家裡來。由此大家都知道了,文革期間,王軍家就住在長沙市五一路湘繡大樓附近,那條街上住著許多願意幫助人的善良人和慷慨解囊的好人,同時也住著許多喜歡扯皮打架的人,那些愛扯皮打架的人自然沒道德觀念,喜歡看熱鬧,喜歡看禍兮,看見有人拿刀殺人不是趕緊制止,而是喊打羅殺羅搞羅的。王軍在這條街上長大,在這些好講打和好講狠的人的影響下,少年時又缺乏父親的管束,受那些愛扯皮打架的人影響,從小就只知道一個道理,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種自私自利的思想從小就鑲進他腦子裡了,提醒他以自我為中心,因為人不為己,連老天爺都要誅滅你。這種人,當然就不把道德放在眼裡。王軍被大把大把的錢迷住了,他希望別人看見他混得好,而混得好就要穿得好。他口袋裡揣著那麼多錢,走進友誼商店,眼睛自然被一套套高檔西裝吸引了。他本想把那套六千多元的皮爾卡丹西服買下來,他站在那兒猶豫了半個小時,最後還是克制了這種慾望,因為錢來得並不容易。他花二千六百元買了這套穿在身上也挺精神的灰色西服,又花六百元買了雙老人頭皮鞋,花三百元買了件金利來襯衫,再花一百八十元買了根金利來領帶。他把換下的衣褲塞進一個包裡,走進髮廊吹了個頭,然後回家。他的母親,還有他的父親一時沒認出他來,以為來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日本人,但這張笑著的驕傲的臉分明又是他們的兒子。

    軍伢子,你沒有去搶銀行吧?母親驚奇地瞪著兒子。王軍看著母親,說搶銀行?我哪裡有那麼大的膽子。父親很嚴肅地望著兒子,這個在監獄裡蹲了十二年牢如今靠政府發的低保費勉強維持生計的中年男人說:犯法的事情是搞不得的。王軍一直就瞧不起這個窩囊廢般的男人,假如他有一個有錢或者有權的父親,那他現在又何至於動這麼多歪腦筋?他穿著一身名牌就覺得父親的衣著太寒酸了,西裝跟抹布樣顯舊,褲子也皺巴巴的,便把自己換下來的衣褲丟給父親,邊說伢老子,給你穿,我不要了。

    西安美院畢業的美男子王軍有三個女朋友,隨便哪一個都盼望跟他結婚,在那三個女人眼裡他真的是魅力四射。她們分別都為他懷過孕,其中兩個都是二度懷孕又二度墮胎。他花言巧語地把她們帶到三醫院,跟她們講了很多墮胎的道理,指明墮胎的好處,她們才憤然墮胎。她們都曉得他是個愛情騙子,因為他總是欺騙她們的感情,他說墮了胎保證跟她或她結婚,但一旦她或她墮了胎,他就跑得沒人影了,一個星期連影子都看不見。

    一個月後,他又出現在她或她眼裡,手裡拿著一枝玫瑰,嘴角掛著淫蕩卻迷人的笑容,跟她或她大談人生談繪畫談及時行樂的種種好處,卻隻字不提結婚一事。她或她想了種種辦法,所有的辦法都是希望他能改邪歸正,能成為她或她的丈夫,但她或她就是毫無能耐讓他就範。因為王軍說自己:我這個人惟一的特點就是不想吊死在一棵樹上,好男兒志在四方。她或她生氣了,因為她們感到自己又被他玩弄了。她或她說:你滾吧,既然你志在四方。這正是王軍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一臉不被她理解的樣子走了,彷彿既沮喪又傷心,然而轉背他就喜滋滋地,為自己成功地擺脫了這個女人的糾纏而暗自得意。他大步向另一處地方走去,急著去會另一個女人,因為那個女人早就等他等得十分惱火了。你才來?那個女人憤怒地看著滿臉愧疚的他。王軍坐下解釋說:沒辦法,我伢老子身體一點都不好,我剛才在醫院裡招呼伢老子。你也有伢老子的是吧?女人不相信地望著他,說又是招呼伢老子?王軍把他那只從沒幹過一天家務因而很白淨的手舉向上空,對天發誓的神氣,說我騙你是小狗。女人就不再懷疑了,因為一個男人敢對天發誓,就證明這是真的。好吧,我相信你。女人感到自己在心愛的人面前並沒失去比重,就寬慰地笑了,說既然你是招呼你伢老子我就不生氣了。王軍為自己的誓言感到好笑,覺得女人太容易騙了,就暗笑說:每個人都有父親,如果一個人連孝心都沒有,那和畜生有什麼兩樣?女人覺得他真懂事,說好啦,我不生氣啦。

