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民的手機響了,是王經理叫他去打「三打哈」。「來羅,玩幾盤羅。」
馬民想他又想抓收入了。「不行,我現在有事。」馬民說,「改天玩。」馬民今天
不想當馬大豬。「我工地上儘是事,屋裡也有事情。下次陪你們玩個飽。」
馬民不敢出門,他擔心自己一出門,妻子就會打女兒。妻子慪了氣,總要出,那麼
只好找女兒出氣了。馬民見妻子一時不會出來尋釁了,就讓天天看電視,自己走進自己
的臥室。桌上一層灰,床上也有灰塵,手一摸灰就到手上了。馬民就邁入廚房,從門背
後取塊抹竹蓆的手中,放到龍頭下打濕,擰乾,隨便抹了抹床鋪,桌子。馬民躺到床上,
看著窗外,天上仍下著雨,但不像剛才那麼兇猛了。手還有點疼,他點上了支煙。他瞧
著牆上那幅《荒原上的陽光》,我就是那條牛,他想,沒改。他今天對這幅畫有了點新
的認識。陽光是捕捉不到的,他想,你怎麼去抓陽光呢?
你能把水抓住嗎?你只能抓住石頭,抓住草,但陽光是沒法抓的。
陽光只能感受,而不能捕捉。他又想起早上打電話給彭曉的事。電話是她丈夫接的,
從手機裡傳出的聲音,那是個輕漫的傢伙。說不定昨天晚上他照樣幹著彭曉呢。彭曉曾
對他說,她和他丈夫幹這種事時,她沒有激情,但她不能不讓他幹,他是她現在的合法
丈夫。
「你要曉得他是我丈夫,」她笑著瞟著他,「你吃醋就不對。」
「我沒吃醋。我只是隨便問問。」馬民找個借口說,「也是關心你才問。」
彭曉笑了,那是一種摸透了他內心的笑容。「他一個星期和我做一次愛,有時候兩
次。不過我和他沒有激情,做義務勞動一樣。」
「做義務勞動」馬民笑笑,「我只曉得我讀初中的時候,班主任總是號召我們做義
務勞動,那時候是去幫孤寡老人挑水做煤。不是你這種義務勞動。」
彭曉笑得把頭都埋了下去,「馬民,莫吃醋好罷?」
「我是針對你說的義務勞動一事說的。不是吃醋。」
這是上兩個星期在招待所裡的事,當時兩人做完愛,坐在沙發上休息時就說了上述
的話。現在馬民聯想到早上這個電話,忽然對彭曉就沒有那麼大的興趣了一樣。她同時
跟兩個男人睡覺呢,她有什麼蠻值得我愛的?他想。愛情是絕對自私的,愛情不是兩個
人可以共有的,更不是公共財產。可是她現在的位置就處在我和她大夫之間,她兩邊的
愛情都一點不剩的接受。既跟丈夫做愛,又跟我做愛,這樣的愛情我破釜沉舟地去力爭,
有什麼意義?他覺得自己的思想再發展下去就太危險了,再這麼以此類推地下去,他的
愛情就會變得一錢不值。陽光是捕捉不到的,他這麼說。他為了避免「新思想」在他腦
海裡搗蛋——在此以前他還真沒這樣想過,重新走進了客廳。
「爸爸,」女兒對著他一笑,又和他親密無間了,「你這個小爸爸。」
