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陽光 正文 20、幽會
    十點鍾,馬民同周小峰打了個傳呼機,告訴他,劉局長到湘潭開什麼會去了,要明

    天才能回來。周小峰告訴馬民說在公司裡。

    馬民想,他現在一心撲在鄧小姐身上了,時時刻刻往公司裡跑。馬民要他不要關傳

    呼機,要他待命,因為他已經同彭曉約好了,可能要借用他的房子。周小峰說:“好吧,

    你只莫把我收藏的古董損壞了。”

    馬民說:“不會搞到你的古董上去。”

    馬民開著車向飛天廣告公司奔去,因為彭曉在飛天廣告公司裡等他。今天是五月裡

    一個熱得反常的天氣,街上熱氣騰騰的,太陽很大,曬得馬路上泛出一股柏油的氣味。

    有的路段的柏油似乎已被灑溶了,軟軟的。馬民一邊開車,一邊解下了金利來襯衣上的

    領帶,又將襯衣的領扣解開。汽車駛到了飛天廣告公司前,馬民跳下車,鎖好車門,徑

    直向前走去,彭曉穿著一套粉土色套裙,坐在桌前看報。她的一旁坐著文小姐。

    “你好哎,”彭曉沒同他打招呼,與他打招呼的是文小姐,她瘦長的臉上布置著很

    多笑容。“周工沒來羅?”她是指周小峰,說完她又笑笑。

    “周工現在迷上了一個女大學生,忙著談愛。”馬民坐到彭曉對面順口胡扯道。

    “那我沒有想法了。”文小姐表示遺憾地笑笑說,望著馬民。

    “他竟敢冷落我們文小姐,我去批評他。”馬民說,對彭曉意味深長一笑。

    這個笑容讓善於察顏觀色的文小姐看見了。“哎呀哎呀,彭曉,”她說,淺淺一笑,

    “我好羨慕你的。有人關心你。”

    “哪個關心她?”馬民裝寶問,看著文小姐。

    “那好多先生都關心她,”文小姐說,瞥一眼彭曉,“同我們有聯系的好多先生都

    非常關心我們彭小姐。”

    “文姐!”彭曉這麼叫了聲,意思是你別這樣“表揚”我了。

    馬民和彭曉走出飛天廣告公司,坐進汽車裡時,彭曉說:“其實什麼東西都逃不過

    文姐的眼睛,文姐是個特聰明的女人。她總是繞過彎子諷刺你,你感覺到嗎?”

    “我這個人很遲鈍,沒感覺到她的諷刺。”

    “你還遲鈍?”彭曉說,漂亮的瓜子臉低了下去。

    “我其實是個天資愚鈍的男人,”馬民笑笑,“分不清黑白的,你不相信就算了。”

    彭曉又笑得臉埋了下去,然後抬起頭斜著一雙亮亮的眼睛盯著他。

    “我們到哪裡去吃飯?”馬民看一眼馬路上的車輛,換個話題說,“我今天想請你

    到一個高檔的地方吃飯,真的咧。我們到華天酒家,你看夠檔次不?”

    “沒有必要那樣浪費罷?”彭曉說,瞅著他,“錢也是你賺來的。

    我們到一般地方吃飯就可以了。”

    馬民覺得她這句話聽起來非常溫暖他的心,他望一眼車窗外熱烘烘的大街,“你今

    天不想讓我叫馬大豬是罷?”

    彭曉又笑得臉埋了下去,“我們莫說馬大豬罷?這個名字很難聽。”

    “我是馬大豬。人有的時候真的是豬,明明曉得他們要剁你,還要伸出頸根挨砍!”

