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峰是這個世界上最鄙視愛情的男人,他在很多公開場合,不管旁邊有沒有小姐
或女性,總是一百個看透了的形容說:「愛情無非是性的吸引。這和動物沒什麼兩樣,
只不過比動物多一點審美意識而已。」關於婚姻,他就說得更具體了。「結婚無非是合
法地性交,」他說,「政府發一張紙給你,表示同意你們做愛,還有什麼別的?」
他的話總是讓在場的女性目瞪口呆,而對他保持著高度警惕,甚至覺得他是個思想
過於偏激的知識分子。有的女人在他轉背離開後說:「他沒得病吧?」
周小峰身體很結實,從小到大,除了感冒了幾次外,身體強壯得如一條牛似的,不
會輕易得病周小峰的有些思想是來源於叔本華的哲學著作,他勸馬民多看看叔本華的書,
「叔本華可以讓你一下就明白這個世界。」他告誡馬民說,「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沒
有任何意義,好多東西都是自己強加到自己頭上的。」
「什麼東西呢?」馬民笑著問他,很理解他的煩惱地瞥著他。
「比如一妻一夫制,」周小峰說,「人其實是動物,動物的情感是絕對泛愛的,比
如貓和狗。可是有了這個一妻一夫制的法律,人就自然被這個法律束縛住了。我們從小
就受著這方面的教育,以為一夫一妻制很正常很公平的。」他的一雙眼睛在眼鏡片後面
閃閃發亮,「其實是違背人性的。人的本性是泛愛的。」
「這些事情和我沒關係。」馬民不願意受這種思想的折磨說。
「怎麼沒有關係?」周小峰揮著手堅決地強調道,「跟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
有關係,這個世界是一紙婚姻的世界。你莫以為世界很大,對於人來說世界其實很小」
周小峰的生活圈子很小他在一個外貿下面的包裝公司裡搞設計,整天就是坐在桌前畫啊
畫的,手上身上儘是顏料,有時候顏料都跑到臉上去了。周小峰的生活圈子裡沒有女人,
即便有女人也成了人家的妻子,被一紙婚姻束縛得對所有的男人都十分警惕,拒丈夫之
外的男人的友情於千里之外,彷彿男人的友情後面都藏著一隻老虎似的。周小峰真心喜
歡的一個女人早在一年前就成了一紙婚姻的附屬品,而早在三年前他大學畢業一來到這
個單位,他就對這個美麗的小姐展開了聯想的翅膀,但這個女人除了在他心裡投下了巨
大的陰影外,再也沒留下別的。這個女人明顯嫌他長相丑。
「這不是我的錯,」他對這個美麗的小姐很悲痛地表白說,「我向你說老實話,我
每天往鏡子前面一站,我就覺得我不該從母親肚子裡爬出來。但是既然出來了,總不可
能重新爬進去吧?我很醜,但我愛你卻是真的,這個世界上再沒別的男人像我這樣愛你
了。」
「我相信,」姑娘冷淡地一笑,「我謝謝你的愛,但我和你不可能的。」
「為什麼?」周小峰喜歡問「為什麼」。
「我們性格上會合不來,」姑娘搪塞說,「再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是誰?」
「你不認識的一個人。」姑娘驕傲地瞥他一眼說,走開了。
這個人周小峰認識,他是周小峰單位上的,比周小峰高半個頭,力氣也比周小峰大。
周小峰曾經想和馬民聯手去揍那個人,馬民看了看自己的拳頭,覺得還馬馬虎虎像那麼
回事就欣然同意了,但臨到約好的那天下午,周小峰又臨陣改變了主意。
「算了,」周小峰退縮道,「就是打了他,也打不出愛情來。」
馬民當然就把自己的拳頭放進了毛料褲口袋裡。
馬民這一天來找周小峰,是他接了第一筆裝修業務,一筆三萬二千元的門面裝修業
務。「我有一筆業務,」馬民把正坐在桌前搞設計的周小峰叫出辦公室,「原來我們五
中籃球隊的同學給我的。你幫我設計設計看。」
周小峰說:「你搞什麼裝修?你看得懂施工圖不羅?」
「我看不懂也沒關係,包工頭總看得懂。」馬民大氣地回答說,「裝修其實是很容
易的事,我們這樣的人又不蠢,一看就曉得搞了。」
周小峰還是不放心他,「你莫到時候搞得連褲子也要脫了賠別人。」
馬民穿一條毛料極好的深藍色褲子,刀口印筆挺的,一看就是一條好褲子,配上下
面一雙黑亮亮的皮鞋,人自然就極精神。
「我這樣的腦殼,做什麼事情反應不快?你還信不過?」馬民快樂地一跳,做了個
投籃的動作,「你莫把裝修看得那麼神秘。」
周小峰不再說什麼了,兩人就忙著去量房子。第二天,周小峰就一門心思地搞設計,
打開一些裝修設計方面的書進行參考。馬民守在一旁,充分做到了不懂就問,只有晚上
才離開,次日一早又趕來看周小峰畫效果圖。「你畫得真好,」馬民充分肯定道。
這自然是八年前的事情,就是這個業務讓馬民這麼些年來一直幹著裝修。這筆三萬
二千元的業務使他一下就賺了一萬元,就是說材料費、工人工錢、帳號費(百分之八)
和給對方的回扣以及給周小峰一千元的設計費,加起來不過是二萬二千元。這大讓他高
興了。那時候他還是個請假在外面搞裝修的窮光蛋。他就是用這筆賺的錢與妻子結的婚!