    王軍的三個女朋友一個姓焦,叫焦小紅;一個姓周,叫周燕;還一個姓黃,叫黃娟。長得最漂亮的是焦小紅,一張臉味道很正,有點香港女影星關之琳的味兒;而最豐滿家庭條件又最好的是李國慶曾經吵著想上的周燕,周燕的父親開了家電腦公司。周燕口袋裡沒錢了就跑到公司財會室領錢用,連名字都不要簽,因為財會室主任是她母親。周燕從來就沒缺過錢用,衣服一套一套的,讓你目不暇接,用的化妝品都是法國貨,打在身上噴香的,讓我們體會到了什麼才是香水。王軍同周燕約會,從來不用他掏一分錢,因為周燕那只漂亮的手提袋裡從沒低於過一千元;長得小鳥依人的樣子的是黃娟——那也是讓李國慶於桔園那套三室一廳畫室裡摟著跳舞時既愛不釋手又讚不絕口的,為此他排除異己,揎開眾人,要跟她個別談心卻最終又徒勞一場的一個美人——她長著一雙有點斜視的眼睛,但恰恰就是這雙眼睛出彩,讓她的嫵媚中飄浮著幾分妖嬈,就像花朵上有雨珠流動似的。這一度是被李國慶極其喜愛和讚美的。王軍跟黃娟是在她表姐開的電腦打字複印室認識的,王軍一開始便被她那張俏臉上那雙有點斜視卻十分嫵媚的眼睛迷住了。王軍常常被那雙妖嬈的眼睛盯得神魂顛倒,忘記了自己叫王軍,而跟她去了她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致使他把另外兩個女友拋在別的地方不管。總之一句話,她們都是愛玩的美女,各有特色,個個丰姿綽約又嬌艷迷人。

    那天,王軍穿著這身友誼商店買的高檔西裝和珵亮的老人頭皮鞋,幹勁沖天地走到電視台前,一個電話打到電視台裡,把正在機房裡編帶子的焦小紅約了出來。出來,我就在你們電視台門外,他對焦小紅說。焦小紅猶猶豫豫的,因為她帶子還沒編完,他卻帶點威脅性質地說:你不出來,我明天就去廣州了,要去幾個月或者半年。焦小紅一聽這話急了,忙回答他:那我就來。焦小紅把她的工作拜託給同事,打開隨手帶的化妝袋,匆匆忙忙收拾了下臉蛋,走了出來。她左右張望,終於看見一個男人一身西裝革履地衝她微笑。她覺得這個男人好色情的,卻忽然發現這個對她笑的男人是約她出來的王軍。她簡直認不出他了,站在她面前的他那麼帥氣,簡直把她都比了下去,這讓她興奮不已。焦小紅瞧著他,覺得愛這個男人還真沒愛錯,果然氣度不凡,果然一表人才。哎呀,焦小紅喜形於色地看著他,你蠻靚呀。王軍得意地回答:你喜歡就好。焦小紅說:我們去哪裡?王軍瞧著模樣很正,做愛時卻騷得像水開了樣的她,說去桔子洲頭呷黃鴨叫,我好久沒呷黃鴨叫了。黃鴨叫是一種魚,這種魚煮著吃很香。焦小紅什麼都不想吃,電視台的女孩子正在拚命減肥,她也參加了瘦身運動,正努力少吃或盡量不吃東西。但和他一起去桔子洲頭是一件快樂的事,就同意了。

    兩人上了一輛的士,直奔桔子洲頭。這是風和日麗的三月份,兩人一坐到河邊的餐桌上,就感覺到了傍晚的寒意。兩人都穿少了,王軍為了西服穿在身上好看,連羊毛背心也脫了,焦小紅為了不顯胖,也只穿了身單薄的黑衣服。有點冷,焦小紅說,望了眼河對岸的長沙市區。王軍說:這裡好,啊,對岸是一幢幢充斥著慾望的高樓,而湘江就在我們眼下流淌。焦小紅被王軍帶進了詩境,臉上就充滿了美好的想像。王軍,我們什麼時候結婚?王軍望一眼灰暗的天空,說你看,天空正神秘地暗下去。焦小紅也望天空,看見天上是一些慘淡的星星,還有一彎蒼白的月亮。王軍指著月亮:它多美啊。焦小紅說:是的,我們什麼時候結婚?王軍把目光從月亮上移下來,說我現在還沒錢結婚。又說:你現在還只二十四歲,等我有了房子和錢,我們再結婚。二十四歲的焦小紅覺得她是跟這個世界上最靚的男人坐在月光下,不覺就自豪地叫道:啊,親愛的,我能等,因為有你我覺得好幸福的。一大盆黃鴨叫端了上來,王軍夾了一條黃鴨叫放到焦小紅的碗裡,這是我的心意,他說,好久沒看見你了,想你,特意請你來吃黃鴨叫。焦小紅就幸福地望著他,我們吃過飯搞什麼活動?王軍不是要跟她搞什麼活動,只是想穿著這身剛買的筆挺的西裝給她看。王軍說:晚上我還要跟甲方談點事,等我談了事後我打你的電話。焦小紅臉上呈現了一抹失望,因為她想整個晚上都跟他在一起。她退一步說:那我在機房裡等你的電話,反正我的帶子還沒編完。