什麼愛都不及血緣的愛來得結實。他想。「天天,等下我們出去吃中飯。」馬民說,
親暱地覷著女兒,「爸爸帶你到金天地下餐廳去吃,你最喜歡去的。」
「謝謝爸爸。」女兒說,趕緊親了馬民的臉一下。「要媽媽去不?」
馬民考慮到女兒在家裡的處境,說了聲:「隨她去不去。」
「媽媽」,女兒離開馬民,走進臥室,「媽媽,我們去金天吃飯去,起來起來。」
妻子在裡面回答女兒說:「我不去。」
「我要你去。」女兒說,「爸爸好久沒帶我們出去過了。起來,走。」
「莫搞,我會打你,你還吵羅。」妻子對女兒凶道。
馬民對女兒說:「天天,我們莫理她。我們現在就走,爸爸帶你出去玩。」
女兒忙高興地跑出來,問他:「爸爸,我穿那套漂亮的公主裙要罷?」
「隨便你。」
女兒走進臥室,換了那身漂亮的公主裙,走出來,居然臉上紅紅地瞅著父親,好像
怕羞一樣。馬民立即很高興。「你好漂亮的,爸爸愛你。」馬民說,「爸爸就只有你一
個女兒,別人都對爸爸不重要。」馬民這樣說,一是告訴睡在床上的妻子,要她重視女
兒;其次,也是告誡自己,因為近來他的心事似乎不全在女兒身上了。
他這是要強化自己的思想,就好像軍隊裡為了提高戰鬥能力,搞強化訓練一樣。
馬民摸了摸女兒的頭,走過去把電視機關了。忽然覺得妻子一個人在家裡很可憐,
就步入臥室,瞧著躺在床上,頭髮稀亂的妻子說:「你一起去不?一起去你就打扮一
下。」
妻子橫他一眼,「不去。」妻子說了這兩個字就把那張土色的臉扭到了另一邊。
馬民想你不去未必我還要強迫你去,對女兒說,「走,去瀟灑去。
「走,」女兒一臉興奮地學他的話說,「去瀟灑去。」
馬民覺得女兒說話的神態很可愛,很暖他的心,覺得自己活著,不好好培養女兒還
培養誰?現在自己這麼活著,應該說又累又瀟灑。自己一心要離婚,其實也不是什麼很
有意思,離婚面臨的又是結婚。馬民把女兒鍾愛地摟到胸前,對妻子道:「拜拜。」
女兒忙快活得不得了的模樣學道:「拜拜。」
馬民帶著女兒在金天地下餐廳吃完午飯,又跟女兒買了一袋牛肉乾,一袋她喜歡吃
的旺旺,這才開著車回家。在車上,馬民問女兒:「你最喜歡哪個?」
「最喜歡爸爸媽媽。」
「只能最喜歡一個呢?」馬民說,「爸爸媽媽中,你第一喜歡哪個?」
「第一喜歡爸爸媽媽。」
「我是說,只能喜歡一個的話,你喜歡哪個?」
女兒想了想,臉上佈置著天真的笑容,「我喜歡爸爸又喜歡媽媽。」
馬民沒有再問。兩人回了家,妻子依然如故地躺在床上,顯然什麼都沒有吃。馬民
心裡既產生了恨又升起了憐憫。你自己就不曉得吃飯,馬民想,反正要跟你離婚,隨你
去。但馬民心裡畢竟不願意看見她這麼生活下去。他明白人和自己過下去就會有病疼纏
身。他站在床旁,看著她,「我跟你煮碗麵?」他說,「你吃不?