    彭曉又笑了。她笑起來很好看,那張略長的瓜子樣的笑臉是極嫵媚迷人的。汽車駛

    到了一家名叫“南園美食宮”的門前。“就在這裡吃飯好嗎?”彭曉說,“上次我和鄧

    老板陪一個廣州客戶就是在這裡吃的飯,味道真的很不錯的。”

    “好的,你替我節約,我只好遵命。”馬民笑著說。

    兩人下了車,街上一股凶凶的熱浪就一下子把他倆裹得緊緊的,簡直有幾分喘不過

    氣來一般。“好熱的,”馬民說,忙走進了美食宮。餐廳裡沒有多少人,兩人選了處靠

    窗戶的桌子坐下。馬民叫彭曉點菜。彭曉點完菜,遞給服務小姐,馬民就把桌上的一朵

    紅玫瑰送給彭曉說:“給你。”

    彭曉接過花說了聲“謝謝”,又將花插回花瓶,便將那張俊美的臉蛋扭向窗外。馬

    民瞧著她的臉,心裡有一股清泉流淌著,感到自己和她坐在一起太愉快了,便決定今天

    一定要和她做愛,錯過今天自己又要痛苦一向。馬民這幾年來,沒有認真體會過做愛,

    因為他妻子有神經病他很少同她做愛,他心理上有障礙,總覺得自己是和一個病人性交

    而提不起情緒。有時候,性欲來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時,他也只是匆匆同她干完,馬上就

    離開她。他的性生活是很不完善的。他曾經在外面尋過幾個“雞”,但他也有心理障礙,

    覺得那些“雞”不干淨,萬一惹了病,不是很麻煩的事嗎?

    所以,他也放不開自己的性欲,也就是說他不敢徹底放松自己的思想,做愛沒有美

    感。“我這一生過的不是一個完全人的生活。”馬民見彭曉回過頭來望著他,便說,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所指?”

    彭曉點點頭,卻哼起了歌,哼起了卡拉OK廳裡人們唱得不亦樂乎的那一首愛情歌曲:

    “明明白自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曾經為愛傷透了心,為什麼甜蜜的夢容易醒……”

    “你蠻喜歡這首歌啊?”馬民心有所動說。

    她只是聽懂了他的話似地點點頭,繼續哼著這首歌。

    馬民覺得她點頭的形容很可愛,這有點像一個口渴的人看見了泉水什麼的。馬民真

    想趕快離開這裡,把她引到周小峰家,緊緊摟在懷裡親吻,不和她做愛也行,只要能長

    久地親吻她,摟著她就行了。愛的方式有好多種,不一定非要達到那個地步才是愛。

    “小姐,怎麼還不上菜?”他責怪服務小姐。

    服務小姐說:“馬上就上菜了。”

    彭曉看他一眼,繼續用一種甜美的聲音輕輕哼唱著歌曲,這會兒哼唱的是葉倩文小

    姐唱得讓人風糜的《曾經心疼》。馬民抽口煙,瞥著她,“你非常熟悉愛情歌曲啊,”

    他笑笑說,“你是不是常常到卡拉OK廳唱這些歌?”

    彭曉笑笑,“一個星期總要去兩三次,老板請。”

    “那我改天請你去唱卡拉OK。你一哼歌,我就醉了。”

    他的手擱在桌上,正玩著打火機,她打了他手一下。這在馬民看來是一種親密的表

    示,甚至是一種愛情的啟示。一個女人不喜歡這個男人,她會動手那麼輕輕打一下嗎?

    馬民心裡很高興。他瞧著她,她瞧了他幾眼之後,又把含滿青輝的目光拋到窗外,嘴裡

    卻仍然在哼著《曾經心疼》那首歌。馬民抿口茶,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也拋到茶色玻

    璃的窗外,他望了眼天空,天空白白的,上面沒有一絲雲。他的眼前出現了他妻子的面

    孔,還有他母親那張蒼老的臉。這時一個服務小姐端著一盤菜緩緩走了過來,在他們兩

    人中間放下又走開了。

    “開始吃吧,”馬民說,“我小時候,母親教育我說一熱三分鮮。”

    她點點頭,拿起了筷子。她的手很白很纖細,指甲很長。這雙手是她的驕傲,她有

    三次向他舉起這雙手示意他仔細瞧瞧,說有的男人很贊美她這雙手。他沒有贊美,但他

    心裡也默認這雙手生得好,生得富貴。這雙手撕開了包裹著衛生筷子的塑料紙,舉起了

    筷子。“你這雙手真的生得漂亮。”他第一次贊美她這雙手說,也是想討好她。

    “謝謝,”她說,漫不經心點了下頭,似乎她已經猜到了他贊美她這雙手似的。接

    著,她夾了點菜,緩緩放進嘴裡嚼著。

    在馬民看來,她這形容有點做作。一個女人怎麼可以做作起來啊,他這麼想。當然

    這個偏差沒有在他腦海裡儲存多久就被她臉上嬌美的笑容取代了。她一笑,一對小酒靨

    自然就無私地展示在馬民眼裡,“我覺得我們很有味的,”她笑後說。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馬民說,追望著她那對迅速消逝的酒靨。