    吃過飯,王軍一的士把嬌美的焦小紅送到電視台門口,一分手,他馬上跟周燕聯繫。周燕有手機,一打就通了,周燕在手機那頭說:請問你是誰?他故意怪聲怪調道:我找李總。你是李經理嗎?周燕莫名其妙,李經理?你打錯了電話。他說了周燕的手機號碼,周燕突然聽出是王軍的聲音,王軍是你。王軍嘿嘿嘿笑了,笑得很開心,問你在哪裡?周燕告訴他:我在黃興路的貴之步鞋店。王軍說我剛好在離黃興路不遠的地方,你在貴之步鞋店等我。說完,他邁上一輛的士,向黃興路飆去。此時已是晚上九點鐘,一些商店已關板子了,但黃興路的貴之步鞋店還是亮堂堂的。王軍就需要亮堂堂的光線,只有在這種光線下他這身衣服才能體現價值。王軍的老人頭皮鞋先一腳跨進店堂,身體才緩緩地走進來。周燕不像焦小紅遲鈍,一眼就認出了他。王軍,她瞪著昨天晚上在一起吃飯時還大談藝術家不拘小節因而穿著馬虎的,今天卻一身筆挺的王軍,你蠻瀟灑啊。她眼睛發亮地瞪著王軍,你繳用蠻好啊。金利來襯衣金利來領帶。又掃一眼王軍腳上的皮鞋,哎呀,還是一雙老人頭。她不像焦小紅,一雙眼睛只盯著機房和在像帶上說怪話的人影,她識貨,摸著王軍西服的衣襟,非常肯定地宣佈說:你這套西裝沒有三千塊錢至少也是兩千塊錢以上。王軍笑笑,非常佩服周燕的眼力,承認道:二千六百塊錢。周燕打了他大腿下,說制了派頭,要請我喝咖啡罷?王軍當然地點點頭,去蒙娜麗莎吧,我請你喝咖啡。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貴之步鞋店,周燕興奮地摟著他的腰,笑笑:你今天這身打扮真瀟灑,跟張學友樣。王軍很高興,當街親了下她的蘋果臉蛋,親得周燕臉都紅了。王軍道:我就是穿給你看的。周燕瞇著媚眼打量他,說我喜歡,我喜歡你穿這身衣服。王軍心情很好地領著周燕上了的士,直奔蒙娜麗莎酒吧。

    蒙娜麗莎酒吧座落在五一路,是情侶們常光顧的喝咖啡或吃煲仔飯的地方。兩人擇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要了兩杯南非咖啡,慢慢品嚐著,聽著從音響裡播出來的情真意切的流行歌曲。周燕抿嘴一笑,再一次讚美他:你今天真帥。王軍輕慢地將一口芙蓉王煙吐到她臉上,周燕揮手趕開,嘟起嘴兒道:你真討厭。王軍笑笑,我是討厭鬼。伸手抓著周燕的纖手於昏暗的光線下輕輕撫摸,有一種奇妙的感覺讓周燕由衷的快樂,於是她吐露心裡話說:我一直想跟你分手,因為你總是用各種借口不願意和我結婚。王軍默默地看著她,對她笑,她又搖頭說:但我一直下不了決心,每次決心下到節骨眼上,你一個電話又把我下的決心打跑了。我曉得我這一生注定要跟你捉謎藏。誰叫我愛你!王軍捏著她的手,說我更愛你。周燕說:假愛我吧?王軍把手舉過頭頂,說我如果是假愛你,願我不得好死。周燕把他那只發誓的手拉下來,我不要你發毒誓,她生怕老天爺聽見他的謊話就用雷劈他。你只要是真心愛我就行了。王軍把嘴湊上去,在她的嘴上吻了下,說我喜歡跟你接吻。周燕把舌頭吐出來舔了下他的鼻尖。王軍說:等下我們到小天鵝開房?周燕說:今天不行,我來了那個。

    王軍立即沒興趣跟她坐下去了,沖服務員打了個榧子,說小姐買單。周燕吃驚地睃著他,不曉得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問他:就走?王軍一拍自己的腦門,說我忘記了還有圖紙沒畫,明天別人要的。服務員拿著單子走攏來時,周燕搶先掏出錢包,王軍笑笑,讓她買了單。兩人走出酒吧,王軍送她回家。周燕對著他的耳朵悄聲挑逗他說:其實我真想跟你做愛,你今天真酷。王軍做出難耐的樣子,說好了好了,莫故意折磨我好啵?的士快到周燕家住的公寓時,周燕伸手到他襠裡抓了把,衝他的耳朵親暱地說:過兩天看我搞死你。

    王軍等周燕下車,看著她風騷的身影步入公寓的大門,馬上讓的士向話劇團飆去。黃娟住在話劇團,是話劇團裡的年輕演員,講一口非常流利的普通話。王軍還真有點喜歡她,除了喜歡她那雙看人時帶著挑逗意味的妖嬈的眼睛,還喜歡她說話的聲音,那一口普通話充滿了磁性,讓李國慶非常崇拜。王軍看了下表,十二點過七分。他讓的士在公用電話亭前停下,下車,一個電話打過去,黃娟接了電話,他說:想不想出來吃宵夜?換了別人邀她,黃娟是不會出來的,因為她剛剛洗完了臉腳,正想上床睡覺。但是王軍,她便回答他:我正好肚子有點餓了。你在哪裡?王軍說:我就在你們話劇團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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