現在馬民是個開著棗紅色桑塔納,把「貧困」二字還給了字典的,自己註冊了一家名叫
「天馬」裝飾公司的老闆了。馬民一想起自己富起來是與周小峰分不開的,於是一有空,
他就找周小峰玩,拉周小峰去夜總會聽歌,拉周小峰去洗桑拿浴,拉周小峰找年輕姑娘
跳舞。一個星期六,他打電話給周小峰說:「小峰,今天晚上放鬆放鬆自己。晚上到哪
裡去,你交代。」
周小峰用他的錢一百個不心疼,「你不怕挨宰就到港島去?」
「港島沒問題。」馬民回答說,「那七點半鍾我來接你。」
港島夜總會是長沙市消費最高的娛樂場所之一,你坐在裡面不吃不喝,光是豎起兩
只耳朵聽歌就是二百二十元的最低消費,這可不是一般人願意伸出頸根去挨宰的,這是
長沙市的暴發戶和什麼公司的總經理來體現自己的價值和傾瀉苦惱的地方。港島夜總會
的裝修、音響設施、燈光設施和歌手都稱得上是長沙市一流的。
但是誘人的不是這些,而是港島門前雲集著很多來自這裡那裡的「雞」。公安局的
跑來驅趕這些雞,趕跑了又湧來了,防暴隊的跑來喝斥開這些雞,待防暴隊的一離開,
這些雞又從這個那個角落裡湧來,繼續在港島門前婷婷玉立著,等待先生們來挑選這些
雞是屬於那種陪你跳舞的雞,當與你混熟了,對你產生了信任感亦或好感,就陪你睡覺。
周小峰就是在這些雞中的某個漂亮的雞身上認識女人的溫情和風騷的,也就是說自從他
三年前與嫌棄他而投入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的妻子離婚後,他把堅守了三年的貞操很沖
動地給了一個身材絕對苗條臉蛋十分俊俏的雞,為此他更有理由輕蔑自己和女人了。
「我覺得女人是很賤的動物。是金錢可以僱傭的奴隸。」周小峰幹完那種事後說,
「為了幾百元錢,就可以脫掉衣褲給你幹。人都很可悲,一細想起來就苦惱。」
這是前一向的事情,那是一個飄揚著樹木的芬芳的月光很好的晚上,那是三月下旬
的一個充滿詩意的週末。當時兩人在夜總會跳完舞,就一人挽著一位小姐快快活活地邁
出來,一併笑嘻嘻地鑽進桑塔納。接著,汽車載著他們輕盈地朝前駛去,逕直奔到了一
家被年輕人稱為「情人旅店」的大門前,將車停住,邁了進去。他們裝出無所事事的模
樣笑著,同服務員說著逗樂的話。開了房間,於是兩人就擁著姑娘進入了各自的房間……
後來他們出來後,馬民又用桑塔納送了兩位小姐回家,然後才和周小峰說著上面的話。
周小峰對自己的放蕩不是充滿欣喜,而是表現出一種終於明白了一切的憂鬱,這種憂鬱
是只有對婚姻產生過痛苦的人才會有的,這種憂鬱讓馬民很不舒服地嗤笑了幾句。
「你這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馬民說,「出來是找快活的,你要這樣看。」
「你總不能不准我這樣說,」周小峰說。
「每個人都可以這樣說。」馬民道,「你以前那樣愛你妻子,對你妻子那麼好,給
她泡茶,給她打洗臉水,但你妻子還是棄你而去,這就是因為你想得太多了!你的思想
很危險,你的腦殼想得太多了,什麼東西都在你這裡樂極生悲,這不正常。」
「你是不想事的腦殼,你並不知道生命的痛苦。」周小峰要同他上課了,「人活著
其實是很痛苦的。你既不懂得生活的痛苦,又不懂得生命的痛苦。我有時候覺得自己活
得糊里糊塗的,不知道應該怎樣活下去,我的那些大學同學,如今個個在商海裡活著,
就除了賺錢還是賺錢,變得很物質了,我不知他們是怎樣想的。早幾年,我和我的那幾
個大學同學一起去西藏和青海畫畫時,在一起談論的抱負,都被自己一點一點地排擠掉
了。我想戰勝自己,拋棄這一切,追求自己的理想,但是我和他們一樣,都變得世俗不
堪了。我們這代人都是不能戰勝自己的人,有時候想起這些就很痛苦。」
「如果像你這樣隨便做什麼事情都自我反省,我情願得個腦膜炎。」馬民不屑於他
的痛苦道,「你這個人身上充滿了矛盾,經常是樂極生悲。我拿你腦殼疼。」
「像我們這樣的人,應該要有憂患感。」
「卵感,」馬民攻擊他道,「我發現你睡著了沒醒。」