    吃過中飯,兩人走出美食宮,街上太陽很大,車輛也很多。馬民打開車門,打開空

    調。“我們到周小峰屋裡玩去,讓他對我們兩人一起吃上一‘公斤’好罷?”馬民這麼

    說,斜著目光瞅著彭曉。

    彭曉回答說:“莫這樣招搖罷?”

    “這應該沒什麼關系,周小峰是我最好的朋友,別人我不敢說,周小峰嘴很緊。”

    彭曉抿了下嘴唇,“我們到那種沒有熟人去的地方坐坐好嗎?”

    “你不把周小峰看成熟人就是。”馬民堅持道,打開手機按了周小峰的傳呼機號碼。

    “你不了解周小峰,周小峰這個人是從來不打探人家閒事的,這是他最好的優點。”

    “手機很快響了,發出青蛙那種叫聲。馬民一手把握著方向盤,一手拿起了手機。

    “周小峰你在哪裡?”

    周小峰告訴他,他和鄧小姐在外面吃飯。馬民心裡一驚,這證明周小峰同鄧小姐之

    間會發生故事。周小峰還是有狠吧,鄧小姐長相並不難看,而且還只二十二歲。“在哪

    裡吃飯?”馬民說,“我和一個朋友想到你家裡去玩,歡迎不?”

    周小峰當然說了歡迎,並說了他和鄧小姐吃飯的地址。馬民放下手機,對彭曉淡淡

    一笑,見彭曉臉上沒有笑容,就試探地說:“你不高興?”

    “我好像沒說不高興。”彭曉這麼回答。

    馬民心裡覺得愛情可以讓人變得遲遲疑疑的。他不再說話,吹著《把根留住》的口

    哨:“多少歲月茫然隨波逐流,他們在追尋什麼……”,面孔憂郁(當然是故意做出這

    種表情)地開著車。周小峰和鄧小姐就在距他們公司不遠的一家個體餐館裡吃飯,還有

    一個小姐也和他們一起吃飯。周小峰那瘦駝的背對著門,鄧小姐的老鼠臉自然就朝著門,

    她先看見馬民,對周小峰一努嘴,笑了笑。

    周小峰緩緩地回轉頭,當然就看見了著一身土色且漂亮的彭曉。

    “哎呀,彭小姐,好久沒看見你了埃”他一臉通紅地同彭曉打招呼說,這是酒精的

    色彩在他臉上飄揚。

    彭曉一笑,不失禮貌地說:“周工,曉得舒服呀。”

    “哪裡有你曉得舒服?”周小峰說,酒精把他的眼睛都燒紅了。

    “坐羅。”

    “不坐,你們吃飯。”馬民說,望了眼一張老鼠臉被周小峰視為純潔的鄧小姐和另

    一女人,“特意同你談點事,想到你家裡去談。”

    “那你們先去我家,”周小峰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我喝過酒就去。”

    “我們等你,”彭曉說。

    “那你不要等,公司裡還有點事,”周小峰說,“你們先去。”

    馬民接過鑰匙,對彭曉猶豫的樣子說:“那我們先去他家裡喝杯茶?”

    “我們等他一起吧。”彭曉說。

    “不要等,”周小峰堅決地一揚手,“你們去玩,我還有點事情牽著。”

    後面這句話讓彭曉不怎麼舒服,“周小峰好有味啊,他說讓我們去玩,他似乎蠻了

    解我們一樣?”兩人坐進桑塔納裡時,彭曉這麼說道。

    “他可能是隨便說說,他喝了酒。”

    “聽他說話的口氣,似乎我們會有什麼內容一樣。”

    馬民覺得彭曉真精,真曉得捕風捉影。“我們不會有內容。”馬民這麼回答她說。

    馬民對今天的行動不抱什麼指望了。彭曉太警覺太聰明了,她不願意的話是不會落進你

    的圈套的。馬民開著車很快就到了周小峰住的那幢樓房前。馬民說:“到了。”