你吃代就煮?」
妻了不望他,也不吭聲。
「人不能跟自己賭氣,」馬民望了眼走進來的女兒,「人首先要戰勝自己,你才能
戰勝別人。我去跟你煮碗麵,你吃不?」
「我不吃。」妻子尖聲說,臉上一片憤怒地瞧著他。
「你不吃拉倒,我不急。」馬民心頭的惡念上升了,「橫直要跟你離婚的,你死了
我都不急。反正我和你這一世已經畫上句號了。」
馬民走進客廳,女兒也跟著他走了出來,女兒坐沙發上,撕開牛肉乾包裝袋,吃著
沙爹牛肉乾。馬民也拈起一片牛肉乾放進嘴裡,嚼了嚼感到味道不錯,就悄聲對女兒說,
並沖臥室指了下:「去給你媽媽吃一點。」
女兒聽見,一笑,也悄聲說:「我怕媽媽打我。」
「不會打你,有爸爸在這裡。」
女兒就拿著那袋沙爹牛肉乾,懷著警惕的心理步入了臥室,「媽媽,你吃牛肉乾
不?」女兒不曉得撒謊說,「爸爸要我把牛肉給你吃。」
「拿開!」妻子尖聲說。
下午六點多鐘時,妻子仍躺在床上,沒有打算做晚飯的跡象。
馬民就又決定帶女兒到外面餐廳裡吃飯,然後再帶女兒到工地上去看看。「走,」
馬民說,一揮手,「帶你到雙燕樓去頓飽的,你最喜歡吃雙燕樓的豆沙包子。」
女兒歡欣雀躍起來,「爸爸,我的好爸爸。」女兒抱住馬民嬌聲說。
馬民感到女兒把自己那只受傷的手臂弄疼了。「去把電視關了,」馬民對女兒說。
女兒關電視時,擱在茶几上的手機響了,是彭曉找他。馬民一聽是彭曉的聲音,當
然就起身住自已臥室裡走去。「我在屋裡,」馬民步入房間,用腳把門踢關,回答彭曉
說,「正準備帶女兒去吃飯。你在哪裡?」
「我在河西。」彭曉在手機那頭說,「你手好些嗎?」
「還有點疼,但不去想又不那麼疼。」馬民一笑,想起早上打她的電話,她丈夫接
電話一事便說:「你丈夫聽見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沒盤問你罷?」
彭曉在那邊一笑,「他問我是哪個男子漢這麼早打電話給我。」
「你怎麼說?」馬民望著牆上的《荒原上的陽光》。
「我說是客戶。」
馬民聽了心裡一涼,又望了一眼牆上的畫,「你丈夫相信你的話?」
「他心裡應該明白罷,不過他沒有說什麼。」
「我以為你丈夫會拷問你,」馬民說,「所以我就沒打你的傳呼機。我女兒進來
了,」馬民這麼說了句,「你到外面去,爸爸在打電話。你出去吃點牛肉乾。」
「我發現你好關心你女兒的。」
「當然,自己的女兒,我女兒很聰明的,跟你一樣。」
「那肯定羅,她有個優秀的爸爸。」她說。
馬民看見妻子走了出來,對女兒凶道:「不准去。」說著就要把女兒往她房里拉。
女兒卻掙扎著,努力要把她母親的手推開,眼睛求救一般地瞪著馬民,女兒說:「你怎
麼羅,你莫抓我,我就是要去我就是要去。」
「好羅,等下我再跟你打傳呼。」馬民說,放下手機,走進客廳,二話不說地把妻
子抓著女兒胳膊的手扳開了。「你這是搞什麼!」
妻子的眼淚水立即湧了出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馬民,「我不准她出去吃飯,
外面不衛生。」她說,臉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著。「你想把女兒帶壞,我不准。」
「你講寶話!」馬民厲聲說,「我就是要帶她出去吃飯!」
妻子一臉緊張,找不出詞來與他辯論。馬民的心立即軟了。馬民擔心她的精神病馬
上就會發了,「你又不搞飯?我們不就出去吃?」馬民說。
「你不曉得搞哎?」妻子哭說,嘴角不住地哆嗦著,邊抬起手臂揩著臉上的眼淚,
眼睛紅紅的,跟爛李子似的。「你只曉得剝削我?你自己不曉得做飯!」
馬民不忍心再跟她爭執,她在他心目中確實是個使他痛苦和憐憫的弱者。「好羅,」
馬民轉變態度說,關心地瞪著她,「我做飯你吃不?你吃我就做?」
「我吃,」妻子說,走進臥室又躺到床上了。
馬民歎了口氣,灰心喪氣的形容走入廚房,這兩年他連鍋灶也沒有碰過,今天他卻
要為女兒和妻子做飯。「他媽的,」他罵了一句,眼睛尋找著煮飯的小高壓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