    彭曉先下車,馬民跟著下車,鎖好車門,領著彭曉向周小峰的房間邁去。“周小峰

    是個馬虎鬼,”馬民介紹說,“他家裡還有好多古董,不過有一半是假家伙。”

    彭曉噗哧一笑:“他以前在我們公司裡對文姐和我,大談過他在收藏文物,他還勸

    我們也去收藏文物,說文物保值,我正好看看他收藏的文物。”

    馬民說:“收的盡是假貨,笑死人。只要樣子像古董,他就掏錢買,眼睛不看事

    的。”

    “長著眼睛就是看事的,”彭曉強調說。

    “他的眼睛不看事,”馬民說,“在收藏文物上,他是光眼瞎子。”

    “那我倒是要欣賞欣賞他收藏的假貨,”彭曉說。

    馬民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鐵門和房門,兩人就走了進去。馬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趕

    緊把窗式空調打開,擰到強冷,房裡的那種悶熱很快就被空調制造出來的冷氣掃蕩殆盡

    了。馬民瞥著彭曉,彭曉的目光正落在周小峰視為寶貝的一只明代的紫檀木箱子上,這

    只箱子倒是真貨,樣子很舊了。周小峰從一個小文物販子手上花掉一萬元買的,而那個

    小文物販子花三千元錢從鄉下的一個農民家裡買的。箱子上的銅扣已成了暗綠色,箱子

    的顏色由於年代遠久已成了黑紫色。這只箱子比我們在商店裡買的任何一只皮箱都要笨

    大和丑陋,因而被周小峰無可奈何地安排在高高的書櫃上了,任它去遭受空氣和灰塵的

    腐蝕。“這是周小鋒最驕傲的東西,當時周小峰買了這只箱子,就打我的手機,叫我來

    欣賞,說他買了一件貴重的文物,值得我跑一趟。我以為是買了什麼寶貝,結果是一只

    這樣的鬼箱子,普普通通,沒一點好看的。”

    彭曉昂著頭,眼含笑意瞧著他,沒說話。

    “周小峰是個文物寶,你只要在隨便哪家商店買只花瓶,在醬汕裡泡個幾天,然後

    抹點泥巴上去,賣給他,說這是宋朝的瓷器,他保准會激動,會買。”

    “周小峰沒有那蠢罷?”彭曉含著笑意說,“我覺得周小峰還是很有腦筋的。收藏

    文物是有眼光的行為,錢放在銀行裡變水,文物卻在不斷增值。”

    “你說得有道理。”馬民附和她,心裡卻說“我未必不知道文物增值,廢話。”

    彭曉的目光又落在桌上的一只表層凸凸凹凹的花瓶上,這只花瓶實在看不出在哪些

    方面古樸,花瓶口還是彎的。馬民對彭曉說:“這是周小峰收的假貨,別人騙他說,這

    是民窯燒的,所以不規則。後來周小峰結識的那個博物館的老頭,說這是假貨。周小峰

    就好沮喪的,因為這只花瓶他花了兩千多元。周小峰把他搞設計賺的錢基本上都投資到

    收購文物上了。他以前的妻子非常討厭他這一點,罵他與死人為伍。”

    “從審美角度說,我也不喜歡。這讓房裡顯得邋裡邋遢的。”彭曉站在女人的立場

    上說,“而且也不好撿場,房子又只有這麼大,但從增值角度看,又有它的意義。”

    “我對文物沒有興趣。”

    “你對什麼感興趣呢?”

    馬民本想說“我的興趣是你”,但話到嘴邊他改口了,他覺得那樣說就會把他們這

    種融洽的關系變得很緊張,他轉口說:“我的興趣是把自己過好就行了。”

    彭曉繼續在周小峰房裡打量著,馬民卻坐到了一張籐椅上,點上了支萬寶路煙吸著,

    又走過去把窗戶上的排風扇打開。他重新坐下,對彭曉一笑,做了個自己做完後覺得很

    傻氣的動作。這個動作是他把手一揮,一種指揮小廖和工程隊的民工時慣用的手勢,一

    種自以為是老板就可以調遣這個安排那個的手勢。這個手勢此刻在他眼裡很有點不諧調。

    他感到羞慚地坐下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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